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雅儿抿唇一笑,回身起舞。

潘蓉挑衅地使劲拨着箜篌弦,打算等着牡丹开口,牡丹却不言语,只专注地看着玛雅儿跳舞,然后鼓掌,表示赞叹。玛雅儿跳完,笑道:“跳不动啦,脚疼了,不如妾身为两位郎君斟酒。奏箜篌给二位听。”言罢取了干净杯子,给牡丹斟满一杯龙膏酒。

牡丹谢过玛雅儿,捧杯在手:“不知潘世子现在可有空了?”

潘蓉见不惯她镇定自若的样子,冷冷一笑:“你找我有什么事?我不认为你能有什么事儿找得上我,我看不惯你,你也看不惯我,何必呢。”

牡丹方回头望着他道:“世子是明知故问。不用提醒我也记得,我与你从来不对盘。若不是因为阿馨的缘故,我根本不会和你多说一句话。”

潘蓉冷笑道:“这样说来,我得感谢你赏脸来找我,和我说话了?你有这功夫,不如去给你的牡丹花泼点儿粪,省得你在牡丹花会上被人笑死。”

牡丹嫣然一笑:“我觉得有时候,人比花儿更需要泼粪。”

潘蓉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牡丹瞪着他道:“我问你,你可知道阿馨有了身孕?你可知道她非常不舒服,又伤心又难过?”

潘蓉一惊,张大嘴愣怔片刻方道:“你说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有你这种做丈夫的么?”牡丹抬起手里的酒,往他脸上一泼,讽刺地道:“我恨不得这是粪才好。可惜似你这样的人,泼再多的粪也不会长得更像样一点。”

潘蓉大怒,狼狈地擦了一把脸,先看玛雅儿,但见玛雅儿抬眼望着窗外,轻轻拨弄着箜篌,低声吟唱,根本不曾看这边一眼。他强忍着怒气:“我警告你,我看在蒋大郎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但你也别得寸进尺。”

“你无需管他。没有他我也会来寻你。”牡丹冷笑:“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只知,似你这般,实在是配不上阿馨的。你真的不配!你连她一根脚趾头都配不上。”

潘蓉一双眼睛顿时变得血红,猛然起身死死瞪着牡丹:“你再说一遍!”

牡丹推开贵子,望着他一字一顿地道:“似你这般,你永远都配不上她!也别想得到她的尊敬,她迟早要被你害死!”

第一百六十四章 碰

潘蓉长这么大,还没人这样毫不容情地说过,而且一下子就戳中了他最痛的地方。他死死地瞪着牡丹,握紧了拳头,牡丹毫不退缩,直视着他。

半晌,潘蓉紧绷的下颌终于放松了一点,“哈!”他怪笑一声,“你这个泼妇!可真管得宽!自己的稀饭都吹不冷,还有闲心去管别人的私事。阿馨喜欢你,蒋大郎看重你,你还真就把自己当盘菜了?在我眼里,你可什么都不是。”

牡丹淡淡地道:“你说得对,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人物,没有权也没有势,不能强迫别人改变意志,甚至自己经常会遇到很多无法解决的困难,不得不求助于人。但是我一直都在努力,希望有一天需要向人求助的事情越来越少。我真心对待我身边待我好的人,我不总记着他们的不好,我多记着他们待我的好,我尽力为他们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到现在,我能做到问心无愧,你能么?”

潘蓉一愣,默然无语,握紧的拳头渐渐放开了。

玛雅儿停住了手里的箜篌,朝二人行了个礼,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潘蓉见玛雅儿退了出去,方道:“是她告诉你的?”他本想问是不是白夫人让牡丹来寻他的,但他转念一想又迅速否定了,白夫人怎会让人来寻他?她但肯低低头,服服软,他们又怎会落到这个地步?

“不是。”牡丹见他的表情放松下来,语气也软和了一些:“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外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你们自己清楚。阿馨是怎样的人,你和她相处多年,定然比我这个才认识不久的人更清楚。纵然已经成了这样子,她仍然不肯和我细说,只是我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实在不忍心看她那样受尽煎熬,却无法解脱罢了。”她那个时候在刘家,丝毫不爱刘畅,仍然觉得倍受煎熬,白夫人像这样,定然是比她还痛苦万分的。

潘蓉敏感地抓住了牡丹最后一句话,猛然拔高声音道:“你别拿你和她比!你自己和离了,就见不得别人好过是不是?你要是敢乱和她出主意,我才不管你是谁!我定然不会叫你好过!”

“她比我好过么?我实在没看出来。”牡丹望着他镇定地道:“你也不用威胁我,阿馨她是有主意的人,不用我给她出任何主意,她自己知道该怎么办。我若起心不良,何必来找你?既然你不想和她和离,那便是想好好过日子了,既然如此,两个人中总有一个要低低头,你也不肯,她也不肯,便是渐行渐远……”

潘蓉不语,良久方苦笑一声,低声道:“她站得太高了,我仰着头才能看到她。她本就看不见我,我再低头,更是卑贱到了尘埃里。你说得对,我连她一根脚趾头都配不上,她这样的人,本该配的是名士才子,英雄豪杰,怎奈造化弄人,摊上我这样一个不学无术之人,实在是大不幸。我知道她成亲时是不情愿,奉的是父母之命,成亲后是不甘心,看不起我这个膏粱子弟……”

他扬起眉来望着牡丹轻佻地一笑:“既然你这么关心我们夫妻间的事情,肯主动替她来劝我,为何你不肯替我劝劝她呢?你去问问她,我们自小认识,这些年来,她眼里心中,可曾有过我半分?那时候,我哥还活着,她是他的,我也不说了,也没资格说。可成亲后,她眼里心中又有我几分?”他的声音猛地拔高:“我一个大活人难道还比不过一个死人吗?”

牡丹突然觉得潘蓉很可怜。被人瞧不起不可怕,只要有一颗强大自信的心,那些就是浮云,怕的是自己先就瞧不起自己,先就虚了,总要从别人身上去找自信,还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潘蓉吼了一声之后,声音又低了下去:“算了,死人是争不过的,更何况我现在的一切本就是偷来的。我是个胆小如鼠,敢做不敢当的小人,我一直觉得老天不公,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若是我当时死了,就谁都不用受苦了。”

牡丹实在忍不住,沉声道:“你有没有问过阿馨到底是怎么想的?”

潘蓉道:“有些事情自己明白就好,何必再去听一遍假话?怄自己也怄别人。”说到这里,他有些发怔,他怎会莫名其妙就和这个不相干的女人说这些事儿了?干她什么事?平白让她看他一回笑话。想到此,他的唇角挑起一个不怀好意地笑:“就像你和刘子舒似的,当初你家死乞白赖地把你嫁给他,你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你会对他示好,你会忍受他的不是,但你会去追着问他心里有没有你么?他的行为就说明了一切。你再去问,就是自取其辱。”

牡丹微微一笑:“你不必和我说从前的事情,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巴不得让我也跟着你一起难受。但实际上,你和我说这个,我真的半点都不难过,我只是越发替你难过,你连问她一声的勇气都没有,实在是可怜。你说得对,对方的行为就说明了一切。我不问刘畅,是因为他实在不值得,我没有任何期待,至于阿馨值不值得,她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自己比我有数。我也不会替你去问阿馨,你的所作所为就让她看了个够。”

潘蓉眯起了眼:“笑话,我可怜?你可怜我?我用不着你可怜!你有这闲心不如多可怜可怜你自己!”

牡丹摊了摊手,道:“我父母心疼我,兄长爱护我,朋友尊敬我,还有……我看重的人也同样看重我,我可没你可怜,潘世子!是你自己在过日子,不是我在过,阿馨……我没其他办法帮她,便多陪陪她解解闷罢。”她起身看了看天色,“天色不早,我该走了,就不耽搁你看歌舞了。你继续。”

牡丹已走到门口,潘蓉突然叫住她:“阿馨她真的有身孕了?她很不好么?”

“她身上瘦得全是骨头,一个人躲在别院里,想找人说话都找不到。”牡丹严肃地看着他:“她把所有人都赶出去,躲起来哭……而你却在这里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你觉得她过得好不好?至于有没有身孕,你这个做丈夫的,难道不该更清楚么?你口口声声说着她高不可及,瞧不起你,实际上你无时无刻不在践踏她,把她踩到尘埃里。”

潘蓉的脸色瞬息万变,抬眼看向面前的琉璃盏,沉默不语。阿馨也会这样么?她不是无坚不摧的?长大以后,他只看到过她流过一次泪,就是潘芮死的时候,她一直默默地流泪,那个时候,他恨不得将她拥入怀中温言安慰,但他知道最不配的人就是他,是他夺走了她的一切。他只敢远远地偷看她,偷看他的父母,甚至羞愧得不敢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从不曾想过会娶到她,成亲以后,他就没看见过她流泪。不管他做了什么,从不曾见过,她就坐在那里,淡淡地看着他,无悲无喜。他觉得是她看不起他,看不上自然不会伤心,也不会流泪。他曾经最渴望看到她流泪,可她终于流泪了,他却感觉不是那么一回事。

牡丹见潘蓉这个样子,知道自己也就是能做到这个地步了,便朝贵子和恕儿比了个手势,大步走了出去。走到楼梯口,但见玛雅儿斜倚在扶手上,媚眼如丝地看着她笑,操着一口带了些怪腔调的官话道:“奴家以为适才你该泼我酒才对。”

牡丹默了一默:“我只泼该泼的人,泼你做什么?”

玛雅儿笑道:“的确不该泼奴家呀,该泼的是男人。”她神色一肃,道:“请问您可是开香料铺的何家么?奴家只听说何家有六位郎君,就不曾听说过有位何七郎。看到了才知道,原来是位美娇娘。”

恕儿觉着她的举止行为实在是太过轻佻,也见不得她与牡丹搭话,便皱起眉头,拉拉牡丹的袖子,示意赶紧走人。牡丹朝玛雅儿点点头,抬步往下走。

玛雅儿跨前一步笑道:“六郎出手可大方,他就在这后头呢,七郎您要不要奴家替您去叫一声儿他?奴家也好讨几个赏钱做件衣裳穿。”

牡丹皱起眉头看着玛雅儿。她那日把事情和岑夫人说过之后,二郎和五郎去悄悄查过铺子,生意没有原来好事实,但金钱货物确实是没出什么大问题;六郎仿佛也是察觉到不对劲了,便不再经常外出,小心得很。二郎和五郎弄了一回,让人跟了几次,到底也没抓住他的现场,便只是旁敲侧击地说了一说,他不服气,还与二郎、五郎拌了几句嘴。

杨氏守着岑夫人掉泪,大意是二郎和五郎趁着何志忠不在家,故意为难六郎,排挤六郎。二郎和五郎有些心寒,便想着反正铺子里管得也严密,又有老掌柜盯着,索性不再管六郎,只小心提防不提。没成想,今日倒让她给碰着了。

玛雅儿见牡丹皱眉看着自己,不由微微一笑,勾起指头指指楼梯下方的一道非常不显眼的小门,低声道:“要不,七郎您自己去唤六郎?”

难怪得好几次有人跟着他进来最后都跟丢了,原来是在那里藏着的。牡丹一笑,朝玛雅儿抱了抱拳:“不必了,我还有其他事儿。谢您了。”

“谢倒不必,有朝一日我若是求上了七郎,七郎可莫要翻脸无情。”玛雅儿将手抚上牡丹的肩头,含情脉脉地一笑,仿佛牡丹真是个俊俏的少年郎一般。

牡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但只怕我能帮上的忙有限得很,会让您失望。”

玛雅儿笑道:“不会太为难您的。只是讨个小人情而已。”她目送着牡丹下了楼,收起脸上的笑容,怔怔地看着牡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酒肆门口。忽听身后脚步声响,她回头一看,但见潘蓉急匆匆地走了出来,她也不留潘蓉,朝潘蓉挥了挥手绢:“二郎你最好先回去换身衣服,洗漱一下再去哦。否则只怕是还会被再泼一盆凉水,这寒天冷地的,可不是耍处。”

对于她这般的体贴与周到,潘蓉见怪不怪,“嗯”了一声,快步下楼,急匆匆地叫人牵马出来,上马就狠狠抽了一鞭子,将小厮扔在身后,径自去了。

牡丹与贵子、恕儿从附近的房檐下走出来,牡丹领着恕儿往何家香料铺子的方向去,贵子则转身又进了酒肆,要了一壶酒,几碟菜,就在楼梯附近坐下静等观望。

牡丹去了铺子里,六郎果然不在。她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老掌柜的说闲话,得知六郎这段日子心情好得很,时常春风满面的,近日请铺子里的伙计们连着吃了好几次酒。

那便是手气很好,赢得够多了。若是有人做套,那必然是先要让他赢个够本,叫他放心大胆的,手脚越放越开,之后才好猛地给他一击,一击必中,只怕难以翻身。牡丹忧心不已,只好再三拜托老掌柜的多看着点儿。老掌柜的笑道:“娘子您放心,没事儿,我时时都盯着的呢。”

冬天里天气黑得早,眼看着很快就要闭市,贵子还迟迟不来,牡丹索性辞过老掌柜的,起身领了恕儿往外走,打算先回家,等贵子探听明白又再细说。

主仆二人即将行到市场门口时,忽听有人在后脆生生地喊道:“前面的是何姐姐么?”饭粒儿穿着身簇新的桃红锦缎袄裙,笑眯眯地跑将过来。

牡丹忙勒住马,笑道:“你又来帮张五哥算账?”

饭粒儿笑道:“是呀,不过如今天气冷了,斗鸡的人也走得早了些。早早就散了。”

“那这是要回家了?张五哥呢?”牡丹往饭粒儿身后张望,却不见张五郎的身影。

饭粒儿道:“别看了,他没来。他不要我跟着他一起回家呢,让我自己先走。”她瞟了瞟牡丹的马,眨眨眼道:“我没骑过马,您能带我走一截么?天要黑了,待我走到坊前只怕快要闭门了呢。”

牡丹见她一双眼睛转得叽里咕噜的,一边暗想这小丫头也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一边弯腰伸手给她,拉她上马,道:“张五哥真是的,这会儿才让你一个小姑娘独自走。要让你回家也不知道早点儿。”

饭粒儿充耳不闻,只顾使劲儿拍着马脖子兴奋地笑:“呀,真好玩儿。那日我让五哥也买马来着,偏他不肯买。说是养我一个就够费钱的了,没地方养,还费钱。”

牡丹笑道:“待你学会了,爱骑便来我家里牵马去骑就是。”

饭粒儿回头望着她笑:“真的?”

牡丹点点头,“当然是真的。随时来都可以。”

饭粒儿认真的看了她两眼:“你人还不错。”

牡丹失笑:“让你骑马就不错啦?那你也太好收买了。”

饭粒儿垂下眼沉默片刻,扬眉笑道:“何姐姐,外面都在传,明年春天会办牡丹花会,您有多少把握夺魁呀?”

牡丹道:“我也不知道呢,你问这个做什么?”

饭粒儿朝她挤挤眼:“下注呗,你也可以买自己赢,只要你听我的,一定能好好赚上一笔。人家都说洛阳吕家一定能夺魁,但我想着你才该赢。”

这丫头真学得快,这么快就从斗鸡开始向别的行业发展了?还真是一通百通呢。牡丹看向饭粒儿那双灵活的眼睛,见她满脸的期待,不由起了逗她玩儿的心思:“那你倒是说说看,我该怎么办才好?你的计划是怎样的?”

饭粒儿认真的肃了神色,正要开口,忽听张五郎的声音炸雷似地响起来:“死丫头!这会儿还在这里溜达闲逛。不是中午时候就叫你回去了的么?”

饭粒儿回头看了一眼,见张五郎的圆领袍子领子散着,斜斜地翻在胸前,面如锅底,眼似铜铃,端的好吓人。便抖了一抖,也不管马儿还在行走中,抓住马鞍就飞快地往下溜,唬得牡丹赶紧勒住马,腾出一只手去扶她:“慢点儿。”

饭粒儿的脚还未落地,就又被张五郎一把提住衣领,抓得腾空而起。她拼命地踢着脚,看着牡丹大喊:“何姐姐救命,今日回去他定然会打我,不给我饭吃的。”一边说着,眼圈儿果然红了。

牡丹虽然不信饭粒儿所言,但见张五郎提着饭粒儿,果然如同老鹰抓着小鸡仔儿似的,便劝道:“有话好好说,别吓着孩子。”

张五郎气得吹胡子:“我能吓着她?你不知道她,我就没见过这种能来事儿的破孩子!我要是稍微松活一点儿,她就能把我的胡子全拔光了。她又找你做什么?我一看她的样子就是不怀好意!你可别上了她的当!这死丫头,这些日子越发不像话!”

饭粒儿大急,忙拼命朝牡丹挤眼睛,示意牡丹别把她刚才的话说给张五郎听。

她那样子太过滑稽,牡丹与恕儿都忍不住笑起来,牡丹故意道:“也没说什么,就是和我商量怎么做生意,怎么发笔财罢了。”

饭粒儿翻了个白眼。懒得看牡丹,将头歪到一边去了。

张五郎疑惑地道:“做什么生意?发什么财?”

牡丹笑道:“听说是牡丹花会可以下注的,买我自己赢,还可以赚钱。”

张五郎一怔,随即“啪”地一巴掌拍在饭粒儿的头上,骂道:“好的不学学坏的,年纪小小就弄这些歪门邪道,这是要做女赌棍了!”

饭粒儿不服气地道:“怎么了?我就跟你学的,我不偷不抢,人家自愿的!”又白牡丹:“你不肯就算啦,干嘛出卖我?”

话未说完,又挨了一巴掌,张五郎又气又笑:“你能跟我学?我这是没法子的事情。你跟着我不学好,将来怎么嫁个好人家?还出卖你了?这是为了你好。别人才懒得管你!”

饭粒儿吼道:“谁要她管啊?”

牡丹含笑看着饭粒儿:“你做得我就说得,反正你不偷不抢,都是自愿的,我说说又怎么了?”

饭粒儿被她堵住,无话可说,低着头撅着嘴生闷气。张五郎望着牡丹笑道:“你莫理她。”言罢提着饭粒儿大步去了。二人走了老远,牡丹还瞧见饭粒儿不时抓扯张五郎一下,踢他一脚,张五郎怒极了又拍她一巴掌,如此再三之后,饭粒儿才算安生了。

恕儿笑道:“这饭粒儿可真倔。奴婢先前见着张五郎的样子,果然以为他会打她的,谁知会如此忍受。”

牡丹道:“不是他惯的,这孩子便只会忙着求吃饱穿暖了,哪儿会这样大胆?”

这一日贵子不曾归家,六郎也不曾归家,就只派了个小厮回家来说,他遇到往日一个生意上的朋友,要与人家说说话,坊门关闭前回不来。牡丹也不与岑夫人说,只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第二日将近中午时分,贵子才回来:“一直都有人往那道门里面走,小的几次想混进去都没成。听说都是些背着家里人去的富家官家子弟,没有熟人领根本不能进,里面不光斗鸡,也赌别的,赌注随意,但多数都很大,若是输了轻易赖不得账。今日早上才瞧见六公子出来了,也没见他身边跟着什么熟识的人。小的打听了一下,听说他手气极好,十赌九赢,如今落入他手中的大概已经有了将近几百万钱,绢布金银器也不少。单只昨日下午到夜里,便到手上百万钱。”

“你确定属实?他的钱都在哪里存着的?”牡丹倒抽了一口凉气,六郎可不是什么赌神,越看越像是个可怕的圈套。纵然铺子里管得严密,律法也禁赌,可到底禁不住有心人算计。该了断时便该了断,莫到后面刹不住,拖累了一大家子人。

贵子认真道:“绝对属实。不会有错,钱都存在那里面呢,还可以钱生钱,将它就放印子钱。适才小的又去了一趟张五郎那里,请他帮忙打听了一下,的确没错。只那里又不是他的地盘,轻易插不进手去。”

“你随我来。”牡丹赶紧起身,领了贵子去见岑夫人,岑夫人大吃一惊。

牡丹轻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岑夫人沉吟片刻,道:“便依你所说。立即着手罢。”

第一百六十五章 贼

且不说岑夫人与牡丹商量妥当,暗暗布置下去,只等机会便一把抓住六郎,一次解决干净不提。

第二日一早,碾玉带了两盒糕点来拜会牡丹,一见着牡丹便要行大礼,牡丹赶紧拦住了,叫恕儿给她搬了个杌子,因见她眉目含笑,便知潘蓉与白夫人的事儿大约是有了点进展:“夫人回府了么?”

碾玉笑道:“没呢,这回只怕是要在别院里一直住到元宵节前后,待胎稳了才会回去。世子爷陪着她住,不许府里的杂事来打扰她。”说到这里,她起身对着牡丹又福了一福,开心地道:“还多亏了您。”

牡丹按住她:“别总行礼了,累不累呀。我能做的有限得很。我去之前也没想到潘世子会听我的,这两日也害怕夫人怪我没和她商量过就自作主张,生我的气。他二人如今算是和好了?说开了么?”

“夫人的脾气太硬了些,有些话奴婢早就劝过她的,奈何身份在这里,说了也没人听。您关心她爱护她,她感谢都来不及,怎会怪您呢?”碾玉的神色有些黯然:“只是他二人看着是好些了,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哪儿能说好就好,更何况,此番不同以往,他那时候做得实在是太过了一些。不过好歹二人这回算是说话了,但愿以后会慢慢地越来越好罢。”

牡丹想起当时白夫人的情形,压低声音道:“有了身孕本是喜事,可我瞧着你们夫人似是非常不喜……他到底做了什么?”

碾玉心中信任牡丹,倒也不瞒牡丹:“他们之前就很不在一起,自从蒋公子的庄子里回去后就更是话都不说,直到那日世子又喝醉了酒,和夫人大吵一架,把我们都赶了出去……”碾玉的脸红了红,“他倒是第二日起床就走人了,和没事儿一样,该玩就玩,走得无影无踪,夫人却是躺了两天。”

牡丹不由皱起眉头来。这孩子竟然是这样来的,也难怪白夫人会忍受不住。

碾玉见她脸色不好瞧,忙红着脸道:“也不是那么那个……我替夫人沐浴时看过,倒也没伤到什么地方,只是夫人心里不舒坦,心中郁结。接着又为了一个姬妾的事儿,被老夫人说了几句,更不高兴,所以干脆避了出来。本是去散心的,只是越住越不开心……昨日世子天黑了才赶到,拍门的时候吓了我们一跳,还道是什么歹人,后来听见喊声才知道是世子。”

潘蓉进了门,也不管其他人,问了白夫人在哪里,直直就朝房里去了,白夫人正在教导潘璟自己吃东西,见他进去也不管,也不问,就当他不存在。

若是往日勉强还好的时候,潘蓉定然是嬉皮笑脸挨着她说上几句,见她不理也就径自走人;若是不好,进去看着白夫人不说话,定然是只坐片刻起身便走;偏这日有些奇特,进去以后也不聒噪,也不做脸色,就寻了个角落坐下来,静静地看着白夫人母子二人。

白夫人不理睬他,潘璟和他可没仇,勉强熬了一会儿便伸手要他抱。潘蓉往日里定然是要趁这个机会和白夫人黏糊的,这日他一反常态地抱了潘璟在怀,由着潘璟自己吃东西,糊得他一身都是,低声和潘璟说话,并不主动去招惹白夫人。

夫妻二人相对无言,一直坐到潘璟困了,奶娘将潘璟抱了出去,白夫人自顾自地命碾玉替通房散了头发梳洗,准备睡觉,潘蓉方试探地喊道:“阿馨?”

白夫人根本不理睬他。潘蓉便一直喊:“阿馨?阿馨?阿馨?”

一连喊了几十声,白夫人听得受不住了,忍不住回头道:“你要做什么?”

潘蓉挤出一个笑来:“阿馨,知道你讨厌我,这会儿最不想看到的人也是我。不过你好歹看在何牡丹替你奔走操劳的份上,平心静气地听我说句话,好么?”

白夫人想了想,叫碾玉出去。

“后来他们二人在房里说了什么,奴婢却是不知道,没多长时间世子爷也就从夫人的房里出来了,安排人第二日一早就去请大夫,回府里取东西和侯爷、夫人说分明,又特意让奴婢过来向您道谢。”碾玉笑了起来:“清早的时候,夫人就比往日多睡了些时辰,胃口也好了许多。奴婢瞧着她精神了,心里欢喜得很。下午的时候,奴婢跟着世子爷一起回了府,世子爷回了老夫人,老夫人也欢喜得很,商量着要送走几个不安分的姬妾……这会儿正在处理,只怕奴婢从您这里回去后,就该处理得差不多了。”

牡丹笑道:“这也不是我的功劳,倘若你们世子果真无情,也不会理睬我。但愿以后他们会越来越好罢。”虽然只是两三个而不是全部,可潘蓉到底也算是表了态,走出第一步了。至于以后这二人会走到什么地步,便要看他们自己了。

碾玉心情很好,便开始找潘蓉的优点说给牡丹听:“其实我们世子爷虽然有点不着调,可是他有一点还是很好的,府里虽然养了那么多姬妾,可除了夫人,就没人有过身孕……”

牡丹一时哑然。瘦地里选大包谷,好歹也算是优点,比起那些姬妾庶子庶女一大群的人来,至少白夫人不用操心有谁来和潘璟争什么抢什么。她只愿,以后潘蓉会越来越收敛,与白夫人把日子好好过下去。

碾玉欢欢喜喜,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歇话,惊觉天色不早,方惊惊慌慌地告辞离去。

牡丹与岑夫人、薛氏等人坐着做了会儿针线活,忽听芳园来了人,来的却是满子。满子规规矩矩地给牡丹行了礼,道:“娘子,这些日子小的们按着您的吩咐,闲来无事就四处走走看看,巡视一下园子里,一切安好。就是这两日总见着有几个陌生面孔总在外头瞎转,又背着人拿钱给胡大叔,花言巧语想混进园子里来,被阿桃给拦住了。然后便对着围墙比高度,正要追的时候,腿脚却利索,跑得飞快。接着周八娘说总有人在村子里打听芳园的结构是怎样的,郑师傅和喜郎都说大概是和牡丹花会有关系,雨荷姐姐很是担忧,让小的来请您示下,该怎么办才好。”

牡丹的脑子里立时浮现出吕方的那张笑脸来,便道:“你且等会子,待我收拾收拾,与你一道回去。”

牡丹禀过岑夫人,除了贵子以外,另点了几个强壮有力的家丁,却又不让家丁们与她一道,让他们先零零散散地往前头去了,分头进入芳园。她自己换了身黑色的男装,尽量打扮得不起眼,抢在天黑关城门前才出了门,悄悄回了芳园。

夜里的乡村漆黑一片,寂静得很。两个黑影抬着一抬梯子,跌跌撞撞地走在芳园附近田埂上。走不多远,其中便有人要歪一下,个子矮的那个不住嘴的低声抱怨:“公子爷,不是小的多嘴,这事儿不妥,要是被人拿住了是要吃大亏的。哎呦我的娘诶,这路可真难走,田埂咋那么窄?”

个子高的那个虽然也跌跌撞撞的,可是语气温和得很,还带着一丝兴奋:“康儿你小点儿声,仔细给旁人知晓了。我只是看看,又不动她的东西。看看就回来,用不了多长时候。”正是吕方。

康儿不赞同地道:“难道您还不知道咱们家里的情形?这样的宝贝必然有专人守着的。您一个不小心,被抓住了被打可是活该。”

吕方笑道:“你放心,我会很小心的,这种事情我也不是做第一次了,从来就没失过手。”

康儿叹道:“您从前都是白日里乔装打扮混进去的,此番夜里翻墙做贼倒是第一次,可没什么经验,她家这院墙子可高,小的实在是担心您上了墙就下不去。”

吕方挪了挪肩上的梯子,伸手从衣领里拣出一根稻草棍儿来,道:“我那不是混不进去么?防得死紧。我早就想好啦,这梯子是竹的,没那么重。你在外头等着我,替我扶着梯子,等我先上去,然后把梯子递给我,我再把它放到里面去,保证悄无声息地就下去了。”

康儿撇嘴道:“小的要问公子一句话,这园子大着呢,您可知晓他那宝贝在哪个方位?虽然使钱问了些情况,可到底也拿不准是不是真的,要是被讹了,您进去逛一大圈找不着怎么办?”

吕方沉默片刻,道:“按我推算,我先前看的那个方位绝对不会错。只看院墙最高之处,下面必然有宝。”

康儿见他是乌龟吃秤砣,铁了心了,暗想反正这种事情公子从来也没少做过,这次为了看这什样锦,不惜在农户的谷草堆里藏了一整天,看不到是绝对不会回去的,便不再劝。

二人沉默着走到芳园高高的围墙外,站定了,吕方看好了方位,指挥康儿将竹梯子靠上了墙,低声叮嘱道:“你听着点儿啊,到时候得接应我。要是我出了事儿,你就赶紧跑回去找老爷来赔礼,别让我真被打死了。”

康儿借着夜色的掩护翻了个白眼:“您怕挨打,就别进去了,否则到时候挨打的人又是小的。再说了,黑灯瞎火的能看清楚什么?”

吕方一笑,将袍角别在腰带上,又摸了摸腰后挂着的装备,按了两下梯子,确定放稳当了,抬步往上。边爬边暗自抱怨,这院墙原本可以修得更美,弄几个花窗什么的,让人在外头就可以瞧见里面的风光不是更好?偏生弄这么高,难爬死了,不过越是难得看到他就越期待,想到佳人就在前方,他的手脚越发快速起来。

不多时,面前院墙那种冰冷的气息突然消失了,吕方惊喜地发现他已然到了墙头,他兴高采烈地正要往院墙一按,突然顿住了,小心翼翼地用手慢慢摸了一摸,果然摸到林立的一片碎瓷片。他得意的一笑,多亏他早有防备,不然可要好看了。她越不让他看,他越要看。

他将腰后的装备拿出来,开开心心地放在墙头上垫好了,按了一按,又厚又宽的棉垫刚好够他骑上的。他放心大胆地骑在墙头,先往下扔了一包放了蒙汗药的香酥鸡,等了许久不见动静,方才抽了抽梯子,示意康儿将梯子举起来。康儿赶紧擎起梯子,吕方从小就忙活在田间地头,力气并不小,轻轻松松就将梯子转了个方向,往芳园里头一搁,探实在了,翻身下梯,临行前不忘将装备继续挂在屁股后头。

脚踩了实地,他并不急着往前走。而是竖起耳朵左右听了一回,见悄无声息,方从腰间取出火折子打亮。他惊喜地发现自己果然没有走错路,这里的确就是芳园的苗圃。

他弄灭火折子,兴奋的转了个圈,然后冷静下来默默地想,假如他是芳园的主人,他会把宝贝放在哪里。他抬眼看向那排黑压压的房子,直觉宝贝一定在那排房子前,可是他也知道,那排房子里定然有人,会很危险。

他站了片刻,义无反顾地迅速往前走去。他的脚步轻灵如猫,果然是半点声息都没有。离得近了,他得意地笑起来,前面是一排棚子,不是那宝贝又是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摸索到一棵牡丹面前,打亮火折子,激动地上上下下照了一遍。还未看清楚,就听见身后一声轻响,“哈儿”地一声,屁股后头就挨了一下。隔着厚厚的棉垫,他没什么感觉,但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吕方太清楚这是什么东西了,咬人的狗不叫,这叫缩头狗,这东西一击不中必然还会有第二下。趁着那狗使劲儿撕扯他的装备,吕方娴熟地从腰间摸出备用的第二个油纸包来打开了往前头一扔,香酥鸡的香味儿随风飘散出来,那狗却只是停顿了一下,也不叫唤,换了个方位朝着他的手臂一口咬了过去。

手臂上的疼痛远远不及内心的恐怖,吕方苦笑了一声,今日算是踢到铁板了,遇到一条不收贿赂的狗。再不反击只怕要被这狗给咬死。他从腰间取下另一样装备来,却是一把小巧玲珑的铜锤。

忽见一只手横空里伸来,劈手将他手里的铜锤给抢了,接着他的脸上就重重挨了一巴掌,打得他眼前冒出一串金色的小星星,一头栽倒在泥土里,大腿才一露出来,就又挨了那狗一口。吕方暗叫不妙,顾不得其他地方,赶紧伸手捂住要紧处,紧接着四处灯光四起,好几个壮汉从那排房子里奔出来,口里大呼拿贼,不由分说就上前去踢打起来。

那条狗此时方显露出真容,却是条吃得油光水滑的大黑狗,见众人上来便不再扑咬,而是立在一旁“汪汪”地大叫,顿时整个芳园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狗叫声,好不热闹。

吕方才知自己这些天的行径早就落了人家的眼,这是早就设好圈套等着自己入彀,今日算是彻底栽了。挨打挨骂是少不了的,先保住命才是真的,便抱了头大叫:“住手!我有皇命在身!谁打死我是要负责要抵命的。”

那些人果然停了,吕方大喜,京城的人果然对这个“皇”字敏感得很,真是好用。正自窃喜间,忽听一条清脆的女声道:“按律,诸夜无故入人家者,笞四十。主人登时杀者,勿论;若知非侵犯而杀伤者,减斗杀伤二等。可你就是来侵犯的,所以你就算是被咬死了,打死了也都是活该,是这样的吧?”

吕方抬头,但见牡丹穿着件青色圆领窄袖衫子,未曾戴幞头,就将一把青丝绾了个纂,清清爽爽地用根羊脂白玉簪子簪了,提着一盏灯笼立在不远处,淡淡地看着自己。

“可我是奉了皇命的。就算是我行为不妥,我也挨了惩罚了。”吕方见牡丹一出现众人就住了手,心知她不会要自己的命,忙挣扎着起身,准备拍去身上的尘土,打算望着牡丹笑,却被人一脚踢在膝盖弯里,踉跄着又倒了下去,被狗咬到的手臂和大腿更是钻心地疼。他咧了咧嘴,挣扎着将血肉模糊的手臂和大腿递给牡丹瞧:“你瞧,你瞧,肉都去了一大块,快看到骨头了。”

他眼看着牡丹身边的丫鬟皱起眉头将目光错开,牡丹却是眼睛也不眨地道:“吕十公子,原来你奉的皇命是夜入人家行盗窃苟且之事?请恕我孤陋寡闻,不曾听说过这样的事儿。今日我打死你算是活该,但我不想平白就要了一条人命。你说你奉了皇命,可有凭证?你若是拿不出来,我只好把你送交官府了,到时候数罪并罚,你也不会松活。”

一个硬心肠的恶女人,吕方给牡丹下了个定义。送官府他倒是更不怕,只是更加没机会看到这花儿了,不如趁此机会赖在这里,总有机会看看的。吕方忙赔笑道:“是我不对。我也只是太过爱花的缘故,所以才动了这等心思。还请何娘子大人大度,不要与我计较,饶了我这遭罢。你与我同是爱花种花之人,应当能理解我的这种心情。我真没什么坏心思,就是想看看。我若是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叫我全家都不得好死。”

这个誓发得够毒。这人看着斯斯文文的,忍痛的功夫却是一流的,这样的情况下竟然仍然能笑得出来……牡丹望着吕方兀自沉吟不说话。

吕方心知她大概已经相信自己的话了,他问心无愧,果然只是来看看便罢了的,便挺起胸膛道:“您要实在不信,先把我关起来,去问问,我这些年虽然看多了旁人的花,却从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忽听旁边一个黑瘦的老头儿“啊啊”地吼了几声,拿着他那个铜锤,对着那条大黑狗的头比了几下。牡丹的眼神顿时变了,冷冷地看过来,吕方暗叫不好,忙道:“这个……我还是第一次用,也只是想把它敲昏而已,总不能叫我被它活生生地咬死吧……”说完又见牡丹的脸色变了一变,赶紧又道:“是我的错,我强词夺理,我夜闯你家,怎么都是活该,要不,敲我一下解解气?替这大黑狗报仇?”说着将头伸到那黑瘦老头儿面前。

牡丹本该觉得他可恶至极的,可看到他这样儿却忍不住有些想笑,便不言语,只看着李花匠。李花匠沉默片刻,竟然将那锤子高高举起来。

吕方吓得一抖,赶紧叫道:“慢着,冤有头,债有主,让那大黑狗来敲我。”

李花匠的一呆,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随即将那锤子丢给了旁边一个少年,望着牡丹比了两个手势。牡丹扫了吕方一眼,道:“给他处理一下伤口,把他关进柴房里去,明日送交官府。”

吕方大叫:“别呀!我做贼,已然挨了一顿打了,我对着你家的狗比划了一下,也要挨回来,可你们就没想过,它咬了我该怎么办?关柴房也就算了,关多少天都行,别送官府行不?”

牡丹回头道:“冤有头,债有主。不然你给它咬回去?”说着喊了一声:“大黑!”

那又肥又呆又傻的大黑狗立时小跑着过去,将耳朵放来贴着顶花皮,摇着尾巴去蹭牡丹。牡丹摸摸它的头,指指吕方,大黑狗立即竖起两只耳朵来,虎视眈眈地看着吕方,嘴里淌出的口水又清亮又绵长。

与狗互咬?吕方打了个寒颤,忙道:“不了,我不报仇了。我活该。”

牡丹笑起来:“你活该啊?你要不送官府也行……”

吕方忙道:“要怎样?”

牡丹扫了他被狗咬过的伤处一眼,缓缓道:“你写个生死文书给我,出了我这道门后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别赖我。本来你也赖不上,但就怕有人来生事儿。”

吕方鸡啄米似地点头:“那是自然。”

牡丹这才吩咐人将他抬出去,又叫人给他用清水冲洗伤处,洗了一遍又一遍,洗完又用酒来冲洗,还不让人包扎,吕方疼得死去活来,想叫又觉得跌份,便一直死死忍着。

第一百六十六章 儆

牡丹仔细将手里的文书看了一遍,满意地收起:“好了。”这文书写得好,将来吕方若是不小心死了,便可证明与她没关系,他是咎由自取;或是他想在牡丹花会上捣鬼,更可证明他曾经做过这不光彩的事儿,说出来的话自要大打折扣。

吕方苦笑道:“姑奶奶,你让我做甚我就做甚,如今也算是落了天大一个把柄在你手里,你可安心了?好歹替我包扎一下伤口呗,这样不小心擦着实在是疼,血淋淋的也怪吓人的。再不然,您看着也不雅观。”他却不知道,这被狗咬伤的地方,不单要清洗干净,还要将伤口裸露在外头才好。

牡丹根本不理睬他,吕方无奈,只得叹了口气:“罢了,随你爱怎么就怎么吧。我如今也算是落了把柄在你手里,又吃了这一顿好打,你好歹让我瞧瞧你那花儿呗?我只看一眼。”

牡丹道:“你不是摸都摸过了么?还不满足?”

“没看清楚呀!”吕方急了:“我有把柄在你手里,将来有啥你都可以拿出来给人瞧,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怎么这么小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