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妍知道长公主精于此道,瞅瞅王萦,果不其然,她望着徽妍,满面期待。

心中苦笑,徽妍受了长公主好意,行礼拜谢。

夜里,众人用了膳,女眷们到戚氏房中叙话。王萦闲不住,手里拿着一串玉饰,兴致勃勃地摆弄。

“好端端的玉佩,怎便拆了?”王缪看到,道,“你连结都打不好看,交与侍婢来做好了。”

王萦却不肯,道,“我要自己来。”

陈氏看到她手中的物什,道,“那是珊瑚么?”

“正是。”王萦得意地说,“这是今日昌虑长公主所赐,她说,琉璃与玛瑙相配,已是过时,最好的当是大秦来的红珊瑚。”

众人一讶,皆讶然而笑。

“玛瑙与珊瑚,都是赤色,有何区别。”戚氏道。

“不一样,”王萦认真道,“玛瑙是玛瑙,珊瑚是珊瑚。”

徽妍在一旁看着,笑道:“母亲有所不知,萦如今对长公主比对我还好,长公主说什么便是什么。”

“我也听二姊的话啊……”王萦嘟哝,“再说,那可是长公主。”

陈氏看着,叹道,“大秦的珊瑚可是贵重,也只有长公主可随意赐人,长公主待萦可是大方。”

“都是徽妍的面子。”王缪却一笑,看看附近无外人,压低声音,“若非徽妍,这些贵人们,怎会记得父亲?又怎会如此大方赐珊瑚?都是明白人。”

众人相觑,知晓是此理。

徽妍这些日子在家中,亦有感触。

王家从前在长安,故交旧友不少,但王兆去世后,一家人回了弘农,绝大多数人都断了来往。王璟初任五经博士,得知者甚众,但登门来道贺的人却寥寥无几。

皇帝寿筵过后,这般境况却突然扭转。许多几年无音讯的故交,像是突然才得知此事一样,纷纷登门道贺。徽妍归家待嫁,宫中派了卫士来守卫王氏家宅,一般人不好登门来访,王璟夫妇的赴宴邀约却又多了起来,有时甚至一日两三场。

王璟本不善交际,那些宴请,都客客气气地能推就推。不过所谓荣辱之别,在王家人眼中,又有了别一番体会。

相比起王兆去世前后的冷清,皆是欷歔。

“过好家中日子,莫管他人。”戚氏却是神色平和,道,“从前在甲第时,贵人盈门之事还少见么?又不是头一次见识,淡然处之便是。事理心中明了便是,闲话多说无益。”

众人纷纷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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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浚这两日繁忙,晚上都要与同僚聚宴。王缪在家中无趣,索性带着女儿们过府来住两日。

夜里,待得服侍了戚氏和儿女们睡下,王缪见徽妍还未睡,世妇也不催促,便过来与她说说话。

“姊夫聚宴,长姊怎不去?”徽妍问她。

“那些聚宴有甚意思,”王缪不以为然,“都是应酬,一干男子饮饮酒说说大话,醉了连家门都认不得。”

徽妍莞尔。

周浚酒量甚好,人又精明,甚少饮醉。且经历了上回周氏舅姑逼迫之事,徽妍对这位姊夫的人品甚是放心,也不多说。

姊妹二人说着闲话,没多久,又谈起皇帝。

王缪仍欷歔不已,取笑道,“想当初,我等都快为你的婚事急死了,可你从来都说不急不急,我还怕你真的不急。不想,原来藏着陛下。幸好啊,母亲也是眼明,未将你嫁给那些什么屠户府吏。”

徽妍一窘,忙道,“也不能这么说,我那时若想着他,如何拖到现在?且我不是还差点与人许婚么。”

“许了是许了,可不也是没多久便散了?”王缪道,说着着,却是目光一闪。

“徽妍,过了这么久,你可还见过司马府君?”她问。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鹅在外地,没什么时间写,会更得少些,不好意思啊~

第66章 3.25

徽妍一怔,摇头,“不曾。”

她说的是实话。与司马楷撤去婚约之后,她就去了匈奴,回来之后不久,又进了宫,并无机会见到他,也无从得知他的消息。那日寿筵,徽妍也曾担心过在筵上会遇见司马楷,两边尴尬,但是没有。

司马公到弘农登门对质的那一次,似乎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此后,无声无息。

“我倒是听得了些消息。”王缪道,“司马府君,早些时候已经与陆姗,但还未娶过门。如今司马公病重,他无心旁事,告了假,一直在家中侍奉。”

徽妍讶然:“司马公病重?”

“正是。”王缪道,“母亲也得知了此事,你未回家前,我和兄长还陪她到府上去探望。”说着,叹一声,“说来,比起别人,司马公对我们家算得甚好,多年故交,母亲也不是器量狭小之人。她怕你知道了心烦,特地叮嘱我等莫告知你,但我看你如今已是放下,说说也无妨。”

徽妍忙道:“无妨,我与他退婚之时,便已经想开。”说罢,问,“司马公身体如何?”

王缪摇摇头。

徽妍目光定了定。

王缪怕她多想,忙道,“与你那时的事无干。他身体一向不好,你也知晓,上月不慎伤风,病势汹汹。我和母亲登门时,陆姗也在,像个儿妇一样侍奉着。”

徽妍颔首,没有言语。

想到司马楷,她心底仍有牵绊,却已经不是从前那般因爱恋而来的悸动。她将他放在心中多年,在愿望即将成真之时,戛然而止。这对于徽妍而言,是一个打击,却让她更清楚地知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而司马楷……徽妍心中叹口气,不禁苦笑。他也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这未尝不好。

姊妹二人说了会话,困了,各自歇息去。

有世妇监督,徽妍不敢贪睡,第二日鸡鸣,已经起身更衣,随世妇继续习礼。今日,舞阴大长公主和昌虑长公主都不曾来。间隙时,徽妍想到堂前走走,才出了院子,忽然见王萦匆匆过来。

“二姊去何处?”她问。

“去看看母亲。”徽妍道。

“还是稍后再看,二姊莫去前堂!”

徽妍讶然:“为何?”

王萦凑近她耳旁,小声道,“弘农的叔伯们都来了,还带着儿女,如今都坐在了堂上!”

徽妍吃一惊。

“他们怎会来了?”她问,“家中谁人在堂上?”

“母亲、长嫂、长姊都在。”王萦道,“二姊你可万万莫过去,他们就是冲着你来的!”

徽妍啼笑皆非:“既是冲着我来,自当是我过去,躲着作甚?”

“长姊让我拦着你。”王萦忙拉住她,“她说你去了,更不好对付。”

徽妍无奈,只得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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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将要立徽妍为后的消息,也传回了弘农,就陕县而言,这大概是今年最轰动的事。

据那边家人送来的消息,弘农郡守,并陕县的县令、县尉等人,还特地到家中去过,但戚氏和王璟不在,徽妍的大伯父王和作为宗长,便代为出面迎送受贺。

徽妍的四位叔伯,论起关系都是至亲,徽妍封后,与有荣焉,如今携妻带子,乘车浩浩荡荡地奔长安而来,登门贺喜。

“乡人中可都传开了,”大伯母于氏拉着戚氏的手,笑眯眯道,“我们家,先出了个太傅,又出了个皇后!弘农王氏,今后可就是名门了!”

众人皆笑,交口称道。

戚氏等人亦笑,王缪和陈氏对视一眼,各有意味。

“徽妍与萦怎不见?”三伯母四下里看了看,诧异的问道。

“徽妍在后宅习礼,萦许是陪她去了。”王缪道。

听得这话,众人露出了然之色。

“教导徽妍习礼的,当是世妇吧?”五伯母道,“我等可听说,如今连大长公主、长公主都是府上常客。”

“那还用说,徽妍将来可是皇后!”二伯母得意地说。

“如今侄儿可是熬出头了,”三伯父慢条斯理笑着,“家门外面都有军士,比郡府还风光。”

“说到郡府,那日郡守等人到家中来,还特地去谒了四弟的墓。”王和喝一口水,慨然道,“郡守说了,四弟官至太傅,是乡人之翘楚,日后要由郡府抽役力祭扫修葺,还要立碑,刻四弟生前诗赋于碑上,以供后人瞻仰!”

戚氏道:“不必这般兴师动众,丈夫之墓,本有家人佃客看护,已是足矣。至于碑刻,丈夫生前从不爱招摇,亦曾有弟子要将那些辞赋刻碑,丈夫皆推拒。郡守好意,妾等心灵便是,诸多劳动还是罢了。”

“弟妇此言差矣!”徽妍二伯父摆手,道,“郡守此举,乃是为王氏扬名,多少人也求不得,弟妇推拒,岂非拂了郡府情面?”

他说话惯来粗气,二伯母胡氏看看戚氏面色,暗中扯扯他的袖子。

戚氏笑了笑,道,“此事待妾与伯钧商量,再向郡守陈言便是。”

众人看她这般说,相觑了,也不再多言。

戚氏本是好客,亲戚们登门来贺,她甚是高兴,令家人备宴,热心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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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内宫外都在为皇帝娶后之事忙碌,虽有大臣们操办,但皇帝也不闲着。

除了每日理政,他过问得最多问的就问是六礼之事。皇家礼仪繁琐,时日又短,太卜得了皇帝的死令,定要在短短两三月中凑出六礼的吉时,好不容易卜问好,定下了,少府看到那些紧凑的日期,一下跳起来,气呼呼地去找奉常和承相论理。

可惜包括丞相在内的三公都为皇帝何时娶妇生子操心了很久,虽也觉得立后日程紧了些,却无异议。

“十月立后,再过不久就是腊月年节,祭祀典仪正好可有皇后操持,亦是大善。”丞相道。

皇帝不知道从何处听说了少府有异议,将他召到宫中,问,“朕记得,卿任少府有十年了,是么?”

“禀陛下,正是。”少府忙道。

皇帝目光清凌凌地扫他一眼:“朕登基时,宫中虽经丧乱,仍半月内备好一应用物,如今三月准备娶后,不够?”

少府只觉寒风过背,忙唯唯应了,灰溜溜退下。

蒲那和从音知晓要过两三个月才能见到徽妍,都很落寞。

作为补偿,皇帝答应再带他们去上林苑玩耍。这日,皇帝早早理完了政事,清闲下来,看看天色还早,兴致起来,便漪兰殿,带蒲那和从音去上林苑。

两个小童自是欢喜,皇帝想了想,又让人去长乐宫接六皇子刘珣。

皇帝领着众人,在上林苑中骑马射箭,还带了蒲那从音去昆明池荡舟,回到建章宫时,已是近黄昏。

他让保氏带蒲那和从音去更衣,自己则带着刘珣到偏殿去。

刘珣也满头大汗,精神却足,全无疲态。

皇帝看着他,笑了笑。

他未成年的弟妹有四人,平日都住在长乐宫,教习皆在宫学。皇帝诸事忙碌,甚少与弟妹们见面。直到前不久,刘珣主动说要以鲤城侯为师习剑,皇帝才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些弟妹,确实疏忽了些。特别是刘珣这个即将成年的弟弟,他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

七皇子刘硕、十公主刘玫、十一公主刘芯,生母仍在。唯独刘珣,宫中虽保氏学官齐全,但终究没有长辈。而皇帝对他的情分,终究比其他人更多。近来,刘珣剑术有所长进,骑射却一直不佳。

方才在苑中,皇帝亲自指点,刘珣受了鼓励,亦十分兴奋。

虽然如此,皇帝仍然觉得,自己与这个弟弟之间,隔阂比别人多。比如说话时,总是皇帝问一句,他答一句,还不如其他的弟妹那样在他面前活泼。但皇帝知道他只有在自己面前时是这样,别人评价六皇子时,总是说他健谈开朗。

“喜欢骑射么?”走着,皇帝问刘珣。

“喜欢。”刘珣道。

“你膂力弱了些,还须多练,下回朕往苑中骑射,仍带上你。”

“诺。”

“你的封地,朕已经与大臣议定,就在琅琊,明年开春就下旨。琅琊朕去过,甚好,物产富庶,狩猎亦甚佳。”

“……”

他们之间的对话总是这样,恭敬和气,戛然而止。

皇帝也无可奈何,这些事总是急不得,只能缓缓图之。

过了会,却听刘珣开口,“兄长,王女史……嗯,我是说皇后,她幼妹名萦,是么?”

皇帝一愣,转头看他。

“正是。”他答道,“何有此问?”

“无事。”刘珣忙道,目光闪了闪,“兄长,我去更衣。”说罢,向皇帝一礼,朝休憩的殿阁而去。

傍晚,王璟和周浚从官署中归来,见到亲戚们来访,亦高兴,见礼之后,一道用膳。

酒足饭饱之后,大伯父脸上浮着熏醉之色,红光满面,对王璟道,“贤侄,叔伯此来府上,有些言语。”

王璟忙道:“伯父但言!”

“贤侄,”大伯父道,“如今贤侄一家,可与往昔不同了。”

王璟一愣,忙道,“伯父,侄儿于诸位叔伯之前,仍如从前,并无不同!”

“怎会不同!”五叔父一挥手,笑道,“待得徽妍做了皇后,贤侄就是陛下的舅家!说不定陛下还要给你封侯!你看那怀恩侯府,多风光!”

众人皆赞同。

“那窦妃,与陛下成婚不过一年而逝,未育子女,都有三千户。徽妍可是皇后,贤侄少说也要封五千户!”三伯父道。

王璟与王缪等人面面相觑。

戚氏忙道:“三伯,都是圣意,我等岂敢妄度!”

她语气特地加重些,想让他们打住,可五叔父全然不觉,又一挥手。正待说话,曹谦忽而上堂来,面色不定,“夫人,主人!刘……刘公子来了!”

众人皆讶。

“刘公子?”戚氏与儿女们相觑一眼,忙问,“哪位刘公子?”

“就是……”曹谦咽了咽喉咙,“就是刘重光……刘公子……”

戚氏等人听着,忽而瞪大了眼睛。

还未及反应,却见一人已经上堂,手中牵着两个小儿。

皇帝看看堂上的人,神色如常,微笑,对戚氏一揖,“夫人有客,在下今日似不逢时。”

他这般言语和姿态,显然又是微服。戚氏等人才站起来,皆僵住,讪讪不知所措。

还是周浚反应快,忙揖道,“无妨无妨!都是叔伯亲戚,今日登门来访!”

戚氏等人亦回过神来,忙堆起笑,改作寻常见礼。

“公子……”戚氏有些结巴,“未知公子登门,实有失远迎!”

陈氏却激灵,忙道,“公子今日登门,可是要去见……”话没说完,衣袖被王璟扯了扯。他看着她,示意周围。陈氏忙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