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唯我大将军(五)

王皇后面色一片苍白,乌发微有蓬乱,跌跌撞撞地回到对面的位子:“原来一切都是原青江的算计。”

“我确有废立之心,想那本复优柔寡断,骄奢狂妄,体质孱弱,且喜好男风,至今无所出,即便有你和王氏在背后扶持,如何能成一个大有为之君呢?

“是原青江对陛下所说吗?”王皇后轻蔑一笑。

德宗没有理她,只是继续说道:“只是本复必竟未有大错,我如何能下诏?可是今日不想你却终是沉不住气…。”

说罢,德宗再也说不下去了,双唇哆嗦着,脸色惨白。

两人又是一片沉默,过了一会儿,王皇后忽然开口道:“皇上为什么这么喜欢孔妃?仅仅是因为年青貌美吗?”

德宗怒气陡升,大声喝道:“都这个时候了,你心里还想着争风吃醋之事吗?”

王皇后抿唇昂起洁白的额头:“陛下难道不知么?朝堂之上,男子为权为名为天下,流血五步,宫闱之内,女子为男子为孩儿亦可你死我活,变成魔鬼。”

“我一直以为女子之于乱世便是努力活着,如同这花西夫人一般。”德宗平静下来,轻摇头:“即便你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那也须以夫为纲,如何能如此干涉朝政。”

“我王家养女,皆从男儿,”王皇后轻轻道:“以便有一日,能陪同丈夫上战场,我从小根本不爱舞刀弄枪,最大的心愿也不过是能嫁给心爱的丈夫,可是自从嫁入轩辕家,一切都变了。”

王皇后忽然哑然失笑:“轩辕太皇太后为皇上选了孔妃和丽妃,还一直赐药,暗中打落我的胎儿,那时臣妾想,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毒妇,不想,有朝一日臣妾会变成了魔鬼。”

月光轻轻洒进赏心阁,德宗示意我扶他站起来,走向王皇后:“当年朕一看见十字桥边的你便乱了方寸,就这样冒冒失失地走过去,那时朕怎么会知道你是豪族武家女子呢?只当是一介纤纤弱质,结果还未道近前,翘儿那丫头便头一个冲出来,一脚把朕踹下桥了…翘儿当年为了护架也是九死一生,好好一张花容月貌毁于一旦,说起来,朕也亏欠她良多。”

“可怜的翘儿,”王皇后凄然道:“她为我尽忠一生却落得如此下场。”

“湘君,你问我为何如此宠幸孔妃?”德宗伸手抚向她的容颜:“你不觉得她很像年青时候的你吗?”

月光照着王皇后惊讶而幸福的脸,她扑到德宗怀里,放声痛哭:“陛下,臣妾错了啊。”

“湘君,你是一个好母亲,好妻子,好皇后,却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阴谋家啊?”德宗无奈而心疼地揉住王皇后,老泪纵横。

“求请陛下宽恕复儿吧。”王皇后泪流满面:“他是我的命根子啊,陛下还记得吗,您给他起名,就是想复我轩辕的威名啊。”

德宗却一言不放,只是任眼泪横流。过了一会,王皇后努力抑制悲痛,后退一步,直直地跪下,庄严地行了一个大礼。

“臣妾这就拜别皇上。”王皇后收了泪容,笑道:“妾这一生自嫁给陛下以来,却是最开心的一刻。”

德宗不忍再看,他慢慢转过身子,再不言语,唯见那双肩委顿。

“臣妾去了,请皇上多多保重。”王皇后以头伏地,德宗始终没有回过头来,她略有些失望。

王皇后飘逸的长帛拂过桌几, 拂过那个本来要赐给宣王的小瓶子,据说那里面装着只有皇室才能用的毒药鹤顶红。

她慢慢走向门口,早有人打开大门,一个身穿银甲的年青将领正站在门口,那将领面容俊美,双目满藏悲痛和惭愧,呆呆地看着王皇后,猛地双膝跪倒,泪流冷阶:“姑姑…沅璃罪该万死。”

王皇后叹了一口气,微笑道:“身为人妇,自然以夫为纲,你虽是晋阳王家女儿,却是宣王嫡妻,何罪之有?”

那宣王妃王沅璃头重得更低,泪水也流得更凶猛,王皇后道:“宣王妃同宣王情深意切,姑姑为你感到高兴,只是沅璃你当明白,既做天家女人,虽富贵一时,却也凶险异常,你选了这条路便没有回头了,只能走下去,无论结局,只有走到尽头为止了。”

宣王妃抬起哭花的脸来,努力点了一下头:“沅璃谨遵姑姑教诲。”

王皇后轻扶起她:“你果然是我王家女儿,烈火柔情,又敢于领兵救架,确有皇后威仪,姑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皇后,匡扶社稷,辅助新君,重振轩辕。”

静默的火把呲哮着卫士的额角,忽闪闪地把王皇后的影子在花林道上拉得长长的。卫士一个一个肃穆地跪倒,拜别着前王皇后,妍红的梅花瓣飘过,落在王皇后挺直的肩头,还有高贵的脸庞上,她的手中拿着那瓶死药,面含微笑飘然而去。

宣王妃满面泪痕,一步一步跟着她,艰难地消失在西枫苑的花林道尽头。

也许,宣王妃对王皇后关于宣王寻花问柳的投诉,以及宣王常恶宣王妃好妒成性,仗宠侍娇,不过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屏障,让王皇后一直以为宣王与宣王妃二人不和,便靠宣王妃将宣王掌握在她的掌控之下,轻易落入了他们的反间计,德宗说得对,其实王皇后的内心深处是一个贤妻良母,并不适合这纷争的世界,相反倒是这个宣王,年纪青青便有如此深的城府。此人也许会是原家最大的敌人。

表面上这一场皇室博弈的结果,宣王胜而太子败,却悄悄改变了原家的内部力量。

但问题是像原青江这样狡猾地老狐狸难道会看不出来宣王非池中之物吗?他为何会轻易让像宣王这样可怕的对手得手呢,如果太子当政,岂不是比宣王更容易掌控吗?

忽然想起八年前原青江曾对我说过在他心中原非白是他最得意的继承人,难道还是为了非白?我正思忖着,德宗却转过身来,九五至尊的脸上已看不到任何悲伤。只是一片冷寂,忽然出口道:“如果你是湘君,你也会这么做吗?”

哎?!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我想了三秒钟,摇头道:“不会。”

“那你会如何?”

“民女不知,请皇上恕罪。”我诚实道:“木槿一介草民,实在不敢枉想,但民女确能体谅王皇后的心情,也能体会她的爱子之心,是故实不知道会不会同王皇后一样孤注一掷。”

首先我不是皇后,我当然没办法做,如果我是皇后,还真不会这么做,当然就算想这么做,我也不会当面告诉你的。

德宗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回答,也同我一样想了三秒钟,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道:“已经很久没有人对朕说这样的大实话了。”

我当场吓得跪下。幸好这是时有人在外朗声道:“一等照武将军原非白求见。”

我心头一振,非白回来了。

当即德宗宣非白进来,然后非白匆匆地护架离开了,走时,他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笑容。过了一会有二个惊魂未定的婢女过来,传话说按惯例赏心阁今夜不安,住不得人,要请道士做法士,我才能搬回去住,让我先回别处安寝,于是我又回到了前面的西厢房,那是我八前刚到西枫苑时住的小偏屋。

苑外五更鼓干涩地响起,那两个小婢女又惊又怕地在外间睡着了,我走出房门,站在花林道上,一人孤零零的沐浴在月光下,倍感孤寂害怕,我正在想不知大理众人是否已安全出了西京地界,还有如何送信让于飞燕不用过来了,忽然有人应景地在我身后朝我的耳朵吹气,我吓得转过身,正贴着一张白面具。

我倒退三步,努力平静下来,冷冷道:“宫主刚才不出来,现在又吓唬我这算什么。”

那司马遽也不生气,在面具下咭咭咕咕地笑了半天:“明明是你方才走神了,我都在你身后站半天了,还来赖我。”

“宫主同青媚其实是武安王安排好了吧,故意引我回去?让王皇后自投罗网。”我对他假笑了一下:“请问宫主这回子又有何指教?”

“你这女人可真会过河拆桥,若非我一路护你回西枫苑,如何会有如此奇遇, 夫人马上就要富贵胜天了,也不谢谢本宫,只会在此埋怨?”

“富贵升天?”我当时听错了,只是悲观地一摊手,懊恼道:“武安王他老人家为嘛还要赐死我呀?嫌死药太多了么?”

“您也抬举自己了,须知只有原氏宗亲才能得到紫园主人的死药?!”我的话似又给他拿了个话柄,让他又成功而愉悦地哧笑了我一顿,但我的心总算放到肚子里。

他忽而转了个话题:“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西枫苑里就只剩我来保护你了,我倒还真希望指教一下你的武功, 别让我没事当保姆。”

“青媚呢?齐放和法兄他们呢?身体好些了吗?”我诧异道:“他们不能来保护我吗?”

“小青和法舟这回伤得重了,得养几天,齐放现在正在见一个重要的人。”

“何人?”

“那人倒也算你的贵人了,正是您那结义大兄, 二等神武将军于飞燕?”

“不可能!”我大惊:“此时大哥应该在攻打晋阳才是,再说我是二个时辰以前传的话,哪有可能如此快便回来了?除非武安王一早便如他回西京!”

司马遽的白面具神秘地在月光下泛着光晖,微微歪着,看着我额头冒了冷汗,我以我女人的直觉感到他在笑我:“夫人所料应是不差,今日一早,主公确发十万火急之令,宣神武将军回西京述职。”

“敢问宫主,可否带我去见我义兄,我着实担心他的安危。”

“好说,”司马遽慢条斯理地坐到石阶上,翘起个二郎腿:“本宫想向夫人讨个赏!”

就冲你这态度是讨赏吗?我看你就是个敲诈犯才对。

我暗中跺跺脚,走近他,绽开一丝温吞慈和的职业笑容,尽量和颜悦色道:“宫主说哪里话来,方才蒙宫主保护,木槿这才虎口脱险,理当粉身碎骨报答一二才是正理,宫主有何难事,但说无妨,木槿必尽心为宫主达成心愿便是了。”

第二百零三章 唯我大将军(六)

我暗中跺跺脚,走近他,绽开一丝温吞慈和的职业笑容,尽量和颜悦色道:“宫主说哪里话来,方才蒙宫主保护,木槿这才虎口脱险,理当粉身碎骨报答一二才是正理,宫主有何难事,但说无妨,木槿必尽心为宫主达成心愿便是了。”

白面具同志看了我三秒钟,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我的笑脸后来终是没撑下来,显了原型,板着脸看他:“宫主笑轻点,小心笑脱臼了喂。”

他一下子站起来,没有表情的白面具冷冷地看着我半天,然后慢慢向我走来。

“你,你,你干吗?你这人,我好好答应你了,你怎又不说条件了,别这般瘆人,我可喊人。”

我发毛地一步一步往后退,就在我真要喊人时,他向我站定,对我说道:“我要小彧像正常人一样到上面去生活。”

“想必你也听说了暗宫中人的规矩。不但但是小彧,本人要所有的暗宫中人像原家人,像所有普通人那样有尊严的活着。”月光下,他朗朗地说着。

这绝对不是条件,这是MISSION IMPOSSIBLE 5啊.

我踌躇了半天,咽了一口唾沫,尽量委婉道:“我觉得吧,可能宫主高估了我这个快要升天的…。”

我的话未说完,司马遽向我一步道:“夫人难道忘记了,当初为救司马家在大理的后人说过的话,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果然是司马家的后人,对君家寨和我的过去了若指掌。

那厢里,他却慷慨激昂道:“我们司马家本应在我这辈获得自由,却因为叛徒司马莲而永世呆在这个阴森森的地宫里,本宫虽与夫人误会重重,但夫人应该明白我暗宫中人的心情,夫人一向视自由为人生最重要的东西,本宫犹记,夫人曾请本宫好好照拂妖叔,那夫人可知,妖叔,小彧,我那逝去的妻子,还有众多暗宫中人最大的心愿是什么?便是这可贵的自由啊!难道夫人眼睁睁看着我们,还有我们无辜的后人,永远失去自由吗?”

我给他震了好一阵子:“宫主为何不去向三爷求助呢,我本是外姓之人,且马上就要升…”

他又打断我升天论,粗声恨气道:“试过了,他没有做到。”

“哎?!这…”

“他必竞是原家人,他…下不了这个手,还记得他娶过一个妾吗,有过一个孩子吗?” 他叹了一口气。

司马遽满怀悲痛告诉我,其实那便是他那可怜的琴儿还有刚出世的孩子,他本来想让琴儿和自己的孩子生活在紫园里,便同原非白商定待琴儿有了身孕后到西枫苑以他的妻子身份活下去,这也是当年放我出紫栖山庄时原非白答应的条件,不想后来原非白况现了他的承诺,司马遽的妻和子果然得到了自由,可是紫园的斗争祸及到了那对苦命的母子,被人残酷地毒死在西枫苑,最后惨死在司马遽怀中。

我不由问道:“凶手何在?”

“至今逍遥法外,他根本拿她没有办法。”司马遽从鼻孔中哧了一声。

“究竟‘他’是何人。”我皱眉道。

司马遽正要再说,却听素辉的声音传来:“主公宣夫人进紫园。”

“你若答应,我暗宫中人今后必对你忠心耿耿,保你在紫园无忧。”他的声音我耳边悠悠飘荡,人却已不见踪影。

素辉带着一队人马走了进来,军人特有的冰冷步伐惊起了仆人,那两个睡在外间的小婢衣衫不整,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

素辉瞪了那二个女孩子几眼,厉声道:“你们怎么伺候的,夜凉露重的,让主子穿个单衣站在花林道上,自个儿倒睡得跟死猪似的。”

那二人吓得哇哇大哭就要告饶,素辉正眼也不看冷声道:“主公宣夫人进紫园,还不快替主子装扮。”

那二个小婢哆嗦着为我换上件鹅黄缎面襦裙,披上件大红猩猩毡羽毛缎斗篷,匆匆地挽了头发,后面辫了个大辫子。

我上轿时,素辉轻声道:“夫人莫惊,大将军回来述职了,想是侯爷开恩令夫人与家兄相见吧。”

我一路忐忑地坐在轿子中,素辉则昂头策马在前面领路。

天将破晓之际,刚进紫苑的兽头大门,隐隐听到有惊天动地的声浪。

我掀起帘子,看见有个子弟兵激动地来到素辉身边耳语一番,素辉惊讶地低声问道:“当真?”

那子弟兵满面激动地点着头,然后不理素辉往另一个方向走了,素辉也策马加快了脚步,我注意到我们的线路变了,原本前往荣宝堂的,改往那声浪来自的方向。

一路行来,只看到周围不停有人或跑,或跳地越过我们,他们也同那个子弟兵一样,兴奋异常。

我们到紫园校场停了下来,我钻出轿子,只见点将台上坐着德宗,下首站着原青江,原非白,原非清还有宣王夫妇,底下则是人山人海的士兵仆从,好像都在等着看什么人。

莫非是刚刚平定内乱,是要公布王皇后的罪刑吗?

忽地有人高叫着:“大将军来了,大将军来了。”

我踮起脚,还是看不到,还是素辉聪明,扶我站到马上,才勉强看到,很多子弟兵也学我站在马背上或是石兽上,因挡着我的视线,便被素辉虎着脸一一赶了下去。

这时,一轮全新的朝阳跃出地平线,当第一缕晨曦透过厚厚的云层,辉煌地照向那富贵非凡的人间紫园,只见一人在阳光中走来,那人雄腰虎背,身长八尺,髭髯根根如钢丝挺直,豹头环眼,身着束身黑甲,那黑甲剑痕刀创累累,手托一木盒,缓缓地向点将台虎步行去。远远看去,只觉英勇神武,似战神下凡,正是我那黑大哥于飞燕。

我看不清于飞燕的表情,只听旁边的子弟兵兴奋说道:“于大将军刚从晋阳战场上回来,大将军打败了窦英华的族叔兼守将窦亚昆,那可是窦家的大力神啊,晋阳城向来民风彪悍,物产丰饶,易长守而难攻,听说于将军孤身赴城协议,称此机会挖地道攻入城内,激战数日方拿下了晋阳城,真乃神人也。”

“须知晋阳城素有陪都之称,晋阳一旦战胜了,韩先生说我大庭朝便等于胜了一半。”素辉左手击向右掌,开心大笑着。

周围的兵士各个派系混杂,有原氏子弟兵,亦有轩辕氏的军队龙禁卫,但无论哪方军士,皆敬重于飞燕当年事迹,轩辕氏的龙禁卫多敬服当年东北抗辽,救护皇城,后来被窦氏诬陷,皆为其在心中愤然抱屈,而原氏子弟兵出身将士多为西京人士 ,则感恩当年同原非白解了西安之围。

众男儿难掩豪情,不断往前挤,可能是一个他的旧部,在众将之中高声欢呼:“大将军威武。”

然后便有人激动地附合着,紧接着这种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渐渐地,这种热情感染了很多将官,那欢呼之声,形成欢乐激情的海洋,此起彼伏,随风远飘。

高高坐在金龙椅宝座上的德宗,本来静静地在九龙华盖下闭目养神,听到台下的欢呼声,不觉慢慢地睁开了睿智的眼睛,精光闭显地扫向于飞燕。

原青江的眼中微显讶异,转瞬即逝,原非白面含微笑,凤目沉凝,始重淡定地看着前方。

于飞燕慢慢走到近前,跪倒在地,行了君臣大礼,朗声道:“臣二等神武将军于飞燕,幸不负君父所托,献上晋阳守将,窦逆伪帝之族叔窦亚昆首级,天佑吾皇,我大庭朝千秋万代。”

一个小太监上前来,飞快地将那装着首级的木箱呈了上去,让一个莽服老太监打开箱盖,恭敬地托举给德宗看了一眼,德宗捧着那木箱,闪过一丝狠戾而兴奋的笑容来。

然后他对那个老太监点点头,那老太监走到台前,明明那嗓子尖细非常,却一句句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皇帝诏日,神武将军于飞燕忠勇过人,功勋卓著,擢升一等广威将军,封一等忠勇伯,特加封上柱国荣号,赐物二千五百段,并赐金花。”

德宗在宣王的搀扶下,手持一朵金灿灿的簪花慢慢簪在于飞燕的鬓边,慈容含笑。

那朵精致的金花插在于飞燕略显蓬乱的刚发上,看上去有些不太搭调,甚至有些滑稽,可是没有人想笑。

相反,我看到校场边上那灰发的姚雪狼流下了男儿泪,还有程东子也是胸膛起伏,紧握双拳,身躯发颤。

这,是一个庶民兵士所能得到的最高荣誉了。而这荣耀的背后是那无数士兵的炽热鲜血,我们每走一步,便有无数乱世英骨马革裹尸,魂归故土。

于飞燕三呼万岁,以头伏地,恭敬非常,台下欢呼声雷动,我不由泪流满面,没有人比我更知道这奇迹般的胜仗和无尚的荣耀,是于大哥还有燕子军拼得血肉之躯,方换来了原氏与轩辕氏的半壁江山,还有我的小小幸福。

“宣花氏木槿靓见。”忽然听到那太监叫我的名字,长长的尾音,清清楚楚地传到我的耳中,素辉喜孜孜地带着我走正门进了校场,刚刚站在我身边的子弟兵们方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不由都下巴掉下来,还有几个惊叫着从石兽上摔下来,也忘记了行礼,只是呆愣地看着我和素辉离去。

每走一步我都感到几万双眼睛或深思、或好奇、或无措、或鄙夷地盯着我看,我的心中充满不安,我微抬头,原非白绝世的笑容映入我眼中,他对我更温和地柔笑着,我再看不到其他,唯有那潋滟的凤目悄悄地指引着我走到前面。

我的心平静下来,慢慢跪倒在地行了大礼。

德宗的眼中一派清明,朗声道:“花氏木槿,朕素体夫人德容淑恭,节烈文才,仁孝俭素,今护架有功,特收义女,赐姓轩辕,封贞静公主。特赐婚一等照威将军原非白,择日完婚。”

非白的凤目含着了然的喜悦,原青江面色不变,也许早就知道或是他亲自授意的,宣王看着我有点发直,宣王妃给了他一记眼刀,他立刻回过神来。

我彻底傻在那里,还是原非白跑过来跪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我才醒过来,伏地谢恩,心中去纷乱如蚁, 分不清是好还是坏。

元庆三年,我们小五义的命运再一次改变,我终是被困在了原家,对段月容再一次食言。

我将面对我的长相守,我知道,这将是比生离死别更大的考验。

《旧庭书》第一百三十五卷记载:元庆三年,皇后与太子谋逆,欲刺杀今上及宣王,下旨贬太子及皇后为庶人,欲赐鸩酒,后经宣王与原氏苦求,改为流放泸州。

四月初五,泸州发重疫,十室九空, 废太子亦不能免,合妻妾子女及家仆共十七人皆相继染症而逝,废后幸免,却悲痛异常,终私服鸩酒而亡,上闻之,哀泣不已,竟一日未食,身体愈下。

元庆三年四月德宗诏告天下, 封宣王为太子,大赦天下,贞义的花西夫人重出江湖,传闻为大理义商君莫问所救,密护七年,逃出张氏与段氏魔掌,方显于世,上感夫人贞烈守义之名,特赐贞静封号,四月初七之吉日以公主礼赐婚原氏非白,成为西京中特大号喜事,京中百姓无不希望一睹踏雪公子同花西夫人的风采,皆争相出门,迎风立于街头巷尾,观喜轿经过,一时沸盈于天,热闹非凡。

同年五月,大突厥皇撒鲁尔病几治愈,派诸探潜入中原,打探锦绣百虎破阵箭,奈何原氏保密森严,探子多被擒获,遂兴兵攻打嘠吉斯,掠铸器能人巧匠等千人回弓月城,至此潜心研发新型武器。

四月初二,南国大理太祖架崩,谥号神圣文武帝,新皇段月容怒焚真腊叛军,并赐洛洛贵人等一干旧人一千余名活人殉葬太祖,于四月初七,踏雪公子大婚的同日,太子削长发,着素服冷然登基,群臣皆不敢言,史称大理戾武帝。

第二百零四章 杏花吹满头(一)

云髻坠,凤钗垂。

髻坠钗垂无力,枕函欹。

翡翠屏深月落,漏依依。说尽人间天上,两心知。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元庆三年,五月初二,前线又传捷报,朝堂之上自是人心鼓舞。加上宣王册封太子,大敕天下,因战事时节,国库吃紧,轩辕氏不好再大力封赏,便常召文武百官的家眷来皇宫聚会,而原氏女眷便常回邀轩辕皇室及众清贵到紫园赏玩。

紫园东边的梦苑中有一个片大池子,称戏梦池,正中一个四方的大水心亭,亭角翘向天际,似犀牛望月,那匾上也正题着犀月渚。也不知是哪位巧匠,巧妙地运用了水面和环园回廊的回声,增强了音响的共鸣效果,只觉身临最豪华的歌剧院听现场一般,加之献唱的正是如今西京最红的如意班,那亭中正演着时下的新戏《锁金记》。

角儿们个个年青貌美,身段柔美,步轻如燕,穿着华丽的服饰,妆容美艳,放歌那裂石之音,舞有天魔之态,作尽悲欢的情状,众女眷拿着纨扇羽拂的,轻轻摇动,含笑而听。

“欲寄君衣君不还,不寄君衣君又寒,寄与不寄间,妾身千万难。”那旦角双目含情看着台下众贵女。

而台下的我却是混混欲睡,又挣扎着保持清醒,果然困与清醒间,妾身也是千万难。

不行了,我得走走,不然又会像上次那样,呼呼大睡,落得被众女眷私底下奚落一堆,更有人怀疑我怀上了,还派御医来查了半天。非白虽然没说什么,但也笑着委婉地劝我累了就在家歇着,不用去付这种宴席。

我也不想去,可架不住锦绣亲自来拉我去,可每次去,锦绣就让我一个人坐在雅座前听戏,自己八面玲珑地招呼其他女眷。

正在这时,我听到后面有两位小姐正拿着丝绢掩着樱桃小嘴,细声道:“这如意班唱得虽好,可我还是觉得上次原驸马唱得好听。”

然后,两人又发出一丝奇怪的轻笑。

我的旁边正坐着宋明磊的嫡妻原大小姐,原非烟,再过去,也就是首席正中央坐着原驸马的妻子,轩辕淑仪。

如果我这里听得见,想必她们也听得见了,果然轩辕淑仪玉手一挥,戏台上便停了下来,小太监便宣告休息片刻。我也乐得站起来活动活动。

我看到原非烟冷漠而飞快地回眸看了一眼那两个窃窃私语的仕女,不过十五六,却好齐整的模样,好像在册封仪式上见过,是当初宣王妃也是太子妃的两位堂表妹,皆王家女儿,好像叫王沅穗,王沅蕙,看样子王家也是出美女基因的地方,这两位绝色皆已为皇上指婚,所配人家皆为朝中权贵。

那两位王家小姐似乎注意到原非烟的不悦的目光,无知而无畏地回望过去。

好在这时太监唱颂这声响起:武安王妃并太子妃请各位夫人小姐前往大丽园赏花片刻,轩辕公主便微笑地手挽着原非烟,一如既往地忽略我,携一众女眷前往大丽园。

大丽园中种满了奇花异草,有些与我身上的伤相刻,不便前往,当下便同小太监说明了,前往旁边的月桂园走走。

又回到了月桂园,这个一切开始的地方,我伸了一个懒腰,身后慢慢跟来小玉:“先生走得好快啊。”

小玉撅着嘴走近我,我知道她并不愿意跟着我,我的手无意识地抚向手上的那个金臂钏。

一个月前,我大婚之日的前夕,君小玉满面尘土并泪水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她递上段月容给我的亲笔信,还有我君氏财产的一半信契。

我不想同原非白互生嫌隙,当着原非白的面,把段月容的信折开,里面一个字也没有写,只是白纸一张,看样子他是什么话也不想对我说了。可是他把君氏财产全齐整地分为两半,好像前世的协议离婚一般,不多不少,财产一人一半,我万万想不到他会这般干脆地放我走。

小玉说段月容命她来紫园照顾我,段月容都这般大方了,原非白自然说不出半个反对的字,宽容地让小玉留下来,同病愈后的薇薇一起照顾我。

那可怜的少女被王皇后的武侍击伤了肩胛,再不能做那些柔美而高难度的动作了,只得放弃舞者的梦想,老老实实地做了我一个贴身侍女。

等段月容走后,小玉流着泪转达了段月容的密秘口信,没想到还是那句话:真正的仇恨如何轻易得解。

我默然无语,段月容是想告诉我,他必报这一箭之仇吗?

小玉却告诉我,大理武帝本想亲自前来接我,可是身上大伤未愈,高祖皇帝架崩前逼着他起誓此后再不能为我花木槿而枉顾大理百姓及战士的性命,彻彻底底地放弃我这个不祥的女人,武帝对亲父甚孝,自是答应了。而高祖皇帝架崩之日,我被赐封贞静公主及赐婚原非白之事也传到了大理,段月容当场吐了一口血,痛苦的低吼着:这个没有心的东西,便晕厥过去,不省人事。

段月容以隆重的天子仪葬了大理神圣文武帝,然后选择我大婚的同一日削发登基,我无法相像段月容的脑袋剃成板寸的模样,但肯定他再无法带那支凤凰奔月钗了。

我问起那支钗时,小玉疑惑道:“什么钗?皇上没有给小玉啊?许是收起来了吧。”

这时原非白笑咪咪地走进来,手里端着一堆德宗的丽妃赏下来的喜钗想让我试试,我再也没有机会打听段月容的情状了,当时只觉得心情异样的沉重,我终是对他食言了。

我对小玉笑了笑,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桂园中,五月初,离桂花盛尚早,唯有广玉兰开得甚是清香。

这么多天了,虽然时时与锦绣见面,却没有机会与她细谈关于她差点让我丧命的事,她倒是像没事人似的拉着我这个一步登天的亲姐姐到处应酬,嘿!

宋明磊同驸马在前线没有赶得及回西京参加我同非白的婚礼,太子兵败,对西营和宋明磊这一边的打击是致命的,他们更须以战功挽回败局。 于飞燕在我大婚后三日便回了前线,据前线来报,现在编入元德军的燕子军正在攻克麟州的路上。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孩童的哭声,我同小玉随着哭声走去,却见当年我与锦锈非白三角恋爆发第一章的假山边上,两个小孩子正在瞪着小眼睛对峙着,好像是为了一只美人风筝。

其中一个孩子哇哇大哭,因为另一个孩子却霸道地抢了那风筝,我看了一眼,那鼻涕眼泪流满的正是宋明磊的孩子宋重阳,还是带着那把长命锁,一身宝蓝团福字锦袍上沾满了他的涕泪,而那个抢了他风筝的俊美孩子却不知是哪家王公贵族,敢抢昊天侯独子的玩具。

“重阳,你叫我一声舅舅,我便把风筝还你。”那孩子有些蛮狠道。

重阳不停地抽泣着,一路追着那个孩子:“不要,重阳不要你这个坏蛋。”

“啊呀呀,”那孩子急地跺着小脚,“你还学会顶嘴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