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微微有些诧异。杜夫人竟然来过的,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没有进来。难道是因为知道她在这里的缘故?不对呀,往日杜夫人那样会装的一个人,今日怎会避而远之?

一切又回到了正轨上。老夫人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开始担忧:“他们怎么还没回来?”说到这里,她可找到说牡丹的了:“他们去了这么久都不见回来,你半点不见担心,我看你蛮自在的……”

牡丹道:“孙媳妇母亲有交代,老人面前不能轻易落泪,也不能一惊一乍,再难过再担心,都得忍着。不能叫老人悲伤操心,所以媳妇一直忍着。”

好呀,她说一句,牡丹就回一句,伶牙俐齿的!老夫人习惯性地想捶坐榻发脾气,手都举起来了,又觉得自己好像找不到什么充足的理由可以批评牡丹的,想了想,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看你半点儿事都没有,也太能忍了。”但因为缓了那一缓,气势便没先前足了。

牡丹抬眼真诚地看着她:“祖母都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孙媳妇当然要跟着您学。”

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老夫人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形容,她很满意这个形容,便哼了一声,叫红儿摆饭。照例是要小辈伺候老人吃饭,然后才轮到小辈吃的。

老夫人安安心心地享受了牡丹的伺候,然后指着她吃剩的饭菜,说:“很不错,你尝尝吧。”意思是要牡丹吃她吃剩的。牡丹半点胃口都没有,微微红了眼眶,委屈而隐忍地道:“谢祖母赏,但孙媳妇心里牵挂着大郎,委实吃不下。”

老夫人被她反将一军。自己刚还说她不担心,然后自己吃得下,她却吃不下,是不是说明自己没她担心呀?一口气硬生生噎着,气得她想打人。便骂道:“刚才还说要和我学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转眼就吃不下饭了?你可真有出息!”

牡丹便为难地道:“那,那我喝碗粥就好了。”

忽听到蒋重的声音疲惫的在门口响起:“母亲。”

老夫人顾不上去管牡丹,连忙起身:“回来了?怎样?”

牡丹忙着往蒋重身后看,急急地寻找蒋长扬。蒋长扬在蒋重身后对着她神态轻松地微微一笑,还做了个不易察觉的鬼脸。难道是没事?一直压在牡丹心头的那块巨石被骤然搬开了,便望着蒋长扬甜甜一笑。

老夫人看到他二人当着长辈的面就眉来眼去的,非常看不上,重重哼了一声。见牡丹垂下眼了,方才道:“怎样?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蒋重的脸色很难看,接过牡丹递过的茶,就愣愣地捧在手中,一句话也不说。老夫人有些着慌,看这模样似是不单是事情没解决好,还另外牵扯到了蒋重似的。这可怎么得了?那个下作的搅家精,这会子她可满意了,一害几家穷,连着蒋重都倒了霉,怎么办?她使劲儿将拐杖在地上重重一砸,厉声道:“去把杜氏给我叫来!”

牡丹压住心头的惊慌,认真地看着蒋长扬。一瞬间,她已经想到了许多,蒋长扬能够平安归家,说明没有什么大事,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被停职罢了。停职,对她来说也什么大不了的,他还是他,但是对蒋长扬一定就不一样。他渴望建功立业,而且心高气傲,不愿承祖荫,希望能扬眉吐气得到世人的承认。假如是真的,这对他来说,必是极大的打击。她是他的妻子,喜悦不一定要第一个知道,不好的却是希望第一个就能知道,能与他一同承担。

蒋长扬收到牡丹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只听蒋重喝住真的就要去请杜夫人红儿,回过头对着老夫人低声道:“叫她来做什么?我不想看到她。”

老夫人抚着胸口,气息有些急促地道:“到底怎样了?你倒是快说!可是你也挨罚了?”

蒋重还真不好说。被停职的人竟然是他。这个笑话大了。他当时跪在宫门口等了很久才得到皇帝的召见。他能说什么呢,太多的解释都不敢。只能说是误会,当时是有一小点争执,但是蒋长扬把老夫人气病这件事是子虚乌有,是有人捕风捉影,老夫人身体康健着呢。

一直听不见上头的人发话,他很忐忑。很久才听到皇帝说:“朕记得你昨日就请了假回家伺疾的。好像说,你的三子也请了假?”

他满头大汗,忙道:“那是宿疾,三五不时总会犯一次,养上两日就好了,和这个真的没关系。圣上若是不信,可以让人去探询。”

又是沉默,只能听见朱笔落在奏章上的沙沙声。他已经很久没有跪过这么长的时间了,腰膝竟然有些受不住,正在难过的时候,皇帝终于停了下来,命人赐座。

他屁股还没挨上绣墩,就听见皇帝说:“你消息挺灵敏的。人缘很不错。”

哐当一声,蒋重被吓得从绣墩上跌坐下来。他什么都不敢说,只是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他能感觉到皇帝阴冷的目光从他的头颈上来回扫动,犹如最锋利的刀在上面冰冷地划过。他清楚的知道,这一位从一个普通的亲王子做到嗣王,又走到今天,有多血腥,又有多多疑。他竟然犯了大忌。

良久,外头响起蒋长扬求见的声音。紧接着一身便装的蒋长扬走了进来,一言不发挨着他跪下。蒋重当时想的就是,完了,皇帝早就什么都知道了,打算好了的。

皇帝冷冷地看着蒋长扬,把云孝子和几个人的奏折扔到他面前:“你太让朕失望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蒋长扬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让蒋重由衷的害怕,如果不是因为皇帝在面前,他一定会扑上去捂蒋长扬的嘴,然后搧他几个大耳光子的。但是他不敢,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蒋长扬说着那些可怕的话。

蒋长扬镇定地翻看完云孝子的奏折,然后对着皇帝磕头:“臣没什么可说的,但凭圣上裁决。只是在这之前,臣有几点想不明白的,想请圣上替臣释疑,听完之后,但凭圣上裁决。”

皇帝淡淡地道:“你倒是真的朝闻道,夕死可也。”

蒋长扬便将当日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从不听祖母的话,激怒祖母来说,臣是不孝的。但什么才是真正的大孝呢?是看着祖母继续错下去,而不给她指正,把正义和正确的道理抛之脑后,顾全自己的名声和孝道好,还是应该顶着骂名,坚持正道?臣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正确的,臣只选择了自己觉得对的。哪怕是再来一次,臣还是会这样做。”然后他添了一句:“云孝子的话也不是全对,臣今日见了祖母,她老人家中气十足,还能理家事。”

皇帝冷笑:“那么,你翻第二本来看,说的又是什么?你又怎么说?”

蒋长扬再翻,上面写的却是说他与景王过从甚密。预感中,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怪只怪,方伯辉实在太显眼了。他想了很久,决定什么都不说。

皇帝见他不发话,道:“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还很有理由么?”

蒋长扬苦笑道:“算起来,这也算是事实,如今拙荆的园子里头还有景王殿下卖的花匠呢。臣没什么可辩的,圣上圣裁即可。”

皇帝还未说话,就有人进来小声禀事。父子俩便在大殿里头跪了许久,一直到天将要黑时,里头方才来传话,让蒋长扬闭门思过一个月,不孝、与景王过从甚密的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倒霉的是蒋重,让他先把家事料理好再来做其他事情,其实就是变相的停职。

蒋重很害怕,他觉得皇帝的眼睛无处不在,他做什么皇帝都清楚得很。看吧,家里面的事情好像都根本没瞒过。他又悲愤,怎么成了他的错,他成了大笑话。

第二百三十六章 死撑

蒋重沉默很久,方才费力地对老夫人说:“圣上让大郎闭门思过一个月,让我先把家事处理好再去做其他事情。”他觉得很悲凉,什么叫做狡兔死走狗烹,约莫有点这个意思。

老夫人闻言,捂着胸口猛地往后一倒,竟然是背过气去了。蒋重慌了手脚,赶紧上前给她掐人中,蒋云清和蒋长义听说他们回来了,便也跟来打听消息,见状一家子都扑了上去。掐的掐,喊的喊,摸胸口的摸胸口,好一歇才听到老夫人幽幽出了一口气。她还未开口,四周就哭成一片,好像她死了似的。

牡丹和蒋长扬都被挤在了一旁,二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很多话想和对方说,却又因为环境不合适,便只能是一个站在一个的身边,静待事态发展。牡丹觉得,两个人能这样肩并肩的站着真好,此刻她的心里觉得非常安宁和满足。蒋长扬也是这样觉得的。

老夫人憋足了劲儿,脸涨得通红,才喊出一声并不算大声的喊叫:“都给我闭嘴!”

于是众人都关水龙头似的收了眼泪,除了蒋重,他没流泪,但是他很羞愧,一直坐在灯影里,头也不敢抬。

老夫人缓过气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犹如毒蛇吐信一般地咬着牙道:“去请咱们家的杜夫人来!”然后冷冷地看着蒋长扬:“你得好生记着,你父亲戎马一生,吃尽了苦头,最后却是葬送在你这个忤逆不孝子手上的!”明明是因为他的事情,蒋重被停职,他却只是闭门思过一个月,两厢一比较,多么不公平!

虽然老夫人这话简直没道理,惹事的人并不是他,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没来,但蒋长扬还是选择沉默。这样的结局也是他没想到的。这个时候论谁是谁非又有什么道理?到了明日,说不定许多人都会说蒋重因他而获罪,到时候他又挨家挨户地去解释么。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在拜堂风波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的,人生不可能十全十美,有舍才有得,该付出的就一定要付出,虚名累死人。

老夫人见他一言不发,以为他内疚了,自己占理了,还想再指责牡丹几句,发泄发泄心中的怒气。蒋重实在忍受不住,觉得耳边犹如有几百只鸭子在叫,吵得他头昏脑涨,他疲惫地道:“母亲!罢了!也不全是他的错。这一天,不过是来得早点和晚点罢了。”

老夫人一怔,随即悲从中来。恨透了杜夫人,就是杜夫人撺掇她,故意设计让她想起给蒋长扬送红儿,这才惹出这场滔天大祸的。这个毒妇,实在是太过恶毒啦!这是巴不得家里所有人都倒霉,都死绝了,就剩着他们娘两个,独占了这朱国公府才能满意呢。

老夫人狠狠地顿着拐杖,一迭声地问:“杜氏怎么还不来?心虚了不敢来?”

蒋重不胜其烦,这非要闹得全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么?已经够丢脸了,还要闹到什么地步?当下起身沉声道:“这件事情我自有分寸,母亲您别管了!”

老夫人大怒:“我不管?我才没管,这府里就成了这个样子,你就成了这个样子,还叫我别管?”

蒋长义柔声道:“祖母息怒,父亲也是为了您好。您年纪大了,又有心悸的老毛病,受不得累。您且先养着,还要您主持大局呢。”

老夫人心里才算舒服了点。忽然外头有人来禀,说是有几个往日蒋重的袍泽弟兄听说了这件事,来看蒋重。这几个人,混到如今都算是权高位重的。白天也许不方便来,但是此刻天黑夜静,来探一探也是人之常情。

老夫人眼睛一亮,忙道:“到底还有几个有良心的,你快去,和他们说说,想想法子,早日消了圣怒……”

谁知蒋重已经起身走到门口,还是折身回来,让蒋长义出去送客,不见这几个人。白日皇帝不是说他,消息挺灵通的,人缘真好么?他此时再见这几个人,实在是大大的不妥了。

蒋长义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老夫人沮丧的坐在灯影里,蒋云清握着帕子不敢说话,蒋重的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气氛沉重而压抑。却没有人想到,蒋重和蒋长扬自午间起,就再也没有进过水米。牡丹走到蒋云清身边,低声道:“让厨房弄点简单方便的吃食来,最好是汤面。”汤汤水水的吃下去,胃里才会舒服。

蒋云清恨不得早点离开这里,连忙起身去了。一直到汤面上来,杜夫人才姗姗来迟。她今日只是随便绾了个反绾髻,插了一对双股素金钗,穿着件翡翠色的披袍,内着银白小团花八幅罗裙,脸上的妆容虽然很淡,但是同样精致。只是到底有些不同,整个人看着好似突然苍老了十岁。

她面无表情地穿过众人,走到老夫人面前,对着老夫人要吃人一般的目光,淡定地施礼:“媳妇见过母亲。”又与蒋重行礼:“妾身见过国公爷。”然后站定了,目光淡淡地从众人脸上扫过,落到蒋长扬的身上,一闪而过,却恨入骨髓。也只是瞬间,她就收回了目光,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脚尖。沉默而冷淡,再也没了往日的神采。

在老夫人愤怒地要开口之前,蒋重把面前的碗一推,使劲咳嗽了一声,止住老夫人,冷淡地看着杜夫人:“叫你来,首先是要把映雪堂打扫出来,今夜大郎他们要在此安歇。其次是因为家中有些事情必须得理一理了。稍后,把大家都喊到正堂前去,把严标处置了吧。”

这个时候蒋长扬和牡丹都还在这里,自然是要歇下的。而严标的事情,也是早就晓得必须处理的,杜夫人都有心理准备,没什么反应,淡淡地道:“但凭国公爷做主。”言罢便要出门去安排人打扫房间,叫下人聚到正堂前去。

蒋重又喊住她道:“对了,今日发生的事情你还不知道吧?”

杜夫人抬眼看着他,虽然没有问话,但其实也是相询的意思。她现在最关心的就是事情到底怎样了,是个什么样的结局。但是因为蒋长扬和蒋重回来得晚,紧接着又发生了老夫人晕厥的事情,她能猜到结果必然不好,但却不知道具体怎样。蒋重的眼神让她害怕。她虽然还竭力让自己站得笔直,却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

蒋重轻轻地道:“大郎要闭门思过一个月。”

杜夫人好失望。怎么只是这样轻松?怎么只是这样轻松?当然了,有蒋重和老夫人这样护着,怎会不轻松?她心里有些悲凉地想着,表面上倒是很镇定,淡淡地道:“这样就好。我要感天谢地,我今日在家中坐着,就生怕他会发生什么事,到那时,我只有一死以示清白了。”

要把谎话说成真话,要别人相信自己的话,就只有自己先相信自己的话,说了是萧家干的就是萧家干的。所以杜夫人说到一死以示清白的时候,两滴晶莹的泪珠跟着滴了出来,同时满脸的愤激之色。

到了这个地步,还不肯认,要一直死撑到什么时候?蒋重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圣上说我管家无方,让我从明日起不必再管其他事情,先把家事理清再说。”

这就是报应!杜夫人有些快意,但更多的是害怕。圣意果然难测。到了这个地步,老夫人和蒋重会怎么看她?她开始担忧独孤氏那个主意,把所有事情全都推到萧家头上去能不能成?不是能不能成,是一定要成!不然她在这个家中再也没有好日子可谈了。

蒋重见她站在阴影里,脸色瞬间变了几变,猜不着她在想些什么,也懒得猜她想什么。便挥挥手:“你去忙吧。”他靠在几案上,沉默地看着一旁静静站立的蒋长扬,忍着心头的酸涩,苦涩地想,还好,没有被一锅端了。这乱局,他何尝不明白,早日定下继承人,就没这么乱了。

杜夫人快步走在庭院中,恨不得拔足狂奔。她有些狂乱地想,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哪怕就是蒋长扬什么事都没出也好呢,为什么会是蒋重受到重罚?

“儿子给母亲请安。”蒋长义悄无声息地从另一条小径突然穿行出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杜夫人平息下情绪,低声道:“是义儿呀,你从哪里来?”

蒋长义小心道:“儿子适才奉了父亲之命,送几位世伯出去。还有,就是让人把严标和铁大娘、门子一并送到正堂前去。”

“铁大娘?为什么?”杜夫人努力想保持优雅,但她简直不敢相信那粗粝沙哑的声音竟然是她的。铁大娘,那是她的陪房之一,处理严标也就算了,可是如果当众处理铁大娘,那不是当众打她的脸么?

蒋长义摇头:“儿子不知,早上儿子恰好请太医去了。”

杜夫人仔细想了想,算是明白为什么了。铁大娘一直管着中门那里的事情,蒋长扬和牡丹今日在外头站了半日都没人理睬,无人递信进去,铁大娘失职了。

她想仰天长笑,这是打算为蒋长扬和牡丹立威了?蒋重,好,好,好得很。

第二百三十七章 硬软

军棍击打在人的身上,发出一种沉闷的,但是却让人心惊的古怪的响声,一下一下仿佛敲在心上。牡丹站在蒋长扬的身后,微微把脸侧开,不想去看眼前这血腥的一幕。

灯火通明中,朱国公府的一百来号仆役分男女各站一旁,屏声静气,都在盯着面前被打得血肉模糊,早就已经没了动静,只剩一口气吊着的严标——曾经风光一时,左右逢源的严大总管。

命令是国公爷亲自下的。严大总管犯了背主的大错,情由不必很清楚,只要这罪名确凿就行了。国公爷要他们好好看着,背主的下场就是这样。身为国公府的下人,一切都要以国公府的安定团结为己任,不能搞破坏,不然就是这个下场。大家都噤若寒蝉。

老夫人坐在中堂正中,闭着眼睛转着手里的念珠,低声念佛。蒋重和杜夫人分坐在两旁,二人都是面无表情。只是一个的脸很黑,一个的脸很白。蒋云清低着头,默默绞着手帕,蒋长义悲天悯人,实在是不忍心看,但他还得随时警惕着,小声劝蒋重:“父亲,差不多了吧?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出人命。”

蒋重恨不得把诸如严标之流的人全都打死了才干净,但他知道风口浪尖上,是不能的。他淡淡地一颔首,蒋长义立刻问执刑的人:“还有多少下?”

执刑的人忙道:“还不到六十。”蒋重府里惩罚下人,用的不是平常的木杖,而是军棍,从来没有任何花式,一棍子打下去,保准痛得哭爹叫娘。此番蒋重说的是要打满一百下,就自然是要打满一百下,不然人早就没命了。

老夫人适时道:“我年纪大了,见不得血腥的。我看差不多了,明日把他送交官府也就是了。”这样子送交给官府,其实就是要他的命,还说得真好听。

蒋重点点头。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像拖死狗一样地把严标拖了下去,几个妇人又拖出一个早已经吓得呈半死状态的妇人来,按在地上掀开裙子要打板子。那妇人只敢小声的抽泣,全身像筛糠一样,白白的肉在灯光下格外扎眼。

杜夫人再也坐不下去,“嚯”地起身,一挥袖子,径自离去。蒋重漠然而疲惫地看着她的背影,到底手下留情,没有当众给她难堪。

他长期在外,几乎没怎么管家里的这些事情。虽说男主外女主内,但后宅女主人发挥的功效也是不可忽视的,很多时候甚至严重地影响到男人在外面的事业。这么多年以来,他全身心地信任杜夫人,什么都交给杜夫人去做,去管,她也一直做得很好,几乎是无懈可击。他和她,虽然偶尔会因为孩子有点不愉快,但更多的时候都是很协调的,他要做什么,一个眼神她就明白,就会不遗余力地去做,做得很好。他对她就像是对自己一样,从未有过怀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倘若没有这次事件,一切也还继续按部就班的转动,他永远都不会看出来这内里有什么不同。他不知是该感谢这次事件让他看清楚了她的真面目,还是该希望事情重新回到从前,这样的事情永远也别发生。

相比较蒋长扬的桀骜不驯,皇帝的严苛冷漠,他现在最恨的人其实是杜夫人。二十年来,他依仗的那根拐杖突然断了,他很不习惯,很不喜欢,很怅然若失。她骗他,背叛他,用了二十年的时间编造谎言和假相,骗得他团团转。但他同时又在想,她以前真的全部都是欺骗么?对他就没有半点真心么?他还是不相信的。他看了看蒋长扬,是的,杜夫人有一点没有说错,一切都是从蒋长扬回来以后开始乱套的。他该怎么办?

蒋重表面上平静冷漠,心中实际酸楚难耐。他从来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以前阿悠走的时候说,他只是占着一身蛮力和比谁都想活命的心情,刚好可以做了皇帝的狗罢了,而且是一条只会咬架的蠢狗。他不服气,她根本不了解他。

但他是知道自己弱项的,他不会说好话,不会讨好人,他夹在母亲和阿悠之间左右为难,两面不讨好,活得很累。每每看到人家婆媳亲密无间的时候,他就很羡慕。他怕皇帝,因为他知道他的一切都是皇帝给的,也随时都可以收回去。他做不到像别人那样,阿谀奉承,左右逢源。他也曾试探着学,才说了一句好话,皇帝就似笑非笑地说,他也跟着变了。他只能是小心地守在自己的一片天地中,能不出头就不出头,尽量不得罪人。

皇帝似乎对这样的他很满意,经常召他陪驾,但就算是这样,他仍然整日如履薄冰。每当他觉得有点放心,有点高兴的时候,他就觉得皇帝在冰冷地注视着他,可等他一回头,却又什么都没看见。纵使过了这么多年,他也不能忘记那件事,他想皇帝虽然表面上一直很大度,从来没提过,但实际上皇帝也从来没有忘记过。皇帝一直都是个记仇的人。

多亏了杜氏,完全解了他的后顾之忧,让他根本不用操心家里的事情,每当他为难的时候,她也能想出办法来。他的心突然有些软,虽然她在这件事上做得实在过分了,但她也只是为了自己和孩子,女人怎么能不嫉妒呢?女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的,会犯错。不过他很清楚很明白一件事,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这个家不能再由杜夫人继续掌下去了,不重新立威,不把家里的事务重新协调安置妥当是不行的。不然以后还有得乱。

“嗷!”地上的女人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叫,牡丹听得心惊肉跳,扯了扯蒋长扬:“我们也走吧?”她没有看惩罚人的兴趣爱好,特别是看打半裸女人的爱好。蒋长扬便低声和蒋重说了一声,蒋重淡淡扫了牡丹一眼什么都没说。

蒋长扬示意牡丹跟他走,二人一前一后绕开人群,走到无人处,方才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牡丹低声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非得逼着我们一起去看。把人打成这个样子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她很怀疑。

蒋长扬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打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短期内一定能威慑住许多人,至少下一次有人做同样的事之前都会仔细考虑一下有没有承受的勇气。”

牡丹小狗似地朝他的掌心挨擦了几下,低声道:“今天我一直很担心你。”

蒋长扬爱极了她的这个动作,他能感觉到她对他无限的依恋和喜爱。他带着满满的喜悦和暖意,低声道:“我和你说过,让你安安心心等我的。你记着,我答应过你的话,就一定能做到。”

有很多事情根本不是他们能控制的。牡丹非常清楚明白这个问题,但是她很喜欢蒋长扬的这句话。这句话给她一种感觉,他似乎是无所不能的,他宽厚的肩膀能够撑起他们的小家,能够为她撑起一片天,能够给她带来安宁的生活。好吧,现在还不算安宁,但总是能有的。

映雪堂是蒋长扬小时候住的地方。外面种的都是梅花,这个季节自然无花可赏,只能看到绿叶。蒋长扬目光复杂地牵着牡丹的手,站在院子里左右张望。

牡丹理解他的心情,便道:“你领着我看看?我对你小时候住过的地方特别感兴趣呢。”

“好。”蒋长扬刚答应了,抬眼看到廊下挂着的精美宫灯,突然没了任何心情,转而低声道:“你今天累了一天,明日一早还要赶回家去换衣服备礼,还是算了吧。”从前已经过去了,再也回不来。

“好的,今天你受了委屈,你最大,你说了算。”牡丹察觉到他突然低落下来的情绪,便牵着他的手一同往里头走。忽见一个美娇娘靠在院子门口,朝着他们笑,娇滴滴地喊了一声:“奴婢给公子,娘子请安。”

灯影模糊中,牡丹也没看清是谁,只被唬了一跳,这是要做什么?却见蒋长扬板着脸将手从她手中给抽开了,对着那女子沉声道:“你怎么来了?怎么摸进来的?”

那女子方才敛了笑容,走过来行礼,换了男声道:“夫人晓得今日的事情,心里很担忧。方爷打听了说没事的,但夫人还是不放心,让小的过来瞧瞧。夫人又担心娘子没衣裳换,让小的带了一套过来。”

牡丹接过包袱,不由失笑,这人不是顺猴儿又是谁?真是难为他了,难怪得上次吕方见着他,一心就怀疑是个女子,觉得她带了出去是惹麻烦呢。

顺猴儿见她笑,也跟着赔笑,垂着两只手悄无声息地退下去。牡丹忙道:“你去哪里?外头坊门都关闭了的,你被人拿住怎么办?”

顺猴儿道:“娘子放心,小的总有法子。总不能留在这后宅中,落人口实。”言罢迅速消失在阴影里。蒋长扬笑道:“莫理他,哪里凉快他自会找地方歇着去。”

第二百三十八章 扯平

房内的装饰挑不出任何错来,被褥用具都是崭新的。在这方面,牡丹真的很是佩服杜夫人。只是所有下人都被带去前面看杀鸡了,无人伺候,更谈不上有热水什么的。眼看这一时之间是不能休息的,小两口便坐在窗下,小声说些悄悄话。

牡丹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说给蒋长扬听,提起老夫人的种种作为来,微笑着道:“感觉她挺生气的,但还是一直忍着没发脾气,不过我想着你们要是再晚点回来,她始终会忍不住爆发的。也不知她怎么就能想出那些主意来,和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对我来说,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他和老夫人是犯冲,硬拼出火花,牡丹是软磨,这就是男人和女人间的区别。蒋长扬忍笑:“她一定气得心都是颤的,怪你为什么不肯让着她,可你若是真让了她,她一定又会觉得你好欺负,没事儿都会找你的麻烦。多让她吃几次瘪,以后她自然轻易不会给自己找气受。”

牡丹低声道:“你可真是哟,教着媳妇对付自家的祖母……”

蒋长扬低笑道:“我倒是放心了,若是日后有事需要再打交道,你一个人过来也不怕你吃亏了。”

经过那么多事情,她怎会还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牡丹笑:“我又不是吃白饭的,哪能事事总靠着你。”她握了蒋长扬的手,低声道:“正好的,你有一个月,咱们去庄子里住段日子吧?正好请了娘和义父一起过去团聚团聚。”

蒋长扬点头:“行。”因见牡丹眼神似有忧虑,遂笑道:“你也莫替我担忧,我没事。等过了这一个月,你又要嫌我太忙了。”他心里其实是担忧的。经过轰轰烈烈的拜堂事件,还有此番不孝事件之后,他不想出名也难了,这意味着很多事情已经不再适合他去做,这与皇帝的预期有很大的出入。

事实上他也有所猜测,皇帝明面上好似是因为不孝此事让他闭门思过一个月,但实际上却不是这件事,而是指别的。那什么与景王过从甚密的说法,很没根由,自牡丹花会后,非正常情况下,他一次都没和景王来往过。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呢?那是警告。他拂逆了皇帝的意思。

二人窃窃私语间,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听得外头有声响,有人低声说话,须臾,林妈妈轻轻敲了敲门:“前头散了,国公爷请大公子书房说话。”

父子间这场谈话迟早要来。蒋长扬振衣起身:“你先睡吧,不必等我。”

蒋长扬才去了不过一盏茶功夫,就有个丫鬟领着婆子送了热水来,垂着手,态度分外恭敬地问牡丹想不想用点什么夜宵之类的。牡丹见她眉清目秀的,长得虽然不出彩,却观之可亲,落落大方,打扮也不似寻常丫鬟,接赏钱时也不见有多欢喜,便上了心,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笑道:“奴婢叫做采莲,原来是在老夫人房里伺候的,去年年初,老夫人把奴婢赏给了三公子。因今夜大家事忙,三公子恐照料不周,特为命奴婢过来伺候。少夫人有什么吩咐,只管与奴婢说。”

又是热心周到的蒋长义。牡丹笑笑:“替大公子和我谢过你们三公子。我这里什么都不缺,你回去吧。”又命林妈妈再给了一份赏钱。

那丫鬟已经把人情带到,便也就不再勉强,屈膝行礼,悄然退下。牡丹自盥洗了,上床歇下不提。

蒋重端坐在书桌前,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蒋长扬淡淡地道:“自你入京后,也遇到了很多事情,该当知道这京中与边疆的许多不同之处。你如今也是成家立业的人,有些脾气还是该收敛一下才好。先稳住了自身,才能谈忠君爱国,报效国家。”

蒋重每次要说什么话之前,总会有个冠冕堂皇的开场白,这一点蒋长扬早就已经习惯。遂点了点头,不发一言,静待他说出后面真正想说的话。

果然蒋重缓缓道:“你将来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辈子这样下去吧?内卫,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会儿看着似是风光得很,却不是什么好差事。到最后就没几个有好下场的,你当及时脱身才是。”

蒋长扬非常明白蒋重的意思是什么,其实问的就是关于承爵的事情。对于内卫这件事,他自己心里有数,但他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和打算详细说给蒋重听,他只是道:“有些事情也不是我怎样想就能怎样的。目前我对现在的一切都还算满意,不想改变。倒是您,您该打算一下了。兴许,您把有些话说清楚,人心安了,就不会再有这么多的烦恼了。说实话,这样再来上一两次,我只怕我还会忍不住不孝。”

蒋重自动忽略掉他的难听话,试探道:“那你?”

蒋长扬坚定的摇头。蒋重沉默许久,才道:“你不承爵,就是要眼看着这一家子人去送死。你二弟是那么个暴戾不上进的性子,能不能改好又是另一说。你三弟,是个软善性子……再说,他那个出身,怕是镇不住的。迟早还得乱,再乱,咱家就完了。”他指的镇不住的人,自然是指蒋长忠和杜夫人。

承爵?最后能不能承爵,能承个什么样的爵位,会是个什么下场都还不知道,一群人就为了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位子斗来斗去。蒋长扬认为是可悲的,他也觉得自己没有任何义务去拯救这群人。他便淡淡地道:“二弟不是才去军中么?听说也是立了功的,他身上也算是有天家血脉,若是能历练出来,有那么亲戚辅助着,未必就不能承担大任。至于三弟,我觉得他不见得也不能承担这个责任。”

他垂下眼,微微一笑:“我呢,自来不羁惯了,性子又冲动,一回来就一直在不停地惹祸,害得你们家中不合。如今终于算是把您给害到这个地步了,我怕再这样下去,最后罪魁祸首会是我。您还是别再勉强我了。”

蒋重一听到他这话心中就来气,还未开口,蒋长扬又道:“其实最后还得看圣意。不是咱们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今日之事,看着似是圣意难测,但并不难测,万事都有其根由。”

蒋重一时无语。出了这件事,儿子只是被象征性地惩罚了一下,他却负担了全部责任,这是不是说,其实是因为他没有儿子会揣度圣意,没有儿子会为人?他憋了好一歇,才闷闷地道:“那你说要怎样?”

蒋长扬道:“我们难得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说一回话。我说了,您觉得有道理,愿意听呢就听,不愿意听呢,就当风吹过,也别发脾气。”

蒋重微微皱眉,耐着性子说:“你说。”

蒋长扬道:“急流勇退谓之知机。”

蒋重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句话。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他还这么年轻,才四十多岁的人,让他退?让他一辈子就耗在这后院里头?他怎么甘心?辛苦这么多年,只是做个空头的国公?拿来做什么!

蒋长扬见他还是这么一副不明白的样子,索性低声道:“我在内卫中,总有机会知道一些往事。崇圣寺中有座小楼,就是今年上元时咱们面圣的那座昙花楼,当年曾经住过一位女子……”

蒋重猛地起身,急声道:“别说了!”那是他一辈子最难忘的事情,过了这么多年,午夜梦回之时想起当时的场景来,仍然冷汗淋淋。

蒋长扬叹了口气:“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但圣上从来没有忘记过,不然他怎会突然去了昙花楼?您知道,为什么身份最尊贵的那一位皇子,德行那么圆满,无懈可击,仿佛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为何还只是悬在半空中?您以为,圣上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耳聪目明着呢。”

蒋重大口地喘气。耳边萦绕着蒋长扬的声音:“四时八节我都会回来尽人子的职责,但其他的您就别指望我了。此番的事情,您为我奔波,我记情了。我和您说这件事,咱们也扯平了。”

蒋长扬见他脸色实在难看,起身倒了一杯茶汤在他手里,低声道:“要不要我喊个人进来?”

蒋重勉强聚齐精神,费力地摆摆手:“你走,你走。”蒋长扬默不作声,转身离去。

牡丹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忽觉身边的床铺微微一沉,紧接着蒋长扬的手臂就环了过来。牡丹迷糊着道:“回来了?这都什么时辰了?”

蒋长扬低声道:“三更已过,将近四更。”

哎呀,这么晚?这两父子不知说些什么?说到这个时候?牡丹翻了个身,将手搭在他的腰上,把脸贴上他的胸膛,低声道:“有没有骂你?”

“没有。睡吧,天快亮了,睡不了多少时候了,闭上眼,睡吧。”蒋长扬抚着牡丹的背,哄孩子似的低声哄了几句,听见牡丹没动静了,也跟着闭上了眼睛。管他天大的事情,该睡还得睡。

第二百三十九章 梦醒

牡丹和蒋长扬去给老夫人辞行的时候,杜夫人没在老夫人身边,听说是病了。老夫人蔫坏,明明知晓此刻杜夫人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就是牡丹和蒋长扬,偏假装什么都想不到似的,不怀好意地建议道:“你们去看看她。”

蒋长扬不是喜欢看这种无聊热闹的人,牡丹更不想对着毒蛇似的杜夫人。那纯属浪费表情和时间。二人正想怎么拒绝,一夜没睡,黑着眼圈的蒋重疲惫地道:“时辰已经不早,他们还有事要做,耽搁不得。”

“不是让闭门思过一个月么?能有什么急事?依我说,就在这里多住些时日,丹娘昨日伺候得我很舒服。”老夫人很不高兴,都到了这个时候,蒋重还护着那个搅家精。按她的想法,就算是顾着前情不能把杜夫人给休了,也要臊臊杜夫人的脸皮,怎么让杜夫人难过就怎么做,好叫杜夫人刻骨铭心一回。做了这种不顾死活的丑事,害了一家子,不但不来赔礼道歉,还躲起来装病!

自己伺候得她非常舒服?是为了气杜夫人吧?牡丹忙道:“禀祖母,昨日孙媳妇就和您说过的,要去参加一位故人的洗三宴。这不,礼品都还在家中,没收拾出来呢,又要写礼单,又要寻盒子,媳妇还得换衣服,不能丢了家里的脸。”

蒋重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何氏还算懂事,没想跟着一起搅。可圣上不是让蒋长扬闭门思过么?他还要到处乱窜?蒋重沉重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刚刚出了这种事,能够不出门最好就别去。”

他若是知道牡丹是要去景王的外室那里,恐怕会被吓得坐立不安,一定会极力阻止吧。蒋长扬不以为然地敷衍了一句,带着牡丹行礼告退。

老夫人心疼地看向蒋重:“你也别太担心,等过些日子,圣上息怒了,自然会重新启用你的。”

蒋重不敢和她说实话,只得苦笑一声,敷衍道:“也许吧。”

老夫人便和他商量:“我想了大半夜,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我年纪大了,你两房妾室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云清丫头又脸嫩,都不适合管家。不如,让义儿早点成亲吧?”

蒋重默了片刻,点头同意了:“我这就去和她说。”

忽然听得外头一片脚步声乱响,柏香满脸惊恐地流着眼泪跑进来,“啪”地一下跪在二人面前,颤抖着嘴唇道:“不得了了,夫人悬梁自尽了!”

蒋重和老夫人都被吓得手软脚软,同时道:“怎样了?怎样了?”

柏香道:“幸亏得是发现得早,灌了姜汤,醒了。奴婢不敢让人知晓,让松香守着,奴婢就赶紧过来报信了。”

“你做得很好。”蒋重不由多看了这刚被自己惩罚过,脸蛋还肿着的丫头两眼。这种事情若是传出去,国公府的人都没脸出去走动了,这丫头行事很得体。

一哭二闹三上吊,已然哭过闹过,这便该上吊了。一听说人没事,老夫人松了气就开始冷笑,这是没招了?便板着脸道:“好好儿的,她上什么吊?”真要想死干嘛不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去死,偏要等到人都在才死?

柏香犹豫片刻,低声道:“早上起来还好好儿的,后来说想吃燕窝粥,松香去厨房,没拿来,又听了几句闲话。夫人平日虽然和气,实则心气还是很高。”

听了闲话就想不通了?昨天还在呼风唤雨,今日就被人踩踏了,哄谁呢?谁知这闲话是真的还是假的?说不定也是自编自导的。心气高?那就是说平日的谦逊和气都是装的咯?老夫人现在怎么看都觉得杜夫人假,当下也不耐烦去看杜夫人,冷眼看着蒋重道:“你自己娶进门的媳妇儿你自己去教,教教她什么是妇德。真要闹得阖府不得安宁,败家了她才满意?”

蒋重无话可说,自去了。柏香是早得了吩咐的,便跪在老夫人面前哭求:“求老夫人息怒,好歹去看看夫人罢。她说她委实冤屈,连您都恨上了她,她觉得没活头了。她兴许有做得不妥的地方,可她待您,委实是一片真心呀,这是日月可鉴的。”

这便是婉转地提起当初的割肉事件了,老夫人沉默许久,道:“非是我忘了她的好,而是她这次做得太过分了。她犯了错,却不肯认错,还这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我是对事不对人的,此风绝不可长,不然一个个都跟着学,要乱套了。”坚决不去。

柏香无奈,只得回去复命。却听老夫人又在后头道:“你告诉她,她若真是想要家里人还记着从前的情分,就安安分分的。不然休怪我不念情分!”

却说蒋重到了杜夫人房里,但见杜夫人妆也没化,散乱着头发,脸儿蜡黄蜡黄地仰面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泪流不止,脖子上还留着触目惊心的一道红痕。手里紧紧攥着一封信,他过去拿来看了,却是蒋长忠写来的。

到底是多年的夫妻,明知她不会是真的想死,可看到她这副惨样,就算是有装的,最起码也有八分是真的惨,蒋重有再多的愤怒此刻都没法子说出来。只默默往她床边坐了,良久,方道:“你这是何苦?”

杜夫人不语,也不睁眼,只是眼泪越发流得厉害了,几乎是以泪洗面。

“你也不用这样寻死觅活的,下午我让人去请你哥哥过来,咱们当面说清楚。”蒋重突然发现,杜夫人手腕上带着的金镶玉镯子是自己原来送她的,她已经多年没戴,说是年纪大了,花式太嫩。这会儿见她突然翻出来戴上,心里颇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不知杜谦有没有把推给萧家那件事办妥了?他要和杜谦说什么?杜夫人有些害怕,嘶哑着嗓子流泪道:“有什么可说的?我已然人老珠黄,儿子也不争气,对你和国公府没用了,反是障碍。你们说是怎样就怎样,我都认,全是我的错,只求你念着昔日的好,对忠儿多一分怜悯,让他有饭吃有衣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