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呢?”这段时间倒是没看见伯邑考奔波战场的身影。

“大哥第一天就不堪忍受,另辟营帐了。”准确的说,是军营和盔甲的味道让他反胃,四处沐香洒水施法后让周边抓狂的军士上告文王,要求如莲花般洁净的大公子应速速另辟营帐,不用屈尊与他们为伍。

苏苏汗了下,果然如此。

“我送你回营。”姬发驱马上前,想将她揽上马。

苏苏摇头,“别忘了我乃异类,你在前方领路就好,我会跟在你身后。”

他纵马先驰骋了了几步,回过头,见她御风而行果然牢牢跟在身后,不由兴奋道,“你这些术法能教我么?”

“这是异类修炼的本能,但你身为人的话,只能通过修道了。”

修道?他想到姜尚平日不苟言笑冷淡自持的模样,连连摇头,“那多没意思啊,修到最后和供桌上的神像有什么区别,多无趣。”

难为你看得透彻,苏苏也不吭气,两人在战前剑拔弩张的紧绷空气下一路闲谈,忽而前方传来一阵恐惧的惊叫!

“妖怪!有妖——”

声音倏地嘎然而止,姬发一急,匆匆打马而上。

嗅到风中熟悉无比的妖气,苏苏辨出来者何人,但近来他的血气却浓烈了许多,她有太多问题想问,控制不住欣喜的用心音唤他。

那边迅速回复,‘你且在十里外林中等我。’

苏苏听罢朝姬发远远喊了声,“我记得路,先回营了。”

也不等他反应过来,下一瞬便消失在原地。

“这段时日你去哪了!”

她的身影才刚一出现,就被狠狠抱了个满怀。

苏苏轻轻拍抚寐喜的背,他的手臂箍得她隐隐生疼,无奈道,“先松松手,我的腰快被你抱断了。”

他偏头贴近她的的耳朵,又软又魅地道,“不放。”

他呵出一口热气,融融吹在她耳根上,苏苏有些不自在的缩了缩肩膀,“寐喜,你怎么了。”突然性情变异或者是被采花大神附体。

他微微松开钳制,但勾在她腰上的手依然没有松开,俯下脸,双眼梭巡着苏苏的表情,缓缓道,“……若有一日,你再离开我,必定要记得告诉我。”

苏苏怔了下,心下也不知是什么感觉,只讷讷地说,“我会的……”

他看着她,隔着咫尺间的距离,却是咫尺天涯。伸出手抚上她的脸,他挤出一丝微笑,“我便知你这祸世妖女,没那么容易被闻仲杀死。”

她将手覆在他手上,“没错,我可是青丘的九尾白狐,不会那么容易被任何人杀死。”

他重新抱紧她,将额轻轻抵在她肩上,她感觉有一丝热烫的湿意渗入那片肌肤,太过沉重的感情让她有些惶恐,“答应我,别那么容易被杀了。”

她点点头。

“就算被杀了……也不要在我面前,也不要让我知道。”他红着眼,声音闷闷地从她颈窝传来。

她再点头,知道这次真的把他吓到了。

于是寐喜便不再说什么,只觉得丢脸的按着她的头不让她看他,把她抱在怀中。

耳边的砰砰声渐渐加速,苏苏困窘的在他怀里乖乖猫了一刻,而后推推他,“好了,该谈正事了。”

寐喜不情不愿的松了手,支着腮偏头看她,“你何时跟我回朝歌?还是在西岐玩得乐不思归了。”

“等会我回去把事情做个收尾就走。”苏苏道,“1个时辰后,你还是在这里接我。”

寐喜挑眉,“你真舍得走?”

“为什么不舍。” 苏苏没好气的道,“倒是你,何时也做了帝辛的宠妃。”

“宠什么妃,”他嫌恶地皱眉,“你失踪之后,我便顶替你入了朝歌,玉琵琶精魄刚成,还晒不得日头,只剩下我了。”

“那……那帝辛,那个……有没有那个啥?”虽然苏苏很想单刀直入,不过寐喜到底还是亲密伙伴,把他惹急了她也没好果子吃。

“什么?”寐喜狐疑地看着她吞吞吐吐,一脸期期艾艾的望着他。

苏苏干咳一声,“那个……你们圆房时……是怎么过来的?”

“没有圆房,所谓的圆房其实就是他和我各睡一头,从宫人那打探,如今帝辛几乎都没有再临幸妃子。”至多就是像例行公事那样去各个宫里歇歇脚。

苏苏抹一把同情泪,看来他真的“不行”了,后宫里的女人不都旱死了。

“如今除了东伯侯姜文焕,西伯侯姬昌反了,南伯侯鄂顺也蠢蠢欲动。宫里的女人几乎都是这四大诸侯献上,为均衡势力如今帝辛不能偏宠任何一方,但需要一个没有身家背景的新宠作为制约各方的挡箭牌。”寐喜道,“因此我们各取所需一拍即合,只是那闻仲……”

“你也被他针对攻击吗?”苏苏一惊,仔细地再上下打量寐喜的身体,可惜楞是没找到一条伤痕。

“不用看了,我没事。”寐喜道,“我是想说,闻仲是难得的配合我们的装聋作哑。”

苏苏:“……”

掩面,闻太师,你的差别待遇实在是太明显了,难道是因为寐喜的女装比我漂亮= =!

“但苏苏,这商汤天下的气数真的尽了?”寐喜道,“反了东伯侯姜文焕,黄飞虎领四十万人马前往镇压,兵取游魂关。反了南伯侯鄂顺,闻仲也派人马二十万,取三山关。现在的讨伐姬昌,由帝辛御驾亲征,闻仲随侍在侧,包括象队在内依然有兵马数十万。这商汤天下固若金汤,若真的要摧毁,若没有从内部配合外力,恐怕八百诸侯皆反也不能奈何。”

苏苏垂下眼,是啊,因此女娲才要派她入宫迷惑帝辛,否则拥有这么恐怖而庞大的军队战斗力,文有闻仲,武有黄飞虎,加上诸位良将贤臣和文韬武略的帝王,只单凭外力,谁人能撼动?

这番话直聊到快日暮时分,今晚又该披星戴月的出门了。

和寐喜挥别后苏苏御风回到了姜尚的营帐,该与他们辞别了。

“苏苏,怎么这么晚?”武吉握着剑在营帐外守着。

“有些事情耽搁了,你以后不必等我。”

武吉严肃地否决,“不行,师傅说日后兵荒马乱,师伯师叔们也会接连前来支援,若是你遇上他们会很危险,我必须守在你身边约束你。”

苏苏弯了弯眼睛,“你就不觉得奇怪吗,也不怀疑你师傅的说辞?还是,真的觉得我就是‘役鬼’?但若是我专属于姜尚,为何他的师门要除了我。”

武吉摸摸头,老老实实地道,“师傅不说自然有师傅的道理,至少师傅与我有救命之恩,我愿意相信师傅。”

“倒真是个乖徒儿,”苏苏没有立刻进营帐,只是睇着他道,“武吉,日后要活命的话就多听你师傅的话,行军作战毕竟不像砍柴,一股劲专心往前冲会死的更快。倒是为人处世,你心眼比较实,温习温习你娘亲的话还是很有用的,在这点就别学你师傅一板一眼,否则你一辈子都娶不到媳妇。”

武吉惊讶的张开嘴,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吗?难怪师傅到现在还没有媳妇。”

苏苏忍俊不禁,“所以记住我刚才的话,以后可以讨十个八个媳妇回去烦你娘。”

武吉道,“今晚你好生奇怪,好像准备要离开,不回来了一样。”

她没有回答,帘帐却毫无预警地被霍然掀开。

姜尚站在营帐后静静的凝视着她半晌,忽而放下帘幔,转身退回去。

‘去啊,还不快去。’武吉急吼吼的对着她做口型,边把她往里推。

苏苏只得一头黑线的拉开帘幔进屋,入屋的同时飞快的设下结界,外面的人看不到也听不到这里的响动。

“你要走了。”他用的是肯定句。

苏苏点头,“来和你道个别。”

他说“好。”

“后天这场战,你们输定了。”

姜尚面上依旧看不到波澜,平静地道,“我知道。”

苏苏登时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悻悻道,“看来你事先都测算好了。”

姜尚道,“这场战并非全然无用,与文王也有裨益。”

“然后呢,你就决定这么看着办了?”苏苏挑起眉,“因为推演了结果是败,你就任由他败了?”

“并非如此。”姜尚指尖当空一划,只见营帐的上空渐渐化为透明,头顶星光璀璨的苍穹清晰的浮现在眼前,他让她看那云卷云舒,“风云变幻无常,但会因为我们判断出行动的轨迹而更迭吗?而我们会去判断,也并非是为了掌控,也无法掌控。预测和推演只是利用已知的讯息,来配合自己更缜密的定出下一步计划,阻挠和掌控从来都没有用,我们该学会的,只是如何更好的适应,更好的顺应它,令自己尽可能得到最有利的发展,仅此而已。”

“那么,总能让事事顺着你的心意发展吗。”

他摇头,露出浅浅的笑容,“总会有意外的。”

她仰头看着头顶莫测烟云,“但若是如何也无法适应规则呢。”

“不妨跳脱出来,”姜尚双手负于身后,不惊波澜的目光投注在她身上,“坐看风云也未尝不是一种适应。”

当真能这般洒脱?

苏苏转身离开,指尖在触到帘幔的瞬间她顿了下,转过头,拂动长发,“最后一个问题。”

他看着她,“你说。”

“你不是早知我是妖么?”苏苏眉目有淡淡倦意,“既然你如此深明大义大公无私,你那时为何还要接受我?为何要与我相恋。”他接受了她,必然也知道日后会与师门有怎样的争端,必然也知道他们不会长久。既然如此,又何必要匆匆生受,为彼此埋下更大的苦果。

“……抱歉。”他注视着她,似乎想伸出手碰触她,但最终还是垂下手,将渴望掩在青色的道袍下,“那是我此生第一次私心。”

这夜晓风无月,星光却依旧灿烂。

数日后西岐果败,文王被虏,囚禁羑里。

日后,流传了数千年的周易六十四卦便在文王被囚拘羑里之时演习。

在西岐战败那一夜,苏苏拢着黑色的披风,领襟流动着金色的祥云纹,在离西岐最近的行宫等待。前方数里之外,帝辛坐卧在战车之上,他已经两日未眠,头冠松开,漆黑的长发垂坠在腰下,发尾微微卷曲,只着了三重深衣,腰间松松束着白脂玉。

在这个众人翘首以望的夜晚,任性俊美的帝王抛开群臣赶赴一个嫙绮的邀约。

咄咄马蹄打破了眼前的寂静,苏苏拉下头上的兜帽,举手投足间,黑色的披风下隐约泄露的层叠红纱缓缓绽放,如深夜开出的血莲。

宫人们恐惧而惊艳的目光只敢停留在她脚下,她偏头朝藏身在树梢的寐喜微微一笑,静静等待帝王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这章的言情很雷,请大家挺住!

来吧,把目光放在后文,灿烂的美好未来在前方招手!诸位保重!

PS:本卷正文完,下章姜尚番外

番外篇 姜尚

当时只道是寻常……人生若如初相见。

他出世那年,家境便已败落。

夏禹时代,祖上四岳伯益也曾辅佐大禹治水有功,也曾官拜王侯八方云动。

这些灿烂和辉煌是祖祖辈辈日夜不忘喃念的,到他这一辈,恰恰为炎帝神农氏54世孙。

他并不想仅守着所谓王孙后人的身份,如父辈般不愿做卑贱的职业靠着世代流传下来的稀薄家产坐吃山空,他也曾贫困流离,也曾为补无米之炊,少小年纪便去做宰牛卖肉的屠夫,酒肆卖酒跑腿的伙役。

他并不引以为耻,卑贱的从不是职业,而是才德。

从小他苦习天文地理,军事谋略治国安邦之道,并不是所谓的为了恢复一族容光,只是单纯的渴求。

渴求什么他无以明说,或许只是一种让他的精神获得饱足与安稳的东西……

正如那只向他伸出的手,青色的道袍衬着白皙而有力的十指,带给他无以名状的眷属感。

父亲和母亲很高兴有玉虚宫的道人愿意将他带去昆仑,虽然在那里他只是从最底层的小侍做起。

他白天只是做些扫地烧水的杂役,夜里除了往日的战册和治国论外,他怀中藏着一片修仙入门法开始摸索筑基。这是将他带到昆仑的道人临走前送给他的,并不是什么珍贵的手册,但对于当时的他而言,确实是一个急需的入门。

日子平淡也充实,不知不觉十五年如弹指一瞬,他从一个普通杂役被调到蟠桃园看守西王母的三千蟠桃,守门人的日子明显清闲了下来,习了多年的仙术,时光仿佛在所有修仙者身上静止一般,包括他在内,十数年来几乎形容未变。

每日经过时,他看着玉虚宫的门匾,修行数十年自然希望能得成正果,常年修行,修仙已经变成了他的人生目标和自然而然孕育而成的执念。

他是个寡欲的人,原本就稀薄的注意力被修仙占据后,给予情爱的空间更是少得可怜,在他以为这一生将会如预期般平静的在昆仑终止之时,一个意外骤然划过他的生命——

“你是哪家的狐狸?”那日的阳光依然是如此明媚,他惯常带着骨片坐在桃枝上就着斑驳跳跃的阳光研读,却听到树下扑簌簌的杂乱声响。

一只莹白小狐惊讶的抬起头,盈盈一双琥珀色波光潋滟的眼。

这只小东西是如此狡黠,或许察觉了相较于人,他更喜欢与动物打交道,数十年一直以原形和他交好,渐渐的,在他寂静的生命中占领了一席之地。

等到他已经习惯了在漫长的修炼生涯中有一头白狐相伴,对于它接近他的动机,便令他越发介意。

它想杀死他……

从他们第二次见面起,她周身似有若无的杀气一直隐隐涌动,寻常人或许无法察觉,但他长年独自修炼磨砺内心,对于恶意向来极为敏感。

终于有一日,它对他道,“我的修业快要结束了,到那时,我想换一个样貌见你。”

它打算进一步行动。他却已不想再与它继续猜疑下去。

于是借着和它会面之时,吞入事先服下的丹药。

瞬间,他脸色转白,唇色发紫,不过片刻,黑气便已气势汹汹的漫至全身。

心跳渐缓,气息渐收,四肢五感慢慢消失,但沉入深处的意识还是清醒的,清醒的感觉到她的担忧中夹杂着霍然爆发的杀意,但最终……她依然还是救了他。

微凉的指尖将宝珠送入他口中,他有片刻怔忡,分辨不出此刻来者何人。

她的动作极为粗鲁,将他的头搬上搬下,不时狠狠撞在石床和玉枕上……其实这人是来谋害他的吧。

方思及此,胸前一凉,她竟扒开他的衣襟伸手往他胸前一路抚去,他绷紧了皮肤下意识抗拒,她干脆上下其手,抚摸搓揉!

他此生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她的顽劣心性可见一斑。

后来她化为人形初见便裸裎相对……

后来她娇媚大胆次次对他逗弄引诱……

后来她为他在月下独舞婉婉哼唱着凤求凰……

后来,他心中竟也当真印上了她的身影容不下其他……

后来……

故事最怕的,便是后来。

那日,他结束修业后被师尊留在大殿修炼,日暮时分,心中却突然无预警的不安躁动起来。

他立刻请示师尊要先告退,却被周遭的师兄们拦住,“姜师弟,你被妖邪迷惑了,她乃是妖魔幻化的……”

他蓦然转头,“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师兄只尴尬的支吾了下,“师弟还是早日清醒比较好,等会……若是师尊问起,你便全盘说你不知情,是那妖孽化为人形迷惑你便可,你依然还是我们的好师弟……”

后面他说了什么他已不再关注了,猛然甩开他的手,他用自己此生最快的速度赶回去。

不出意料的,当他回到自己的苑落时,空无一人……他从未这般心慌过,师尊想杀了她,他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从没想过一生中会有如此炙热的感情,欣喜与惶恐都来之同一个人……

当他焦急地寻遍昆仑时终于发现她单薄的身影,她遍体鳞伤,几乎被打回原形,他心中酸涩哀怒到极致,却也只能强抑下来,把她牢牢护在身后。

“孽徒!”师尊怒极,“事到如今,她的妖邪之身已现,你还执迷不悟吗!”

他孤注一掷道,“师尊,弟子早已知她是妖,一切罪责弟子愿意担负。”

天尊对妖邪向来深恶痛绝,此际他的行为无异是宣告背叛师门,这样即便他是他的爱徒,师尊也会狠下心清理门户,而苏苏……又如何能逃过。

对于他而言,这只大胆又娇气的小狐就该永永远远的肆意活着,即便最后,不在他身边。

逞强倔强的赴死终不如活着,活着尚且还有一丝可能,人魂可以不断转生,但妖,只有一次魂。若是散了,这天地间便永远再也没有那个人……永远。

又有谁会忍心看着心之所系之人就这样彻底毁灭在自己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