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了琪儿,刘畅亲自去了一趟魏王府,与魏王府商谈和清华大婚之事,只字不提府里的事情,只说会一心一意地对清华好,人前人后将功夫可以做足。魏王很是欢喜,留他吃晚饭,二人又谈了许多事。刘畅曲意讨好奉承,魏王惊喜之至,言道怎地从前不知刘子舒还是个人才,与他竟然兴味相投。

清华郡主听说,得意一笑,只当刘畅服软低头了,便与身边人笑道:“这男人天生就是贱,与他一个笑,他便学猴儿跳,竟不知天高地厚了,我若是似何氏那般待他,他必然不把我当回事。如今叫他晓得了我的厉害,方好仔仔细细地,慢慢地收拾他。不说要叫他似他爹刘尚书似的喝尿,也要叫他不敢轻易胡来。”

这话又传到刘畅耳朵里,气得三尸神暴跳,风也似地在屋里走了无数个来回,方将这口恶气硬生生咽了下去。便不常在家中住,每日里出了官署,便总拉了几个同僚,或是权贵宗室子弟往“米记”去,杯盏交换,听歌听曲儿,不动声色地盘桓关系不提。

这一日傍晚,众人刚进了酒肆,才分宾主坐下,忽见秋实进来使了个眼色,刘畅赶紧起身告了声罪,出门往另一边去了。二人往临街的窗边站定,秋实低声道:“何家六郎适才被接回家去了。”

刘畅眼睛一亮,挑了挑眉:“明日你不必随我去,只在这里看着,且看来香料铺子里守着的人是谁。”正说着,但见牡丹裹着件大红色的织锦镶貂皮兜帽披风,气定神闲地骑着马从酒楼前经过,看来是赶回家去见六郎,阖家吃晚饭。

刘畅目送着牡丹的身影,道:“明日就让人去和何六郎说道说道这笔生意,他欠着这么多钱,又丢了这么大的丑,定然想抢在他兄长妹子的前头,把钱和面子一并赚回来罢。”何家的爪牙是钱,没有了钱,何家还能怎么样?

却说牡丹回到家中,但见家里人大多数都已经回来,都在正堂里团团围坐,岑夫人高踞堂首,六郎瘦骨嶙峋地匍匐在岑夫人脚下,痛哭流涕,不停地认错,赌咒发誓,只说他以后再也不敢犯了,求岑夫人还让他回去守着铺子做生意,将功折过。

岑夫人淡淡地道:“你才出来,身子不好,暂且养好了又再说。”杨姨娘一听急了,道:“让他去看着,总比丹娘一个女子风里去雪里来的好。就要多跑跑身子才壮得起来。”

六郎闻言,立即看向牡丹,原来牡丹已经接了香料铺子的生意?

第一百七十三章 喜

牡丹见六郎朝自己看过来,只作不知,淡淡笑道:“可曾请了大夫来替六哥号过脉?现下天气寒凉,怕是要先看看,早作预防,省得将来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杨姨娘听见,立刻又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先喊了一声:“丹娘说得是,赶紧去请大夫。”随即又想起自己母子是待罪之身,便拿眼去瞧岑夫人。

岑夫人并不在意,便吩咐薛氏:“丹娘想得周到,让人赶紧去请大夫过来。”

六郎却只当是全家舍不得让他重新掌了生意,借故推脱,心里就有些不高兴,只是理亏,不敢多言,只能闷闷不乐而已。晚饭时,因不见五郎,便问五郎哪里去了,杨姨娘心想着,若是六郎没有犯事,这事儿此刻便该是他在忙,立下功劳也是他的,现下可好,立下大功,赚了大钱统统都是旁人的,自家只有错处,赎不完的罪,便带了几分意气道:“你还说!除夕夜宫里头要许多香料,问我们家要四十车沉香木,价钱好的很。却被你将库存的卖掉大半,害得五郎不得不四处奔波去凑齐这香!一家子都被你害惨了!”

六郎生气道:“我先前怎知后头宫里头会要这香?人家来买香,我难道不卖?我要早知道,还不早就发了,还在这里窝着受气?”口里是对着杨姨娘嚷嚷,那态度却是对着全家人发作一般。

杨姨娘使劲儿拧了他的大腿一把,喝道:“伊哟喂!你还敢嚷嚷?你害得我为你操碎了心,成了穷光蛋,又和公中借了若干钱,还不知何日才能还得清呢。说你一句你就不高兴了?哪里的道理?我看你赶紧回牢里蹲着去才好,大家眼不见心不烦。”

六郎听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少,当下皱眉道:“怎么回事?你怎地就成了穷光蛋?”

杨姨娘瞅着刚回家来的孙氏道:“你问你媳妇儿。我是穷光蛋,她倒是还有点钱傍身的。”

岑夫人皱眉道:“行了!都少说两句!有什么吃完饭又再说!”

众人不敢再多言,埋头吃饭。六郎看着什么都想吃,只胃口坏了,并不敢多吃,又看得杨姨娘心疼不已,拿着内卫杀千刀的长,杀千刀的短骂了一场。甄氏讥讽道:“自家人不争气,骂人家作甚?许多人还没得机会进去一游哩!”杨姨娘方怏怏地住了口。

饭后岑夫人不耐烦与他母子二人啰嗦,叫二郎留下与六郎分说,自带了薛氏、牡丹等人往后头去了,说说话,洗洗涮涮,该睡的便睡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牡丹仍旧往香料铺子里去,六郎讪讪地看她出门,心里颇不是滋味。他关了一个月的时间,早就发了霉,正想蹴着骑马出门去放松放松,便被岑夫人使人来唤他进去说话。他有心不想去,奈何不敢招惹,只得窝着气进去,果然岑夫人言道叫他好好将养,不要轻易出去。

六郎越发生气,一眼瞅着孙氏往岑夫人面前曲意讨好,越发不顺眼。杨姨娘为了孙氏不肯拿出嫁妆来给他还债一事,本就挑唆了他几句,此时见着孙氏这样子,他更是恨得牙痒,便心想着要好好教训孙氏一顿,出了这口恶气。于是夜里便往死命里折腾孙氏,过了两日,孙氏受不住了,又不好意思与妯娌婆婆说,便叫身边的丫鬟回娘家去说,假托娘家母亲病了,想她,来接她去住两日。岑夫人不作多想,照旧应了。

六郎一听,高兴得很,便说要送孙氏回家,要去岳家磕头行礼。这理由合情合理,岑夫人拒绝不得,先嘱咐他一回,又叫跟班的小厮盯紧了他,不叫他与些不三不四的人多说话,放了小两口出门。

六郎将孙氏送回娘家,打了个蘸水,便寻了借口往东市里去,才刚进了坊门没多久,就被人盯上了。却不是他从前的赌友,而是惯常还说得上话的一个开绸缎庄子的朋友叫方二的,方二先言道稀客,又说要替他打酒洗晦气,小厮见是正正经经的生意人,便防得没那么紧,由着他去了。

方二却是刘畅故意请托了去颠他的,专拣些他运气不好的话来说,又总夸五郎、牡丹运气如何的好,牡丹一个女儿家,这般作为,怕是要跟着继承家业了之类的话,六郎一个男儿家,偶尔做错了事算得什么?赶紧翻身做番大事给他们瞧瞧。

听得六郎怒气冲冲,想起自家赌债都是从自家房里出,杨姨娘成日里在他耳边念叨说自己没有金银饰物好衣裳,都是为了他。孙氏也瞧他不起,舍不得拿嫁妆钱给他用,家里人更是不用说,个个儿见了他都似瘟神。甄氏说话更是难听得要死,便只埋头喝酒:“我倒是想翻身,可也要有机会。”

方二见火候差不多了,方才缓缓说出宫中要这沉香木的事情来,挑唆六郎道:“六郎想要翻身也不难,现下就有一个好机会。你家兄长要凑齐这香料,只怕是凑不齐的。你来将这香料给凑齐了,便是一份大功劳,分红利之时你也能多分一份,看谁还能小看于你。”

六郎虽则心动不已,却也知晓不易,皱眉道:“能够说人情的人家,我母亲、兄长已然全都去寻过了,正是因为这京中没有其他人了,方才往附近的州县里去的。我哪儿还能寻得着?”

方二笑道:“说起来真真是巧。我这里便有个现成的人情儿。先前不与你家五郎说,是因为他之前看不起我,从来不懂得敬我,我便故意不与他说。现下这个人情便留给你好了。”

六郎怀疑地道:“有这般好事,你不去寻旁人,偏生来便宜我?”

方二奸笑道:“你难道不明白么?旁人哪里有你这般急着要的?谁会舍得给我那许多的好处?”

六郎心下明了,道:“我要先看过东西,东西若是不好,我不要。”

方二拍着胸脯打包票:“晓得你家做生意向来最重信义,哪里敢拿不好的给你?还怕大郎、四郎回来打杀了我呢。”

二人说说笑笑的吃了约有一两个时辰,醉醺醺地约着去看那沉香木。六郎一见之下,酒都醒了大半,道:“这分明就是我家卖出去的东西!这是谁买的?将我家的东西反转过来赚我家的钱,亏他想得出,让他出来见我。”

方二冷笑道:“是你家卖出去的东西不假,可如今它比从前更值钱了。你早知道,为何不留着?你管他是谁买的?”说着对着六郎比了个指头:“就算是你按着这价格拿回去,送进宫中也还是可以多赚得一分。还不说你家其他那几十车,难道就不赚钱了?没有这个,你家连那几十车都卖不出去。若是今年卖不成也就算了,日后呢?最要紧的是,何家丢了这笔生意,日后再遇上这样的事情,只怕也没人来找你家了。”

这些道理六郎也是懂的,因此没话讲。方二见他没话讲了,便又凑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回家去就说要按宫中的价格来买,多的那一分,直接就付给你。大家伙儿都图个方便,你看如何?”

六郎沉吟不语,方二微笑着道:“不强迫你,你自己考虑。反正东西是从你家里出来的,好坏你自知。三天之内你不要,我便出手了。此刻有的是人要,能将你家挤下去,别家还更欢喜呢。”

六郎心事重重地回了家,但见出门多时的五郎已经回来了,便赶紧上前去打听,问怎么样。五郎叹了口气,道是跑了这许久,只凑齐了三四车,其余的都是下等货色,拿不出手,还整整差着十一车。

六郎眨眨眼,道:“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五郎只是叹气:“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往年这沉香木不是什么稀罕的,偏生今年却是少见的很一般。也不知是怎么了。”就有些想打退堂鼓,与岑夫人道:“娘,实在不行,就不做了。这实在是没法子的事情。”

岑夫人道:“不行,这事儿至关重要,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放弃。今年错过这个机会,只怕以后就再也没了我家的位置。”不单是刘畅刚刚跑去威胁的事情,而是综合考虑,怎么也不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六郎不动声色地在一旁听完看完,静悄悄地回了房。等着何家人上上下下跳了好几日,急得不可开交之时,他方出面说自己有法子。他按着与方二商量的说出来,不敢说是自己先卖出去的,只说遇到了往昔一位跟着何志忠认识的生意人,人家里有货,但是价钱上要高许多,基本与宫中给的价格持平。他又怕事情不成,便主动将价格往下压了半分,让二郎、五郎等人觉得还有半分利可以赚,尽力促成此事。

二郎与五郎商量过后,去看了货,认定是好的,兄弟三人检查一回,钱货两讫,将东西拉回库房里去,六郎则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他那笔钱财,小心翼翼地躲着藏着不敢有任何不妥之处,只怕被家里发现不提。众人见他平白谨慎了许多,还当他突然转了性。

方二先将钱给刘畅送过去,恭喜他道:“恭喜您报了仇。当初何家父子将他们手里的宝贝假装旁人的,与您竞价平白骗了您的钱,如今就将他家的东西赚他家的钱,您总算是报了这仇了。”

这就叫报了仇?他可不是贪图这蝇头小利的人,好戏还在后头。刘畅淡淡地嗯了一声,叫秋实拿好处给方二,又置酒请方二吃。待到方二吃得烂醉,他自己清清爽爽地骑马出了门,先去离皇城最远的永阳坊看过要买的大院子,高高兴兴地付了钱,叫人收拾干净,照着最贵最好的重新打家具,幻想着不久的将来,佳人在怀,温柔风流。然后又去寻人,准备进行下一步。

秋实见他唇角微微上扬着,正是许久不见的好心情,便刻意吹捧他一歇,言道他必然心想事成,马到成功。刘畅听得眯笑,随手将荷包解了扔给他,道:“好生把我吩咐你的事情做好,有你的好日子过。”

过不得几日,在刘畅与清华成亲之时,何家与其他几家大香料铺子一道,各各将自家的各种香料分批次打上各家的标记,顺利交割给了简老三,只等节后再一并算钱。

因着香料的事情告一段落,何家便放心大胆地准备过节的事情。又因五郎归来,六郎的心性也似乎在好转,牡丹便不在香料铺子里呆着了,便也拿出钱来,命人买了酒、猪羊鸡鸭鹅鱼、干果等东西,又取了钱财布帛,亲自押着车,将东西送到芳园去。叫雨荷将正堂的门开了,四处烧起炭盆来,弄得暖烘烘的,叫众人进去领赏钱,分酒肉,也要过个好节。

分完酒肉,又叫厨房里准备宴席,晚上要请众人大吃一顿,一时之间,芳园里热闹得要不得。人人都兴高采烈的,争着做事情,只希望早点开席,将好吃的弄到口里。

牡丹特意让周八娘置了一桌上等席面,将几个得用的花匠请了,也叫雨荷跟着一起坐下,敬酒敬菜,言道大家辛苦了,又专门发了封赏,大伙儿都高兴。

第二日一早,贵子领了个面生的男人进来递了封信,却是蒋长扬使了回京送信,特为绕过来给她送的。道是昨日就到了的,去了何家,牡丹不在,只好又耽搁一日,等到今日方才送了过来。

牡丹问了几句,得知蒋长扬一切顺利,快要回京,便放心下来,忙着要看信,打赏了钱,让贵子将人领下去好生招待,她自己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看着、看着眉眼弯弯,唇角忍不住的带了笑容。

雨荷、恕儿在一旁瞧见她看得欢乐,都捂了嘴偷笑,故意上前去假装要偷看,牡丹边笑边小心让过了,偷偷藏起就是不给她们瞧。雨荷、恕儿纷纷笑起来,问牡丹可是有什么好事。牡丹抿嘴微笑不语,半晌才道:“元宵节去观灯,你们去不去?”

这意思是蒋长扬约她在元宵节观灯,听得两个丫鬟拍手大笑:“去,自然去的。”二人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往年里牡丹被拘在刘家不得出入,那是没有办法的苦楚,今年有了机会,自然是不能平白放过。

牡丹便叫二人:“我们要进城去了,你们赶紧的把园子里没安置妥当的事情都安置妥当,中午还要宴请肖里正和几个乡老,不许出任何差错!不然你们都留在这里看园子得了。”

二人笑闹着去了,牡丹方又将蒋长扬的信拿出来捧在手心里,反复看了两三遍,摩裟了许久,方小心地折叠了,收入随身的荷包里。在熏笼边坐了片刻,起身净了手,从桌子底下拿出个白藤筐子来,将里头的针线取了,对着光细细地做。她做得极慢,全凭着残存的记忆和最近从林妈妈那里学来的手艺做,可是一针一线下去,却全都用尽了心思。

雨荷做完了事情,从外头进来,一眼瞧见牡丹埋着头,聚精会神地做针线,便轻手轻脚地靠过去,笑道:“丹娘您这个荷包还要绣多久?这眼瞅着就要到元宵节了。”

牡丹头也不抬,眼睛都不敢错开:“快了,快了,就是这天把的事情。”

雨荷凑过去瞧,但见鱼戏莲纹的花样绣得中规中矩,说不出错,却也说不出好,不过就是普普通通。只色彩搭配得醒目大胆,看着另有一种感觉罢了。便调笑道:“娘子这花样实在绣得不咋滴。”

牡丹的脸色果然一变,随即背转身去对着雨荷,悻悻地道:“就是绣得不咋地,照样有人要。”一边说,手上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雨荷吃吃地笑起来:“知晓了。不是看花样绣得如何,关键是看绣花的人是谁。要绣得好,花大价钱买一个不是更好?可那一样么?不一样。我若是得了这样一个荷包,必然是要贴身收藏的,千金不换。”

牡丹害了羞,又想笑,几番想忍下去也不曾忍得,担心再继续做下去就把针线做坏了,索性扔了起身去挠雨荷:“迟早把你嫁出去,看你还来笑话我。”

雨荷一边招架一边笑:“您把奴婢嫁谁呀?奴婢可没人送荷包。”她自将芳园的事情管起来之后,越发泼辣胆大利索得多,从前说到嫁人,她便害羞,如今却是麻溜地说起了玩笑话。

牡丹发现这一变化,立时停住了手,笑道:“我给你说一个,正是送荷包的好对象。你看咱们家谁最能干,我最爱使谁就是谁了。”

雨荷一愣,随即满脸绯红,跺了跺脚,转身往外走:“奴婢本是想与您说,节下这里无人看管不妥,还是让奴婢留下来守着的好。可您这样笑话奴婢,奴婢却是一定要去看灯了。”

牡丹只是在屋里哈哈大笑,雨荷红着脸快步往外走,一颗心跳得咚咚响,转过一个弯,差点没撞上人。那人见她直直走将过来,忙退后一步,站定了,眼观鼻,鼻观心,行了个礼道:“雨荷姑娘。”

雨荷一瞧,正是目前这芳园里最得用的人,立即飞红了脸,一句话不说,垂着脸飞快地往外头去了。留下贵子站在原地莫名其妙地发了一回呆,方去寻牡丹禀事。

午饭时分,算着肖里正并几个乡老该到了,牡丹收拾妥当,前往大门口去接人。却见肖里正牵着自家的小儿子,身边又紧紧跟着一人,缩着头看着她只是笑,不是那吕方又是谁?

牡丹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吕方才一见她皱眉头,立即往肖里正身边靠,可怜兮兮,忐忑不安地道:“肖伯伯,我还是回去算了。”

肖里正也不知得了他多少好处,闻言立时拉住他,对着牡丹认真道:“何娘子,老夫晓得你是个宽宏大度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吕十他也是太过爱花的缘故,才会做下糊涂事。冤家宜解不宜结,他早就想来与你分解分解,道歉认错,奈何不得其门而入。不得不几次上门去求老夫做这个中间人,老夫见他心诚,便斗胆将他领了来赴这个宴席。这大节下的,你便看在老夫的面子上,饶了他这遭。”边说边行了个礼。

有道是,强龙难压地头蛇,芳园与周围的农户把关系搞得越好越安全,更何况是这肖里正也不是什么坏人,周八娘平日里在厨房里当差,也是利索又干净。牡丹还真不能不给肖里正这个面子,当下干笑一声,还了礼,道:“看您说的,不就是多个人多双筷子的事情么?不要说是他,就是您随便领个人来,我也要好生招待的。”

吕方听得暗里翻了个白眼,多个人多双筷子,仿佛他就是那来混吃混喝的,还是没说与她和解的事情,纯粹就是吃饭。却见牡丹笑吟吟地对着自己比了个请的动作:“吕十公子,您请。”

先吃了再说,左右是光明正大地进了这园子。吕方抬步往里走,四处张望,不浪费一点时间。忽听得牡丹假惺惺地道:“吕十公子,不知您的伤口可复原了?我几次想去看您来着,但实在是琐事缠身,又怕到了地方被令尊赶出来,不敢去。”

吕方立时觉得伤处有些一跳一跳的疼,干笑了两声道:“托您的福,不过是开了两朵牡丹花而已。”

牡丹眨了眨眼,道:“怎么?伤口竟然如此之大?”

吕方只是笑,肖里正家的小儿子道:“我瞧着啦。是在伤疤周围刺了一大朵牡丹花,好看得紧。手臂上的是赵粉,腿上的是魏紫,含苞待放,娇艳可人,对不对?吕哥哥,我没说错罢?”

这分明是吕方给他解说时用的口气,牡丹一愣,扑哧一声笑出来:“吕十公子果然爱花成痴。”

吕方面红耳赤,对着牡丹只是行礼作揖:“我真不是故意来捣乱的,也没有坏心。此番为了与您赔礼道歉,下足了功夫,何娘子您莫与我计较了罢。”

牡丹摆了摆手,笑道:“罢了,肖里正不也说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只要你不记恨,从前的事情便不再提了。”

吕方顿时一喜:“那可不可以……”

牡丹正色道:“不可以。不过你可以看看其他花。”

第一百七十四章 府上有祸!

且不说牡丹与吕方说起牡丹花来都是相见恨晚,兴味相投。牡丹从芳园回来没有几日就是除夕。这一日,家家贴春书,桃符,共烧纸钱,在庭院里燃起燎火,居室内堤岸上灯烛,唱歌跳舞,饮酒守岁。虽然何志忠等人不在家,但何家人早已习惯这种别离,吃过晚饭,饮了驱寒祛湿的花椒酒之后,但听得外头一阵喧嚣,却是一年一度的驱傩活动开始了。孩子们一阵嚷嚷,全都往外头去看热闹,牡丹也随了众人一起往外。

但见无数人戴着狰狞的假面具,扮作各种鬼神的形状,居中两位,分别戴着老人面具,一为傩翁,一为傩母,率着众人歌舞喧腾,跳笑欢叫,一片沸腾,好不热闹。

过去一群人之后,忽见又来了一群,却是衣着同色同款的红衣黑裤,都拿着牦牛尾拂子,明显比适才那群人更加整齐。其中一人停在门口,掀起面具,望着何家诸人一笑,孩子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纷纷喊道:“是张五叔。张五叔这是要去哪里?”何冽、何淳更是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袖。

二郎忙对着张五郎抱了拳,笑道:“五郎这是要去哪里?”

张五郎看了身后欢腾一片的诸人一眼,笑道:“这些都是要往宫里的护僮侲子,稍后要随乐吏入宫驱傩。”他挤了挤眼睛,道:“听说圣上与贵人们照例都要出来观看,正是难得的机会。”其实也就是偷窥宫中生活的最佳时机。

二郎笑道:“许久不见你有此种雅兴了。”

张五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这次进宫的人约有一千人之多。有许多人是趁此机会想混进去看看,因着我与乐吏面熟,便央了我帮忙。”

众人心领神会。每年里这个时候,总有许多人四处寻觅侲子之衣,想方设法地混入驱傩队伍之中,偷看宫中后妃公主贵人美人,其中不乏富贵子弟以及读书人。张五郎定然是与乐吏勾结了,利用这些人的猎奇心理,好收取钱财。

何濡、何鸿等人见状,都想跟了去看热闹,不敢自己去求父母,便去歪缠牡丹,牡丹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去同岑夫人说了,于是四个最大的孩子便都跟了张五郎同去。何家众人又看了一会儿热闹,转身往里准备继续守岁。

天将要明时,众人正要睡下,忽听得外头脚步声响,伴随着一阵欢笑声,却是四个男孩子回来了。进了屋里,众人相询,何鸿兴高采烈地道:“真是不枉走了这遭,宫中各处锦绣幄张,明设灯烛,盛奏歌乐,庭中燃起火山数十,焰起数丈,明亮如白昼,香气四溢,绮丽无比。只可惜后来燎火暗了时,宫人推入载了沉香木的车来添加,离我们最近的那座火山有一股子怪味。分明是里面烧的沉香木不妥,也不知是怎么搞的。”

二郎不在意地道:“总是有胆大的奴才,浑水摸鱼,换了好的,拿坏的去滥竽充数,赚钱呗。那就没有人过问么?”

何鸿道:“有人问啊,不过不影响大局,又加入了大量的甲煎去掩盖而已。上面的人似乎也没闻到。”

五郎笑道:“这是什么时候,就算是闻到了也要装作没闻到。过后才去慢慢理会。”

何濡不耐烦了,道:“这事儿不说啦,说点好玩的。”紧接着其余几个男孩子七嘴八舌地跟着说起自己的所见所闻来,听得其他几个没有去成的孩子艳羡不已,拉着他们东问西问,就是大人也感兴趣,不时插一句嘴。甩甩也打起精神跟着大声聒噪,众人都忘记了睡觉,一时之间好不热闹。岑夫人见气氛热烈,心情大好,便任由孩子们去嚷嚷,只吩咐伺候的人招呼好了,厨房里招呼好了,便自去睡觉。

牡丹回到房中,一觉睡到中午时分,方才起身梳洗打扮。到得外头,却是全家都起来了,正准备开饭,便又热热闹闹地准备吃饭,可还未举起筷子,就听见门子急匆匆地跑进来道:“有客人到。”

这初一就出门访客的可少见,大家伙儿都是从初二方才开始访的客。岑夫人奇怪归奇怪,仍叫人快请。

片刻后,一个穿鸦青色兜帽披风,水红色袄裙的年轻女子疾步进来,先张望了一下席间,一眼看到了牡丹,忙福了一福,道:“何娘子,奴婢是阿慧,您还记得么?”

牡丹在她一走进来的时候便已经认出了她是秦三娘身边的贴身丫鬟阿慧,之所以没有主动开口相询,是想看她要做什么。此时听她点了自己的名,便一边叫人给阿慧安置座位,上热茶汤,一边笑道:“记得,这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适才还以为看错了呢。”

阿慧扫了众人一眼,压低声音道:“奴婢是来传话的,不知何娘子可否方便?”

牡丹心想秦三娘自那次之后便许久没了动静,单选这个时候突然派了个丫鬟来,说不得还是什么大事,忙请阿慧往后头去,阿慧却又瞧了岑夫人和二郎一眼,道:“事关重大,还请夫人和二公子一起听听。”

岑夫人与二郎俱是惊诧地对视了一眼,薛氏便立即起身领了其他人出去,只留岑夫人娘几个与阿慧在里面。见众人退下,阿慧不等何家人出声相询,便语气急促地道:“我家三娘让奴婢来告知,府上有祸!”

一句话听得众人皆是惊异万分,若是寻常人家,此时听到这种不吉利的话,只怕是要生气,只岑夫人见过的场面多,面不改色地道:“祸从何来?还请慧姑娘细细分说。”

阿慧见她面色如常,应对自如,暗自赞了一声,道:“府上之前是否曾向宫中交过四十车沉香木并各色香料等三车?”

二郎不知不觉绷紧了身子,道:“是有此事。”

阿慧叹了口气道:“昨夜宫中燃燎火,只用沉香木与甲煎,有一堆燎火,添入的沉香有问题,臭气难闻,当时许多人都闻到了,只不敢惊动贵人,勉强按了下去,但过后是一定要追查的,查来查去,有人说正是府上送去的四十车沉香木中的十车,也不全都是不好的,而是里头掺杂了次品假货。若是分开了往其余火山里烧,定然闻不出来,偏生全都凑到了一处……”

岑夫人等人顿时大惊失色,他们先前就听何鸿提过此事,不过谁也没想到会与自家有关。二郎断然道:“不可能!我家送去的香料,无一不是经过我们兄弟的手,仔细勘查,确认无误之后才当面交割给简老三的!若是有问题,在简老三那里就被打回来了!哪里到得了宫中!”

阿慧也不言语,等他说完,方才缓缓道:“何家是多年的声誉,自然没有人怀疑府上的诚信,可到底经不住小人作祟。那车上还明明有府上的印记,如今简老三已经推得干干净净,说是正因为你们是多年的交道,从未出过错,所以就没有仔细察看。可是,他也暗示了,说本来是想多给府上一些份额的,但是府上的沉香木不够,所以才给了四十车,又有人作证,说府上前些日子曾四处奔波,到处寻找沉香木凑足那四十车,甚至周围府县都跑过来了,也不曾凑齐,还差得十一车,后来还不知怎地,突然间就凑齐了……我家主人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让奴婢先来与府上说一声儿,府上心里有个数,待得后面有人上门问讯之时也好有个准备。”

这意思就是说,何家为了做成这笔生意,想方设法,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不惜以次充好,甚至添入了假货。二郎愣了片刻,晓得中了圈套,且那简老三也是被收买过的,又想到了六郎牵头弄回来的那十一车香料,当下气得要死。牡丹和岑夫人也想起刘畅跑上门去闹的一回,都有些变色。

阿慧见状,忙安慰道:“黑的白不了,白的黑不了。府上果然没有做过这些事情,原也不怕他查。我家主人记着何娘子的情分,已然外出奔走,希望能早日水落石出,还府上清白,但只是,力量有限,只怕还是要吃些苦头。”晓得不好久留,便起身告辞。

岑夫人虽然急得手脚有些发抖,却还能撑得住,谢过阿慧并请她向秦三娘转达了谢意,又重重封赏,才叫牡丹送客。转身便吩咐薛氏等人赶紧地往夹墙里藏财物,以备不测。

牡丹送了阿慧出去,走至无人处,阿慧望着牡丹行了一礼,轻言细语地道:“好叫何娘子得知,我们三娘子从来也不敢相忘您的援手救命之恩。只许多时候身不由己,可心中却从未息过报答之心,还望您莫要计较。”

牡丹扶住了她,叹道:“我当日帮她,也不曾指望过她报答。只是随心所欲,见景生情而已。今日得她人情,便是抵过了,你让她不必放在心上。”她觉着,秦三娘既然能在第一时间内知晓此事,并使人上门来报信,定然是从景王那里知道的。秦三娘要怎么处理这事儿,早就有数,无论她与秦三娘怎么攀人情,都不会改变最后的结局,索性大方些儿,不必再提。

阿慧见她绝口不提上次卢五郎的事情,只说谢过今日之情,并不曾有半点打蛇随杆上,胁恩相报的意思,暗道她知趣。微笑着低声道:“何娘子大方,可我家三娘子却不敢忘恩。她有句体己话儿要奴婢单独传与您听,这事儿还在蒋将军身上。”

牡丹一愣,随即苦笑不语。果然景王是打的是先看笑话,等有人上门相求再卖人情的主意,若是要得他帮忙,便是要蒋长扬明确表态。可蒋长扬现下明明就是不肯表态,也不便表态。再说了,蒋长扬此刻在哪里她都不知道,怎么指望得上。少不得该承受的就先承受着,另寻他法,总有法子可寻。

阿慧见牡丹不语,了然地一笑,道:“我家三娘子还说了,她体会您的难处。若是蒋将军不便,她也自当为您使力。只是她人微势单,要费些心血和时辰,府上要操心和耽搁的时间也会更久。”

牡丹听音辨意,晓得秦三娘的意思是,绕开景王替她使力,当下虽不敢全部相信,也不相信秦三娘能有这个本事却也有些高兴,并不拒绝,行礼谢过,送了阿慧出去。

阿慧才一出门,牡丹使贵子去寻郭都尉,她自己骑着马奔去寻白夫人。紧接着二郎便使人去喊六郎,又把何鸿、何濡几个喊去细细详询当时的情景。六郎自然是抵死不认,只道那十一车沉香木可是二郎、五郎一道检查过,确认没有任何问题的,这会儿可不能把责任全推到他一个人身上。

正说着,门又被砸响,呼啦啦进来一个看铺子的伙计,说是香料铺子被查封了,从库房里头找出来一百多斤假沉香木和劣质沉香。一时之间仿佛是坐实了何家果然有假货。二郎顿时一掌打在六郎脸上,怒道:“怎么回事?之前还干干净净,就是最后这两天是你守的铺子。你到底放了什么人进去过?”

之前五郎与牡丹、老掌柜才对过账清过货,最后那两日因他与五郎都去收账,却是六郎去守的铺子,要出问题就出在他身上。六郎心虚,冷汗浸透衣衫,只打死不认,推说不知。他接了方二的钱后,方二说想看看何家仓库里藏的名香好香,让他行个方便,库房重地,轻易不许外人进入,他因有了把柄在方二手里,不好推辞,便偷偷领了方二入内,事后还去方家喝了一回酒,醉到傍晚时分方才醒来,此时想来,说不得库房的问题就出在这里。他哪里敢与众人说实话,只一味咬死不认,还道:“大祸临头,赶紧跑吧。”

五郎安抚地按了按张氏的肩头,冷笑道:“跑?跑到哪里去?我们跑了一家老小怎么办?”

接着又是一阵喧嚣,呼啦啦进来一群官差,不由分说,也不要人送上的钱财,只将链子往二郎、五郎、六郎脖子上一套,绑了人还要往里翻箱倒柜的乱翻一气,岑夫人大叫一声:“慢着!拿人便拿人,这是要抄家么?先拿出公牒批文来!”

封大娘等人便纷纷将二门挡住,不许那些人入内,他家人缘自来就好,周围的邻居见状,便纷纷出来劝说,围了里外好几层。

为首那官差冷笑:“这是要谋逆造反哩,全都给我拿下!”

忽听得有人在门前道:“呦,这是怎么了?这大初一的就闹得不得安生。”却是刘畅穿得光鲜水滑的,施施然走将进来,含笑扫了岑夫人、二郎、五郎、薛氏等人一眼,不见牡丹,微微有些失望,转身对着那为首的官差笑道:“孟三儿,你不在家里过节,跑出来乱什么?”

那叫孟三儿的官差望着他眉花眼笑地道:“原来是刘寺丞,弟兄们办差呢,您老人家怎会到了这里?”

刘畅笑道:“这里住着我一个老熟人,这几日放假,便过来闲逛,谁成想会正好遇到这事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三儿如此这般说了一回,无非就是说何家奸商,竟敢以次充好,把假货卖入宫中,犯了欺君之罪,要拿去问罪,岑夫人等人又抗旨谋逆之类的话。

刘畅假惺惺地惊叹几回,道:“这其中必然有误会的吧?何家可是出了名的讲诚信的生意人,与宫中送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怎敢做这胆大包天的事情?”

那官差与他一唱一和,冷笑道:“利欲熏心心渐黑,谁说的清楚?如今好几个人指控他家,又从他家铺子里搜出假货来,难道还有假?”

刘畅便上前去朝岑夫人行了个礼,假意问岑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可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不?岑夫人晓得与他脱不了干系,只是冷冷地撇过脸不语。刘畅便扶着额头叹道:“我本想厚着脸皮做个人情,不叫女眷孩子们受到惊吓,既然伯母您不领情,我也没脸……”言罢转过身,给孟三儿使了个眼色。

孟三儿得到他暗示,立即狞笑一声,便叫人动手,将人全都绑起来,大言不惭地道,有事儿他担着。于是乱七八糟地闯进一群人去,胡乱搜了一气,却没搜着什么太值钱的,只将正堂里摆着的香山子,几个金银碗盘,一些绫罗锦缎,女子首饰等当做赃物收了。

刘畅出了门,就在外头袖手站着听热闹,心情说不出的好,眉眼飞扬。昔日里,他家以财压得他无还手之力,和离时,他家一家子打上门去,将他好一顿胖揍,又在东市,端午节时,斗宝会上,都叫他丢尽了脸面,吃了无数的哑巴亏,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且看着,立即就有人来求他了。想到牡丹会梨花带雨地哀求他,他拒绝,她又求,他再拒绝,直到他心情好了他方才应了她,到那时……他忍不住微笑起来。

不多时,官差除了大腹便便的张氏和吴姨娘、杨姨娘、等人以外,将岑夫人、薛氏、白氏、甄氏、封大娘等几个女人,当头的几个何鸿、何濡等几个大些的男孩子绑了,一连串地牵了去。才出门没得多久,就见牡丹引着潘蓉、贵子引着个黑脸汉子骑马奔来,一时瞧见这种惨样,牡丹脸色煞白地跳下马来,眼里含了泪,先就扑过去抱住了岑夫人。

潘蓉与那黑脸汉子则上前与孟三儿打交道,好说歹说,想要孟三儿放了女人和孩子们,孟三儿只是沉着脸不答应,说得急了便大呼小叫起来,一时之间,潘蓉与那黑脸汉子也没什么法子。

刘畅远远看着,巍然不动。他知道牡丹认得的人多,也晓得必然会请动许多人来,看看,连潘蓉都请来了。但今次不同往日,他布局了许久,请了好些热心人帮忙,真凭实据拿在手里,不榨干了何家,不压死了何家不会收手,看以后何家人还拿什么来狂。

但见何家人被挤在街口处闹腾了一歇,到底被牵着去了。那黑脸汉子与潘蓉劝了牡丹几句,都骑马跟上前去看着,只剩下牡丹带着贵子,孤零零地立在人群中,傻兮兮地看着何家人的背影动也不动。突然捂着脸蹲了下去,久久不曾抬头,好几个女人上前去劝,她只是拼命摆着头不抬头。

刘畅的心顿时仿佛狠狠抽搐了一下,随即又是一阵酣畅淋漓的快感。他握紧了手里的马鞭,就立在阴影里一直看着牡丹。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牡丹慢慢站了起来,望着周围的邻居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扶着她一个姨娘的手转身朝何家的大门走去。

刘畅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正好挡在牡丹面前。他想告诉她,他可以帮她,他也不要她怎么求他,只要她开口,对他好言好语地说上一句话,如了他的愿,他便可以让她的母亲、嫂嫂、侄儿们毫发无伤地回来。

可是牡丹只是停了一停,就漠然从他面前走过去,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刘畅忍不住,跟了上去,在门口再次堵着了牡丹,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道:“丹娘!我可以帮你。”

牡丹抬眼定定地看着他,并不言语,刘畅被她看得难受,正有些烦躁了,忽听她开口道:“你能帮我到什么地步?能替我家洗净冤屈么?”

刘畅一喜,忍住欢喜缓缓道:“你家哥哥们果然大胆,做下的事情是板板上钉钉子的,人证物证俱全。这香料铺子是断然无法再开的了,我现下能做的,便是先替你将你母亲、嫂嫂、侄儿平平安安地保出来,再叫你哥哥他们少吃点苦头,定罪轻一些。不能做香料生意,还能做珠宝生意嘛。”

牡丹眯了眯眼:“你怎知他们人证物证俱全?”

刘畅道:“我怎不知?我不瞒你,这事儿上面已经有了定论,如今过堂也果然只是走个过场而已,你要不信,过上几日你便知道结局。我只是可怜你母亲年纪一大把,还有你几个嫂嫂和侄儿,可从来都没有吃过这样的罪。女人家,关在牢里头十天半月的,便什么都完了,你那几个侄儿前途也堪忧。还有你几个哥哥,少不得要皮开肉绽,吃尽苦头。”

第一百七十五章 都想交易

刘畅见牡丹的脸色果然越发见白,眼神却是若有所思的,不见得就有多害怕,便略停了一停,带了几分讽刺地道:“你也别想着还有蒋长扬,他鞭长莫及,等他回来时,可什么都晚了。不过你朋友多,你也可以去试试,看看他们能帮你到什么地步。白夫人不说了,她保胎要紧,潘蓉的能力就是那样儿;你要找的什么郭都尉,可是告假回了家;你家的那几个亲戚,黄将军等人,只怕一时半会儿手也伸不了这么长。至于其他几个你以往沾过光的贵人,此刻都在宫中,你找不上。你去试试看,真要是不行了,再来找我也不迟。”

牡丹胸中一阵翻江倒海,几乎想要吐出来,强忍着道:“那你想要我怎样?”

刘畅的心一阵狂跳,盯着牡丹缓缓道:“这里不是说话处。”然后摆出一副牡丹不让他进去,他便不说的样子来。

牡丹只是沉默不语,半点相让的意思都没有。

刘畅无奈,只得淡淡地道:“少年夫妻老来伴,你我是结发夫妻,情分本来非同一般,我一直都不肯与你和离,偏你气性大,非得与我和离,这才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你无情,我却不能无义,我实话与你说,这次的事情与闵王府、还有萧尚书府都有莫大的关系。就是怨你惹上了蒋长扬,这才自取其祸。我呢,拜你所赐,与清华成了亲,日子过得非常不如意。但我也不想与你计较了。”

牡丹皱眉道:“莫与我说这些!只说你到底想如何。”

刘畅扫了她一眼,半提了心道:“我在永阳坊买了个大宅子,里头的东西家什都是最贵最好的,只是差着个主人住在里头,空旷冷清得很。你若是肯去住着,我便不再与你计较从前的事情,我们还是一家人,我自然要使足力气去帮你家的。我晓得你会觉得委屈,可这样的日子也只是暂时的,过得两三年,咱们还和从前一样的。香料铺子,我来想法子,过些时候又重新开起来。”再生个儿子,比琪儿还要可爱伶俐百倍的,他一定把他捧在手心里头疼,等他弄废了清华,便可以重新过上从前的日子。不期然的,刘畅的脑海里就浮出了这个念头。

牡丹气极反笑,简直找不到话可以和他说,也想不通他的脑子到底是怎么构造的。

刘畅见她只是冷笑不语,不由有些恼羞成怒,恶狠狠地道:“你若是不肯,我也不勉强你,只是你莫要后悔!你该感谢我不计前嫌,给你这个机会!”

牡丹收了笑,静静地道:“是不是我答应了你,你马上就可以想法子先放我娘和嫂子他们出来?”

刘畅道:“那是自然。”

牡丹道:“先放出来又再说。不然我怎知道你是不是记恨我们家的人,变着法子来羞辱我的?答应不答应都在你,反正人已经进去了,我再等些时候也无所谓。”果然是他动的手脚,果然他图的是这个,将岑夫人等人弄进去,就是要逼得她松口,既然如此,自是要先将岑夫人等人弄出来。

刘畅的脸色瞬息万变,道:“好,我先去办事,人一进门我就要看到你住到永阳坊去。”他的脸色瞬间阴冷了下去,狠狠地道:“如果你敢骗我,我叫你几个哥哥变成残废!再发配到南岭去,一辈子都回不来!我说到做到!”

“那不可能。我怎么也得看到我家里的事情告一段落。不然我宁可看着他们受罪,也不要丢人又丢财。再说了,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就不在家,未免也太明显了吧,你是故意让清华来害我的呢。”牡丹垂下眼眸,暗里手已经握成了拳头,指甲掐的手掌心生疼。

“你可以暂时不住永阳坊,但我要一个保证。”刘畅又定定地看了她一回,方转身大步走了。

他要的保证是什么,牡丹心里有数。只此刻没有任何时间给她害怕和厌恶,她深吸了一口气就转身进了门,先命人清扫院子,又叫吴姨娘清理失去的财物有多少,她自己叫了贵子、雨荷等人过来,布置了几件事,第一件,让贵子拿了钱去找他相熟的,能靠得上的内卫帮忙查真相,最好能从六郎那里问清楚关键环节;第二件,再替她背里去寻一下玛雅儿,看是否会有意外收获;第三件,雨荷赶紧回芳园去守着,小心有人知道何家出了事,趁机捣乱;第四件,让人去请张五郎过来,她有事相托;第五件,让恕儿去汾王府外候着,若是看到汾王妃回家,就赶紧来报。

不多时,张五郎来了,二话不说,便陪着牡丹去了东市找人,先去找的方二,吃了个闭门羹。一问才得知,方二今早就成为人证被带走了,说的是六郎为了赚那不义之财,请他做的中间人,买了假货,他事前并不知道六郎是拿这东西去的宫里头。

张五郎看着牡丹:“这下子又去哪里?”

牡丹道:“去寻简老三。”

二人于是又急匆匆地赶去找人,同样不曾见着简老三,只见着他家一个管家,出来就气势汹汹地骂人,道是何家狼心狗肺,害惨了他家主人。总之是也被弄将进去了。

一时之间,仿佛是没有了其他办法,无迹可寻,张五郎默不作声地看了牡丹疲累的脸一歇,道:“不然先回去等着吧,事发突然,急也急不来。过得两日自然会见分晓。”

牡丹点了点头,途经法寿寺时,突然想起刘畅说此事与萧尚书府也脱不了干系,明知他也许是胡乱诌了吓唬她,仍然想往里头去走走,兴许和尚有办法联系上蒋长扬也不一定。

张五郎见她折身往里,便也跟了她去。福缘和尚在做晚课,不曾见着,却见着了她想见的人,不过不是萧雪溪,而是萧越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