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峣任大都护的定北都护府一直在招买组建,从最初的三万兵力,刨除对敌中的死亡人数,到如今有九万兵力。从瀛洲到幽州,一直到辽西,都是魏峣领兵打下来的。

大燕的兵力除了中央军一系,大都分散在各个都护府和边州都督府,兵力是较为散碎的,若有外敌入侵,便由大都护持军令合符,节度相邻的都督府兵力御敌。因此,像魏峣这样不需联合周边,便手握重兵的,自然受到猜忌。

而镇北都护府大都护贺显纲至今也只统着四万兵力,始终固守着灵州一线,既没有让西突厥打进来,也没有扩张。因此同为大都护,魏峣受皇帝忌惮,贺显纲却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但没有顾虑是一回事,魏峣的军事天分却也让贺显纲显得有些平庸。因此,整个贺家都很关注魏峣相关之事。

女兵们都向行过礼,大家都入了座,魏紫吾便以水代酒,笑道:“贺校尉,你们今日都辛苦了,我敬大家一杯。”

贺辛瑶道:“多谢太子妃娘娘!”说完率众女兵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氛围一片和乐,贺辛瑶的一名部下却是突然道:“听闻太子妃娘娘的父亲是魏大都护,可娘娘竟然是乘着马车来的灵州,且连酒也不沾么?”

遇潋等人都是一怔,贺辛瑶更是一愣,立即皱眉斥道:“挽月!住口。”

她又赶紧朝魏紫吾半跪行礼道:“娘娘,挽月就是这灵州城的人,自小在边关长大,不懂礼节。末将代她向娘娘赔罪道歉!”

第117章

石冬诚的脸色当即沉下来, 用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看着那叫挽月的女兵。

其他在场的人则看向魏紫吾,想知道这位太子妃如何反应。

魏紫吾脸上的笑意变淡了些, 却仍是涵养极好地坐着。她止住石冬诚上前说话的步伐, 目光在挽月脸上梭巡,问道:“在你看来,魏都护的女儿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那挽月见魏紫吾淡然的样子,以为对方故作镇定,果真要作答。

贺辛瑶却真的动怒了, 道:“挽月, 还不跪下向太子妃谢罪!你若再胆敢以下犯上说一句,定要军法处置!”

在贺辛瑶的呵斥下, 挽月不情不愿来到魏紫吾面前跪着。贺校尉历来待她们这些女兵很好,挽月的确没料到就这么两句话, 会严重到要被军法处置的地步。

魏紫吾也不立即叫贺辛瑶与挽月起来,就让她们这么跪了一会儿,这期间她慢慢整了整自己墨绿绣兰的衣袖,才叫起。又道:“说罢, 挽月,是我同意了你说的,你觉得魏都护的女儿应该是什么样子?”

魏紫吾的外表太有迷惑性, 令人一见就觉得娇美非常,那双莹白的手, 若不看掌心和指腹, 仅看手背肌肤, 怕是许多女子成日拿香脂涂抹也难以养出那份细嫩,自然不会有人觉得这双手也曾磨砺过的。

挽月便道:“魏大都护英武擅战,尤其传他的箭术天下无有能出其右,我想着,太子妃娘娘必然得到魏都护真传,倒是希望能有幸领略一番。”

听对方一口一个魏都护,魏紫吾目光渐渐变冷。谁说的武将之女也必须会武?这挽月竟敢如此逼迫,若非她正好箭法不错,岂非倒被人取笑他爹虎父犬女?

魏紫吾道:“看来,挽月的箭术在女子中定然称得上极好了?”才敢如此有底气。

挽月的箭术确实是灵州女营中的佼佼者,除了贺辛瑶,就是她的箭术最高,这也是大家公认的,因此她才这般自傲,道:“不敢当一句极好,倒是愿在太子妃面前献丑。”

魏紫吾淡淡笑了笑,道:“那就让我见识一下好了。”

太子妃要看挽月的箭术,贺辛瑶只好命人搬来靶子,取了弓箭,靶子放在七十步以外,靶心嵌着比试专用的铜圈。

本来庆功也会有一些节目,傍晚时分,天色还未黑,且四周挂着亮煌煌的灯盏,让大家都将挽月射箭的样子看得分明。

挽月的弓开得极满,和她先前霍然发问的急进不同,她射箭的时候倒是很稳得住气,不急不燥,嗖、嗖、嗖的破空之声,这挽月竟是一连发三箭。

七十步外三矢全中!在女子中的确可称箭术高明。贺家的女兵中,许多人都与有荣焉,但碍于魏紫吾的身份,倒是没有人鼓掌。挽月本人更是翘了翘嘴角。

魏紫吾看完后,却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只是道:“把我的香木弓取来。”她出京的时候,并不知自己有孕,本也是想与太子一起对敌的,因此带了最喜欢的两把弓箭。她虽不能近搏,却可以远攻。

遇清不大同意:“娘娘,你…”

“没事,我有分寸。我那张香木弓你又不是不知道,是爹爹亲手为我所制,易开得很,我用来惯常不吃力的。”

遇清转头看看石冬诚,见连石总管也没有阻拦,才让人下去取了。

魏紫吾的香木弓很快被呈上来,这弓的弓身偏短,弓形弧度独特,弓弦是海兽筋鞣制,柔韧度极佳,两相组合,令它拉起来更为轻巧精准。

女兵们都愣了愣,太子妃这是真要展露身手么?便见魏紫吾稍微开了两下弓,的确没有力不从心之感,才道:“挽月,你再射三箭让我瞧瞧。”

挽月道是。便见她又自信满满拉开弓弦。

长箭再次以锐利之势疾射而出,然而,这次却出乎贺家女兵所有人意料,挽月射了三箭,三箭竟无一上靶。

周围都愣愣看向一旁手执短弓的太子妃,又看向挽月掉落在地的三支箭。不,应该说看的是六支箭,还有三支是太子妃无声无息举弓射出的。将挽月的箭尽数阻落。

短弓的出箭速度本就比长弓快,可谁也不敢说太子妃占了便宜,因为太子妃能将挽月的箭顺利截下,最重要的是准头,若是失之于准,管你长弓短弓都没有用。更遑论要练好短弓比长弓难,至少将魏紫吾的弓给别人,别人未必敢拍胸膛保证一定能截下。

四下一时静得诡异。贺辛瑶也愣了好一会儿,挽月本人更是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遇潋遇清等人倒是笑了笑,她们家姑娘小时候玩弹弓,可是宁都督陪练出的准头。后来姑娘又总是央着侯爷指导她箭术技巧,加上她善于精确计算的本事,哪有轻易败在一名女兵之下的道理。

魏紫吾却似对自己展露的一手不以为然,放下香木弓,遇潋立即命人收好入匣,众人便听魏紫吾道:“好了,方才我是以魏都护女儿的身份,与大燕的女军士切磋——”

略微的一顿后,她继续道:“现下,便以太子妃的身份,发落挽月的以下犯上。”

这话一落,周遭愈发安静。众人都没想到魏紫吾会突然变脸。

魏紫吾的语气也不夺人,仅是很自然地发问:“言语冲撞太子妃。石总管,这样的人,应当如何处罚?”

石冬诚第二次当着太子妃笑了笑,立即道:“回娘娘,轻则掌嘴,重则廷杖。此女兵藐视天家,当从重处罚。”

石冬诚逼仄的气势和阴恻恻的笑容太可怖,挽月一时也不敢反驳,只摇着头,道:“不——”她立即求救地看向贺辛瑶,但贺辛瑶已在最初就为了救她,代她向魏紫吾道歉,这时自然不可能再维护她。

挽月这时才知道怕了,她险些说出是大公子贺信真暗中授意她如此,可终究还是不敢。

魏紫吾略思索,道:“念在挽月也曾上阵杀敌,今日便免了掌嘴廷杖,只是,却不能再坐在这席上。”

这就仅是命赶出筵席。立即有侍卫上前,将挽月架了出去。

贺辛瑶知道,魏紫吾的处置已是十分宽宥。更知道,她的父亲是不会留下挽月性命了。

宴上发生这样的事,她这个主人也难辞其咎,贺辛瑶着实有愧,便举起酒杯,再次向魏紫吾致歉。魏紫吾连挽月也仅是逐出,又怎会怪罪贺辛瑶。

贺辛瑶心下微动,道:“大家跟我敬一起敬娘娘,望娘娘闲暇时能不吝赐教,指点我们一二。”

众位女兵经历了今晚,看向太子妃的眼神早就变了,都立即举起杯来,恭敬地朝魏紫吾敬酒。

魏紫吾见贺辛瑶语态真诚,便也举杯回应:“贺校尉武艺出色,经验丰富,我实在谈不上指点,讨论倒是可以的。”

贺辛瑶看了魏紫吾的面容,忽然倒也有些了解,太子为何这样喜爱太子妃,连北上出征也要带在身边。

***

与此同时,来到绥海的遇滟此刻的心情是失落的。慕王后对她压根没有表现出任何认可,对方太冷淡了,唯有在听她说起魏峣时,才似有那样一点不同。难道对方竟然能一眼判断出自己是不是她的亲女儿?

遇滟当然渴望自己真的是慕王后的女儿,毕竟她也是孤女,想要一个爱护自己的娘亲。只是…太子让石安静给她喂的药,像一把随时能要她性命的刀,悬在她的头顶…

遇滟正在走神,狄旭年却悄然出现了。遇滟微微一愣,她现在有些害怕这个冷酷莫测,能主宰自己当下命运的男人。

“你先前做得很好。”狄旭年却是来表扬遇滟的。她先前那种渴望与王后相认,又带着几分傲骨的样子,拿捏得很好。

遇滟道:“见过王子。可我怎么感觉不出王后对我有好感?”

“不要担心,王后并不容易信任一个人,且她近年愈发内敛,不会轻易对一个人表露喜爱。”狄旭年从十来岁就开始研究慕王后的习惯和心思,笃定道:“但她对你,绝对是不同的。你只管继续今日的表现即可,不要奉承她,也不要怕她,她一定会渐渐对你有好感。”

遇滟点点头:“我知道了。”

而慕王后这时却是在探望绥海王。

绥海国主狄治镗如今年已四十有三,面容冷峻,身形高硕,精神则显得有些差,一看就知是身体欠安。

他见到慕王后,撑身从床榻坐起,正要说话,却先是一阵咳嗽。

慕王后上前道:“王上今日怎咳得更厉害了。”

“我无事…”狄治镗打量对方的神色,道:“荞荞你不是去见婼婼了?怎的未见欢喜?你放心,我早已说过,你的女儿,我自会视如己出,给她公主之位。”

慕王后便直言道:“我不知她究竟是不是我的女儿。听说那位太子妃也与我生得有些相似。”

这话潜意思就是她不怎么相信狄旭年。狄治镗其实也不大信,他深知自己儿子的阴狠狡诈,狄旭年为了得到他这王位和王后,怕是会无所不用其极。

狄治镗便叹了口气,慕王后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他近来这身体情况,也不知究竟能护她到几时。若是他有朝一日去了,儿子们一个个如狼似虎,管她乐不乐意,都是会霸占的。

按照绥海王室收继婚的习俗,若是他继位的儿子不想要慕王后便罢了,若继任国君想要她,她是不能拒绝的。很显然,不管是狄旭庭,还是狄旭年,都不可能会放过这个没有血缘又美貌至极的继母。

狄治镗又提醒她道:“荞荞,如果那太子妃才是婼婼,恐怕很难如你所愿的接到你身边了。”

慕王后沉默片刻,答:“是啊,所以我还是更希望这遇滟是我的女儿,再观察观察罢。”

夜深之后,守在遇滟门外的宫女看到突然现身的慕王后,正欲行礼,对方却略微摇头,宫女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没有张声。

慕王后独自进了殿内,来到已入睡的遇滟身旁。

她静静看了床上的少女一阵,坐到床边,极轻声地道:“婼婼,是你么…”

这个乳名是慕世宛自己给女儿起的,女儿小时候粉成一团,全身都肉乎乎的,特别喜欢笑。她每每一叫女儿的名字,对方就舞着小胖手笑得更开心,可爱得不得了。叫她当时连与魏峣分离的痛苦都冲淡了不少,每天都抱着女儿不肯撒手。

慕世宛抬起手,伸向遇滟的脸,慢慢地,最终只是落在被角,帮对方掖了掖。

第118章

女席这边发生的事, 很快从不同的人口中,传到太子与贺显纲耳里。

魏紫吾虽然放过挽月, 但贺显纲一知道这消息, 当即就命人处置了挽月,他要让太子知道自己的态度。

太子则是离席,亲自去接魏紫吾回房,看着石冬诚给魏紫吾把过脉才放心,一直冰冷的目光也此刻才渐渐有了温度。

魏紫吾笑着看他:“殿下, 我就说你太过紧张吧, 我开惯了那短弓的,根本不用花多大的力气。”

顾见邃就喜欢看魏紫吾这骄傲的小模样, 道:“婼婼真是好箭术。”他知道魏紫吾今日大显身手,练得不勤还能有如此功力, 也的确是天资过人。

魏紫吾一点也不谦虚,点头道:“我小时候玩弹弓,和宁绩比试,准头能跟他差不多少吧。先玩弹弓, 再射箭,自然就能很快掌握。”

顾见邃颔首,何止玩弹弓, 魏紫吾蹴鞠准头也是极好的。出口却是凉飕飕的声音:“宁绩教的?”

魏紫吾疑惑:“教的什么?”

男人一字一字道:“玩弹弓。”

魏紫吾这才反应过来。她举宁绩为例,是为说明自己的水平, 意思是不比你们男子差。一时忘记自家夫君是个爱醋的。她赶紧安抚对方:“殿下, 我都是有身孕的人了, 你还介意这些做什么?”

顾见邃沉默,有身孕的人又如何,看看魏紫吾的生母慕王后,连女儿亦生了那样多年,不是照样把狄家父子几个迷得失魂。收继婚不过是正好有个名正言顺的幌子罢了,就算绥海没有这样的风俗,狄旭年等人也不会罢手。

魏紫吾如今已琢磨出一些如何哄太子的门道,便又说:“其实,我觉得贺姑娘人还挺不错,殿下觉得,她与宁绩是不是有那么点儿般配?我今天还问贺姑娘是否见过宁都督呢,她说‘久闻其名,未见过宁都督本人’,我一听,简直立即就想让他们见上一见。”

这番话果然将太子顺毛了,男人脸上渐渐由阴转晴,略思索,居然笑了笑,道:“的确如此。”

今日白天,顾见邃刚知道自己快要当爹了,就逢突厥来袭。夫妻两人连话也没来得及好好说。自然把许多悄悄话都补上,才浴身上床,

魏紫吾的面颊嫣粉幼嫩,披散着一头润泽的漆发,加上这半个月变尖的下巴,穿着水红裙子,被太子搂在怀里,人越发地显得年纪小了。哪里看得出肚子里已怀上子嗣。

顾见邃看得意动,便想算一算今天白天她故意在他身上撩拨的账。也不敢真做什么,就是含着她的小嘴亲了个够。

魏紫吾也不知怎么回事,有孕之后,被他稍微一碰,身子越发敏感了,在他的手有意地“报复”下,更是经受不住,赶忙抓紧了他的衣襟,颤声道:“殿下…”

她本是想说:“从今日起,我们便分房睡吧。”两个人现在感情是相识以来最好的时候,干柴烈火,反倒煎熬。

“婼婼想要了?”魏紫吾此刻眼眸朦胧的样子实在太美。顾见邃知道她想说什么,却是故意逗她:“不行,今次你就算再怎么求着夫君,也不行。”

魏紫吾的脸顿时红得快滴血,忍不住瞪视太子,什么叫她再怎么求着他也不行,说得好像以前她很…似的。明明那两次都是他故意用手段来折磨她,临到她快攀至巅峰,他却突然撤退,逼她开口求他。

魏紫吾立即道:“殿下想哪里去了,我只是想说,为了宝宝,我们从今起还是分房睡的好。”

“我说的不行,也是分房睡是不行的,婼婼又想哪里去了?”顾见邃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笑得促狭又可恶。

看到这人能无赖到如此地步,魏紫吾气得转过身不再理对方,听到身后的笑声,更是讨厌。

“睡吧。”顾见邃不再笑了,从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

魏紫吾现在本就嗜睡,在熟悉而安全的怀抱中,倒是很快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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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都护府正院里,“爹…”贺信真刚说了一个字,就听一记耳光声在屋内响起。

贺信真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他一愣之后,不敢相信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贺显纲压抑着怒气,道:“这么大的人了,竟比不上你的妹妹!殿下就算不喜欢太子妃,太子妃现下代表的也是殿下的颜面。更何况殿下对太子妃的看重有目共睹,谁让你自作主张安排挽月做这等事。”

“爹,我这样做都是为了瑶瑶!为了贺家!”

“愚蠢!以瑶瑶的容貌性情,何愁不能入殿下的眼,又何愁不能在相处中令殿下日久生情。你这般行事若被殿下知晓,只会弄巧成拙!”

贺信真不服道:“怎么叫弄巧成拙?爹,皇上只从中央军中拨给太子两个卫府的兵力,是让他来整合西北兵力,说得倒是好听。但我们贺家的西边,是凉州周家,那是英王的姻亲,凉州兵力非但不会听太子调令,且会阳奉阴违,暗中使诈。”

他越说越激动:“爹,所以殿下现在最倚仗的就是我们!你也看到了,殿下竟然那样着迷魏峣女儿的美色。我们若不抓住时机,让瑶瑶取代那魏紫吾,以后怕是就没有机会了!”

贺显纲愈发愠怒,险些又扬手打对方一记耳光,最终只低叹道:“你把当今太子当成什么人?皇上为何只给太子两个卫府的兵力,就让他北上?皇上再不喜太子,也不至于拿大燕的国土儿戏。那是因为皇上知道太子的能耐,不要试图在这个时候胁迫太子做出违心之举,否则,爹届时也保不了你!”

贺显纲说完之后,留下犹自茫然的贺信真,甩袖离去。

***

有孕以来,魏紫吾除了偶尔胸闷,嗜睡,便是没有胃口,其他反应倒是不大。

饶是如此,太子看着也是心疼不已。见魏紫吾对着一桌的菜,象征性用了一点就停下。顾见邃道:“婼婼,你吃得太少了,得多吃些。”

魏紫吾仍是摇头,看向一旁的三个白瓷盏,一盏乘的是小巧圆润的金丝蜜橘,一盏乘的是各色蜜饯,还有一盏是小枣米糕。都是开胃的。

顾见邃便取了一颗蜜橘,为魏紫吾剥开,将橘瓣喂进对方口中。甜中带着微酸,果肉又细腻多汁,吃着爽口,倒是魏紫吾如今最爱的。

夫妻俩一个喂,一个吃,正自得其乐,顾况便来禀报,说是:“夏州都督梁士安求见。”

太子喂完魏紫吾第二颗橘子,才站起身。

随着这一仗以少胜多的胜利,之前一直观望局势的夏州都督梁士安终于下定决心,从夏州连夜赶往灵州,主动向太子表忠心。

灵州西边的凉州都督是周漓慧的父亲,东边则是这位梁士安,太子从未想过将周父收为己用,这梁士安则是太子准备要揽入麾下的。

贺显纲等都护府将领,便陪着太子接见梁士安,正在议事之时,竟有人来禀:

“殿下,蒋森、黄中靖两人称殿下决策失算,延误军情,带着两个卫府的兵力强行出了城门,并要殿下立即发兵攻打西突厥,以免延误战机。”

一阵异样安静后,在场所有人,几乎都勃然色变。

——这是公然挑衅太子威严!

蒋森、黄中靖是什么人?正是皇帝派来的两个卫府的统领。尤其是在夏州都督投靠太子的关键时刻,这蒋森、黄中靖来这样一手,分明就是故意。

面对这样的发难,太子若处理得不好,其实损的不仅是他身为主帅的威信,就算他以后登基,也留有一道耻辱的伤疤。就看太子如何应对了。

贺显纲等人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太子的表情。

顾见邃的声音却出乎众人意料的平静,他倒是慢慢笑了笑,道:“走罢,随我去看看,究竟怎样一回事。”

北地的苍穹似乎格外高远,连风声中,也仿佛永远回响着金戈、号角与将士的呼喝。灵州的城楼高四丈,全是灰白长石所造,巍峨高拔,大幡迎风招展。

顾见邃带着众位将士策马来到城门处,透过城门往外看,果然,两个卫府兵力都整整齐齐列在城外。

顾见邃目光锐利,问蒋森:“蒋将军这是在做什么?”

“殿下,末将认为,昨日战胜突厥之后,分明应当乘胜追击,殿下却并不让追击,是错误的决断,应当立即更正!”

韩疆等人都盯着将森,恨不得立即上前撕碎了他。

顾见邃却问道:“蒋将军是以什么身份,来质疑我这个行军统帅的决定。”

蒋森自然是有备而来,右手高举一把造型刚劲而不失精美的宝剑,带着自豪之色道:“大家都看清楚了!皇上赐末将长昭剑,长昭为天子佩剑,见此剑,如陛下亲临!”

他垂下右手,又道:“皇上还下了密诏,贺都护等人请看,密诏上写了,若殿下决策失误,便由蒋某进行更正,蒋某现在就是让殿下立即发兵。圣旨在此…”

蒋森抬起左手探向襟口,还没有能取出藏在其中的圣旨,整个人已保持着这个姿势,双目圆张,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太子。

剑鞘仍在蒋森右手中,但剑已不知何时被太子抽走。长剑的锐锋透过蒋森的胸膛,顾见邃面无表情,握着剑柄慢慢抽了回来,血光闪动,沿着朝下的剑锋淌落在地。

此刻,站满了将士的校场上,除了猎猎的风响,竟没有一丝杂音。

太子出剑的速度,太快。快得大家都没有看清他是如何抽走蒋森的剑,映在众人瞳仁中的,依旧是他刺死蒋森之后,慢慢收剑的动作。

顾见邃提着滴血的长昭剑,声音冰冷而平静,挟着殷厚内力,清晰至极地传进所有人耳里:“孤在此,何人敢持天子剑。”

说完之后,太子转过头,慢慢看向不远处几名高位将领,视线逐一扫过,那目光若有实质,是一种完全的君临天下,主掌一切的威势。

贺显纲、梁士安等人呆立片晌,浑身的血都似被冻结,唯有小腿肚子在打颤,反应过来之后全都跪倒在地。此时的下跪,是表示臣服与忠诚,是表示不会如这蒋森般怀着异心。

太子神色似乎带着淡淡悲悯,又有修罗般的嗜血,沉声道:“古之善将者,养兵如养己子。灵州一线的将士,皆有父母妻儿,只能为家国而死,绝不能死于任何人的鬼蜮私心。谁若要我大燕将士作无谓牺牲,就是这样的下场。

“你们起来罢。”太子看向贺显纲、梁士安两人,道:“我们目下可用的兵力加起来,仅有九万多。而如今突厥三部共十七万兵。燕军此时深入草原,天时地利一样不占,即便是胜,也必定惨烈。待突厥再攻城两次,尽皆失败,士气低靡,方为我军进攻之时。”且那时,他派人往射渥和图那两部用的离间计也该奏效了。

贺显纲、梁士安也抬头看着太子,皆是真心认同对方的话:“殿下所言极是!”说完才站起身来。

贺显纲又问:“殿下,那剩下的卫府兵如何处置?”

太子登上城楼,目光巡过校场上已然不知所措的卫府士兵,道:“藐视军法者,杀无赦。蒋森目无军纪,孤便亲自发落。尔等自今日起,暂且入编东宫翊卫。只要你们英勇杀敌,孤在此立誓,定做到不问出身,论功行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