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真是观察入微。”格兰普笑了一声,不过很快皱起了眉:“错过了鉴定这件古董,大概是我生命中最幸运的事。”

“拍卖会有三名工作人员先后死亡,包括一名古董押送车的司机,邀请我过去鉴定的拍卖会主人在三个月后死亡,他们的共同点只有一个:就是生前全都经受过那件科尔马思之剑。”

“按照保密规定,拍卖会的主人不应该向我透露任何购买者信息的,然而这件事实在很古怪,我也是在那个拍卖会主人死后从他的遗孀那里得知此事的,然后一个星期后,那位遗孀也死了。”

“听起来很诡异。”黑发男子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哈…您可真镇定。我那时候可是快吓死了,先后去了好几家医院检查身体,还提前写了医嘱,不过想来毕竟没有直接接触过那把剑,虚惊一场到底没有死。”

“不管怎样,小心点总是不为过的。”黑发男子温言道。

“说的也是,那次当真在一家医院查出体内有一颗瘤,位置很隐秘,如果不是我连着在好几家医院换着方法检查,还真的检查不出来。

本来聚少离多打算离婚的太太在那次之后每天照顾我,我们重归于好不说,还生了个儿子。”

两头魔物面面相觑,最后一起笑了。

那把剑最后被克罗哲·古尔塔斯买走了——这就是阿瑾从上次的拜访中得来的重要线索了。

进一步的东西格兰普没有说,阿瑾知道,那是应该自己调查的部分了。

对方对科尔马思之剑的事情讳莫如深,明显是一点也不想沾染的,能将话透露到这个地步,首先应该归功于那件由自己归还、格兰普早就想要入手的古董,其次才是是两人愉快的交谈。

知道了人就好办,阿瑾立刻命令劳拉去调查有关克罗哲·古尔塔斯的事,这件事一点也不难办,这位先生是名人,或者说曾经是名人,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前段时间他经常参加宴会的一家主人家中就有这位先生的肖像,摆明意思想要参观一下肖像的时候,那位主人欣然应允。

“这可是五百年来最漂亮的大魔物了。”主人很愉快的带他进入了收藏品大厅,在那里,阿瑾顺利的看到了那位先生的真容。

确实是一位长相异常出色的魔物,有着魔物们很少有的金发蓝眼,表情冷傲矜持,看起来很难接近的样子。

这是一幅油画,背景应该是他的家中,非常豪华,装饰美轮美奂,和画中美貌的魔物相映得彰。

阿瑾注意到,画中的墙壁上整整齐齐挂着好几排各式各样的“剑”。

“我一共拍到三幅画,您找我算是找对了,克罗哲先生的肖像流传出来的大概有五副,三幅都在我这里,克罗哲并不喜欢画像,一共也就画过七副肖像,现在就算他遗孀手里的肖像也没有我多啦!她现在一直找我想要把这些肖像买回去呢!”肖像拥有者颇有些自豪道。

“遗孀?”视线仍然盯在肖像上,阿瑾的语气微微上扬了一下,这是个问句。

“这事当时闹得挺大的,克罗哲忽然失踪了,人们都说他死了,他的太太成了遗孀呢!继承了克罗哲先生留下来的大笔财产,你看,就是第三幅肖像上这位美人。”

第三幅肖像果然是一张双人像,里面一男一女两位魔物均是异常美貌,美人在侧,一向高冷的男魔物脸上难得露出了点笑模样。

阿瑾的视线却一直落在两人身后的墙壁上,注意到墙壁上悬挂的剑中多出来的一柄红色手柄的匕首时,他嘴角一松。

找到了!

别人不知道,可是他却认出了多出来的那把匕首正是科尔马思之剑!

那把剑果然落在了克罗哲手上!

看了一眼劳拉递过来的克罗哲遗孀最近的照片,又翻了翻下面厚厚一沓文字材料,阿瑾直接离开了。

没有去克罗哲遗孀所在的南方日光城,他却是径直去了相反方向。

细细研究了一边指示牌上的医院,他直接搭车去了第一家。

他竟是直接挂了皮肤科的号!

安静的坐在众多愁眉苦脸的病魔物中间,阿瑾一边看书一边等待着医生叫自己的号码。

他长得好,气质尤其出色,没多久就吸引了周围相当多人的眼光,看到他候诊的是皮肤科的门口时,不少人的目光顿时落在他□□在外的皮肤上,然而没有啊!?皮肤光滑白皙,看起来明明很正常嘛!

医生也是这么想的,对这位风度翩翩的年轻先生很有好感,她还主动和他聊了几句天。

直到阿瑾解开身上的扣子,露出胸口腰腹之间的层层绷带。

绷带解开的瞬间——

医生反射性的吐了。

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这位漂亮的女医师已经是满脸惊恐了。

没有人知道,阿瑾身上其实还有很大一块地方是完全溃烂状态的!血肉模糊,隐约可以看见薄膜下面规律颤动的内脏!

“你、你不疼吗?”居然这样若无其事的走进来了!明明这样严重!

女医师吓坏了。

“有点疼,不过还好。”微微摇摇头,阿瑾笑了,有点期待的看向医生,他轻声问道:“医生,你看看,这种伤要怎么治?”

迟疑的点点头,女医师带上手套,慢慢向他的伤口伸出了手。

检查的结果——

阿瑾住院了。

他的“病”在医院的工作人员之间穿的沸沸扬扬,城里其他医院的医生也过来会诊了,大家纷纷给出了众多方案,一个一个试用下去,阿瑾肚子上的肉皮竟然当真好了一点!

再没什么比真人现身说法更厉害的广告了,没多久治疗阿瑾的医院就彻底出了名,越来越多的病人奔赴医院,在这群人中有一头浑身上下被斗篷盖得严严实实的魔物,当他走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腐臭味,周围所有人都纷纷掩鼻避开,只有他周围那头高挑壮实的女魔物不嫌弃的扶着他,一边走还一边笑着对周围的人道:“谢谢你们让路了哎!”

站在一群人之间,一双乌黑的眸子紧紧盯着逐步向自己走进的斗篷魔物,嘴角缓缓勾出一抹笑容。

找、到、了——

消失五十多年,被世人认为已经死亡的克罗哲·古尔塔斯,被他找到了。

于是,他立刻发了一条短信给继欢。

“谢谢你,找到了。”

第七十八章

劳拉给到的资料相当详细,不过也正是因为详细所以反而没了线索。

公开场合最后一次露面的克罗哲曾经流露出最近有了想要收入囊中的新藏品,然而藏品的信息完全没有透露,按照时间推测,这时候他口中的“新藏品”应该就是后来的科尔马思之剑。

“赶在拍卖会开始之前高价买走科尔马思之剑”——这件绝大多数人不知道的事才是克罗哲最后一次在外界出现,再之后,他应该是回了家,并且由画师花了一副肖像,就是阿瑾之前去参观过的那家主人墙壁上挂着的第三幅收藏画。

那张图上比其他图上刚好多了那把科尔马思之剑的剑柄。

然而克罗哲的“遗孀”却对外公开说他最后一次离家是在劳拉调查报告中、克罗哲最后一次公开露面的那一次,她说谎了。

虽然不明白她为何而说谎,只要他知道那把剑现在不在她身上就可以了。

劳拉给出的资料上写着这位“遗孀”的魔物等级,这位貌美的女魔物只是中阶而已,她的身体无法承受那把剑的“力”。

如果那把剑现在为她所有,那么,她的下场应该和拍卖会场那几名魔物一样:差一点的情况暴毙身亡,好一点则会身体从内部开始爆开,一旦更新速度跟不上腐朽的速度,还是会死亡。

然而她看起来却依旧貌美如花。

那把剑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在克罗哲身上。

于是问题又回到了寻找克罗哲下落上。

即使是身为高阶魔物的克罗哲,如果长期携带那把剑也不不一定抗过去。

不,按照他现在已经失踪这个结果来分析,他百分之百没有抗过去,可是应该还没死,如果他死了的话,那把剑的消息一定会以某种形式暴露出来的。遍寻不见科尔马思之剑的消息,恰恰证明了剑应该还在他身上。

现在的克罗哲,应该和前阵子吸收完戒指的自己一样,血管从内部炸裂开来,不断的炸开,再炸开…

就在阿瑾沉思克罗哲现在会在哪里的时候,前阵子和继欢视讯通话时,继欢说过的一句话忽然让他茅塞顿开了。

“阿瑾,你看过医生了吗?”

是了!

是这个!就是这个!

生病了、身体出现怪现象了,要去看医生啊——这才是普通人、或者普通魔物的正常做法!

习惯于所有伤痛都自己忍着,等待它慢慢痊愈的自己不同,克罗哲可是一位养尊处优的高阶魔物,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消失在大众面前,甚至连老婆也不见,可是,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想活着,有一种人他一定会见——

医生。

有伤病就有医生这种职业,魔界也不例外,克罗哲一定会去看医生的,既然看,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克罗哲会在医生那里留下线索的可能超过了百分之九十!

脑中迅速想明白这件事,阿瑾立刻在网路上搜索有名的皮肤科医院了。

他不需要知道克罗哲去看的是哪位医生,也不需要千方百计寻找他去过哪家医院。那样虽然也可能得到真实的消息,然而太慢了——

何况,这样得到的即使是真实消息,也必然是从相当数量的假消息中去伪存真后鉴定出来的。

太麻烦了。

对于一个拼命隐藏自己行踪的人来说,与其费尽心思大海捞针,不如让他自己主动找过来。

他有的是现成的条件。

心中有了成算,阿瑾便非常潇洒的一件行李不带,只带了一本书,慢悠悠的踏上了旅途。

露出身上的伤口任由医生们检查、治疗,然后随着伤口慢慢“好转”,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的。

和他同样“病情”的人不会很多,克罗哲恰好是其中一个。

人的行踪或许是秘密,然而症状、病情这种东西却不是,放出同样的症状让人看到之后,这样,他这边可以接收到的信息原本就会是“去伪存真”后的了。

由于身体的怪异症状,克罗哲势必会看遍医生,他的症状一定会被一些医生记住。

事实上也是如此,随着为他会诊的医生逐渐增多,其中几名医生在言语之间已经透露出曾经看过“类似症状,但是更严重”的病人了。

“不过当初的治疗方案并没有让他好转,长期住院的花销很大,他后来去其他地方住了。”←虽然无法负担住院开销这个描述不太符合克罗哲的设定,不过,阿瑾有种预感,这个人应该正是克罗哲。

然后,就在他“慢慢好转”之后,他果然见到了克罗哲。

“先生您好,请问您是怎么用药的,您之前的情况当真是和克罗哲一样吗?”大嗓门的女魔物絮絮叨叨咨询着,没想到克罗哲在她面前居然没有用假名,这下很好,连确认似乎都不需要了呢。

从手中的书本上抬起头来,阿瑾笑着看了女魔物一眼,然后实现径直挪到她身后高瘦的斗篷魔物身上。

“克罗哲·古尔塔斯先生,您好。”

“哎?先生您为啥这么郑重其事的称呼克罗哲…等等…您怎么知道克罗哲全名的,你们…认识?”女魔物显然还在状况外,看看前方的男人,又看看自己身后的斗篷魔物,她一头雾水。

“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全名是津·墨菲特·菲尔扎哈,我在这里等待克罗哲先生…已经很久了。”病床上瘦削的黑发魔物笑着做了自我介绍,他明明没有任何举动,然而,对面的斗篷魔物却忽然如临大敌般的先前走了几步,用自己的高瘦身躯挡在五大三粗的女魔物身前,他沉声道:

“莉迪亚,去外面等我。”

“喂!你怎么又直呼我的名字了?告诉你多少遍了,你要称呼我为莉迪亚女士或者老板!”

“知道了,莉迪亚,去外面等我。”斗篷魔物继续说道。

两头男性魔物之间的气氛已经相当紧张、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了,女魔物再迟钝也知道情况不对。

“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看了两名男性魔物一眼,莉迪亚女士最终按照克罗哲说的走出了病房大门。

房间内顿时只剩下两名男性魔物了。

“你是丽妮派来杀我的吗?”将罩住头脸的斗篷从头顶移开,斗篷男终于露出了下面的真容:

那张全界出名的端丽面孔完全消失不见!斗篷下那是一张相当可怕的脸,就像阿瑾前段时间吸收完戒指中能量后的样子,然而更加严重!

男人的整张脸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了,部分白骨暴露在外面,还有一部分硬化成了暗红色的痂。

然而标志性的金发蓝眸却让阿瑾立刻认出了他的身份。

他口中丽妮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不过阿瑾很快想起在哪里见过了:丽妮·古尔塔斯——正是克罗哲太太的全名。

嘴角微微一弯,还没等他继续说话,对面的克罗哲先行开口了:

“我会跟你走,之后你愿意在哪里终结我的生命也没关系,不过,在此之前,请先让我和外面的女人辞职。”

阿瑾仍然微微笑着。

对面的丑陋魔物却身子一抖,明显更紧张了。

“关于以前的事情,她什么也不知道的,你不要对她动手!”

“你——”

“我不是什么丽妮派来的杀手,看来您已经很久不看新闻了,如果您最近有看报纸的话,就会知道我的身份。”摆了摆手,阿瑾示意对面的魔物冷静下来,他慢条斯理的介绍道:

“我是一名古董爱好者,前阵子一直在寻找科尔马思之剑的消息,然后,根据种种线索,我认为那把剑现在在您身上。”

对面的丑陋魔物又是身体微微一颤。

看到他这个反应,阿瑾再次证明了心中的某个推测,也不声张,他继续道:“开个价吧,我想从您那里收购这把剑。”

对面的丑陋魔物于是露出一种相当复杂的表情。

当然,此刻他的面部肌肉已经腐化,完全无法支持他做出任何表情,所有的情绪都在那双湛蓝的双眸中。

乌黑双眸的主人任由他看着。

直到半晌后——

“那把剑…确实在我身上,如果可以,我恨不得立刻把它卖给您,然而…”

丑陋的魔物慢慢掀开了自己的身体,斗篷下方他的上半身是完全□□的,由于身体腐化严重,再柔和的衣物都会让他痛苦不堪,他已经这样每天靠一件斗篷出门很久了。

对于曾经非最精美衣物不穿的克罗哲来说,这是相当难以想象的事,然而事实则是他非但这样做了,还一做就是五十多年。

斗篷下面的身躯情况比他的脸上更糟糕,用千疮百孔来形容也不为过。

阿瑾甚至可以透过□□的肋骨看到他的心脏了。

虽然身体已经腐化,然而他的心脏却仍然有力,一鼓一鼓的跳动着,将新鲜血液压入这具疲惫不堪的身躯中。

“五十多年前,我不顾一切买到了那把剑,晚上用餐的时候,我把它送给了丽妮,然后…”

“丽妮当场用那把剑刺入了我的胸口。”

“我居然不知道她是如此不喜欢我的。”

“她以为我死了,把我的尸体随意丢弃在外面,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死成。

克罗哲用几句话讲出了买到科尔马思之剑之后发生的事。

“不过您也看到了:现在的我虽然没有死,不过也和死了没什么区别了。”

“那把剑在丽妮刺入我胸口之后便消失了,只有剑柄剩下来,剑身…可能是烂在我的身体里了,我们一族的血肉可以溶解任何物品,那把剑大概也已经溶解了吧?

抱歉,虽然很想答应您的要求,不过,我做不到,那把剑如今已经不在我身上了。”

虽然狼狈不堪,然而克罗哲先生仍然谈吐有礼,处处可见当初的影子。

死水一般的眸子盯住眼前的克罗哲,一直坐在床上的黑发男子忽然下了床,一步一步慢慢逼近克罗哲,面对男子的步步紧逼,克罗哲一阵心悸,他反射性的倒退着,直到背后靠上墙壁,右手撑在他脸边的墙壁上,黑发男子苍白的脸便与他近在咫尺了。

“不,你做得到的,那把剑现在就在你身上。”他说着,左手毫不在意的按在他腐烂的胸口上。

“你应该庆幸你送给丽妮的是这把剑。”

“科尔马思之剑是无形之剑,它的剑身完全是能量熔铸而成,被刺入的话,剑身会化成能量瞬间注入被刺方的体内。”

“这是魔王之力,然而被刺代表的却不是恨意,而是爱。”

“这把剑的翻译错误了,r这个字在这里的反应不应该是「剑」,而应该是「爱」。科尔马思在古语中的意思是「赐予」,这件古董的真名应该是爱的赠与。”

“看来你无法承受魔王的爱意呢…”

黑发男子冰冷的手已经按压在自己的心脏之上了,克罗哲的心脏砰砰跳着,越跳越快,对方明明只是体型身高和自己差不多的同性别魔物,然而他却感到了极其大的压迫感,他可以嗅到对方身上的气息了。

那是一种极为清冷,却诡异的有些甜的味道。

他想到了蜂蜜。

就像成长了千万年的古树,树干中蕴藏了一汪金黄色的蜂蜜,这份甜蜜被封存在粗糙的树干之下,长久以来无人知晓,然而有朝一日,树干破裂了,里面的蜂蜜淌出来了…

又清冷,又诱惑,又神秘…

“我的身体…会变成这样…是不是就是那把剑…不…那个爱的缘故?”在这股极其强大的压力之下,克罗哲居然坚持住继续发问了。

“是的。”

“如果…把它拿走…我是不是就可以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