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过了段人龙,他和金效坤换了话题,金老爷子会用嫩柳条编蛐蛐笼,因此他幼年时有无数个蛐蛐笼,金效坤听到这里,想起了自己也有一个。由此又说起了抓蛐蛐的事情——金玉郎因为抓蛐蛐被毒虫咬过,金效坤则是从来就没这个爱好,他自小就是那么的“文明”。

由着抓蛐蛐说下去,他们一路说到了他们的学生时代,金效坤在学校里,称得上是人人敬仰,金玉郎则一直只是混日子,混得倒也有水平,没有一门成绩是拿得出手的,但又不至于坏得要被学校开除。

“你那时候怎么不出洋留学去?”金玉郎问他:“那时候留洋的人也不少了。”

金效坤笑了笑:“我也想过,但是母亲不许我走。我要是走了,她身边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爸爸不是偶尔也回家吗?”

金效坤思索了一下,只答:“他们感情不好。”

金玉郎很理解他这句话,因为金老爷子确实是喜新厌旧,若不是小公馆里有了金玉郎这么个小儿子,若不是金老爷子一见这个小儿子就心花怒放,那么他老人家不会一生只纳一个妾。

这时,金效坤忽然问道:“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七岁,新年的时候,爸爸让我和娘回家过节,结果大年初一那天,我的娘和你的娘吵起来了。”

“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当然清楚,我那时候上学了,和同学打架,打不赢,就想家里要是有个大哥哥,能帮我打架就好了。可是到了北京一看,又很失望。”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我没想到大哥哥会是这么的大,我那时候还以为你是叔叔。”

金效坤想了想:“可不是,那时候我都十八岁了,已经是个大人,你还是小孩子。”

金玉郎继续说道:“你当时还不理我。”

“这我倒记不得了。”

“我记得,我让你带我去放鞭炮,你装没听见。”

“会不会是真的没听见?”

“不可能,我抱着你的腰说的。”

金效坤扭头望向金玉郎:“今年过年,我带你放鞭炮,给你补上。”

金玉郎笑了,金效坤的一言一行都酷似金老爷子,此刻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个新的爸爸。他喜欢这样的大哥,有了这个大哥,他又能心满意足的再活好些年。唯有一个女人,原本早被他忘了的,如今又成了他的心头刺,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大哥,连傲雪是不是还跟着你呢?”

金效坤答道:“你对我和二姑娘,始终是有误会。我和她只是兄妹之情,我如今怎样对的你,当初就是怎样对的她。”

“你是流水无情,但架不住她落花有意。”

“你啊,就是不肯承认自己看走了眼。”

“不说她了。说说嫂子吧,你和嫂子就这么完了?”

“我上个月回北京,已经和冯家的人见了面,和冯芝芳协议离婚了。冯家怕丢人,离婚声明就没有登报,这样正好,我也不愿报纸上出现我的名字。”

“那你得付她赡养费吧?”

“没有,冯家不敢向我要赡养费,他们还怕我是个穷极无聊的无赖,会借此机会敲他冯家的竹杠呢。”

“其实嫂子那人挺好的,是你总冷着她。”

“我和她谈不来。”

“你就和连傲雪谈得来。”

金效坤抬手指了指他:“又讲歪话。”

对于金效坤来讲,这就算是粗鲁到极限了,金玉郎从没听他正经的骂过人,似乎是也说过“他妈的”,在非常急的时刻,不过到底是不是真说过,金玉郎也不能确定。和陆健儿相比,他让金玉郎感觉更安全,和他朝夕相处了这么一路,金玉郎感觉自己都变得更温柔和文明了些。

甚至,金玉郎隐隐约约的生出了一点希望:如果一直和这位大哥在一起,那么也许自己将来也可以做些正事。自己是没什么学问,但字总是认得的,白话信也能写明白,这就不算太糟,而且自己算得上是聪明伶俐,即便真是什么都不会,那也可以学习啊。

然后,他也许会把生活完全的换一个样。前二十多年,他一直是在浑浑噩噩的凭着小聪明混日子,这回他不混了,他也像他大哥一样,做个社会上的体面人,踏踏实实的干些事情,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与事——例如段氏兄妹——一刀两断。

他是可以重新做人的啊!

这么一想,他忽然有些激动。头晕目眩的晃了晃,他自己摸索着向下躺,金效坤见了,立刻问道:“怎么了?又头疼了?”

“不疼,是晕。”

金效坤站起来,扶着他躺下去,又顺手给他向上牵了牵毯子。金玉郎闭了眼睛,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自己的家。家里有什么呢?有一张大铜床,睡着他和奶妈子,床上铺着些粉红浅蓝的被子褥子,床角有个小笸箩,里头装着他的玩具,有外国来的洋娃娃和木头军舰,有上了发条就能走路的铁皮鸭子,有几本小童书。父亲经常会很早或很晚才回来,那时候他通常是在迷迷糊糊的睡,依稀能听见父亲问奶妈子的话,还能感觉到他走到床前弯了腰看自己,给自己牵牵被角,或者摸摸自己的头发。

回忆到了这里,他忽然涌出了满心的酸楚。他讨厌这个世界,恨外面所有的人,他们骗他,害他,折磨他,甚至要杀他。他吃够苦头了,他怕了,他要逃回家里去,从此做个好孩子。

换过了几次火车之后,在腊月的第一天,金玉郎到达了北京。

这个时候,他看着已经像是换了个人。低眉顺眼的跟着他大哥,他一派恬静安然,像是个吃足了教训的小孩子,再也不敢淘气,只想老老实实的回家等着过年了。

第126章 回家

金玉郎到达北京后,所听到的第一桩大新闻,便是陆家散了。

陆健儿父子在的时候,陆家全体各司其职,秩序森严,上下众人真是要多安稳有多安稳,谁也没想到陆永明的儿女们竟然全是韬光养晦的高手,山中一旦没了老虎,这些猴子——从少爷小姐到姨太太们——全都各自为政的称起了大王。而大王们的第一要务,就是各显神通的分家产、抢钱。

烈火见真金,这些大王们,有一个算一个,到了这危急关头,全显出了真本领,个个都是人才,一个礼拜之内就让偌大的陆府陷入瘫痪。陆永明的尸首还在前线没人收,家里姨太太可是已经跑了五个。金玉郎不知道陆淑媛战况如何,不过好像陆家小姐们的成绩,全都不如少爷们,因为少爷们更为尚武,五少爷已经往三少爷的大腿上扎了一刀。

陆府既是这样的炮火纷飞,金玉郎这心里有鬼的人,自然也就不敢再贸然的往前凑,他甚至都没有去找陆淑媛。随着金效坤在果刚毅家里住下了,他决定先去找白小英,把金宝儿抱回来。

果刚毅常年不回家,这宅子已经成了金效坤专用的招待所。听了金玉郎的主意,金效坤很赞同:“应该这么办,我们尽早把这件事情完结了,一是免得段家担心,二是也卸下了一桩重任。你若怕段家不好好的待那孩子,我常去看看就是了。”

金玉郎点了点头,然后向着金效坤笑了一下:“我现在就想去看金宝儿。”

说完这话,他抬头往窗外望,窗外是一片漆黑,不但已经入了夜,而且还是个月黑风高夜。金效坤也抬腕看了看手表,答道:“明天吧,明天白天去,也好提前买几样礼物带过去,谢谢那位白小姐。”

金玉郎又问:“大哥,等你带着金宝儿走了,我怎么办呢?我就一直住在这里吗?”

“我走之前,先把你送到天津去。我在那边租了一处房子,就算是我临时的家。你在那儿好好休养身体,等我回来过年。”

“那边家里就我一个人?”

“还有二姑娘。”说到这里,他看了金玉郎一眼,有点皱眉头:“屋子多,你俩别往一起凑就是了。况且你是男子汉,就算二姑娘到时候见了你,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也多担待些。你想想,二姑娘在你那里,受了多少冤枉和委屈?”

“那她要在咱家住多久?不会一直住下去吧?”

“那是后话。”说到这里,他忽然低声又道:“若是你能和她解开误会,破镜重圆,就最好不过了。”

金玉郎听了这话,几乎作呕:“那不可能。”

“我知道,我也就是想想而已。”然后他又指了指金玉郎:“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你以为就你看不上人家吗?人家也根本看不上你呢。”

“对啊,她看上的人是你。”

金效坤立刻呵斥了他一声:“又胡说!”

金玉郎闭了嘴,怕自己会真惹恼了金效坤。他现在已经完全以幼弟自居了,长兄如父,大哥的话是不能不听的。

金效坤让仆人预备了两间卧室,临睡觉前,又亲自过去给金玉郎换了烫伤药。金玉郎仰面朝天的躺着,斜了眼睛看大哥的下巴。金效坤正在全神贯注的揭纱布,嘴唇都紧张的抿成了一条线,下巴是早上刮的,经了一天,如今已经长出了一层胡茬。金玉郎现在没什么心事,此刻便是盯着对方的下巴出神,心想幸好自己没有这么重的胡子,不过也难说,谁知道再过十年他会是什么模样呢?他也发现了,自己是越长大越像金效坤。

金效坤忽然扭头望向了他:“疼了吗?”

“不疼。”

“明天就不上药了,让它自己慢慢的好起来,你也不要碰它。”

“会留疤吧?”

“身上有块疤有什么要紧的?又不是在脸上。”

说完这话,他直起身,一边用手帕擦手上的药水,一边说道:“睡吧,明天还得起早呢。”

金玉郎向大哥微笑——是的,明天开始要起早了,正经做事的人,哪能天天睡懒觉?

翌日下午,金玉郎提着一串很精致的礼品盒子,登了白宅的门。结果刚一见了白小英,他就感觉气氛不对。白小英红着眼睛,头上插着一朵小白绒花,见他来了,也没有嬉笑怒骂,只说:“原来你没事呀,白让我惦记了好些天。”

金玉郎仔细的观察她:“你怎么了?”

“没什么,昨天接了个消息,一个老朋友,在上海生急病,没了。他当年对我是有恩的,我还一直没有报答过他。他年纪也不算很老,忽然就这么走了,我心里就——就——”她从肋下纽扣上解下帕子,轻轻摁了摁眼睛:“我这心里就像多了一道坎似的,怎么着也过不去。”

金玉郎听到这里,猜测那位老朋友,十有八九是白小英当年的一位风尘知己。

“那你也要节哀,人死不能复生,你别也因此生了病。”

“我就是后悔,早知道他是个短命的,我当初就不和他吵闹了。他为了我和家庭闹翻,我还对他那样坏,我真不是个人。”

说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镇定了情绪:“你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在战场上煎熬的?”

“我……是。”

“瘦就瘦吧,能活着回来就好,我听说陆家父子是全军覆没?”

“是。”

“那你还算是个命大的,听姐姐一句劝,往后再别冒险了,安安稳稳的在家找点乐子,比什么都强。”

“是。我也是刚到北京,这一趟登门,就是想看看你和金宝儿。”

“我才不信你是来看我的,你就是为了你儿子才来的吧?”说着她叫来了个小丫头:“让她领着你去看吧,我心口疼,不起来了。”

金玉郎答道:“我不只是来看,我这回还要把他带走。金宝儿的娘想要他,我同意了。”

“不是不要吗?又要了?”

“又要了。”

“也好,去吧去吧,我这回不招待你了,我说说话就想哭。”

金玉郎发现自从自己决定重新做人之后,心肠都变得柔软了许多,见白小英这样哀哀的,他也发自内心的叹了几口气,又说了几句好话来安慰她。几句好话全都源于他的内心,绝非有口无心的敷衍。

然后跟着小丫头离了开,他见到了他的金宝儿。

九个月大的金宝儿,已经不认识他了。

胖奶妈子,因为按月还能从白小英那里得到一份工钱,所以并没有脱逃,依旧照顾着金宝儿,并且把金宝儿照顾得和她一样白胖。听闻金玉郎要带孩子走,她挺乐意,因为白小英看她做事可靠,很看得上她,承诺等她这奶妈子工作做到头了,就收留她在自家当个女仆。白宅的主人天天就是吃喝玩乐,仆人为她效力,能多揩不少油水,比看孩子强。所以金玉郎今天是一路顺到底,白小英没刁难他,奶妈子也是乐呵呵的把孩子往他怀里一交,既不找他要工钱,也无意继续跟着他。

天擦黑时,金玉郎抱宝贝似的,把金宝儿抱回来了。

金效坤今天没出门,一直在等着他。及至他抱着孩子进了房了,金效坤先走过去把孩子接了过来,然后说道:“去把衣服脱一脱,喝杯热茶,暖和暖和。”

金玉郎答应了,一边解大衣纽扣,一边说道:“你看我把金宝儿养得多好。”

金效坤仔细看着怀里的孩子:“是你养的吗?”

“是我找人养的。”

金宝儿不怕生,对着金效坤眨巴大眼睛,小嘴唇湿漉漉的红。金效坤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看到最后,俯下身去嗅了嗅他的额头。

“奶妈子呢?”

“奶妈子辞工不干了。”

金效坤“唉”了一声:“应该留她再帮几天忙的,难道这一路上,让我来照顾他吗?”

说到这里,他对着金玉郎皱了眉头:“你先吃晚饭,然后我们连夜出发,先用汽车把你送去天津,然后我再抱着金宝儿上火车去段家。”

“这么着急?”

“还是尽早送去得好。你辛苦一点,明天到了天津家里,再好好休息吧。”

“我不是怕累,我是觉得坐汽车去天津太慢,不如明早坐火车。”

“听话,快去吃晚饭。”

金玉郎现在就服金效坤这个大哥的派头,金效坤一让他“听话”,他这以好孩子自居的人,就当真吃晚饭去了。

第127章 雪夜血夜

金效坤在出发之前,对着怀里的金宝儿,动了好些脑筋。

他想要尽量的让这孩子吃饱穿暖,把孩子摆在小棉被上,他琢磨着亲自动手,将金宝儿包裹成了一口小水缸。金宝儿长时间的没有看到奶妈子,后知后觉的哭了起来,金玉郎凑过去,轻轻亲他的脸,又呢喃着哄道:“别哭别哭,爸爸在这儿呢。”

说完这句话,他抬手一蹭眼角,是被自己那句话勾出了眼泪。这孩子是他心里的一块软肉,这些天金效坤向他大讲道理,讲得头头是道,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应该把金宝儿送给段人凤,可道理归道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一见这个孩子,他就想哭。

他舍不得金宝儿,有时候他甚至感觉如果有金宝儿和他作伴,那他这一辈子都可以不再恋爱结婚,反正他寻来觅去,也不过是为了找个“伴儿”。

金效坤推开了他,俯身抱起了金宝儿。金宝儿一有人抱,就止了哭泣。金玉郎也直起了腰:“我来吧。”

金效坤单手抱着金宝儿,摇了摇头:“不行,怕他碰了你的伤。我抱得动,不用你管。你把那个网兜拎上就好。”

金玉郎“哦”了一声,拎起了屋角的一只网兜,网兜里装着奶粉罐子,饼干筒子,一沓子尿布,两个围嘴,和个花布缝制的小玩具,也不知道缝的是猫是狗。随着金效坤出了门,他迎着风走,很快又是眼泪汪汪。他想自己不能就这么算了,有朝一日还是要把金宝儿抢回来,只不过,他会抢得文明体面些,因为他已经洗心革面了,他不能再杀人作恶了。

汽车停在大门外,车屁股上装了个木炭箱子,散发的热量可以温暖车内。金家兄弟并肩坐在了后排,前方的汽车夫原来是果刚毅手下的汽车兵,副驾驶座上坐着小宋,小宋是金效坤的跟班,说是“小”宋,其实人高马大,原来是果刚毅身边的卫兵,一点也不小。

有着这样的汽车夫和跟班,赶夜路去天津便不成了问题。金宝儿在金效坤的怀里睡了,金玉郎委顿在一旁,也犯了困,但是困得安然,像深夜里做客归来的小孩子,疲倦而又笃定的只跟着大人走。

歪了脑袋靠向金效坤,他闭了眼睛,打算闭目养神,没想睡,然而神魂一阵一阵的向梦里飘荡,他不睡不睡还是睡了。

睡眠很浅,他一直是在梦境和现实之间徘徊,依稀听到金效坤唤了一声“宋”,他没动,但迷迷糊糊的等着下文。

结果金效坤和小宋都没有再说话,反倒是汽车夫一脚踩了刹车。

寒气让他睁了眼睛,正看到小宋推开车门跳了下去。这让他坐直身体揉了揉眼睛:“怎么了?”

话音落下,小宋已经绕过来,打开了他身旁的车门。他莫名其妙的扭头向外看,然而未等他看清楚,小宋俯身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不由分说的就把他拽下了车。他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惊惶的望向了车内的金效坤:“大哥——”

他没有说出后面的话来,因为他看见金效坤正漠然的看着自己。

一瞬间,他全明白了。

挣扎着爬起来,他还是不敢置信:“你骗我?”

金效坤开了口:“宋。”

小宋从腰间拔出了手枪,枪口指向金玉郎,他将子弹上了膛。

在小宋拔枪的这个空当里,金玉郎不假思索的向车内一扑,想把金宝儿抢过来抱到怀里。金宝儿是他的护身符,他不信金效坤敢连他带金宝儿一起杀。手指抓住了金宝儿的厚襁褓,他惊出了金宝儿的一声哭叫,而金效坤先是向后躲了一下,后背撞了车门,随即他硬扯开了金玉郎的手,而小宋这时也一手拎枪,一手把金玉郎拖了出来。

将金宝儿小心的放上了座位,金效坤推门下了汽车。手杖杖尖点上雪地,他快步绕过车尾走到了金玉郎面前,先关严了汽车车门。金玉郎坐在雪地上,仰起头气喘吁吁的看他,忽然爬起来跪好了,他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金效坤的腿。

“大哥,你别杀我。”他带着哭腔哀求:“我知错了,我一定改,我以后一定好好的做人。我们毕竟是亲兄弟,看在爸爸的面子上,你别杀我,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他死死的抱紧了金效坤:“你不是说了要带我好好过日子吗?你不能说了不算……我已经在改了,我已经在学好了……”

他语无伦次的哭诉着,心中除了巨大的恐慌,就是巨大的悲哀。原来那光明的未来全是假象,原来他并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没有人愿意救他,这个世界对他除了恨、就是害。

而与此同时,金效坤低头看着这位弟弟,既不动心、也不动容,只想:“金宝儿怎么可以有这样的一个父亲?”

紧接着他又想金宝儿这个名字也偏于庸俗,不过拿来做乳名倒也没关系,将来再正式的给他起个学名就是了。

金玉郎依然紧紧的贴着他,隔着层层的裤子与衣服,他能感受到他的颤栗。这一刻,他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也许是因为这一切都已经筹划得太久太细,所以到了这大仇得报的时刻,反倒感觉是理所当然,没了喜悦的滋味。冬夜确实是冷,金宝儿还在车里嚎啕,所以他低头最后看了金玉郎一眼,然后抬头望向了小宋。

小宋怕误伤了主人,所以上前一步出了手,要把金玉郎从金效坤身上扯下来。然而就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刹那,金玉郎忽然放开金效坤,起身扭头就狂奔向了远方。

汽车所停之处是一片荒野,四野茫茫,黑不可测。小宋向着金玉郎的背影开了一枪,然后拔腿也追了上去。金效坤拉开车门上了汽车,先将冰冷的双手用力搓了搓,然后才把金宝儿抱了起来,轻轻悠荡着哄。

远方又响起了枪声,清脆到了刺耳的程度,于是他捂住了金宝儿的小耳朵,怕再次吓哭孩子。

金效坤等了许久,才等回了小宋。

这不是小宋的风格,小宋办事向来崭截利落。回来了的小宋没有立刻上汽车,而是先就地抓了大团的雪,把裤脚和皮鞋擦了又擦。金效坤隔着车窗向外望,就见他像是刚在泥涂里趟过,从膝盖往下都是泥水淋漓。

然后上了汽车,他回头报告道:“办完了。”

“检查了吗?”

“没有。那边有个冻住了的水塘,他跑上去后中了弹,我正想过去再补一枪,没想到冰面太薄,我走到半路就裂了。我赶紧跑回了岸上,眼看着他沉下去了。”

金效坤不置可否的向后一靠,对着汽车夫的后脑勺发了话:“开车。”

第128章 如愿

上午时分,傲雪独坐在小客厅里读杂志。她是半年前被金效坤送来天津的,因为战场毕竟是太危险,不适宜她那样一个女子久留。

这半年来,她就活在这一处半中半西式的小公馆里,起初心里还暗暗的打鼓,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糊里糊涂的就跟了金效坤,也不知道金效坤究竟要如何的对待自己。没名没分是不行的,她想,她虽是名义上结过婚又离过婚,但本质上还是个黄花大姑娘,金效坤要是低看了自己,那自己可得跟他说道说道。

心中的小鼓打了半年多,打到最后,她渐渐觉出了自己的可笑与无味,金效坤与她的联系,就是每月的一封书信,信中没有任何甜言蜜语,他单是像个老大哥一样向她报个平安,再问问她的近况。

如果金效坤当真只是她的哥哥,那倒也好了,他是个完美的哥哥,她也可以做个安安稳稳的好妹妹。可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成兄妹了?谁发起的?谁同意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