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一片安静。

几个民警无奈地对视,又摊手看白慕川。

“白队。她脑子好像有点不对……”

昨天跟白慕川一起从西市回来的两个南木民警,表情像是哔了狗。

“一直胡言乱语,看到我们就像看到仇人!早上非要给你打电话……说等你来了,什么都可以说。为了安抚她,我们就默许了……”

说是安抚。

其实也是无奈的束缚。

大概丽玛昨晚闹得太疯了。

她手脚都被束缚在椅子上。

那一张审讯区唯一的铁椅子上,孤零零锁着一个女人。

审讯室里有三位民警。

白慕川从其中两人中间走过,站到丽玛的对面。

“说吧!你想对我说什么。”

他声音没有情绪。

不冷漠,也不热情。

丽玛却被吓得抖了一下,漂亮的脸蛋儿都有一点扭曲。

歪歪头,她瞪圆的眼看着白慕川,真的好像一只受到惊吓的猫儿。

“你也要杀我吗?白警官……你也要杀我吗?我那么喜欢你的,你不要杀我好不好……你救我,我喜欢你,你救救我……”

“……”

果然脑子是傻掉了!

向晚不知该笑,还是该尴尬。

有女人当着她的面,表白她的男朋友——

嗯,白警官啊,就是这么撩人!

向晚看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扯了扯嘴角。

程正却在一边找了张空闲的椅子坐下来,继续沉默。

房间里,丽玛大呼小叫。

那癫狂的样子,与她刚在电话里一般无二。

撕心裂肺,歇斯底里——

她朝白慕川张开双臂,似是想扑过来,想抱住他,可手脚都束缚在椅子里,她无法完成任何一个动作——于是,走不出禁锢的她,狂躁起来,嘶吼声更大,一种仿佛濒临死亡前的悲切呜咽,让她原本漂亮的脸变了脸,红艳艳的嘴唇,干涸而狰狞。

不敢想,这是丽玛。

前些日子还风光无限的丽玛。

向晚心里凉飕飕的。

白慕川望向那个民警,“她这样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民警:“带她回来的时候,就有点不对劲儿了。不过那个时候,她只不肯说话,无论问什么都不说——”

顿一下,他压低了嗓子,“后来我们问到她跟阿布德、崔鸣的事,她就突然发疯了……吼着说什么,她是大明星,让我们马上放了她。说她有很多粉丝,如果我们不放,是要出大事的,会引来粉丝报复的……”

民警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大概说那种话的丽玛,样子实在可笑,他忍俊不禁。

“你说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脑子说坏就坏掉了!不过,有那样的一个父亲,也是够惨的——”

想到阿布德那一张干瘦的脸,鹰钩一样的鼻子,再看丽玛绝望的吼叫,向晚浑身泛起了凉意。

“白警官……救我……”

“白警官……救救我……”

“他们要杀我……我不要在这里了,不要!”

“我是大明星!我是大明星啊!我有很多粉丝!我不要坐牢……”

丽玛在吼叫。

不停的吼。

嗓子吼哑了,她也停不下来。

白慕川看着她,一直没有吭声。

审讯室里的其他人,也集体沉默,都用一言难尽的复杂目光,看着那一个在审讯椅挣扎的女人。

漫长的吼叫声过去,丽玛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情绪平静,可以对话了。

白慕川手撑在桌子上,身体稍稍前倾,盯着丽玛慢慢开口。

“我可以放你走!”

丽玛双眼大睁,惊喜地问:“真的吗?快……白警官……你放我走啊……”

白慕川掌心在桌子上摩挲着,表情不变,“你告诉我,来这里之前,你都见过谁?他都对你做了什么?”

丽玛嘴角怪异地抽搐一下,“我说了,如果说了,你就会放我走吗?”

白慕川:“是的。”

丽玛突然咬住下唇。

像强压着什么痛苦,她嗓子嘶吼。

“爸爸,见了爸爸……”

阿布德。

那个魔鬼!

白慕川眯眼,“然后呢?”

丽玛像是突然失去了力气。

慢慢地,她颓然瘫在椅子上。

“他前天晚上,又来我家里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跟他住在一起了。很久很久,久得我都快要忘记了……”

“我有一个房子,我一个人住,但他居然有我的钥匙……我在洗澡,门开了……门什么时候开的,我没有注意,外面黑漆漆的,我不知道有一双眼睛在看我洗澡,我也不知道他在看,更不知道他在笑……”

“我洗好澡出来,也没有发现他……他还在偷看,一直在偷看……”

“他喜欢躲着偷看我,躲在沙发后面,躲在衣柜里,躲在我的床下……就像小时候那样……偷看我洗澡,偷看我换衣服……偷看我上厕所……偷偷的……他总是偷偷的,很恶心地盯着我,我睡觉他盯着我,我吃饭他盯着我,他无时无刻不盯着我……”

丽玛说得零零碎碎。

声音像是呜咽。

那表情却像……在演戏。

认真讲,真实感太低了。

她像一个自编自导的演员,一个人营造着某种恐怖气氛。

“爸爸总是笑眯眯的,很多人都说,爸爸是个好人,对我也是真好……没有妈妈,有一个好爱我的爸爸……只有我知道,他不是的,他不是个好爸爸。他的眼睛里会长出刀子,划开我的衣服,偷偷看我……看我不能给人看的地方……他以为我不懂……可我早就已经懂了……”

“从小到大,他都要我跟他一起睡……小时候睡,睡着睡着,我就长大了,他又让我跟别的男人睡……跟他开店投资的老板睡,跟他赌博输了钱的债主睡,跟很多男人睡……我记不得他们都是谁了,我也都不在乎了……反正,跟谁睡都是睡……”

停一下,她像是咽下一口唾沫。

“跟谁睡,都比跟他睡好。他、好恶心。好恶心。”

“……”

向晚想到了秃鹰嘴。

秤砣哥的那个别墅!

在那里,丽玛经历的一场暴力对待……

那个时候的她,好像对事情的反应就有点不对劲。

也害怕,也紧张,但不算太过在乎。

至少,与正常女人的反应完全不同……

只不过,因为有谢绾绾做衬托,那时她没有太关注这一点。

没有想到,竟是如此……

丽玛双眼迷茫的,有一点恨,还在絮絮叨叨。

“他又回来,要跟我睡觉,我不同意……我不会再让他睡了,我长大了,我可以反抗的了!”

她喘息着,声音戛然而止。

审讯室,突然安静。

白慕川眸子幽冷,往前一倾。

“然后呢?”

丽玛猛地抬头,“我杀了他!杀了他!我不会再跟他睡了,永远,永远不会了——”她牙齿磨得咕咕响,像是说这番话,正忍受着什么难言的痛苦。

可杀人?

这……冷寂的房间里,空气突然凝滞。

白慕川调过头去,问另外一个民警。

“什么情况?”

民警的样子有点哭笑不得,“这是疯了吧!我们昨晚连夜审讯阿布德,他表示没有去过丽玛家,好些天都没有跟她见过面了。而且,有证人可以证明这一点……”

也就是说,丽玛根本就没有见到阿布德?

白慕川沉吟半秒:“阿布德人呢?”

民警忍不住笑了一声:“就在咱们局里押着呢!哪里就被她杀了?”

这完全天方夜谭的说法,让他无奈地笑叹。

“这个丽玛,一直在给我们编故事……还以为她会对你说什么有用的线索呢。没有想到……又编了一个故事!”

“……万一!”白慕川加重语气,“不完全是故事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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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1章,另一间审讯室(一更)

另一间审讯室。

那个丽玛嘴里“最恶心的人”正颓然地坐着椅子上。

一头修整整齐的头发乱了,脑袋低垂着,夹着丝丝的白发,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审讯室这种地方,自带急冻属性,温度仿佛比外面低了好几度,空间压抑。

来到这里的人,往往不需要什么多过的恐吓,只要不是老油条,一般都会自觉交代。

警察知道的会说,不知道的也会说。

这种潜移默化的威仪,早已种植在心里,没有挣扎的余地,不如听话。

阿布德也是这样。

昨天之前,他还是一个风光满面的火锅店老板。

今天,还没有沦为阶下囚,人已经彻底丧了!

关于他对丽玛做的那些禽兽不如的事情,他全盘交代了,与叶轮交代的那些“听说”,以及丽玛亲口所说的事情,出入不大。

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不肯承认在事发前去找过丽玛。

这,成了两人证词里的唯一争议点。

审讯的警官认为,对于阿布德来说,多这一次与少这一次,没有什么区别,如果真的是他本人找过丽玛,没有必要否认。

白慕川看过审讯材料,又透过单向玻璃望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没有发表意见。

“把门打开吧。”

门开了。

有冷风进来。

阿布德抬起头。

看到是警察,他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喉咙吞咽一下,畏畏缩缩的样子,与昨天判若两人。

然后,他的目光挪到白慕川的身上。

白慕川也看着他,目光凌利。

只一眼,阿布德又低下头。

他不敢与白慕川对视。

白慕川回头示意,“把门关上。”

砰!审讯室的门关死。

封闭的空间,对人的心理压力无疑更大。

阿布德没看白慕川,但面色白了,脸上的皱褶更深了。

他畏惧,惊乱,却没有主动说话。

白慕川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翻了翻台面上的笔录本,“阿布德,有几个问题,我们需要找你再次核实。”

阿布德诶一声,懂事地点点头,“警官,你们问什么,我就说什么。”

白慕川沉吟,“你和崔鸣,是怎么搭上线的?”

阿布德:“我没,没跟他搭过线……”

白慕川眸色幽深,“丽玛的事,需要我提醒你吗?”

“不不不,不需要!”阿布德很紧张,面对白慕川的审讯,他明显比刚才说话更小心,口舌也不那么利索,“白警官,我刚才已经都交代过了。不是我主动要把丽玛给崔鸣的……实在是,你看我要在南木做生意,也是没有办法不是?他看上了丽玛,我能怎么办?暗门,我惹得起吗!”

白慕川:“什么时候看上的?”

阿布德回忆一下,“有一次,他来吃火锅……那天丽玛也在店里帮忙,就,就那样看上了。”

白慕川讥诮的一笑,“然后你就把女儿给他送床上了?”

阿布德脸色有点难看,“我,我其实是犹豫了一下的。但……他带着那么多人,直接挑明身份问我要人,我能怎么办呢?”

“然后呢?”

“然后……当天晚上,他就把丽玛带走了。”

“说详细!”

“是……是……!”

阿布德紧张地结巴着,像在回忆。

“那一次,我以为她不会再回来了……”

丽玛被崔鸣带走,整整两个月没有再回来。

“我心里其实也很不舒服……毕竟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从来没有离开过我身边呢……这一走,就没个音讯,我又不敢托人去问。有时候就想,是不是……已经没了。毕竟暗门是个能吃人的地方……”

白慕川冷哼:“她回来,有什么异常反应吗?”

阿布德迟疑着,“说异常,也没什么异常的……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每次她都挺想得开的,事后,她照常开开心心地叫我,跟我说话……”

“可如果说不异常吧,好像又有点异常。那天她回来,情绪就不太好,不跟我打招呼,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孩子从小心思就重,我也没往心里去,想着经历了这事,可能是她不自在,也可能是身体有些不舒服。我就给了她一些钱,让她买几身好看的衣服……”

听到他“慈父”般的介绍,白慕川忍不住弯了弯唇。

那一笑的讽刺,阿布德读懂了。不敢再打亲情牌,就事说事。

“那次之后,丽玛有点变了。不肯听话……”

说到这里,他停下。

白慕川打断,“怎么个不听话?”

阿布德眼神闪烁,但终是逃不过,咬了咬牙。

“不怎么肯跟我睡觉了,说自己长大了,要单独睡……她以前一直觉得跟爸爸睡觉,是,是很正常的事……很少有抵触心理,除非是想买什么,没有得到的时候,才会跟我使小性子呢……”

正常就怪了。

哪一个读过书的孩子会觉得这事是正常的?

丽玛只是不说,不是不懂。

这个混蛋!

把丽玛的恐惧和讨好,当成理所当然!

阿布德察觉到白慕川的表情,清了清嗓子,“她这次回来后,对我抵触很大,不肯去店里帮忙了,也不怎么肯见人,经常把自己关房间里,偷偷摸摸的,背着我……有时发愣,有时笑……就像女孩子谈恋爱了一样。”

谈恋爱?

众人被这个词惊住。

丽玛被崔鸣带走,能给谁谈恋爱?

在暗门那种地方,什么人能让丽玛产生爱情?

白慕川眉目凌厉,“你问她了吗?”

阿布德:“问了!不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