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居然死在这里。如果自己没有来,她还会死吗?永夜摇了摇头,如果她不来,游离谷不会这样让蔷薇死,绝不会。他们就要让她死在她眼前,是的,一定是这样。

永夜走着走着腿一软跪在地上抱着蔷薇号陶大哭起来。

她一心想找到蔷薇和月魄,她没有易容,巴不得游离谷的人认出她来,好知道游离谷的行踪。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她宁肯一生都不追查游离谷,她宁肯他们擒了她,哪怕关着她,她也不要蔷薇死!

没有人来劝她,也没有人拉她。广场上静静的飘荡着永夜的哭声,直到她哭得累了,抱着蔷薇睡了过去。

永夜倾城(一)

秋风漫卷,叶飘零。

秋日的风吹走了云彩,露出天空如洗。也吹走了永夜心里的色彩,只留下重重的黑暗。

她望着窗外的落叶想,她从来没有见过蔷薇这般单纯的女孩子。从六岁起说喜欢她,从来没有不爱她。爱上她有什么好?她只会一次次甩了她,每一次都是小小的伎俩,就能把她支得老远。她从来没给过蔷薇希望,蔷薇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哪怕对她好一点儿,一丁点儿,她都欣喜若狂。

蔷薇不愿意嫁给李天瑞,出逃时还穿着那件柔红色裙衫,自己为了甩了她随手指的一件衫裙。

她骗她中了月魄的蛊毒,给她夹菜,问她一句好不好,她都可以趴在桌上感动得哭。那张脸,她现在还记得,像雨后的花儿那般娇艳。

和月魄去陈国前,她记得蔷薇甜甜地笑着说:“永夜哥哥你放心,在没拿到解药之前我舍了性命也会保护好他,他不死,你就不会死。”

可是,月魄没死,自己没死,她却死了。

她在小巷院子里口口声声叫她永夜哥哥。

蔷薇临死前还叫她永夜哥哥。

她到死也不知道她爱上的是个女人,她连告诉她自己真实面目的机会都没有,她连携了她的手一起去逛街买钗环裙饰的机会都没有。

她说,她想回家。

风扬兮带着怒意的笑回荡在耳边。

月魄望过来的淡淡目光同时落在了心底。

那道石门后的地道,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如果她追出去,会不会见到他?如果她见到他,会不会还有现在的遗憾?

永夜不敢想,也不能想。

月魄的目光像那晚洒在蔷薇身上的月光般温柔,是永夜心里最柔软的一块地方,柔嫩得轻轻吹口气,都会像刀子刮过一般惊起痛楚。

一幕幕画面带着无与伦比的冲击力不受控制地冲进永夜的脑海。让她悔,让她恨。

“小姐!”倚红和茵儿担忧地看着永夜。

永夜回来已经三天了,遣人送蔷薇的棺木回安国后,永夜就一直坐在窗前发呆。

茵儿看了眼倚红道:“那位洪公子没事了,御医说都是外伤,养些天就好了。他不愿留下来,已经走了。”

“风大侠呢?”永夜安静地问道。其实她不必问的,风扬兮这般帮着太子燕,太子燕会找来九转还魂草替他解毒。他武功高强,一定不会有事,可是她忍不住想问。

他中了毒,还一直撑着来。如果没有他,永夜不敢肯定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哪怕他招来了太子燕。他是为了灭游离谷才撑着来的吗?

“问你们话呢!风大侠呢?”永夜又问了一次。

茵儿低着头讷讷道:“在天牢里。”

“嗯?”永夜怀疑自己听错了。

“听马大人说,风大侠的毒解了,没事了。可是皇上大怒,说他勾……说他携小姐私奔,就……”

永夜霍然站起,“传马大人!”

永夜倾城(二)

永夜大步走向前厅,太子燕怎么会恩将仇报,做出这等事?风扬兮帮过他多少回?永夜心里愤怒无比。

马大人在前厅。

齐国赵大人也在前厅。

永夜冷冷瞧着赵大人讥讽道:“大人又是来宣旨的吗?”

赵大人笑了笑:“永安公主接旨!”

永夜瞪着他,直挺挺跪了下去。

“钦赐安国永安公主为齐国太子正妃,主东宫鸾殿。赐玉册金印!钦此!”赵大人读完圣旨,回头示意。

一名内侍捧着玉册金印进来。黄绫上的东西惊得永夜跳了起来:“什么意思?”

“皇上说好事多磨,公主入圣京已近两月,虽然中秋没有入宫,却已昭告天下,公主已是我齐国太子妃。今日嘱臣送来玉册金印,请公主准备一下,明日大内便来人接公主进宫。”郑大人谦卑的笑道,“公主接旨吧!”

永夜望着玉册金印如同望着洪水猛兽。她本无意嫁给太子燕,更不想在这时候进齐皇宫。她后退了半步,傲然道:“不接。”

赵大人似早已料道,微笑道:“微臣转太子殿下的话,殿下说,公主可以不接,如果公主不在意风扬兮的命。下官话已带到,告辞。”

内侍恭敬地托着玉册金印没有离开。

永夜怒极,一巴掌打翻了托盘,想起父王说过:“齐国也不止他一个皇子,能当上太子的人,也差不到哪儿去。永夜别怪父王没提醒你。不要小瞧了任何人。”太子燕是这种看上去斯文秀弱,其实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吗?

内侍吓得去拾玉册金印,马大人站在一旁对永夜的脾气只能摇头叹气。

永夜冷冷看着内侍,心里却想着风扬兮。她出声问道:“你还没走,是否太子殿下嘱咐过你?”

那内侍赶紧跪下回话:“殿下道,他在驿馆外等着公主。”

永夜哼了声,往外走去。

太子燕骑在马上,温柔地请永夜上轿。

永夜再一次认认真真打量这位齐国太子。苍白文弱的脸,温和的笑容,瘦削的身材,除了身上那套黑色滚红边衮龙纹的服饰,她实在没看出他有哪点像一国之太子。太子在陈皇宫的模样与眼前一般无二。

最初她是为了月魄在齐国圣京刻意与他结交。第二次独处则是在安国,她当他是个能聊天的对象。

嫁给他?这个小受般的男人?纵然他用手段,显心机,她不买账又如何!永夜不屑的钻进了轿子,根本不想问他要带她去哪里。

太子燕骑马走在轿子旁却忍不住好奇:“你知道我要带你去哪里?”

“你会不会挑了他的手筋脚筋穿了他的琵琶骨?”

太子燕怔了怔,自嘲的说:“这般残忍的事孤做不出来。要做,也是皇上下旨。”

永夜默然。难道真的是齐皇的意思?以那日石台上太子燕流露出的对风扬兮的关心,他不会做。齐皇……是因为自己来到圣京三番五次出事,才怒的吗?

走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永夜细心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士兵的布置,天牢的布局。盘算着能否救了风扬兮出去。

她忍不住苦笑,这一世怎么每一次都要受人胁迫?她是个刺客,是个冷血的刺客,她怎么就能有这么多短处被人捏着?

“这里一共有八重。风扬兮被关在最里面一重。只有武功极高又极危险的犯人才会被关在哪里。”太子燕好心的解释道,“还有,从外面到里面一共有十六道关卡,永夜,你想劫他出去,不太可能。孤不希望你劫天牢,会让朝野哗然,你还会受伤,这对两国关系不好。”

永夜听了想笑,突然出手,袖刀轻轻松松逼在了太子燕脖子上:“我挟持你如何?”

太子燕吓了一跳,不安的看着周围已拔出刀来的狱卒斥道:“公主和我闹着玩的。把兵器放下。”

“你怎么不以为我是当真的?”

“永夜,你逼着我没用,又不是我把他关起来的,是皇上!”太子燕梗着脖子说道,“皇上要这样做,我没办法。你先把刀放下。”

永夜收了刀,望着最后一重铁栅栏停住了脚。“他有事吗?”

太子燕接连摆手:“没事,不过,皇上说,如果你明日不进宫,不做太子妃,他就会杀了他。”

他没有事,他知道她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吗?永夜看着面前的栅栏,只要她想,她就能走过去,走到他的身边。脑中晃过风扬兮在西泊祭台上的笑声,他恼她。他被她牵连了,因为她不肯入宫,所以齐皇趁他中毒将他下了天牢。永夜轻叹了口气。

去见他又能怎样?告诉他,她会为了他嫁给太子燕?

永夜盯着太子燕问道:“你喜欢我?真的?”

太子燕的脸瞬间红了,欺欺艾艾半晌才道:“永夜你……很美!”

永夜朗声大笑,转过了身道:“我不见他了,明日我进宫,做太子妃。”

太子燕似乎很吃惊她的决定,跟在身后不停问:“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见见他?你为什么要嫁给我?是喜欢他怕他被皇上杀了吗?”

永夜悠然道:“你管不住我,这是其一。你很有钱,这是其二。你还有权势,这是其三。一个能给我钱给我权还管不住我的丈夫,我想,当太子妃肯定很好玩。”

太子燕愣住。他不死心的说:“我知道你是为了他,你怕他死了,所以才愿意的,不是吗?”

永夜不回答,太子燕跟在她身后唠叨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让他给你治伤,我抱你一下都不行。他中毒倒下,你的手还一直握着他的……”

“你有完没完?!”永夜大吼一声,轻蔑的看着太子燕目瞪口呆的模样道,“我喜欢他又如何?你还要娶个当你面敢说喜欢别的男人的女人,你不难受?”

“可是你都不想看他!”太子燕小声的说道,似乎永夜这一举动又让他燃起了希望。

永夜被他的逻辑彻底打败。她瞪着他一字字说道:“我是怕看见他关牢里的邋遢样心疼!懂了吗?心疼!”

她扬长而去。

身后太子燕还在喃喃重复她的话。

永夜听在耳朵里突然泪湿。她真的喜欢上风扬兮了吗?为什么她会为他紧张?为什么她是真的心疼?原来她已经喜欢上他。不是那个她念着记着要一起过平安日子的人,不是那个她还念着记着换了女装第一个瞧见的人。

永夜心酸不己。

她不想见他吗?她想的。可是她很怕风扬兮知道,知道她会为了他嫁给太子燕。等他自由的时候,她已经是东宫的女主人,尊贵的太子妃了。

她不像他。她所有的前世记忆对这些礼法统统不管。可是他会在意,会在意她嫁给了太子。

永夜停住脚,回头望着站在原地的太子燕。他不是喜欢她,也许是因为她的容貌,也许是因为她是安国端王的女儿。他不是坏人,甚至不是一个讨厌的人。但是,他永远不会明白,娶一个自己不爱,也不爱他的女人不是幸福。

太子燕慢慢走近她,看到了永夜眼中的泪光,似有些歉疚,良久不知道说什么好。

“明日,我要看到他。生龙活虎的。否则,就算我进宫,我保证会离开,除非你砍了我的腿。”

太子燕一愣,赶紧答道:“我会告诉皇上。”他犹豫了下道,“永夜,吉服已送至驿馆,你若男装的话,我怕皇上会大怒,不会放了风扬兮。”

永夜不再说话。

太阳落下,再升起,一个昼夜就这么过去。

风吹落屋前的梧桐,已是落木萧萧的时节。

秋的季节也是收获的季节,她收获了些什么呢?不停的挣扎在各种旋涡中,不断地经历别离。

也许,秋天,收获的就是别离。果实与枝叶的别离,幸福因死亡而别离。

永夜想起曾经在陈国对倚红说,她讨厌别离。

“小姐,该换吉服了。”茵儿和倚红并一干侍女静静的伫在永夜寝殿。

衣架上挂着一件大红描金禳深红色滚边的吉服,遍绣金色凤凰。

深衣罗裙拖着长长袍边的外袍像凤凰的彩尾,穿上这个,是个普通女人也会满身华彩。永夜撑着下巴望着衣架上的吉服看了一个晚上。她遗憾的想,月魄是真的看不到她第一次穿女装了。因为,她一定要救风扬兮,为了风扬兮换身衣裳又有什么?她没办法想象一个像苍鹰一样自由的男人会困在阴暗的天牢中。只要这样一想,她都会觉得难过。

“茵儿,将衣裳拿来吧。”

“是!”

沙漏的沙悉悉索索漏下,时间一点点过去。

驿馆外车马在等,屋外马侍郎,王达与所有的侍卫在等,屋内所有的侍女在等。

秋日的夕阳消失了颜色。天空由橙变紫渐渐的呈现出一种灰蓝色。

永夜寝殿的大门霍然大开。永夜缓步走出。

她生平第一次穿上了女装。

云髻高耸,叉了支金凤冠。精巧的金丝盘成凤凰展翅状,凤口衔珠,长长的珠串从耳际垂下,灯光中,耀耀生辉。修了眉做远山,点了唇如八月红樱。

宫灯照亮的院子,衬得她一身月白色礼服泛着晨曦般微蓝的光华。长长的裙裾拖在一丈开外,衣上用银线绣满星月。每走一步,星光闪烁。

永夜仿佛将满天星辰披在了身上。

这是茵儿与倚红还有三十名侍女赶了一天一夜绣出来的。永夜坚持。月魄看不到,她尽心了。

茵儿和倚红想起了端王府中穿着月白衫子滴仙般出尘的月公子,忍不住为永夜心酸了一把。倚红低着头愧疚不已。她万万没有想到月公子在永夜心中有这样的分量,连出嫁,也要弃了大红吉服改穿月白色的衫裙。

晚风鼓鼓吹起袍袖,她踩着红毡缓步走下台阶。

诺大的庭院只听到静静的呼吸声。

永夜眸光一转,对跪在院中的马侍郎笑了笑:“马大人,回去禀报我家里那只老狐狸,说这回他可以放心了。”

马侍郎尤呆呆的看着她,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年前的端王妃。不,端王妃国色天香,永夜从骨子里却带着端王的骄傲与英气。他从来没有想过,男装的永夜与女装的永夜差别会有这么大。他已经习惯她男装的颐指气使,风度翩翩,却对眼前这个盛妆美人颇不习惯。

“马大人!”永夜皱了皱眉。

马侍郎一抖,深伏于地道:“臣等恭送公主!”

“恭送公主!”安国侍卫的声音悠长地在驿馆内回荡。

永夜大踏步走出驿馆。眼前却是另一番景象。

齐国派出了全副仪仗,神策军封锁了整条街,军容肃整,齐齐喝道:“恭迎太子妃!”永夜瞟了眼礼部尚书赵大人道:“行了,吼那么大声干什么?怕别人不知道么?”

赵大人嘴角抽搐了下,低下了头。

华盖香车下跪着一个内侍。从他背上踩着上去?永夜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没有动。她

在等太子燕的消息。用风扬兮要胁她,总不能让她傻得人都看不到就嫁吧。

“公主!”赵大人见她伫着不动,催促了声。

这时远远的一马奔驰而来,所有人都奇怪的张望着,不知道是谁胆敢闯进来而又无人阻挡。

永夜的心突然跳了起来,跳得很急,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突然害怕看到风扬兮。

他曾经说,嫁给他不嫁太子。

他曾经说,绝不勉强她嫁太子。

他曾经坚定的搂住她,告诉她他会和她一起。

如今她为了他嫁,他会是如何?

马瞬间奔进,长嘶直立,马上跳下一人,毫不理会周围不解的目光,走到永夜身边一

把抓着她的手就往驿馆内走。

永夜从来不知道太子燕有这么大的手劲,几乎要把她的手腕握断了似的。太子燕神情紧张,一言不发,直拖着永夜进了内殿斥出了左右才道:“风扬兮在游离谷手中。”

啊?永夜不解的扬眉。风扬兮解了毒,据她的经验,解毒后最多两天,内功就会恢复,应该无事的。从西泊族回来有四天了,风扬兮的功力应该可以恢复,游离谷的人会制住他?而且他是在天牢吧?不是有十六道关卡,八重门,外面的苍蝇进不去,里面的苍蝇也只能近亲繁殖。

太子燕在殿内负手转悠良久,瞅着永夜道:“今日孤去放风扬兮,人不见了。”

“不是游离谷也像在安国一样渗透进了齐皇宫吧?”

永夜只是随口一问。太子燕神色却很凝重,他迟疑了下答道:“很奇怪,十六道关卡没

动静,风扬兮似凭空不见了。”

凭空不见,怎么可能。据永夜观察,大齐天牢建造得不比安国天牢差,守卫森严。要说没有动静地将风扬兮带走,是绝无可能。除非天牢中的人被收买,而且是集体被收买。

太子燕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解释道:“我说他凭空不见的意思是,天牢当班的一百八十守卫已全被擒下,口供全对得上号,今日无人进入天牢。不可能有人持假冒印信提人。”

“昨天呢?”

太子燕无奈的说道:“昨天,只有你和我。”

永夜觉得奇怪,她沉思一会儿道:“可有别的线索?”

“没有。”

太子燕望着永夜,似乎现在才发现她换了女装,他上下打量着永夜,突然笑了:“永夜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子。”

“这话现在说你不觉得很怪?”

太子燕想了想道:“也是,是挺奇怪的。”他盯着永夜又道:“以风扬兮相胁于你,实乃下策。孤希望永夜心甘情愿的好。所以,等找到他再说吧。燕不才,却也不屑这样娶妻。”

这是太子燕第一次让永夜觉得他像个男人,看似柔弱却也有着男儿一般宽大的心胸。与太子燕能聊得来,他本来也不差。永夜呵呵笑了,她觉得此刻的太子燕更像朋友:“殿下请。永夜想去天牢瞧瞧。”

太子燕目中露出温和的笑意,与永夜并肩出了驿馆。

赵大人与马侍郎并一干人等正等的着急,见他俩出来,赵大人松了口气道:“请太子妃上轿,不能误了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