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玉匆忙回过头来，向着那进屋的人，只是片刻之后，他便自那脚步声与气息判断出了来人，他神情一黯，低声道：“赤衍。”
“神尊。”赤衍没有看明白沉玉的反应，只觉得这日的神尊似乎是有些古怪，他将先前准备好的仙露端来放在了桌上，想了想却没有如同往日那般离开，而是回头又仔细端详起沉玉来，小声探问道：“神尊你在这儿站了一晚？”
沉玉没有回应他的问题，双目无神的扭过头来，立即又道：“昨夜可有发生什么事？”
赤衍没明白沉玉问的究竟是什么，迟疑了一瞬之后才摇头道：“没有。”
“嗯。”沉玉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继而又垂目道：“你回去吧。”
“是。”赤衍心中却仍是担忧，却依言朝着外面走了去，然而沉玉不过才刚开口放人，等到那人走到屋外，他却又忍不住了，当即又道：“赤衍，帮我一个忙。”
赤衍一怔：“神尊？”
沉玉神色复杂的朝他走来，抿唇道：“带我去魔界。”
在他看来，陵烟一夜未来，却又什么话也未曾传来，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
沉玉的所料不错，魔界的确出了事，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大事。
魔尊自昨夜突然之间昏迷之后，便再也没有醒过来。
众人自是惊惧不已，在场的乌夜与青冥自然是立即将十大魔将当中最会看伤看病的大夫百秀给找了过来，一时之间剩下的魔将们都闻讯赶来，统统守在陵烟屋中，只是百秀一番查看之下，却是连半点端倪也没有看出来。
整整几个时辰过去，所有人面上都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魔尊没受伤，也没中毒。”百秀是个面貌清秀的姑娘，看起来身形娇小，虽在十大魔将当中排名最后，行事却比旁人要稳重不少。她松开陵烟手腕，自床边站起来，虽是这般说着，目色却显得忧心忡忡。
床上的陵烟面无血色，轻咬着下唇，看来似是在经历着难以忍受的痛苦，但众人围在周围，却是连半点主意也没有。
纵然是百秀也看不出什么毛病来，那众人便更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此事事关重要，一片沉默当中，倒是身为十大魔将之首的乌夜先拿了主意：“此事先隐瞒起来，不能叫神妖两界知道，百秀你继续看着魔尊，青冥你与我一道过来。”
百秀连忙点头，青冥亦是应声道：“我们去翻查你的那堆藏书，看看有没有这种症状的纪录？”
“不错。”乌夜点头，连忙带着青冥要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道声音却阻止了他们的动作。
“不必。”
这声音与从前相比显得虚弱不堪，但听在众人的耳中，却比什么都要让人安心。
众人同时朝着那床上看去，便见陵烟一手撑着床沿，一手按在胸口，勉强坐了起来。
百秀离她最近，连忙上前将人扶住，陵烟微微蹙眉，原本就没甚血色的脸随着这番动作显得更加苍白起来。她面色不见有什么变化，只是身下的被褥却已被紧紧拽在手中，她将身体靠在百秀肩头，不轻不重的咳了两声，这才终于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魔尊？”青冥看着陵烟的模样，突然神色大变，似是想起了什么。
陵烟抿唇，沉着眸子寒声道：“命镜。”
听得陵烟此言，众人皆是一怔，纷纷对望，一阵静默当中，到底是乌夜先开了口：“妖界当真动了命镜。”
“看来他们是要玉石俱焚，可惜……我不会让他们如愿。”陵烟一手搭在身旁的百秀身上，轻轻喘息一阵，才压低了声音道：“扶我起来。”
“魔尊！”百秀连忙扶住陵烟，眼见着陵烟撑着身子摇摇欲坠的站起来，乌夜却当先挡在了陵烟的面前，“魔尊，你在此地休息。”
陵烟眯着眼，沉默看着乌夜，乌夜低垂着头，声音平静却坚定的道：“让属下去妖界。”
陵烟自然知道他要做什么，然而她立即便摇头道：“你不行。”
“你是魔将之首，若我当真出了什么事，只能由你……”陵烟这般说着，乌夜却骤然打断陵烟的话，认真道：“魔界只有一个魔尊，我此去必然替魔尊夺回命镜，魔尊你不会有事。”
陵烟如今气息虚弱，自是争不过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乌夜，然而她心中有气，只得大声截断乌夜的话道：“乌夜！”
乌夜抬起头，神情不变，与陵烟沉默对视。
陵烟正欲开口，胸口却又是一阵刺痛袭来，她身形一晃间，一缕鲜血自唇畔渗出，她却恍然未觉，只瞪着面前的人道：“你想去送死么？”
乌夜还未开口，一旁青冥却已经赶了过来，认真道：“自然不是送死，我与他一起去。”
陵烟不怒反笑，正要再说，一旁其余几人也跟着到了近前来，纷纷道：“我也去！”
“我们也去！”
陵烟只觉得胸口疼得厉害，连带着头也疼得不轻，她咬牙道：“妖界做出这件事来，不就是盼着你们去送死么？”她扫视面前众人一眼，声音冷冷传来：“命镜关系着妖界存亡，我便不信他们宁愿将妖界毁了也要取我的性命！”
乌夜又何尝不知，众人又何尝不知，但到了这时候，却谁也不敢去赌这一次。
就在众人僵持之间，殿外突然又是一名魔兵冲了进来，大声道：“魔尊，神界来人了！”
陵烟微微一怔，她一手拭去唇角的鲜血，勉强打起精神道：“谁？”
那魔兵赶紧道：“神……神尊。”
陵烟神色骤变，怔怔看着那站在眼前的魔兵，好似没听懂他话中的意思。
倒是乌夜先反应过来，开口又道：“他带了多少人？”
那魔兵连忙道：“就带了个赤衍上神。”
旁边一名魔将听得这话，不由得皱眉嗤笑道：“这神界的凤凰倒是厉害，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这个节骨眼来，这不是生事是什么？”他这般说着，当即握紧了腰间的剑，“他竟是自负到随便带个人就敢前来，魔尊你放心，纵然是魔尊你受伤，我们其余人也不是好对付的，我们这就去要他好看！”
眼看着他带着其余两名魔将就要走出去，陵烟终于咬了牙，顾不得身上不适，挣扎着大声道：“回来！谁敢让他好看我先让谁好看！”
“……”一时间场中众人都沉默下来，数道眼神同时落在陵烟的身上，满满的都是不解。
众人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前段时间陵烟和沉玉因为蛊虫的事情闹得不欢而散的样子，谁也没有想到陵烟突然间又这么紧张了起来。
陵烟知道自己与沉玉作戏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便干脆先不解释了，只开口吩咐先前那名魔兵道：“你去将那小凤凰给拦住，别让他知道这里的事情，让他赶紧回去。”她吩咐完这话，却又立即后悔了。
“等等！”陵烟连忙又喘了一口气，纵然是只剩了半条命的模样，却依旧强撑着道：“对他客气点，别吓着他了，你去吧。”
“……”等说完了这话，这殿内一时间气氛又古怪了起来。
陵烟咳了两声，更多的鲜血顺着指缝落下，众人才连忙又赶上前来扶住陵烟。
陵烟摆手，虽是这般状况，却依旧坚持道：“此事……让我自己来处理，你们不要贸然去妖界……听到了吗……”
“这本就是我自己的恩怨，不需要魔界来替我出手，我自己会解决，你们若当真出事，是想断送整个魔界吗？”陵烟越说口气越是压抑低沉，乌夜等人听着，虽是不愿，却终究没有再开口。
半晌之后，乌夜独自一人悄悄从人群中退出，自殿中走了出去。
往外走了不多时，乌夜便见到了先前来禀报的那名魔兵，那魔兵愁眉苦脸的要往殿内走，却被乌夜给拦了下来。
“乌夜大人。”魔兵唤了一声，乌夜颔首道：“魔尊已经走了？”
那魔兵赶紧摇头，无奈道：“说是没见到魔尊大人，就不肯离开，我正准备去将此事告知……”
“不必了。”乌夜语声淡淡的打断了他的话，负手道：“你先下去吧。”
魔兵听得乌夜这话，先是一怔，继而才赶紧答应下来，转身退走。
而等到那魔兵离开之后，乌夜才又快步往外而去，不多时，便来到了外面的正殿当中。
正殿当中，无数火光将整个大殿照得灯火通明，沉玉此时便站在大殿中央，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
乌夜不过才刚踏入殿中，他便立即抬起头来，神色复杂却犹豫的朝着乌夜的方向。
“十大魔将，乌夜。”未等沉玉开口询问，乌夜便自己说出了身份，他面无表情来到沉玉面前，又与沉玉身旁的赤衍对视一眼，两人的目光皆是复杂。
到底是沉玉先开了口：“陵烟她……”
乌夜打断了沉玉的话，一字一句道：“魔尊出事了。”
84.八四章
乌夜的话让沉玉一瞬变了神色，他很快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阿晴现在怎么样了？”
“很危险。”乌夜简短的说了一句，但见沉玉要往里去见陵烟，却抬手将人给拦了下来。
沉玉感觉到乌夜的动作，不解的往乌夜那处扭过头去。
乌夜低声道：“她如今会这样，不也是因为你们神界么？”
沉玉本是担忧，只将一颗心悬在陵烟的身上，待听得乌夜这说法，才不由得一怔，他一把捉住乌夜手臂，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
乌夜眸光低沉，一瞬也不曾离开沉玉，低声又道：“你要听我说件往事么？”
“神尊！”赤衍在旁看着，不知乌夜究竟要如何，却是起了提防之心。
乌夜平静的看他一眼，倒像是挑衅。
赤衍铁青着脸，也不知应当说些什么，只是沉玉很快便阻止了赤衍接着说下去，只对乌夜道：“你说。”
“好。”乌夜点了点头，沉玉缓缓放开他的手臂，他这才声音平缓的道：“三万年前海天之境的一战，想必你是知道的。”
沉玉听到这里，不禁点头，开口道：“阿晴为破阵吸收了阵中煞气，最后成魔，这些我知道。”
乌夜听到此处，不觉轻扬眉梢，随即又道：“那你可知，破阵之后魔尊与横溯最后一战，又发生了什么？”
沉玉轻轻颔首，他虽是知晓，却不明白为何乌夜会用这般语气说出此事：“那一战横溯败于众人之手，阿晴当居首功。”
“不错。”乌夜依旧是那般语调，接着却是将话锋一转道：“可是你们不知道那一战横溯虽败亡，却在临死之际留下杀招，拼尽全力对魔尊施下了咒术。”
沉玉直到此时才喃喃道：“咒术？”
乌夜点头：“不错，咒术。”
“他将魔尊的性命与妖界的命镜所系在一起，从此以后，命镜若碎，魔尊便也无法活下来。”乌夜侧过脸，看向身旁摇曳的火光，轻声道，“如此一来，魔尊便一直被妖界所牵制，若是想要活命，便不能够再对妖界下手。”
乌夜此言听得沉玉面色苍白，他摇头道：“可是阿晴从未说过……”
陵烟非但从未提过此事，甚至从来没有忌惮过妖界，甚至对付起这群家伙来比谁都要狠，比谁都要果敢。
沉玉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这样的一段过往，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但也直到现在，他才记起来，当初他们在翠秀山庄当中，非影的确曾用妖界的命镜威胁过陵烟，但陵烟当时看来丝毫不惧，似乎根本未曾将他们当做一回事，沉玉本也担心，但见陵烟的反应，却也没有再过多的计较。
现在看来，她不是未曾受制于人，不过是早已将生死抛之脑后罢了。
沉玉喃喃道：“她为什么从来不肯告诉……”
“告诉谁？”乌夜侧目道，“你也说了，当初打败横溯，魔尊居于首功，但她拼尽全力又是成魔又是中妖王的咒术，受制于人命不由己，她做了这么多事情回到神界，迎接她的却是神界的追杀，你想让她告诉谁？”
沉玉微退半步，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乌夜所说，竟是不容他半句反驳。
他本以为自己一人之力可补偿陵烟昔年所受之苦，如今看来，才明白自己实在是太过天真，太过自负，那些伤害早已筑下，却非是谁能够改变得了，补偿得了。
他无法想象当初陵烟究竟是如何度过那段日子，又是如何在后来平静的对他提起，如何抛下一切与他走在一起。
沉玉紧咬着下唇，想到陵烟如今的状况，终究不敢太过伤怀，只声音涩然的问乌夜道：“妖界在破坏命镜？”
乌夜点头：“看来是这样。”
沉玉又道：“若是将命镜夺过来，可能阻止这一切？”
乌夜没有开口，只是若有所思般看着沉玉。
沉玉听不见乌夜的答案，便又出声问到：“是这样，对么？”
“神尊！”赤衍听出了沉玉的意思，连忙开口阻止。
沉玉却丝毫没有理会，只接着朝向乌夜所在的方向，蹙眉等待着。乌夜没有让沉玉等上太久，片刻之后，他开口道：“不错，只要阻止他们破坏命镜，就能够阻止这一切。”
“我去。”几乎是毫无犹豫，沉玉便开口道。
乌夜没有出言阻止，只立即又道：“命镜关乎整个妖界的存亡，要破坏命镜至少需要花上三天三夜的时间，如今已过去一夜，余下的时间若无法阻止，恐怕就……”
“我明白了。”沉玉打断乌夜的话，这便又转身对赤衍道：“你留在这里。”
赤衍骤然睁眸，咬牙道：“神尊？！”
沉玉似是早知赤衍不会允许自己做出这般事情来，就在赤衍欲上前阻止之际，他忽然出手，只见得火光骤然自地面升起，霎时间幻化成一道若隐若现的流光，将赤衍的身躯禁锢在原地，再动弹不得。
身为真火凤凰，沉玉根基本就深厚，再加上这么多年的修炼，要困住一个赤衍自是不成问题。他虽双目失明，但出手却是毫不迟疑，待困住赤衍之后，他才又往乌夜的方向道：“还需请你派个人带我往妖界一趟。”
他如今这副模样，自是无法自己找到妖界。
乌夜明白沉玉的意思，很快点头答应下来，“我这就安排人带你前去。”
“越快越好，有劳了。”沉玉回应一声，随之便要往外而去，乌夜在他身后，看着那背影，半晌终是低声问道：“你不去看魔尊么？”
沉玉顿足，摇头道：“不必了，等我将那镜子取回来，我再去见她。”
。
乌夜安排得很快，不过片刻之间，便已经将一名魔兵唤了过来，替沉玉引路往妖界而去，而也一直等到沉玉离开此地，乌夜才终于神色复杂的回头往赤衍看去。
赤衍被沉玉困在真火阵法之内，一时片刻难以脱身，他咬牙看着乌夜，寒了声音道：“你在利用他。”
“魔界没有人是妖王的对手，我们去便是送死。”乌夜垂眸，摇头道，“只有他能去。”
“可是他……”赤衍看来又是气又是急，一句话咽在肚子里险些开不了口，半晌才又瞪大眼睛道，“纵然是从前全盛之时，神尊要以一人之力对抗妖王和他手底下的那些人也是难，如今……如今他这幅模样，不也是替你们送死？！”
乌夜朝赤衍瞥去，终是叹道：“可我别无选择。”
“我想救她。”乌夜声音低沉，还泛着些沙哑，“我们都做不到，但只有那只小凤凰或许能将命镜带回来，如今只能由他去，纵然魔尊怨我，我也只能做这个选择。”
“况且这本就是你们神界欠她的，不是吗？”
赤衍使劲的挣扎着想要自这禁制当中冲出来，然而纵然是百般使劲，亦是无济于事，沉玉这道阵法极为牢固，纵然是人已经离开许久，却依然没有半点松动的迹象，看来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他关上三天三夜。他满腹的忧心却得不到宣泄，最终只得无奈的往乌夜看去，咬牙道：“要还也应当是我们这些人来还，当年的事情与神尊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凭什么让他去？！”
“他若是连这些也不肯承担，便也不配为神尊。”乌夜一字一句道，“而且他不只是神尊，他还是魔尊的夫君。”
“纵然是我不让他去，当他知道真相，他也一定会去。”
乌夜缓声道：“你打算一直瞒着他不成？”
他这般说法，竟是叫赤衍哑口无言，乌夜说完这话，便也没有再去理会被关在那阵法当中的赤衍，独自回身往陵烟的屋子走去。
陵烟的房间当中，几名魔将已经离开了，他们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自是不能够时时守在此处，不过仍有几名留了下来，此时正在屋中忙碌着照顾陵烟。陵烟双目紧闭躺在床上，比之先前似乎又要虚弱了几分。
眼见着陵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乌夜眸光一黯，压低了脚步声来到百秀身旁，用无法打扰陵烟休息的声音问道：“魔尊如今怎么样了？”
“魔尊刚休息下来，看来妖界果然是想要毁灭那命镜，若是无法阻止他们，魔尊迟早会……”百秀抿唇不再说下去，但言下的意思却是十分明显。
乌夜亦是不语，百秀将目光在陵烟身上逡巡片刻，复又回身对乌夜道：“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从前这么多年妖界也不曾动过命镜，却偏要在这个时候毁掉命镜。”
“况且命镜是整个妖界的命脉，当初横溯之所以将命镜与魔尊的性命系在一起，便是为了牵制魔尊不让她毁灭妖界。如今却没想到，这竟成了妖界用以毁掉魔尊的东西。”乌夜截口替百秀将这一切说了出来，他早已有所思量，但想得越多，却又越是不解。
有什么理由，能够让妖王不惜要破坏妖界的命脉，也要取陵烟的性命？
妖界如今的动作分明是朝着云罗天塔而去，如今又为何会落到陵烟的身上？
就在这般思索间，乌夜忽而眸色一沉，转头往大殿的方向看去。
百秀看他动作，甚是不解：“怎么了？”
“你在这里守着魔尊，我去问一个人。”乌夜这般说着，人已经很快离开了此处，将百秀留在这殿内，自己回到了方才的正殿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