骠骑将军当时一愣,遂即苦笑:“唔,女人。”

“女人?”舒冬世非常不解。

女人,他很少看见,但也并不代表完全没见过,女人在当时的舒冬世心里,就是一个相对柔弱的名词,她们手无缚鸡之力,需要被保护,仅此而已。

听舒冬世这么说,骠骑将军苦笑连连,道:“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咯。”

不过骠骑将军大概也没想到,舒冬世直到二十三岁都没有离开过边塞一步。

而真正和女人比较靠近,还是顶着别人的皮。

第一个遇到的是林小烛,一个很好,但是很不正常有点分裂的女子……可是她看起来非常坚韧,已经略微打破了舒冬世的对女子的一些定义。

而萧夫人,则凭借可以随时涌出随时收回的眼泪,以及各种不分青红皂白,让舒冬世更加震惊。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事实上,一个女人可怕不到哪里去。

最可怕的,是如眼前这般,一大群的女人……

军营里也有军妓,但最开始的时候他年纪小,自然不会参与,后来年纪虽然大了许多,但见骠骑将军从不参与那种活动,便认为那是很肮脏的,自然也不会参与。

至于青楼楚馆,他也听那些油嘴滑舌的部下讨论过江南哪家楼里的女子最有风情,但他往往会当做没听到,偶尔还会呵斥他们。

谁料今个就自己被拉着来了……

一个穿着粉色薄纱,耳边别着粉色花束的女子首先突出重围,成功抢占了萧痕东的右手最近的地方,她热络地搂着萧痕东,热情地道:“萧二少,您好久没来了,是不是不记得人家了……”

萧痕东:“的确不记得。”

那女子:“…………”

另一个女子见状,忍不住偷笑,而后狠狠推开那个女子,自己贴过来,柔声道:“萧二少,奴家猜您一定也不记得我,不过没关系,我相信,每次我都跟您说说话,总有一天您会记得我的。”

萧痕东:“我不想和你说话。”

那女子:“……”

又一个一身金色衣裳的女子上前,拉着萧痕东的手,道:“哎哟,萧二少,你今天好冷漠啊,没关系,不想说话那就不说,我们去喝酒吧?妈妈她今天拍了放了几十年的秋叶青呢,就是知道今天肯定有贵客要来,是吧,妈妈?”

一旁的老鸨赶紧点头:“萧二少,您尝尝?”

此刻萧痕东已经被她们推搡着进了二楼的颇大的包间,屋内只有萧痕东、阿文阿武三个男人,其他都是各色女子,或羞涩或热情,无一例外眼睛死死盯着萧痕东看。

舒冬世几乎要落下冷汗,虽然军营里怎么教训下属都可以,但他知道,不可以骂女人,也不可以对女人动手,这骂不得打不得,加上身子又颇为柔弱,舒冬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狼多肉少里的那块肉。

萧痕东黑着脸道:“我不喝酒。”

“啊?”老鸨愣住。

萧痕东哪次来不是喝的醉醺醺然后和姑娘玩一宿才肯走?

不喝酒……

阿文赶紧道:“哎,周妈妈,你没见我们少爷额头上还有伤么?他的确不能喝酒,喝了留疤你负责呀?”

周妈妈一看,才惊呼道:“哎呀,萧二少您怎么受伤了呀?还喝酒……小凰你真是猪,这都注意不到!”

开始那个金衣女子尴尬地撇了撇嘴,而后对萧痕东撒娇道:“那……萧二少,你就以茶代酒嘛,你喝茶,我们喝酒,行了吧?”

哪个恩客不是以灌醉她们为乐,现在能用茶水拼酒,想必这个今天从进来起就很不对劲的萧二少一定会喜滋滋地同意的!

然而萧痕东依然摇头:“不必……”

周妈妈也有些无措,道:“萧二少,您今天怎么了?这……您今天想要做什么呢?说说呀,大伙儿好陪您……”

萧痕东非常平静地说:“我想走。”

“哎哟喂,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啊!”周妈妈冷汗连连,这萧痕东刚来就说要走,显然是生气了!自己也没哪里招待不周啊……

她的目光在在场的殷勤的女子中扫了一圈,很快反应过来,对萧痕东身后的阿文比了比眼色,小声道:“你家少爷不高兴,是不是因为白梅没来?”

阿文也正有点疑惑呢,闻言连连点头:“估计是,估计是。”

周妈妈为难地“啧”了一声,而后道:“哎哟,萧二少,瞧我疏忽的……您是在生气白梅没来是吧?您也别不高兴呀,白梅毕竟是签的卖艺的约,我也不能强迫她接客呀,每回您只要您来,白梅不都立刻抛下别人,来给您弹琴吗?”

萧痕东茫然弟看着周妈妈,心想什么白梅红花的……

周妈妈见他这样,心道有戏,继续道:“可您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给白梅下药呀!白梅的性子您也知道的,又倔又傲的,您之前对她好,已经让她的防备松动了很多,我就只等着哪天白梅真正喜欢上您,看您俩终成眷属呢!谁想您……您怎么会对白梅下药呢,害她又是伤心又是愤怒,虽然把您推出去了,但为了解药性,还自个儿泡了一整天的冷水澡,大病一场,现在还有些咳嗽呢!”

舒冬世:“………………”

萧痕东竟然还对青楼女子下药……

舒冬世面色青黑:“荒谬。”

他说的自然是萧痕东此人行为太过荒谬,但周妈妈却认为是萧二少听完她的话之后在生白梅的气,顿时吓的冷汗直流,道:“不,不是啊,白梅真的还有些没好……所以才没有来的……”

舒冬世莫名其妙,道:“我知道,她本就不必来。”

舒冬世的意思——我本来就是被逼着来青楼的,那个白梅听起来也是被逼着出来接待萧痕东的,我现在已是舒冬世,怎么会逼着那个白梅出来?她本来就不必来。

周妈妈理解的意思——白梅不过是一个青楼女子,居然敢三番四次拒绝老子,现在还给我借病不来,行,你让她给我记着,我有的是机会和手段整她,她以后都可以不用来了,你们翠芳园基本也可以不要开了。

周妈妈这一刻泪如雨下。

她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瞧您说的!白梅只是生病了在休息,不知道您来了嘛!我现在就去叫她,她马上就会来的!”

周妈妈转身就奔出了包间。

舒冬世:“?!”

他伸手要去拦,却有个女子靠了过来,羞涩无比:“讨厌……萧二少要摸人家哪里啊……”

舒冬世震惊:明明是你凑过来的好吗?!

周妈妈一头冷汗往后园里跑,那里是诸位姑娘们居住的地方,离翠芳园极进,只是平日接待客人的为前园,姑娘们居住的为后园。

本来请姑娘这种事,让丫鬟或者龟公去做就行,但白梅情况特殊,周妈妈必须得自己走一趟。

这白梅原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本名连周妈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她来了翠芳园之后,就唤白梅。

她父亲虽不是什么大官,但也算家底殷实,生活无忧,谁料她父亲竟因运送粮草失礼之事被皇上下令斩首、抄家,母亲因此而活活因为抑郁而死亡,只剩下白梅与其妹妹,但她妹妹当时身染重疾,而一无所有的白梅却被周妈妈给瞧见了。

白梅生的十分秀丽,虽不是什么惊艳的五官,但她穿着一袭白衣,黑发飘飘的模样,光是茫然无措地走在路上,都吸引了一大票人的目光。

周妈妈上前搭话,才知道她想要找事情做,只是她一介弱质女流,找不到什么薪金高的,周妈妈问她会不会乐器,她说自己会弹古琴、吹横笛,周妈妈满心欢喜,本想骗她签下卖身契,但白莲到底不傻,不肯签,周妈妈只好折中一下,让她签了十年的约,要在翠芳园演奏。

那合约上只写了演奏,且周妈妈没有告诉她翠芳园是干什么的,白梅才签的,后来知道翠芳园竟是那种地方,十分震惊,但也已经骑虎难下了。

之后白梅就正式在翠芳园定下,她琴弹的不错,人往那儿一坐,白衣飘然,能叫那些客人都看直了眼。虽然只是卖艺不卖身,但也吸引了许许多多的客人,只为何她单独坐在包间中,听她弹上那么一曲儿。

白梅后来也晓得自己受欢迎,以手痛为由,不再随意接受客人单独点曲,她是现在周妈妈最大的摇钱树,周妈妈也只好安抚着她,只让她接待贵客,那些贵客出手亦是相当大方。

可白梅能招来有钱金主,自然也会招来麻烦,比如这萧痕东,虽然钱多权大,但却是个超级无赖,第一次见了白梅就想哄她去床上,被白梅扇了一个巴掌,萧痕东大怒,却又想到了法子,每日来找白梅,只乖乖听她弹一曲,又为她作诗作画,竟还真有些打动了这冰山美人。

谁料萧痕东实在不是个东西,见人家对他没太大防备之际,居然下了药想趁机强占了白梅,白梅发现的早,以死相逼让萧痕东离开,自己绝望地泡了一夜的冷水澡。

生病是真的,愤怒和失望也是真的,她打定了主意,绝不再见萧痕东。

因此周妈妈敲了门径自进去的时候,倚在床边看着窗外落花的白梅微微咳了咳,道:“我不去见萧痕东。”

周妈妈尴尬道:“白梅啊,我知道萧二少做的不对,但他后来不是也道歉了嘛,今个儿他来,看起来心情就很不好。什么翠儿仙莲往他身上扑,他看都不看一眼,全程黑着个脸!我说起你,他才稍微有点反应!”

白梅身子微微顿了顿,而后轻咳一声,道:“那又怎么样?他根本不是个东西……”

“哎哟,白梅,你何必跟钱怄气?如果萧二少一发威,翠芳园开不下去了——当然,萧二少虽然有个厉害的爹,但也不至于能让翠芳园开不下去——可至少也可以让我们难过,那样对你我,都没有好处!如果我没记错,你妹妹的病又犯了不是?又要钱去治病不是?”

白梅冷道:“那我也不必从他那里拿钱,我看到他就恶心。”

周妈妈劝道:“你这是何必啊?你伺候他一人,就可以得到伺候十个人的钱!何况萧二少虽然的确……呃……但起码年轻,长的也好,看着不也比什么洪大人,金大人……要舒服一些嘛。”

白梅似乎被逗笑了,而后她懒懒道:“算了,既然他那么想见我,我就去看看他吧。我倒要看看,他还能使出什么手段哄我开心……走吧。”

周妈妈高兴道:“这就对了嘛!”

而后带着白梅往萧痕东所在的枫香居走去,周妈妈一路只想走的是越快越好,只恨自己不能飞,而白梅则慢悠悠的,有意让萧痕东多等一段时间。

然而两人到了枫香居,却都傻了眼。

枫香居中,原本起码有十多个人,然而现在只剩下一个在收拾桌子的龟公,和一个在打扫的丫鬟。

周妈妈目瞪口呆,道:“萧二少爷呢?”

那丫鬟恭恭敬敬答道:“回妈妈,萧二少爷在您走不久之后,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终于甩开了一直扒着他的仙莲姐和翠儿姐,头也不回地走了……剩下的姐姐们只好也离开了,现在大概都去大厅了吧……”

周妈妈几乎要晕倒,道:“完了完了,白梅啊,我让你走快点的!”

白梅却不动声色地笑了。

萧痕东竟然来了一下就走了,还真转了性不成?

若真是为了她……哼。

白梅勾了勾嘴角,而后道:“算了,那我也回去了。”

只剩下周妈妈一个人愁眉苦脸地待在原地,十分焦急。

***

事实上,虽然在其他人看来,萧痕东是生气了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的,但在舒冬世自己看来,他应该算是落荒而逃的。

以前他看不起的就是逃兵,而现在他第一次如此坚决地选择了逃跑。

阿文和阿武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没瞧见自家少爷的身影了,而后赶紧冲出去,却发现自家少爷……不见了。

舒冬世出了南斜街,一个拐弯,大步往前走,却正好碰上了某个做着发财梦,太过兴奋以至于没看路的家伙,两人险些撞在一起,林小烛慌张抬头,正要说抱歉,却见来人分外眼熟。

她下意识喊出声:“萧痕东?”

那人也有些惊讶,但只是微微拱了拱手:“林姑娘。”

林小烛眨了眨眼,嗅了嗅空气中因为萧痕东而带来的莫名的香气,再看了看萧痕东衣袖上的脂粉,然后目光飘到南斜街那边,再飘回萧痕东的脸上,遂即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舒将军做了二十三年的和尚,如今终于要……那个啥吗?

但怎么会来南斜街……虽然萧痕东那种人去南斜街正常无比,可是林小烛知道这皮里的人可是舒冬世啊!

林小烛正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舒冬世身后忽然传来两个下人的声音,正是阿文阿武,两人大喊着“二少爷”,一边往这里赶。

舒冬世脸色沉了三分,道:“我要走了,再会。”

林小烛顿时了然,道:“你要躲他们?来来来,跟我来。”

林小烛带着舒冬世进了自己刚买下没多久的店铺,走了进去,而后把门一关,道:“是他们拉你去南斜街的?”

舒冬世无奈道:“正是。”

林小烛看他的样子,猜到了七八分,忍不住笑起来:“看你的样子,想必是逃出来的。”

舒冬世也只能回答那句话:“正是。”

林小烛见他憋屈的模样,极想大笑两声,但还是勉强忍住道:“舒将军你也不必太拘谨,好歹你也是个堂堂男子汉,没有娶亲也没有婚约,那种地方虽然不好,但偶尔去一去……也没什么……大概。”

舒冬世认真道:“不行。”

林小烛:“啊?”

“必须结为夫妻,心意相通,才……”舒冬世一顿,道,“总之,我不会再去那种地方。”

林小烛傻了傻,心想不对啊,我为什么要在这店铺里跟一个男子孤男寡女讨论这种问题!

她赶紧道:“也对也对,将军的想法非常好,保持吧……至于门外那两个,将军你听我一句,你现在是萧痕东不是舒冬世,萧痕东多么跋扈,你就算没亲眼见过,也能猜到三分吧?你不必想他那么可恶,但骂骂人还是可以的,一个少爷,被两个小厮追着跑,像什么样子呀。”

舒冬世:“……我说了很多次我要走,但他们都以为我是不开心在说气话。”

林小烛内心暗笑,心想那倒是,萧痕东进了青楼却喊着要离开,那……真是……奇事。

林小烛道:“舒将军想必也不肯按照原本萧痕东的生活方式生活下去,那就得下决心做改变,让他们相信你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萧痕东。你喜欢练武,便去练,不喜欢做什么,便直接严厉地说出来。这么一来,他们也不得不接受你的改变……不然,你还会被继续要求做像萧痕东的事情,进入恶性循环。”

舒冬世认真听着她说话,而后思考片刻,道:“多谢林姑娘。”

林小烛一笑,道:“没什么没什么,以后我就在这里开店了,嘿嘿你没事记得来光顾啊,带上你那些狐朋狗友的……”

舒冬世道:“你是说萧痕东的朋友?我不认识。”

也没什么兴趣认识。

林小烛严肃地说:“不认识有什么关系!你可是萧痕东啊!他们自然会贴上来的!到时候,哈哈哈哈……”

林小烛想到到时候财源滚滚的样子,心中十分畅快。

舒冬世:………………

舒冬世:林姑娘,你刚刚不是才让我摆脱原本的萧痕东的影子吗???

舒冬世:林姑娘,你真的很分裂…………

从来没有比较深入和一个姑娘相处过的舒冬世,对林小烛的种种行为都充满了疑惑和不解,外带一丝本能的……恐惧。

此时,外边敲门声大响:“二少爷!我们看到您进来了!二少爷!”

林小烛拍了拍舒冬世的肩膀:“去吧!”

舒冬世:“……谢谢。”

林小烛打开了门,舒冬世面无表情从里往外走去,阿文和阿武没想到林小烛也在,一时间愣住。

阿武很快追赶着舒冬世的脚步往前,而阿文却留了个心眼,留在店门口,看着林小烛。

林小烛见他的眼神,便知道这个萧痕东的小厮肯定在乱联想,于是道:“干嘛?不去追你家少爷?”

阿文道:“哦哦,没什么……那个……林姑娘,您怎么会和少爷一起在这里?”

林小烛见他那副想要一探究竟的样子就觉着好笑,道:“噢……是痕东约我来的呀。”

阿文震惊:“啊?!”

林小烛忍笑,道:“怎么?”

阿文摇头:“没,没什么……那……那刚刚为什么二少爷看起来很不高兴……”

“因为我又一次拒绝了他啊。”林小烛满嘴胡话,想到刚刚自己和舒冬世聊天的内容,继续道,“我说……我喜欢男子强壮一些,要会武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