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识他的时候,大概是五年前,我们年级都不大,其实他那时候也没那么固执,而且他的肺痨有希望被治疗,是一个京城里的医师。你知道那是谁吗?我想你应该知道,柳应该会告诉你的。

那个医师后来怎么样,你也知道了。

他本不愿相信自己的兄长那么可恶,但医师被灭门的时候,他不得不信了,也因此变得越发偏执起来,他恨他的兄长,却没发现自己也越来越像那位兄长。

我帮不了他,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会让他更偏执,让他的手上有更多人命。

打着爱我的旗号,他变本加厉的伤害其他人和自己。

我非常痛苦,小烛,那应该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光了,但是,那并不是说我之后就不觉得痛苦了,只是已经习惯了。

其实,若我能光明正大的讨厌他,恨他,那也没什么,可偏偏,我还喜欢他。

小烛,这是最大的问题,我恨他,但也*他,我特别恨他的时候,恨不得他去死,但我爱他的时候,又希望他长命百岁。

这两种情绪折磨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日复一日,我都快忘记当初的我是什么样的了,我逐渐被他同化,变得对未来毫无期待,每天睁眼,眼前都是一片灰暗。

这时候柳提出了那个计划,我逃走了,也很难得的找到了当初的感觉,虽然我心底其实很清楚,这样的日子不会太长太长,他总会找到我的。

我本可以继续逃走,逃到一个他也无法找到的地方,但我又担心他真的从今以后都见不到我了,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真的很讨厌自己,很矫情,也很恶心,但我也没办法,所以被他抓回去的时候,我并没有反抗,只是觉得很遗憾,毕竟那时候我们才熟悉起来不久,而我当时还在装病骗你,真是非常尴尬。

好在你很大方,大概生过我的气,但再见的时候,你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担心我的安危,我真的非常感谢你。

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柳为了报仇,放弃了身边的重要的人和事,我觉得他也很可怜。

被抓回去之后,我反而淡定了,因为我决定执行我当初的想法。

当初,他杀掉我最后一个朋友的时候,我就想,反正我也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只有一个疯子一样的恋人,那我就杀了他,再和他一起死,这样我们谁都不会太痛苦。

只是我一直犹豫着,没有真的做什么。

但被抓回去之后,我想,只能这样了,这是我和他唯一的出路——因为他已经更加可怕了,我逃过一次大概对他打击不小,毕竟我和柳,是他当时唯二信任的两个人。

他不再相信我,也不再相信柳,每天每夜都把我关起来,我能找到时间写这封信,也是在他刚刚忽然昏迷,现在太医在为他治疗的情况下,写下来的。这样的状况比较紧急,而我也是自由的,才能做这件事……你看我唠唠叨叨写了这么多就知道了。

小烛,香不仅可以让人闻着赏心悦目,如果混合各种香料,辅以药物,就可以促进药物的疗效。

当然,它也可以有相反的作用。

你明白了吧?

写了这么多,也差不多结束了,小烛,能认识你真的非常开心。

但希望你不要因为我受到任何影响,我求死,实际上依然是可耻的,虽然我有一堆借口,说我没什么好活下去的理由了……但是,如果能活着,真的其实是最好的。

不管怎么样,哪怕亲友离世,亲友也想必希望活人幸福。

但他,我相信不管他知不知道他的死也是我促进的,他都会希望我下去陪着他,他就是这么可怕,如果我不去陪他,我想我的周围应该会一直闹鬼吧。

另外,该得到报应的人,总是会有报应的,哪怕他们每天焚香祷告。

而该幸福的人,比如你,哪怕每天不问神佛,老天也自然会让你快乐的活下去。

这盒香粉是我最后研制出来的,应该还不错,等你相公凯旋,你可以用它迎接你的相公,我相信,你们很快就会重逢。

苏湘湘

绝笔

林小烛边看边哭,等看完全信,几张信纸都有几处墨色晕开的痕迹,林小烛一边擦眼泪,一边把信纸叠好放在一旁,接着把头埋进手臂里,痛哭了一场。

外边小朱小碧听见屋内呜咽声更大,十分担心,敲了敲门:“少夫人,您没事吧?”

林小烛咳了一声,道:“没事。”

小朱小碧虽然听出哭腔,但也不敢再多问,林小烛吸着鼻子,去拿那盒香粉,打开一闻,香味雅致温和,又带着一丝柔软的情愫,仿佛寒冬腊月里,微微的一抹阳光,又仿佛烈日之下,忽如其来的一碗凉水。

林小烛沾了一点抹在手背上,见这香粉与肌肤契合度极高,抹上之后,只觉得皮肤白亮了,却看不出擦粉的痕迹。

的确是心血之作。

林小烛扁了扁嘴,几乎又要哭出来,但半响,才又看看忍住,怕泪水打入香粉里,赶紧合上了香粉。

心神不宁地又看了一遍信,林小烛又忍不住落了几滴泪。

她想,苏湘湘真是很好,虽然寻死,却思路如此清晰,甚至记挂着自己会不会难受。

这封信,实质上也是苏湘湘的遗书,看了这封遗书,林小烛只觉得苏湘湘实在很可怜又很可惜,而二皇子,她却依然丝毫不同情。

没错,被兄长和后母残害很可怜,身子不行也很可怜,但之后苏湘湘的背叛,难道不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吗。

因为自己可怜,就去残害别人的朋友,这个世界上哪有这种道理?

自己受了罪,难道不该更明白这种罪多让人难受,因此更好的善待周围的人吗。

他要报仇,这绝对没错,二皇子和柳河安两人,完全可以合伙把大皇子大卸八块,可这跟苏湘湘有什么关系?

她一心一意关心二皇子,最后落得个亲朋皆亡的下场,若二皇子稍有一些理智,也该想想,且不说失去朋友对苏湘湘来说多么难过,光是最*的人杀了自己的朋友这种事,也够苏湘湘纠结一辈子了。

最可恨的是,二皇子死了之后,还拉着苏湘湘陪葬……

好吧,这是苏湘湘自愿的,但也毫无疑问和二皇子扭曲的性格脱不开干系,苏湘湘都知道,二皇子肯定是希望苏湘湘陪自己死的,而如果换在别人身上呢?

林小烛不可避免想到了萧痕东。

她可以确信,萧痕东就算出事了,也一定是希望自己健康快乐的活着的。

换而言之,她自己若是死了,也是希望萧痕东好好活着的——若萧痕东跟着寻思,她估计会被气活。

若她死了,她甚至是不介意萧痕东再娶的,当然,他们新婚当日,如果自己有能力,应该会去闹一闹,吓唬一下新娘……

林小烛发现自己越想越远了,愤愤地打了打自己的脑袋。

但不管怎么说,就是这个意思……

正常人爱一个人,就会以那个人的幸福为准则做事,而二皇子却是以自己的喜怒哀乐对待爱的人,这样只会害人害己。

当初苏湘湘帮林小烛解决了店里没有生意的问题,现在居然又这么及时,解决了开始林小烛再犹豫的问题,让林小烛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不会像苏湘湘一样,会选择殉情什么的……

林小烛哭了几场,十分乏力,没一会儿就捧着信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有个温和地笑着的女子,还有个冷着脸的男子,两人并肩走着,没一会儿,女子大概是累了,扑到男子身后,说:“这条路好长啊,你背着我走好不好。”

男子没有说话。

女子怒道:“我都帮你推轮椅推了那么多年了!”

男子弯腰,让女子上了他的背,而后沉默地带着她往前走去。

原本漆黑的道路上不知何时开了一点点红色的花朵,花瓣无风自动,两人越走越远,像是小声在说些什么,忽然,那女子回头,冲着林小烛一笑,嘴型似乎是在说“再见”。

林小烛猛然惊醒,一摸脸上,满脸的泪痕,手上还抓着那些信。

“道别还道两次,真客气。”林小烛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抹掉眼泪。

再见。

第48章

【50】

等林小烛第二天不再那么难受之后,重新看了一遍信,也发现了信上其他暗含的内容。

苏湘湘很谨慎,大概是怕被大皇子或者其他什么人把信劫走,所以里面很多重要的信息都写的很含糊。

而其中最重要的两点,一个是,苏湘湘实际上也一直在用香害大皇子。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看她意思,应该就是说香和大皇子平日吃的补药一类的东西相冲,对大皇子身体有影响。

另一个,就是萧痕东会很快回来。

这是为什么?

林小烛茫然。

苏湘湘为什么这么笃定萧痕东会很快回来呢,他们也才到边塞没几日呀。

虽然二皇子死了,那么二皇子派去安插在萧痕东身边的人应该不会再对萧痕东有威胁,这无疑是非常好的一个消息,可是毕竟他们出去的目的是挞挞族,就算萧痕东很英勇,挞挞族是一盘散沙,怎么也得再待上一两个月吧?

林小烛满心不解,不过也试着从萧明睿那边打听一些宫内的消息。

萧明睿说,二皇子死了之后,皇上颇为难过,本来身体已经在渐渐康复了,因为二皇子的死,皇上再度受到不小的打击,身子又差了起来。

这两日根本无法早朝,都是由大皇子代劳。

皇上一共只有三位皇子,除了刚嗝屁的二皇子,三皇子又才五岁,加上之前大皇子让萧痕东出兵的选择,就目前来看也是正确的,所以大皇子可以说得上是众望所归。

说到这里,萧明睿还微微叹了口气,说:“不过大概大皇子也因此十分操劳,脸色极其难看,让人担心。”

林小烛:“……”

那估计真不是操劳过度而脸色难看……

不过林小烛自然不会多说,只又顺带问了一下柳河安的情况。

“柳太医?”萧明睿有些疑惑,不知道林小烛怎么会问起他。

林小烛轻咳一声,道:“只是忽然有些好奇,他之前不是说是二皇子的贴身医师么。”

萧明睿点了点头:“虽然是二皇子的贴身太医,但他毕竟只是太医而已。二皇子死了,他当然就回归太医院了。”

“大皇子不为难他?”林小烛疑惑。

“当然不。”萧明睿摇头,“柳太医是最好的医师,之前皇上重病,也经常让柳太医去照看,现在皇上又病了,柳太医也是守在皇上床头。大皇子怎可能因为对二皇子的不满就对柳太医下手?何况,他还是郭御使的女婿。”

原来如此,柳河安还想好了后招。

难怪,以他的医术,应该也早已看出二皇子没几日好活,不想好后招,不可能那么淡定。

知道柳河安没事,林小烛也稍微放心了一点,虽然她并不喜欢柳河安,但知道柳河安的事情之后,也是真心希望柳河安能报仇雪恨。

就这么又过了小半个月,萧明睿其间数次表示了对大皇子健康的担忧,据他说大皇子脸色越来越难看,人也越来越瘦,宫内太医都看了,只说是大皇子太过疲劳,且天气入冬,寒气入体。

前几日,大皇子泡澡时竟然睡着,且因他早将下人给遣开,所以大家都以为他早已经自己出来,没人敢打扰他。

还是大半夜大皇子自己被冻醒,醒来发现水早已冰凉,大皇子自己亦浑身乏力,只喊了几声,把宫人喊进来,就又昏迷了过去。

眼下似乎染上了严重的风寒,昏迷不醒。

林小烛听的啧啧称奇,一边也忍不住道:“公公,你知道的事情还真多……”

萧明睿:“……”

萧明睿道:“现在皇上和大皇子都病重,只能让三皇子及太傅代为处理,我也要跟着监督,所以才会知道的这么相信。”

林小烛道:“那……大皇子会不会……”

她话没说完,意思却很明显——会不会染上肺痨?

答案是肯定的。

第二天,大皇子就染上了肺痨,柳河安被派去给大皇子治疗,而此前,大皇子一直是没让柳河安给自己诊病过的。

柳太医则表示大皇子的肺痨十分严重,情况不容乐观,但还是按照以前给二皇子治疗的方法,给大皇子开了药方,大皇子的亲信还特意搜寻来当初二皇子的药方,两相对比发现没什么不同,才肯相信柳太医。

林小烛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心里隐隐有种预感。

果然,大皇子染上肺痨的第四天,大清早忽然精神很好,还起身处理了政务,萧明睿颇为高兴,说柳太医不愧是神医。

然后当天下午,宫内就传来了大皇子的死讯。

他是午睡的时候死的,跟二皇子一样,死状安详,一睡不起。

一查死因,是因为呼吸不畅——肺痨未好却外出,被寒风所吹,肺痨再次加重,而因为疲劳,午觉睡得太沉,被子又压得太过厚重,加上一旁的熏香是帮助睡眠的,大皇子睡的太熟,意识也太模糊,被被子一压,竟然无法呼吸,而后死亡。

大皇子的全部宫人都被判处死刑,柳太医则安然无恙。

前后不过半个月,二皇子大皇子先后死去,震惊朝野,全国为之哀悼。

然而事情还没完,二皇子和大皇子死了,对百姓和臣子来说只是比较震惊和遗憾,而对皇上来说,自己精心培育的两个儿子忽然就死了,皇上本来就岌岌可危的身体再度受重创,知道消息的当天便咳了一地的血,接着,暴毙而亡。

于是,死亡人数由二变为三,且死的还是皇上。

这下是真正的举国震惊,万民哀恸了。

三个能主事的男子都死去,而国不可一日无君,就在一些隐藏势力蠢蠢欲动之时,以萧尚书、郭御使、张太傅等人为首的臣子当即决定拥三皇子为新帝,三人则辅佐新帝,帮其一同处理政务,直到三皇子有足够的能力自己判断。

同时因为要守丧,新帝的登基仪式只能从简,正式登基仪式,则需要在三十三日之后,才能准备,而正式的登基大典,文武百官必须到场,刚被派去边塞没多久的萧痕东,也被紧急召回,只留下副将继续待在边塞。

林小烛目瞪口呆,也对苏湘湘甚为叹服。

难道说苏湘湘早就料到这件事?

简直是神机妙算……

萧痕东要回来,郑沁自然是欢喜不已,但萧明睿却没太多心思管这些,毕竟他现在和郭御使、张太傅一起帮三皇子处理政务——说是帮三皇子一起处理政务,实则就是他们三个在做,而且朝中反对的声音也不是没有,无非是怕这三人架空三皇子。

所以他们还必须事事都三人讨论,不能有任何偏颇,然后再给小小的三皇子用各种办法说明,努力让他理解,然后再看三皇子自己的意思——可三皇子才五岁,老实说,真没什么自己的想法。

萧痕东能回来,萧明睿自然是高兴的,但却是不可能像郑沁一样欢喜鼓舞,就差准备鞭炮迎接萧痕东了。

林小烛倒是想,萧痕东估计是很不肯回来的,挞挞族没有完全被赶走,萧痕东忽然被召回,想必十分憋屈,但这种情况不可能不回来,不回来就是对新帝不尊,对新帝不尊嘛……

从京城传消息去边塞,再从边塞赶来,一共也花了快一个月。

萧痕东回来的时候,正好是凌晨,林小烛刚准备睡下,就听见外面传来喧闹之声,林小烛心里一跳,猛然有了一种特殊的感应,她起身,把衣服穿好,几乎是飞奔出去。

然后她就看见了两个月没见的萧痕东。

萧痕东盔甲脱了一半,风尘仆仆的,脸上还带着一点灰。

两个月没见,他黑了,看起来也更加沉稳了,郑沁显然也是刚刚从屋里出来的,衣服虽然都披好了,头发却是凌乱的,她半哭半笑道:“痕东,我可怜的儿啊,你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