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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玉随着其余几人一起进入了牢房当中,而将人赶紧去,又重新锁好了牢房的铁门之后,那两只□□精就摆着身子出了山洞。

山洞里面什么样的声音都有,嘈杂一片。那群镇民被关在此地,自是又惊又怕,有人大声唤着“救命”,也有人低声啜泣着,沉玉找了个墙角坐下,将这些声音听在心中,不觉思绪万千。

他生来就是神界的至尊,掌管天地秩序,却是第一次亲自来到这样的地方,亲自接触所谓的世间疾苦。

就在沉吟之际,一道声音自身旁传来:“在想什么?”

沉玉回过神来,身旁站着方才那对自己笑的女子。

女子笑声泠然,在这死气沉沉的山洞里像是一道悦耳的铃响。她径自走过来,在沉玉身旁坐下,语声随意的道:“我叫夏容晴,你呢?”

沉玉静默片刻,说出了自己不久之前决定好的化名:“唐岚。”

第三章

夏容晴事实上是一个化名。

她真实的身份,乃是当今魔界的至尊陵烟。

陵烟自与神尊沉玉一战之后就离开魔界,来到了安岳镇。

安岳镇对于陵烟来说是个十分特别的地方,从前她有一位朋友住在这个小镇上。陵烟经常来镇上见那位朋友,为了方便行动隐藏身份,陵烟便干脆改变容貌,捏造出了夏容晴这个人。而也因为常来此处,镇上许多人都认识了夏容晴,她每次来到镇上都会与众人打招呼,有时候闲来无事还会与众人闲聊上几句,久而久之大家都成了熟人。

后来,陵烟的那位朋友死了。

她每年依然会以夏容晴的身份出现在安岳镇,在镇上住上一段时日,以祭奠那位朋友。

而这次,陵烟匆忙赶回安岳镇,却不想竟叫她遇上了妖怪的袭击。

陵烟顶着的是夏容晴的脸,在众人的面前她也不愿意暴露了夏容晴这个身份,于是便干脆束手叫人抓进了这山洞里面,寻个机会将镇上的人救出去,顺便想看看这群妖怪究竟是什么来头,将众人抓来又有什么目的。

然而这群妖怪将她抓来之后便只关进牢里,她等了许久也未曾等到什么重要的人出现,不由便觉得有些烦腻了。

正巧在这时候,妖怪们又捉了一批人回来,而在这批人里面,陵烟一眼就注意到了沉玉。

其实陵烟会注意到沉玉也并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不过是她闷得久了,想找一个人好好说几句话而已。而这牢中其他人哭的哭闹的闹,看起来能够好好说话的,也就只有表现十分冷静的沉玉一人而已。

“你也是安岳镇的人?我以前好像从未见过你?”陵烟其实也并非当真有什么想说的话,只不过是想借着说话让等待显得不这般无聊而已。

然而对于陵烟随口提出的问题,沉玉却答得十分认真:“我是邻镇来的。”真正的唐岚的确并非安岳镇上的人。

“哦。”陵烟又问,“哪个邻镇?”

这个问题让沉玉陷入了沉思。

然而就在沉玉努力的去想究竟应该如何回应的时候,陵烟已经问出了下一个问题:“你被抓来这里,不怕吗?”

沉玉摇头道:“区区妖邪,何惧之有?”

陵烟被他认真的模样惹得笑了起来,她道:“你觉得会有人来救你?”

沉玉毫不犹豫道:“不会。”因为他根本不需要人救,相反他来此正是为了救别人出去。

大约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陵烟对沉玉的印象不差,听沉玉说出这番话,陵烟笑到:“这可说不好,我看你不像是福薄之人,真到了关键时刻,定有人会救你出去。”陵烟已经打定了主意,等她弄清楚了捉人的妖怪究竟是谁,就将此地的人都给放了。

两人谁也不知道对方的心思,相互又聊了几句不如何重要的话。

不久之后,几名妖怪再次进入了山洞之中。

眼见妖怪出现,其余众人皆是大惊失色,尽数缩在墙角怕被人给捉走,而在这人群当中,陵烟与沉玉二人便显得十分惹眼。

几名妖怪看了片刻,来到他们二人牢前,将门打开把人拖了出来,道是要将这两人先带走。

“看来我们运气不太好。”陵烟对沉玉小声道。

对于沉玉来说,他与神界众人交谈,都是因为正事,而从来没有人与他说这些看似毫无作用的话。

听陵烟开了口,沉玉一时不知要如何回应。

但陵烟也没有要等沉玉的回答,她笑了笑,催促道:“走吧,我不是说了么,真出了事,会有人来救你的。”

两个人各自怀着心思,跟在那群妖怪的后面往营寨深处而去。

他们一行人走得很慢,前面的妖怪小声的交头接耳,出了山洞又穿行许久,这才总算是在一处帐篷前停了下来。这个帐篷极大,外面挂着破旧的布条,陈旧的血迹溅落在原本白色的布条上,使此处看来尤为阴森可怖。

沉玉和陵烟不愿被这群妖怪押着走,于是主动走入了帐篷。

帐篷里面空空荡荡,并没有什么摆设,不过在地面的中央处被人以血迹落下了一道巨大的阵法,阵法当中传来一阵诡异妖气,看得陵烟与沉玉几乎同时蹙眉。

两个人被赶到了阵法的中央。

在这阵法的四周有着不少血印,破碎的衣物,在这其中甚至包括了一柄出自仙界的断剑。

而就在这阵法的正前方,站着一名身着黑袍的老者,长发覆面,皮肤如枯木,只露出一只阴翳灰白的眼睛。

方一见到这人,陵烟立即便明白了过来。

她认识这个人,准确的说,这个人曾经是魔界的一名战将。

此人在数十年前叛逃出魔界,之后便不知所踪。如今他出现在这种妖物扎堆的地方,勾结妖界,开设法阵,恐怕也是早有阴谋。

而如此一来,神界的东天阁出事,几名小仙被捉,出手的人使用的是魔界术法,这也立即能够说得通了。

只是纵然如此这人实力并不算强,地上的法阵陵烟虽看不出作用,但也知道这并非是这个小小魔将就能够画得出来的,想来在他的背后还有人才是。

陵烟想到此处,心下冷笑,便要现出真身将这家伙和他背后的人一道逼问出来。

而另一方,眼见此地还有东天阁小仙所留下来的断剑,沉玉当即也明白了过来,他敛目沉眸,便要准备出手。

压抑的气氛之中,那魔将露在外面的那双眼骤然圆瞪,他扬起执在手中的一把巨大木杖,身上黑色的斗篷因风而剧烈抖动起来,地面的阵法倏然亮起一阵光芒,红光炽然便要将阵中的陵烟和沉玉二人吞噬殆尽!

就在这关键时候,沉玉与陵烟几乎在同时有了动作!

陵烟反手一把捉住身旁沉玉,想要将这人给扔出阵法,好自己毫无顾忌的出手,然而对面的沉玉与陵烟的想法相同,两个人双手紧扣,一下子竟是谁也没动。

电光石火之间,两人抬眸对视一眼,正欲再有动作,却忽听帐篷外传来另一道声音,“总算是叫我找到了,这回可没得跑了吧?!”

随着这道声音闯入众人视线的是一名身着道袍的年轻男子,他身上挂着几个酒壶,冲进来的时候酒壶撞在一起哐当作响,进入这帐篷之后他一眼就朝那魔将眯眼看了过去,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反手扔出几张符咒落在地面。霎时之间地上金光大盛,乍然震碎未及完成的阵法。

那人动作极快,不待旁人反应,便又是一道黄符掷出,直往那魔将身上袭去!

陵烟和沉玉二人正待阻止,但却被对方所牵绊,只得眼睁睁看着那黄符带着破竹之势冲向那魔将,将那他整个身体生生震成湮粉!

陵烟、沉玉:“……”他们乔装那么久,就是为了找着魔将身上的线索,没想到被人给一张符拍没了。

穿着道袍的年轻人自身后挥出拂尘,轻轻松松赶走了帐篷里的几只小妖,这才来到陵烟和沉玉面前。两个人这会儿正为魔将线索丢失的事情发愁,想着要不要捉几只小妖问问情况。那年轻人只当他们两个凡人被眼前的情形吓傻了,于是拍了拍两人的肩笑道:“妖怪都被我打死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逃出去?”

“……”陵烟不想逃出去,她只想将眼前这个莽撞坏事的青年给扔出去。

年轻人显然没有看出陵烟的心思,他接着道:“你们这对小情人运气不错,今日被我给救了,也罢,我就送你们一程!”

他说着就要带着二人往帐篷外去,沉玉静了许久,此时终于开了口,轻声问道:“小情人?”

“嗯?难道不是?”年轻人微微挑眉,垂目看向两人交握的手。

他们这才发觉,方才在阵法中二人相互牵住对方的手,竟是到现在还未松开。

沉玉迅速的松了手,面上无甚变化,但却微微背过了身去,陵烟倒是没有什么不自在,她松手之后多看了一眼沉玉,眉梢轻轻扬了起来。

年轻人倒是不管他们二人如何,只拉着他们就往外去,那人动作极快,不多时就带他们到了营寨外面安全的山道上,旋即道:“这里没有妖怪了,山上面危险你们赶紧回去吧,我回去救其他人。”

他说着也不再管这两人,兀自回身又回了营寨当中。

留下陵烟与沉玉二人面面相觑。

他们两人本是怀着各自的心思来调查和救人,但如今线索被那突然出现的年轻人给破坏了大半,救人的活也给给抢走了,两个人这番伪装进来营寨中晃了一圈,竟什么都没有做,又被好端端的送了出来。

陵烟紧蹙双眉,这般一想,觉得今天的事情显得有些荒唐。

但好歹她已经查到了东天阁的事情绝非寻常,此事的主谋与这一群妖怪有关,事情或许应该向着妖界那边去查才对。她静思片刻,打算先行离开,回去通知魔界众人将那魔将的事情好好调查一番,等到那坏事的青年走了之后,她再来捉几个小妖询问一番情况。

这般想着,陵烟折身便往山下而去。

然而走了没几步,她便又不得不停下脚步。

回过头来,陵烟看到了亦步亦趋的跟随在她身后的沉玉。

“唐公子,有事?”陵烟问道。

沉玉现在的确有事,因为一直到刚才离开营寨,他才发现一件被自己忽略了很久的事——他把赤衍弄丢了。

这本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

但作为神界至尊,沉玉日理万机,从不在与三界安危无关的事情上花时间,比如认路。

这种事情从来都是由赤衍来负责的。

第四章

沉玉与陵烟视线交汇在一起,隔了大约有一道微风拂过的时间,他开口道:“我送你回去。”

陵烟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了,她先是睁眸看了沉玉一会儿,这才不禁挑眉笑到:“好,你送我回去。”

萍水相逢一场,两人既然都一起被送出来了,陵烟觉得自己也不能够丢下这个凡人不管,便带着他一道往山下而去。

不知是否是因为先前那年轻人的关系,安岳镇当中此时早已没有了妖物,镇子里面众人开始修缮被妖怪破坏之后的建筑,四周一片喧哗。人来人往之中,陵烟回头对沉玉道:“我家离这不远了,这里已经安全了,你就不必再送了。”

沉玉看着四周的景致,终于轻声道:“嗯。”

“那我就先走了。”陵烟道。

她也没等沉玉回应,自己转身便要走,只是刚走了两步,就回头又道,“你也早些回去吧,从这边到邻镇恐怕还得花不短的时间。”

沉玉双眸低垂,看不出情绪来,“……嗯。”

陵烟笑了笑,径自走了。

直到陵烟的身影消失之后,沉玉才终于微微苦恼的皱起了眉,站在这满大街的人群当中,视线不住往周围探去,却不知应该选择前方哪一条道路才好。

道别了沉玉之后,陵烟先是到了镇外一处隐蔽的树林当中。

这林子不大,但树木却十分茂密,将其中的情形遮得严严实实。陵烟划出魔咒,开启阵法,很快便联络到了魔界那头的魔将青冥。

花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陵烟将这两日来自己在安岳镇当中所见所闻之事统统告诉了青冥,这才接着道:“东天阁的事情几乎已经能够确定是妖界所为,你再往这便查下去,他们若无底牌绝不敢这般招惹神魔两界,你要小心。”

青冥听得连连应声,末了才道:“魔尊大人,您什么时候回来?”

“再过两日。”陵烟沉吟道,“看过了秋翎我就走。”

青冥迟疑着似乎是要说些什么,陵烟又问:“怎么?”

“属下听说……神界那边也在调查安岳镇这群妖怪的事情。”

“哦,这么说神界的人倒是没蠢到底。”陵烟随口道,“神界是谁在调查此事?”

青冥:“……听说是神尊。”

这倒是大大出乎了陵烟的意料:“那个爱咬人的小凤凰?他竟然亲自来了?”

“是。”

“我知道了。”经过了最初的惊讶之后,陵烟很快就不再追问,不管来的人是谁,对于陵烟来说都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顶多就是她跟那小凤凰再打上一架,将那手臂上的一啄之仇报回来。她重新又吩咐了几句,叫青冥调查出了结果之后再作联系,青冥自是立即答应下来,陵烟挥手间眼前红芒落下,便断了这道阵法。

该吩咐的都已经吩咐下去了,陵烟自林间走出,这才接着要去做还未曾做完的事情。

陵烟来到安岳镇,本是为了祭奠一个人。

这件事本是她每年都会做的事情,却没想到这次来到镇上遇上了一些事情,所以此事便耽误了下来,一直等到现在。

她离开树林之后,又在路旁酒肆买了些酒,随后来到了郊外一处偏僻的竹林当中。

竹林的深处便是秋翎的坟冢,此地是当初陵烟选择的,说是安静,没有什么人会来打扰,但叫陵烟没有料到的是,她来到此地的时候,竟发现那坟前已经有人了。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不久之前才与陵烟分别的沉玉。

沉玉正低头看着那坟冢上没有刻字的石碑,手中端着一个玉瓶,正将瓶中的东西倾倒在坟头土地上,似是在无声祭拜。

陵烟看着他的动作,不觉微微惊讶,这才缓步走了过去:“你认识她?”

沉玉早已发觉了陵烟的到来,他摇头道:“不认识,不过是途经此地,看四下无人,想他在此定十分寂寞,便想与他说说话。”

大约是没有想到沉玉会说出这番话来,陵烟与沉玉在山洞中初识,到了现在,两人说过不少话,但直到此刻,她才终于认真的瞧了对方的模样。

“你不是在安岳镇里么,怎么会来到这种偏僻的地方?”陵烟问。

沉玉默然,他实在不想回忆自己方才走错路的全过程。

陵烟大概有不听别人讲话的习惯,只顾着自己将问题问出来,随即便又道:“这里埋着的人你不认识,但是我认识。”

“她是我朋友,今天是她的祭日。”陵烟径自来到坟前,与沉玉并肩站在一起,二人一道凝目看着那无字的石碑,似有万千思绪一道涌来。

林中有蝉声寂然空响,陵烟的衣袂被风牵起,她唇角微勾,低声道:“我是来祭拜她的。”

沉玉侧目看着身旁的女子,从这侧脸似乎读出了些落寞的意思。

陵烟拎起手中的酒坛,便要将一坛子酒尽数洒落于地,然而她还未有动作,便像是发觉了什么,忽的朝沉玉问道:“你刚倒给她的是什么酒,闻起来怎么有些甜?”

沉玉:“……”神界里面没人肯让他喝酒,他身上自然没有什么酒,先前倒的那是他临走的时候从神界带出来的醉琼仙露,剩下半瓶,他全倒出来了。

“那是我家乡特制的酒。”沉玉胡乱解释道。

陵烟也不知听没听沉玉的解释,她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倏然一笑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沉玉短短的恍惚了一瞬,将这个仿佛与自己十分遥远的问题在脑中过了一遍,随即摇头:“没有。”

“我也没有,所以我也不明白她。”陵烟将酒坛子打开,酒香霎时扑面而来,她将那一坛子酒尽数倒在面前地里,旋即像是在与好友闲谈般笑到,“她啊,为了能够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放弃了原本拥有的一切,让自己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普通人,只想要和那个人厮守,过完属于普通人的一辈子。”

“能够遇上一个这么喜欢的人,能喜欢到为他做那么多牺牲,听起来是不是叫人很羡慕?”陵烟问沉玉道。

沉玉迟疑片刻,点头,神色十分认真。

陵烟又笑,笑得有些恍惚:“可是当她变成一个普通人之后,她就遇上了属于普通人的困难,他们没过上两年日子,她就被一伙普通的劫匪给杀了,她喜欢的那个男子逃过了一劫活了下来,为她伤心了两年,后来就跟邻镇的一个姑娘成亲了。”

“你说她是不是蠢得厉害,折腾了这么多事出来,到头来什么也没得到,还把命也赔上了。”陵烟道。

沉玉不知如何作答。

陵烟叹了一声,“平日都只有我一个人来看她,你大概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二个,我猜她见着你应该挺高兴的。”

沉玉看着眼前方方正正的石碑,却也想象不出那里面埋葬的人是什么模样。

陵烟嗤地笑了出来,看看天色道:“这么晚了,你还回去么?”

沉玉摇头,不是他不回去,而是他不知道怎么回去。

陵烟便道:“那我请你喝酒吧?”

沉玉不动声色,眼中却倏地添了一道亮色。九百多年的人生里,他还从来没喝过酒。

陵烟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祭拜完了之后立即便拉着沉玉一道去了酒肆,两个人往那简陋的酒肆里一坐,便让小二拎来了两坛子酒。陵烟倒了一碗给沉玉,自己又满上一碗,两人胡乱的碰了碗边,陵烟便仰头喝了起来。

沉玉坐在陵烟的对面,两手端起碗,小口的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