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飞虎搔搔头,收了金枪随闻仲一道向帝辛禀明原委。

寿仙宫

此刻苏苏寝不安枕,方才从分宫楼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大的爆响,究竟那边出了什么事?

忐忑不安地又等了好一阵子,空气中突然散发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苏苏举目四看,周遭却是空无一人,“寐喜?寐喜是你吗。”

房内仍是一片沉寂,当血腥味却稍稍去了一些,苏苏又急道,“寐喜,不要躲了,我知道你在。”

只见梁上的空气微微扭曲,少年曲着腿坐在金棕色的房梁上,他长长的辫发在尾端散开,垂至脚踝,上衣几乎快被浸染成血衣,一缕殷红顺着自然垂落的指尖滴流而下……

苏苏瞪大眼,望着少年这副模样,震惊的反而说不出话来了。

他尚能勾起笑,“怎么了。不是你要我出来的?”

“寐喜……”苏苏不知道此刻胸中是什么滋味,“寐喜,你下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好吗?”

他轻“嗤”一声,“你又不会术法,看了有什么用,最多掉几颗不值钱的眼泪罢了。”

“别逞强,”苏苏皱眉,揭破道,“方才我如果不出声唤你,你是不是就打算这么走了?”

“我……”少年语塞了一下,赧了脸,支支吾吾的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只是想在临走之前隐身偷望她一眼,确定了她现在无碍,就好。

这般丢脸又可笑的心情……少年皱着眉,只丢下一句,“你以为我有你这般闲暇功夫?我先回去了。”

“寐喜!”

少年却理也不理,扬袖一掩,径自消失在梁上……

苏苏在原地又站了片刻,而后俯下身,食指轻触寐喜滴落于地的血渍。

眼前又浮现出方才少年情动的表情,苏苏忍不住抬手抚额。

良久,她吐出一口气。

真是……伤脑筋啊。

酒池肉林(上)

爱妲己,妲己之言是从。

于是使师涓作新淫声,北里之舞,靡靡之乐。厚赋税以实鹿台之战,而盈巨桥之粟。益收狗马奇物,充仞宫室。益广沙丘苑台,多取野兽蜚鸟置其中,慢于鬼神。大最乐戏于沙丘,以酒为池,悬肉为林,使男女裸相逐其间,为长夜之饮。

——《史记·殷本纪》

‘巨阙’验妖之后,妲己为妖的传闻不攻自破。是以随后帝辛将妲己的品阶由美人上升为妃。

虽然位阶是上升了,但苏苏不觉得和之前有什么不同。她托着腮,想想自封妃后已经一个多月了,她还藏着四颗丹药没动。

帝辛不是个贪欲的人,除了封妃那一夜耗了一颗丹药之后,其余四颗现在还闲置着呢。不过转念一想……咳,帝辛这病美人有没有可能不是不贪欲,而是……苏苏恶意揣测,他根本就是“不行”呢。

此刻疑似“不行”的君王已定下战争祭祀日期,只待祭祀结束之后,发兵攻打东夷。

闻仲上奏,“周方国疑不臣,今辟土三分天下有其二,请旨陛下,臣愿领兵慑周。”

成汤基业雄厚,享六百年太平,帝辛在位时,几经征战,数次发兵征讨人方,扩张掠夺的国土前所未有的广袤。四方臣服,八百镇诸侯尽朝于商。其中四路大诸侯率领八百小诸侯,东伯侯姜桓楚,居于东鲁,南伯侯鄂崇禹,西伯侯姬昌,北伯侯崇侯虎;每一镇诸侯领二百镇小诸侯,共八百镇诸侯属商。

而西伯侯姬昌的属国正是周方国,周方国仅有周侯季历和西伯姬昌两代,但国势在几十年内迅速强大,其开辟的领土已占了商属国天下的三分之二。近几年的诸侯朝商,周方国也几次缺席,向来以铁血闻名天下的闻仲自然要将周叛逆的苗子扼杀在摇篮中。

帝辛的好战人尽皆知,他只闭目思忖片刻,应允了闻仲发兵威慑周方国的谏言。

谋定了几场战事之后,帝辛突然想起那个寿仙宫中的少女,她是他攻伐有苏氏掠来的,虽和他年龄相差悬殊,但稚气纯真的模样却也有几分可人。床底间,更是和平日截然相反的热情。

帝辛心念一动,下朝后起驾去了寿仙宫。

比他更快一步,殷郊和殷洪早已至寿仙宫。

苏苏头疼的看着这两位不速之客。

相较于殷郊一张从始至终拉长的臭脸,二王子殷洪倒是分外乖巧有礼的打招呼。他露在发冠外的头发乱翘,水蒙蒙的大眼睛一刻不离苏苏的身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差扒开苏苏的衣服仔细瞅瞅了。

苏苏嘴角抽动一下,如果不是这娃儿年纪太小,她就直接把这个小色狼的眼睛戳爆,“二殿下,请问你在看什么呢?”连你老爸都没用这么赤 裸裸的眼神看老娘呢!

他低声喃喃,“长得不像啊……没有尾巴啊……”

“二殿下觉得像什么?”

“咦,不是我觉得啦。”殷洪老老实实的招了,“是王兄和其他宫妃们说你是狐狸精,一脸的狐媚样,可我怎么看都不觉得苏姐姐跟狐狸长得像啊……”

“闭嘴!”殷郊丢脸的斥道,今早二弟软磨硬蹭死缠烂打的要他带他去见妲己,原来是为了这种事,真是……

苏苏摸摸脸,抱歉啊小弟弟,现在她的第二身份确实是狐狸精呢。

“好吧,我闭嘴。”殷洪道,随后好奇道,“既然你是父王的新宠,今年中春之月的欢乐谷,妲己你要不要参加呢。父王还没有定下时间呢。”

“欢乐谷?”

“冀州没有吗?我们每年都有一次,由父王选择时间,指定地点呢。”

苏苏道,“前些日子在冀州曾大病一场,醒来后已经不大记事了。没多久就被陛下带来朝歌,所以……失礼了。”

殷郊不屑道,“身为妃嫔却这般一无所知,你还真给父王丢脸面。”

殷洪却似乎对苏苏充满好感,睁着雾蒙蒙的大眼睛望着她,“苏姐姐别担心,不过中春之月的欢乐谷,妃嫔通常都是要参加的,所以苏姐姐到时候最好还是问一下父王呢。”

欢乐谷吗……

苏苏也回以殷洪天真感激的笑容,“好啊,我会记得去问陛下的。”

小样,这两兄弟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以为她会傻傻上钩吗?

“苏姐姐,你忘了这么多事,适应宫廷生活很辛苦吧。”殷洪窝心地道。

少女用力点头,很是单纯地道,“幸好陛下和黄妃姐姐都很怜惜苏苏,照顾苏苏呢。只不过……陛下日理万机,不能时常来看苏苏,有时候一个人,很是寂寞呢。”

殷洪天真无邪的道,“那我以后常常来寿仙宫陪姐姐好不好?”

她更天真更无邪的双手交握于胸,欣喜道,“真的吗!二殿下你真是太好了!”啧,在她面前扮天真,那是班门弄斧。

宫门外,宫人拉长嗓子宣,“王已至,寿仙宫苏妲己殿门接驾。”

殷郊殷洪相视一眼,双双随苏苏出殿门,拜迎帝辛。

帝辛从皇撵下来,望见两个儿子同在寿仙宫时只微微挑眉,“郊,洪,你们来寿仙宫所为何事。”

殷郊移开视线,“父王……”

殷洪先兄长一步开口,微笑着说,“苏姐姐孤身一人从冀州远道而来,所以我和王兄来陪苏姐姐解闷呢。”

帝辛淡淡将视线移到苏苏身上。明明久病绕身,他身上却充斥着属于上位者无形的绝对压迫力。

苏苏在他的压力下轻轻颔首,启唇道,“大殿下和二殿下待我很好,苏苏很高兴有他们陪着。”

殷洪露出满意的笑容,“那既然父王来看苏苏了,恐怕苏苏也不愿意我和王兄继续打扰呢,我们先告辞。”

少女露出娇羞的情态嗔道,“别……别这么说!”

殷洪只顽皮的朝她眨眨眼,殷郊也僵硬的朝苏苏勾一个生硬的笑容,两人相携离开。

帝辛垂眼看着身前将头低得只看到一个发旋的少女,“苏苏,方才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少女嗫嚅道,“我……”

“郊个性倨傲,洪年少顽皮,若他们做了什么失礼之事,你毋需放在心上。”

少女急道,“不会的,没有关系,我不会在意的!”当然要不在意,她现在也不过只是个小妃嫔,就是真介意难不成还指望你大义灭亲?

好吧,虽然《封神演义》中纣王确实是为了妲己大义灭亲,但经过这段时日,她在他身上撞了无数个钉子之后,已经很清醒的明白了小说和现实的差异>口<

帝辛垂眸不语,在苏苏的脚快要跪麻掉之后,终于动动尊腿进了寿仙宫。

妲己忙殷勤的唤宫人备好酒水,两人一道落座。

帝辛除了寡欲还寡言,因此苏苏和他面面相觑半天后,先开了话头,“这段时间,陛下又消瘦了许多,虽然政务繁忙,还是要注意身子啊。”

帝辛支着额,难得露出一抹淡笑,只道,“苏苏为何都不出宫门?”

“我……向来爱静,待在寿仙宫里就好。”

“哦?可是殷洪不是说你一人在宫中寂寞,所以才常来陪你。”

她期期艾艾道,“可是在宫中也没有太多熟识的人,所以也无处可去。”

帝辛有趣道,“那方才郊和洪都同你说什么?”

“说参加中春之月的欢乐谷的事,”苏苏道,见帝辛面色骤沉,不着痕迹地道,“二殿下一直都很热情的要苏苏询问你,何时苏苏也能参加欢乐谷的祭祀呢。”

“荒唐!”帝辛霍然起身,“胡闹!洪当真这般怂恿!”

少女仿佛被吓坏了一般,泪盈于睫,“怎么了……是,是苏苏做错什么了吗?”

帝辛只面色沉冷的深深看了她一眼,拂袖离开。

原地,一直低垂着头的少女扬起嘴角。

既然要入朝歌,她事先怎可能会不知道欢乐谷?

初次在玉琵琶那听到欢乐谷的风俗,她就已经深深的被震撼了!

欢乐谷,准确的说,是商朝的国君们每年都要举行的一个大型……裸奔盛宴。

是的,你们没有看错。是裸奔!

商还残留着一部分母系氏族的痕迹,风俗向来彪悍,女性除了可以和男性一样继承王侯爵位,甚至也能拥有自己的封地和军队,除此之外,商朝的民众也多是单身信奉者。

不婚者甚众。

即便是贵族,也多是为了政治联姻而结合,婚后,也多是男女双方各住不同的封地。

由此,为了鼓励生育,不让王朝的子息微薄。

君王们除了要操心国家,忧心战争,同时还要肩负起红娘的重任!

每年中春之月,君王就会选出一个日子,官方指定一个封地,在这个官方指定的欢乐谷,令未婚男女聚集于此,裸身选择中意的对象,共结露水姻缘。

是以那殷洪怂恿她向帝辛要求参加欢乐谷,这不是华丽丽的往他老爸头上扣绿帽子,只要是个男人,绝对不能容忍!

知识小注解:

古代有“欢乐谷”的遗俗,为的是解决未婚男女的性问题。周在商之后,周代时,也依然组织男女于桑林里“奔”。《周礼》规定:“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在一年中的某些特定季节,周朝官方就会指定某些地方作为欢乐谷,令未结婚的男女聚到此处,结识性伴侣,不必履行结婚手续就可同居。从考古发现,商周时代的坟墓,半数以上都是单墓,仅有一个商周人孤睡在坟墓里,很少见双墓或合墓的。这也说明当时结婚组建家庭的事例还不甚普遍,结婚也还不够普及。在一定程度上沿袭着原始社会时期的习俗,不婚或群婚,单身跟历史风俗有着关系。

在后人眼里,商纣王的这种“裸奔”癖好是无法容忍的,纣王也因此成了淫荡君王的代言人(OTZ~)

酒池肉林(中)、(下)

酒池肉林(中)

在后人眼中,纣王最令人无法容忍的,除了这种定期组织民众集体“裸奔”的癖好之外,还有以酒为池,悬肉为林这种奢靡之风。

回溯到这段历史长河,苏苏有幸得以窥见一二。

离中春之日越近,宫中的战火硝烟味便越发浓烈。

苏苏在后宫中,只隐约听说帝辛即将再度发起一场战争,同时,闻仲也会率兵威慑周方国。

周方国?她仔细想了想,豁然明白了就是将来会取商汤而代之的诸侯国。无趣的呵口气,倘若当初她去的是周方国情况也许会好上许多,至少,也不会像现在在朝歌这般。

人么,总是这么奇怪,忙起来刺激起来就想着未来要过些安稳平静的日子,可真要是平静安稳了起来,就又觉整日只是混吃等死百无聊赖毫无人生目标,更不提商的后宫根本就没有什么消遣品可以打发时间,尤其是最近殷洪被帝辛打了三十个板子又踢去关禁闭后,那殷郊就再也不来寿仙宫,偶尔在王宴上遇到他,他更是一副横眉冷对,浑身炸毛的模样。

敢情她合该乖乖地给这两兄弟欺负,不得反抗么?

帝辛其后也来了两次,不过每次都没有留宿。苏苏悄悄去宫人打探,发现这段时日帝辛没有在任何嫔妃那留宿过,最要命的是,大战前夕,他似乎又犯病了,此刻王寝的巫医们正焦急的为他驱病辟邪。

“唔……”苏苏挑起眉,他果然是“不行”啊。

午时三刻,隔着宫墙,突然传来一阵兵甲摩擦声,宫人和奴隶们络绎不绝的穿梭宫内外。苏苏好奇的探出宫门,才知道原来战争祭祀的时间被定下来了,竟然比中春之日还早上几天。

有必要这么急着开战吗?苏苏暗暗思忖。却不想,当夜,她即被急召到龙德殿去。

宫人几乎是一路挟着她,无声无息地快速在黑夜中穿行。

苏苏不明所以地被带到帝辛的寝宫,寝宫内却早已密密麻麻的站着两排宫人。鼻间嗅到浓浓的草药味,低垂的视线只能看到装饰着奢华大床的长长流苏。

她只觉得眼前这幕场景和她当初被带离冀州的前一夜是如此相似,从紧闭的床幔内传来沉闷压抑的咳嗽声,他咳得仿佛快厥过去,但依然固执地道,“让她……咳咳,走近些。”

苏苏又再挪近一些,突然觉得帝辛的生命力似乎在日益衰竭。

两个宫人上前拉开床幔,眼前顿时一亮,帝辛侧躺在床榻之上,白皙修长的手掩住唇,蹙着眉闷咳不已。

两旁的宫人即刻躬身上前,想为他顺气……

帝辛只虚弱的挥手撤下他们,斜倚在床边细细打量她。他的脸极为苍白,因为剧烈的咳嗽,双颊却不自然的晕染上一抹嫣红,极之妍丽。

苏苏在心中低叹,果然是受啊,实在是只美貌的受。

“你此前,参加过祭典吗?”

“没有。”

他又道,“你,十六了吗。”

苏苏无耻地柔顺道,“尚未足。”

帝辛笑了起来,随后便是一阵不受控制的闷咳声,虚弱的摇手示意那些焦急围拢上来的宫人退下,他翻身仰躺着,抬手遮住眼睛,发丝柔软的依附在他颊边,只露出淡红的薄唇。

“苏苏,你还喜欢朕吗?”

不会是要她送死吧?

苏苏谨慎地道,“嗯!我喜欢陛下,希望以后能一直侍奉着陛下。”所以别指望她会献身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又开始剧烈的咳起来,大半天都没有任何回音。

苏苏跪在原地,实在担心他会不会就这么咳着咳着直接给挂掉了。

好半晌他终于止住咳,却半天都没有声响,四周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一个须发皆白的黑衣巫师从帷幕后捧着兽骨至床幔前,恭敬道,“陛下。”

帝辛道,“就是她吧。”

苏苏内心震惊得双手捧颊,就是她?什么叫就是她?!

僵硬地被宫人们挟起,继续架回寿仙宫去。出门前,只隐隐听到那巫师泣道,“陛下遭神罚多年,病气……”

结合以往所知,莫非当年帝辛调戏女娲时,就当场被女娲给降下神罚,从此百病缠身,身体日益衰竭?

但是……囧,她怎么也无法想象眼前这个自持冷静的帝辛去调戏女娲的样子,尤其那还只是女娲的雕像并非真身,他怎么看吧,都不像是有恋物癖的人。

回自己宫中,苏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良久之后,她翻身爬起,找出寐喜的翎羽……

不知道那小家伙现在伤势如何了?

思及临去前他那情动的眼神,苏苏手中不自觉攥紧了翎羽,为什么要看得这么清楚?眼下她的情况根本就不容她做下其他选择。

这道理,寐喜自身也清楚万分,否则依他任意妄为的脾性,他便不会选择隐忍了。

女娲的旨意并非能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