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大队。

这一次向晚不是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来的,感觉很不一样。

当然,刑大的民警看到她跟白慕川一起出现,眼神也不太一样。

在办公室,向晚还没有见到霍山,先见到了程正的女助手梅心。

这个姑娘一直很低调,尽管向晚与她见过好几次了,但聊天的时间屈指可数,在心里对她的定义,始终还是一个陌生人。

“白队,这是物证鉴定中心的报告。”

她是替程正过来交报告的。

白慕川借调回洪江区刑侦大队,仍然任大队长一职。

在刑侦大队,大队长就是一把手。

“嗯。”白慕川拿着文件夹慢慢翻阅。

墙体里的人体组织DNA出来了,但在资料库里提取不到他的相关信息。

一个不知道为什么被封在墙体里的人。

白慕川皱眉,“你们程队不是说要做什么DNA复原软件,仅仅用DNA就可以进行人脸复原?让我们可以亲眼看见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长相?”

这……

梅心知道他跟程正有点不对付,硬着头皮说。

“这个,这个科学性还有得论证。”

白慕川哼笑,把文件夹递还给她。

“行。让他继续查!我相信他。”

相信他?梅心满脸写着无言以对:“……是。”

她转身走了,单薄的脊背给人一种莫名的冰冷。

向晚站在白慕川的身边看着,突然有一点同情她。

怪不得从来没有见她笑过。

天天跟在程正身边做事的人,能笑得出来就奇怪了!

~

霍山的长相让向晚有些意外。

她以为孙尚丽会选择的男人,就算长得不帅,也不至于太拉低人类整体水平。

然而……

跟她预料的“长相平庸”不同,霍山根本可以用丑陋来形容。

他尖嘴猴腮,五官很“外星人”,瘦得都要快脱去人形了。

向晚是站在审讯室外,隔着一层镀膜单向玻璃看见他的,整个人都有点呆。

“这,不是吧?”

她低喃一声,情不自禁摸向那一面玻璃,“白队,这个玻璃看人会走形吗?”

白慕川说:“你看唐元初走形了吗?”

没有。

坐在霍山对面的唐元初还是那个样子。

所以,不是玻璃有问题,确实是霍山的长相有问题了。

“呵!你看人不准啊?”白慕川笑着,带一点嘲谑,“还有,你不是说孙尚丽是嫁给爱情的?”

“……”

向晚被怼得愣了好几秒,哼笑一声。

“谁说爱情要看长相的了?庸俗!长得丑的人就不能有爱情吗?”

“……”

两个人相视一眼。

然后白慕川漫不经心瞥她一眼,推开审讯室的门。

向晚撇撇嘴,跟着他进去。

“白队。”唐元初跟另一位刑警在审问霍山,看到白慕川进来,站起身拉凳子。

白慕川按了按手,示意他坐下,自己走到旁边,跟向晚一起坐下来。

“你们继续。”

唐元初把笔录移到他面前,“问得差不多了!白队,你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白慕川把笔录拿起来。

他在认真看笔录,向晚在认真看霍山。

……这个男人确定不是吸毒者吗?

……怎么能把自己瘦成这样的人形骷髅?

……还有,孙尚丽当年怎么就把自己嫁给了这样的男人,还生了孩子?

……难道霍山跟她预料的不一样,并非只是运气好赶上了好时候的平凡人,其实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人格魅力?

她的审视惊动了霍山。

他也发现了坐在角落里默不作声的女人。

……漂亮的女人。

霍山眼睛有稀微的亮光,随即又黯然。

……跟警察坐在一起的漂亮女人。

认知发生变化,他随即挪开视线,不在意地等着。

不过向晚却敏锐地察觉到他坐得不安稳,屁股在椅子上几不可见地挪来动去。

这是一个人内心极不淡定的表现。

“据你自己说,你已经有半年没有见过孙尚丽了,为什么会突然给她发那样的短信?”

白慕川突如其来的声音,拉走了向晚的注意力。

霍山听到他发问,神色突然落寞起来,“我们离婚后,她就一直疯疯癫癫的,我们家不让她看孩子,也是出于对孩子成长的考虑……你也知道,有一个这样的母亲,对孩子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们关系一直不太好。很久没来往了。那天,我是知道她,她做那种事,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发了条信息骂她,没什么吧?换了谁,也不会有什么好脾气吧?我哪里知道,她会,她真的会去死。”

对孙尚丽的自杀,向晚从他脸上没有看到太多的同情。

是离婚太久没了半点夫妻情分,还是他太急着否认自己在这件事里的责任?

向晚嘴角抿起,静静思考。

白慕川翻着笔录,突然又问:“那个被搅拌在混凝土里的人,是谁?”

他问得很自然,理所当然认为霍山会知道的样子,听得霍山惊一下差点跳起来。

“我冤枉啊警官,我哪能知道墙里有,有什么人体组织?这样的事儿,莫说做了,我想都不敢想啦。我一个正当商人,一向遵纪守法,怎么做得出杀人碎尸的事情?我真的好冤枉的,你们可以去查,我走到今天,我,我连偷税漏税都不敢,哪里敢杀人!”

霍山辩解得很急切,从他组织语言的能力来看,确实如向晚所言,他并没有受过太高的教育,都不太像传说中那个可以“包养”孙尚丽的大富商,让她甘愿放弃事业回归家庭。

一个出生书香名第的女明星,为什么嫁给了这样一个男人?

真的就因为霍山暴发户似的撒钱追她吗?

好矛盾!

向晚也开始怀疑自己那句“嫁给爱情”的判断了。

她甚至觉得,孙尚丽是“嫁给了阴谋”,从她走出那一步开始,悲剧就已经注定。

而霍山……

她看着面前这个急切为自己开脱的男人,看他红着眼圈比划着自己的无辜,也不太像这个事件的幕后安排者。

在霍山陈述的时候,白慕川并不打断。

他静静地看着霍山的紧张、慌乱,等他说完,才慢条斯理地问。

“帝宫土建这部分,是谁负责的?”

霍山紧张得额头都冒出汗来,“当年我公司刚刚起步不久,虽说赚了些钱,但内部管理还比较混乱,而且,那时我觉得,一个人吃下这么大个工程有点冒险。所以我中标后,把土石方工程、桩基和基础工程、混凝土砌体等工程都单包出去了。说白了,我也就赚个中间价……”

白慕川皱眉,“你就赚个中间价,能把你老婆的雕像建在大厦的门口?”

霍山面色一变,呆呆看着他。

在这之前,没有任何人说起过,那个女神雕塑就是孙尚丽。

一样的舞蹈姿势,但由于面部表情雕塑出来的一言难尽,单凭长相是任谁也看不出来的。

可,那确实是孙尚丽自己的雕塑。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霍山问。

“她告诉我的。”白慕川侧过脸,扫了向晚一眼,又冷声问霍山:“孙尚丽选择与自己的雕塑死在一起,你说,是为了什么?”

“我,我哪儿知道?”霍山额头都冒出汗来了。

“你知道的。当年,你为了追求她,千金散尽,十八般花样都用尽了才打动她下嫁。你的公司承建帝宫建筑时,你们刚结婚不久,正是新婚燕尔,你为了表达对她的爱意,决定在大门处建一座孙尚丽的个人雕塑,并为大厦取名为丽山郡,准备自己经营,开拓娱乐产业。可不等大厦竣工,你们俩的感情就出现了大问题……”

白慕川冷着脸的样子,有一种天然的肃杀气场,令人情不自禁的恐惧。

“所以,雕塑是你亲自建造的,大厦也是你原本要用来经营的,为什么在你们发生激烈的感情矛盾后,你就把大厦整体卖了出去,你会不知道吗?”

霍山看着他,嘴皮有些颤,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我,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过去太多年……”

“过去太多年,但这件事你不会忘记。”白慕川瞄向他的左手,“在那次争吵中,你激动得砍断了自己的一根手指,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忘记?”

他说得斩钉截铁。

就像所有事情尽在掌握一样。

那种笃定的自信,让霍山神态更加紧张起来。

“不。真的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人,我不知道……”

也许白慕川给他的压力太大,他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整个人都处于游离状态,喃喃自语般说了好久,突然抱紧脑袋垂下去,挣扎般使劲摇动着。

“不要逼我,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审讯室里很安静。

所有人都像观众,冷静看他。

霍山一个人表演了很久,慢慢抬起头来。

“警官,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是谁杀了他。”

白慕川冷俊的脸上,闪过一抹灯光的阴影,冷冷地问:“他是谁?”

霍山撇了撇嘴巴,突然抱着头伤心地哭泣起来,那表情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可怜虫。

“他是孙尚丽的初恋,她的大学同学……这个贱人,我那么爱她,为了她什么都可以放弃。我是那么爱她的……对,那个女神雕塑,就是她,我花尽了所有的心思讨好她,可她根本就不爱我。她是个不肯安分过日子的女人,我们的孩子才三个月不到,她就,就出去跟男人睡觉了。”

霍山难过得鼻涕都流了出来,唐元初皱着眉头给他递纸。

“谢谢!”他擦擦鼻子,场景重现一般回忆,“她去跟男人开房,一个房间,两张床。她把我们两个多月的小孩子丢在一边,由着孩子在那儿哇哇大哭,她自己就在另一张床,跟男人乱搞……他们那样疯狂,完全不管我的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

“所以,你就杀了她的奸夫?”

“我没有!”霍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只是花了点钱,找人把那个男人打了一顿,撵出这个城市。他后来去了哪里,我不知道……至于孙尚丽,不怪我狠心,我给她机会了。哪怕她都他妈被男人干了,我还是要她,她是我孩子的妈,我这样安慰自己,我还愿意跟她过日子,我想她收回心来,可她太让我失望了……”

“她怎么了?”唐元初被他激动的情绪弄得眉心都皱了起来。

“她背着我,偷偷找那个男人。满城找他,她以为我不知道,可我他妈什么都知道……”霍山瞪着红通通的双眼看着唐元初,突然拍着自己的胸膛,重重地拍着,砰砰直响,“我痛啊!我心里痛,你们懂吗?”

说罢,他又环视几个警察,神色狰狞。

“所有人都说她是被我扫地出门的,可你们知道吗?离婚是她提出来的,是她非要跟我离婚,哪怕我逼她放弃一切财产,她也愿意。我生气,我只是不让她看孩子而已。我错了吗?你们说,我错了吗?”

审讯室久久无声。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他好像真的没有做错什么。

一个千方百计追到了女神的男人。

一个爱着妻子并且在建筑大厦前为她塑像的男人。

一个在妻子出轨后还盼着她悔过回头与自己重修旧好的男人。

可怜、可悲、又可叹!

所有人都在沉默。

白慕川的声音,又一次打破寂静。

“你为什么就那么肯定,死的那个人,一定是他?”

霍山一怔,“不是你暗示我的吗?”

白慕川挑眉,笑了,“我有吗?”

霍山眼泪沾在脸上,样子看上去有点滑稽。

被白慕川反问,他呆呆愣了好久,才猛地吸了吸鼻子,拍额头。

“被你那样问,我条件反射就是他……因为当年孙尚丽发疯似的找他,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后来,她跟我闹离婚,说是我害了他,我以为她是知道我打了他,替那个男人不平……但我发现,她跟我分开之后,并没有跟那个男人在一起,也有点奇怪。今天出了这事,你们一问,我就……就以为是他死了。”

几个刑警交换了个眼神。

“白队……”

白慕川沉吟一下,“今天先到这里。”

从审讯室出来,他吩咐唐元初。

“两条线。一条调查孙尚丽这个情人!另一条,查到当年负责帝宫混凝土砌体工程的人,看看霍山有没有撒谎……”

第083章,酸菜鱼好好吃

事情过去很多年了。

社会发展太快。人、事、关系,变化都很大,要查找很不容易。

霍山跟当初分包混凝土砌体的人,早就没了联系,当年很多资料单子,他也表示没有了。

白慕川让刑侦队一个叫谢辉的民警负责去城建局查找当年帝宫建筑的档案,再让唐元初牵头调查孙尚丽的情人。

霍山对那个男人的了解,除了姓名之外,仅知道他是孙尚丽的大学同学。

于是,唐元初决定从学校方面入手调查。

孙尚丽是锦城人,大学时代是在山城度过的。

那是距离锦城几百公里的另一座城市。

唐元初找到山城警方协助调查,下午,反馈就回来了。

孙尚丽大学期间确实有一个叫谭子阳的同学。

不过,从当年的老师到同学,并没有人知道他俩是情侣关系。

因此,在孙尚丽走红之后,这段八卦在网上无声无息,从来没有人提及她有个初恋叫谭子阳。

就山城警方在学校拿到的学籍档案来看,谭子阳不是山城人,籍贯哈市。有一个留校任教的同学表示,谭子阳毕业后确实在锦城工作过一段时间,偶尔也会在同学群里聊上几句,后来有一段时间他说要离开锦城回老家哈市去了。

再后来,他就跟同学断了联系。

现在生活节奏快,同学之间的联系太有限了,一个同学几年不出现,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发现异常。

第二天,唐元初前往哈市,了解情况。

又两天,他回来了。

谭子阳家里很贫困,母亲在他小的时候就改嫁他人,一个老父亲白内障多年,看人的视力都成问题。

他儿子几年没有回去了,为生活所累的老父亲甚至都没有报过失踪。

穷人的悲哀,可见一斑。

唐元初给谭子阳老父亲买了些生活用品,采集了DNA进行检验,结果不太意外。那些被封在帝宫五楼墙壁里的人体组织,与谭子阳的老父亲有97%的几率为亲子关系。

“老大,要不要申请逮捕霍山?”

唐元初兴致勃勃,第一次督办这样的案子,小伙子非常精神。

然而,白慕川却摇了头,“让帝宫老板到锦城来,协助调查!”

“啊!”唐元初一脸懵逼。

帝宫老板白慕年,不是他的堂兄吗?

这……唐元初完全不懂了。

“老大,你不会是怀疑他……”

“不!”白慕川浅浅眯眼,“我怀疑帝宫其他建筑部分,还有没有类似的人体组织。敲一面墙就算了,我总不能把帝宫整个儿给他拆了吧?”

“……”

“多带几条警犬,从一楼到九楼,每一层仔细找!”

不能吧?一个墙就够让人恐怖的了。

如果到处都有,那帝宫那地方成什么了?

墙上全是糊的死人?

唐元初想到这里,脊背上一阵发麻,凉涔涔的。

“老大,谢辉那边进展怎样了?”

“没有进展。”白慕川皱眉,“城建局那边的备档上,承建单位就是霍山的公司,整个工程都是由他负责的,并没有分包商的备档资料。”

“那就是霍山说谎?”

“也不一定。当年一些建筑公司拿下工程,因为资金及风险,会私下分包出去。这是公司与公司之间的对接,霍山那边肯定是有资料的。我让谢辉直接查他公司去!”

“所以这个霍山就奇怪了。死者是他的情敌,他的嫌弃是最大的,按理说,为了推卸责任,他不是应该想方设法把分包人的资料给我们才对吗?”唐元初一脸不解。

白慕川沉吟,忽地冷笑,“不一定他就是凶手,但他与凶手肯定有什么关系。”

……

向晚在家里窝了两天,没有等到白慕川那边的消息,有点坐不住了。

那天白慕川送她回来时吩咐她,在小说上不要随便猜测案件进展,以免影响警方破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