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这里,他们才是侵略者!

西门和东门做好战斗准备的骑兵立刻急速朝着北门增援,原本应该空空的大营里也杀出伏兵,朝着打着赫连昌旗帜的骑兵队伍冲去。

魏国的骑兵原本就天下闻名,四面合围时,铁骑的战马踏着尸骸遍地的路径,相互靠拢起来,犹如一个巨大的口袋,将这支异军直接包围。

“合围了!赫连昌一定是囊中之物!”

每个人都这样想着,并且奋勇地往着主阵的中心杀去。

对方不知道是已经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还是真的已经疯了,不但不想法子避开,还继续不管不顾的朝着拓跋焘王旗的方向进击。

但他们注定要失望。

因为王旗下,指挥着战斗的是夏人最为憎恨的奚斤,而奚斤的身前,也不是什么拓跋焘,而是拓跋焘的替身而已。

拓跋焘和库莫提的三万骑兵分为两个纵队,像是鸟的两个翅膀一样,直接插入夏军的队伍。这一支队伍确实是难得的精锐,即使是拓跋焘和库莫提这样在战场上冲杀多年的将军,也明显感觉出这一支人马的素质远远超过了赫连定的人马,甚至不必魏国最精锐的骑兵要差。

这样的军队,在夏国只有一支,便是皇帝身边的精锐部队“铁卫”。

贺穆兰跟着库莫提和拓跋焘一直冲杀在队伍的最前方,库莫提说的没错,这位皇帝一旦进入战场后,确实犹如武神下凡,一心一意地只顾杀敌,冲锋在前,引得身边的护卫和部下不得不也跟着争先上前,向敌军发起猛攻,免得皇帝成了出头的鸟儿,被一下子给围死了。

“你的武艺真是不错!”拓跋焘越杀越深入,库莫提已经沦为了掠阵的,由于库莫提给了贺穆兰一个手势,所以贺穆兰只好寸步不离地跟着拓跋焘,暂且作为他的宿卫。

拓跋焘原本还没发现,待身边的阻力越来越小时,赫然一扫身旁,已经多出了一个穿着乌锤甲的颀长身影。

拓跋焘自然不缺宿卫,可这花木兰明明是和库莫提一般在后面掠阵的,突然一下子就杀到前面来,那一定是有极强的武艺,可以快速突进。是以拓跋焘有此一赞。

“库莫提还是不放心我,是不是?”

拓跋焘看着十几步外正在指挥鹰扬军护卫拓跋焘两翼的库莫提,因为库莫提穿的明显比拓跋焘要好,拓跋焘冲到前面都没有多少人拦截,倒是他那里围了不少人去。

“陛下小心!”

贺穆兰因为拓跋焘的话有一小会儿的闪神,等回过神来,却看见对方已经有一个骑兵冲到了拓跋焘的身前,眼见着举矛就要刺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最讨厌身材高大的马站在自己身前的越影,在一片震撼山岳的呐喊声中直立起来,伸出前面的两只蹄子就踹了出去。

大宛之马虽然不以力量见长,但它们具有非凡的爆发力,在草原上时,甚至可以踢碎孤狼的脑袋。

越影人立而起,对面的骑士瞬间失去了拓跋焘的身影,正在犹豫是不是干脆把这匹黑马扎死算了,越影两脚一蹬,直接将面前那战马的一条腿踢断了。

“咦嘻嘻嘻!”(救你一命,不要客气!)

“蠢马!”

拓跋焘还没发现出了什么事,就已经被越影突然而至的人立弄的滑下马去。他只来得及护住后脑勺,就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跌落在地。

在战场上,尤其都是骑兵冲刺的战阵中,一旦跌落马下,很可能被马蹄踏死。马可不认识是不是自己人,等踩过去了,不是死在当场,就是受尽痛苦而亡。

尤其拓跋焘如今已经深入敌军,四周大多都是将赫连昌的士兵。对面的敌军中有一位穿着将袍的将军,一看有位敌国的将军跌落马下,立刻发出命令,众多士卒一拥而上,就要对着地上的拓跋焘出手。

拓跋焘突然跌落马下,摔得后背和尾骨都生疼,刚抓紧铁槊想要反击,就看见面前出现了一群挺枪欲刺的骑兵,惊得连汗毛都已经站立起来!

贺穆兰离着拓跋焘最近,眼见拓跋焘就要惨死当场,立刻一拍马臀,驾驭着战马冲入敌军包围之中,战马冲撞向前,贺穆兰从马下一跃而下!

“喝!”

贺穆兰大喝一声,如空中响雷一般,夏军猛惊。

贺穆兰的战马冲入前方,引起一阵骚乱,贺穆兰用身体掩护拓跋焘,她穿的是乌锤甲,乃是亲兵最厚的一种甲胄,全由铁片连接而成,乱枪刺入她的后背,发出一阵咚咚咚咚的乱声,硬是没有扎进去。

但贺穆兰的背脊已经痛到麻木,想来受了一些内伤。

越影还在原地,拓跋焘得贺穆兰相助,立刻翻身上马。他死里逃生,隐约摸到了一丝“入武”的门槛,顿时觉得前面那发号施令的夏将变得极近,仿佛伸手便可触及之处。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越影最引以为傲的就是瞬间加速的能力,一个小范围的冲刺之后,拓跋焘一槊把那将军挑落马下,直接刺死。

敌军中一片乱叫声,拓跋焘定神一听,对面喊得都是“斛律文死了!”“尚书死了!”之类的话。

竟是尚书令斛律文!那这支队伍,必定是赫连昌的王师无疑!

贺穆兰的战马已经被她拍去送了死,虽冲撞了夏军的攻势,但也让她如今沦落在马下。拓跋焘被她救起后拍拍屁股爬起来就上马走了,留下一肚子火的贺穆兰,对着自家皇帝的背影暗自比了比中指,认命的想法子保命。

“他x的,何苦要救他!”

贺穆兰在地上几个打滚,避开了左右的马蹄,有时候实在避之不及的,便抬出手中的宝刀直接去砍敌人的马腿,想法子逃避。

她第一次便是死在马蹄下的,又有在乱军阵中救若干人的经验,深知除了在马下跑的自己惊慌,那些突然发现马前出现了一个敌人的敌军也是惊慌无比。

“入武”时的贺穆兰要比任何时候都为之冷静,硬是险而又险的避开了千军万马的践踏,想法子抢了一匹无主之马,翻身上马,跟随拓跋焘的身影而去。

拓跋焘此时似乎才想起来背后还被他丢下了一个“救命恩人”,见贺穆兰纵马冲杀到身前,这才羞愧地说道:“我竟险些做出不仁不义之事!我刚刚摸到一些紧要的关窍,竟忘了还有位勇士为了救我而…!”

!!!

拓跋焘睁大了眼见,看着贺穆兰犹如浑身上下都有着眼睛一般避开了敌人的刀枪剑戟,轻松杀出一条道路来。

“你…你竟已经入武了!”

多少武将可遇而不可求的传说境界,一介无名之辈,居然正在这个境界中杀敌!而且看起来用的已经非同一般的熟练了!

拓跋焘遇险而回,身边无论是库莫提还是其他将军都看的胆战心惊,一群人疯了似的向拓跋焘身边靠近。

拓跋焘震惊之后对着贺穆兰大手一挥:“你既有这般的本事,随我冲杀上前,活捉赫连昌去!”

贺穆兰点了点头,两人并肩作战,一连杀死夏国骑兵十几人,向着王旗越杀越近。

两人都报着一定要生擒或杀死赫连昌的信念,这种信念和当时深入魏国境内的赫连定几乎相同。

赫连定要抓住拓跋焘,是为了保护夏国的百姓,而拓跋焘抓住赫连昌,则是为了不必继续攻城,将伤亡和损失减少到最小。

而贺穆兰,满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抓住赫连昌!抓住赫连昌,我就不用见到那人间地狱了!”

有库莫提等人掠阵,两人几乎在战场上卷起了一阵风暴。冷兵器时代一个悍将的作用几乎就等同于指路的明灯,无论是敌我都朝着最勇猛的将军凑近,只为了能够触摸到胜利的门径。

合围的人马渐渐将赫连昌的队伍吃的就剩一小片精锐的地步。身穿着精良的盔甲站于主阵之中的那位主帅,一边镇定无比的指挥着身边最后的精锐抵挡乱军,一边坚持着继续往“拓跋焘”的王旗边冲杀。

拓跋焘此时和贺穆兰杀的已经像是个血人了,贺穆兰一开始还有些不忍,在越来越多的杀戮中也变得有些麻木,无暇去顾及自己到底是砍掉了几颗脑袋,还是卸掉了几个人的胳膊。

若不是有库莫提送的乌锤甲和好枪好刀,她的装备早就已经无法支撑这么大强度的战斗。

“这赫连昌,也不像是那些降将口中的昏庸懦弱之辈啊…”拓跋焘看着誓死不逃的赫连昌,心中颇为欣赏。

“我拓跋焘遇见这样的敌手,才算是痛快!”

‘我的个神诶!你现在不应该想的是这个吧!’

贺穆兰见又有人想对着他二人放冷箭,危机之下也顾不得武器脱手怎么办了,将手中的长枪当标枪使,直接投了出去,将对面的骑射兵扎了个透心凉。

眼见着已经离赫连昌越来越近,三军之中都发出地动山摇的欢呼声,却听见西门外传来急促的战鼓声,那战鼓声显示西门有敌军出袭,两军已经交战!

贺穆兰等人原本就是和拓跋焘装作普通将军镇守西门的,只是北门外赫连昌的“铁卫”出现,左右二门镇守的大军才向着北面合围。统万城的西面乃是一片流沙地,谁也没有想到那里会有人出击,所以防御的力量也是最薄弱的!

“报!西门出现大批骑兵,已经朝着西面逃走了!”传讯的探马一个接一个的立刻将战报向北面的大军之中传递,待传到拓跋焘这边时,所有人都是一愣。

赫连昌的人在北门,那西门出现的是什么人?

大批骑兵?两万铁卫都在这里,西门外的是哪里来的骑兵?

拓跋焘将目光看向赫连昌的位置,那个穿着铠甲英勇奋战的主帅听到西门外的战鼓声,顿时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他身边的副将和其余大臣也是士气大震,更加卖力的拖住魏国的军队。

古弼只是稍微一想,立刻脸色大变,在战场上喊了起来:“张渊骗了我们!张渊抛出铁卫做诱饵,吸引了我们的注意,让赫连昌跑了!”

“好一个张渊!竟然这般大胆!”

拓跋焘勃然大怒。

“真是荒诞,我拿个假货充数,夏国也拿个假货充数,他那个假货倒比真货还真!”

拓跋焘知道再多纠缠也是无益,立刻叫身边的传令兵去传令。

“叫长孙翰带人去追击西门外的骑兵,奚斤在原地歼灭这支铁卫。古弼和步堆等人继续攻打统万城!”

拓跋焘回头一看,刚刚放“赫连昌”队伍的北门里外还有残兵,顿时调转马头,朝着北门继续冲杀。

“杀!趁北门没有关闭,先杀入城中,打开城门!”

传令官旗帜连变,鼓声震响,拓跋焘离那假“赫连昌”本来已经极近,对面的敌人见到这般勇猛的悍将,无不胆丧心惊,如今见他一听到战报立刻折返回去,他身边其他将军竟也跟着他折返,那冒充赫连昌之人显然聪明无比,猜出这个身着普通衣甲的勇士才是正主,连命都不要了,率领残兵就要将拓跋焘杀了。

贺穆兰在听到赫连昌已经跑了,拓跋焘要强攻北门的时候一颗心就如同坠入冰窟之中。

赫连昌从西门冲出去了,北门又大开,说明赫连昌已经彻底放弃了自己的国家和城池百姓,只顾自己的性命跑了。

虽说其他三门还在抵抗,但北门只要一失,其他三门失守不过就是时间的事情。赫连昌在北门活活陷进去这么多铁卫,又带着其他能用的骑兵逃出西门,统万城里实力顿时大跌,士气怕是也跌落的不行。

拓跋焘可不管这些,他的目的就是胜利!

攻克统万!

拿下夏国!

如果能生擒赫连昌让文武百官弃城投降更好,若是赫连昌抓不住,哪怕真的将统万攻至无人可用,这座城也要拿下来!

假冒赫连昌的将军率着所有人马追赶拓跋焘,可库莫提等人又岂会让他碰到自己的皇帝一下?大军迅速插入拓跋焘和假赫连昌所率之部中间,将他们隔绝开来。

那假赫连昌见拓跋焘已经跑远,立刻命令所有的骑射兵对着拓跋焘的方向射箭,拓跋焘和贺穆兰被几支流矢擦过,拓跋焘晃了晃身子,贺穆兰左肩一沉,就这么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贺穆兰和拓跋焘冲到北门之下时,那北门已经准备合上了。想来是知道了西门中赫连昌已经冲杀了出去,这边无需再吸引敌人,开始了自保。

越影的瞬间加速何其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拓跋焘追杀着城门下的守军,就这么冲进了城里。贺穆兰带着一群宿卫,堪堪冲进北门,就见着头顶开始泼洒热油热水,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用飞一般的速度冲进了城中。

拓跋焘的越影还在继续冲锋,看来越影第一次上战场,已经跑疯了。贺穆兰又气又怕,这里四处都是敌人,他们这边只有几百人马,居然跟着拓跋焘傻乎乎钻进了敌人的城池!

贺穆兰愤怒之下大声疾呼,又不能喊“拓跋焘”或者“陛下”引起别人的注意,只得大叫了起来:“越影你这个畜生!还不快快停下,是想送死嘛!”

匈奴人的地盘上突然炸响一声鲜卑话,原本还在诧异一路追杀夏兵的拓跋焘到底是什么人的守卫们立刻转向贺穆兰的位置。

宿卫们发觉贺穆兰出声成功吸引了夏兵的注意,为拓跋焘做了掩护,顿时纷纷对她露出或佩服或感激的表情。

可怜贺穆兰半点都没有“嘲讽”敌人的意思,她又不是t,何苦要吸引一群敌人活活打肿自己的脸?

当下认命的带着几百个宿卫继续往拓跋焘的位置冲杀。

所谓士气,便是几百个胜利的将士,可以把几千溃散的士兵像是赶牛赶羊一般杀到胆寒。拓跋焘冲出好远以后也发现情况不对,但后方已经无路可退,贺穆兰已经带着一群宿卫冲进了统万城,北门原本离夏国的皇宫最近,否则大军也不会在北门外扎营,拓跋焘左右看了看,居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赫连昌走了,必定带走了宫中大半的武力,宫里现在都是被抛下的老弱妇孺和宫人,肯定是慌乱不堪,不如先躲到皇宫里,伺机再想法子出去。

统万城大势已去,想来不到傍晚,就一定会破了,在统万城乱晃,自己这群人几乎就是活靶子,可不能这么傻!

拓跋焘心中注意一定,立刻对着贺穆兰等人做了个跟上的手势,率先朝着大夏宫疾奔。

“天啊!这位陛下还真是会到处跑!”

贺穆兰看着拓跋焘一溜烟又转身跑了,认命地继续保护他前进。

妈的,若是以后再玩游戏,她情愿经验值和好感度不要,也不接什么“保护npc”的人物!

她既不是大奶,又不会复活,怎么能保证对方不死嗷嗷嗷!

第166章 真货和真货

大夏宫,武英殿。

赫连明珠听着外面的跑动声,叫喊声,唾骂声,只顾用双手捂着自家侄儿的耳朵,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抱着侄子躲在武英殿的配阁之中,完全不敢发出声音。

正如她所预料的,自她的王兄斩杀了她兄长的家人之后,整个宫里城中都动乱了起来,不停有外臣良将叛逃,宫中文武大臣来去不停,紫极殿每日灯火通明,大臣们都被留下来日夜商量对策,根本没有出宫的可能。

就在今日中午,皇宫里突然发出动乱之声,有人嚷着“大汗王跑了”,有人喊着“大汗王出去御驾亲征了”,还有人叫着魏人已经攻破统万城了…

原本的她,根本不畏惧死亡,就算是真的被抓住,等她亮明身份,身为夏国的公主,最多不过是被赐予功臣作为妻妾罢了。

可如今,她不能死,也不能出事。

因为她还有一个侄儿活着。

前几日她进了武英殿,却被一殿的无头尸体所震慑,吓得晕了过去,等她清醒过来,只能忍耐住心中的哀伤,将整个武英殿里的帷幔和布巾全部找来,盖住她嫂嫂和侄儿们的尸首。

她还是豆蔻之年的少女,乍逢这样的变故,不知道是该恨外面弄的她国破家亡的魏人好,还是恨一直惧怕她兄长才能,甚至让她兄长全家身首异处的王兄才好。

就在她将家中亲人覆盖帷幔之时,她却发现少了大哥的长子,今年十岁的赫连止水。

赫连止水从小在张渊的府中长大,回平原公府的时间不长,所以无论是习惯还是气度,都和自己的几个幼弟截然不同,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武英殿里兄长所有的亲眷遗体都在,独独少了十岁的赫连止水。

原本所有人都没有头,要想认出这个侄儿并不容易,可赫连止水和所有人不同,他比其他侄儿要大,身量也要高些,更重要的是,这个孩子左手生有六指…

知道侄儿活着,自己的兄长还有血脉留存,赫连明珠又高兴又难过,难过的是不知道这个孩子现在去了哪儿,高兴的是还有人愿意隐瞒这件事,说明宫中还有人记得自己兄长的好,给他留下了血脉。

她进殿的那天夜里,因为主殿里全是尸首,所以只敢偷偷在配殿找了一角,裹着床褥过夜。深宫之中的夜晚静寂的简直让人发疯,赫连明珠从小受宠,向来是众星捧月,就连晚上睡觉都不曾单独一人,在这黑漆漆的地方,她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见,这样的恐惧让她无法安眠,只能抱着被褥胡思乱想。

就在深夜,配殿的墙上突然开了一个小口,一个矮小的影子摸着跑了出来。赫连明珠原本不该发现,只是那影子掉下来的时候正好踩到她的脚,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两人都吓了一跳,惊得叫出声来。

这一叫,便让赫连明珠找到了兄长最后的骨血。

武英殿中出事时,赫连止水正在偏殿中被罚跪。

他的生母早亡,继母乃是大族之女,从未和他相处过一天,又因他是汉人长大,生来六指,无论是继母还是弟弟们都不喜欢他,即使在这深宫中一起受难,三不五时也会因为各种原因饱受刁难。

赫连止水正是调皮的年纪,就算被罚跪,也不的安闲。他闲着无聊面壁跪坐,在玩弄墙角的时候,发现了这处活动的墙面。

这墙面是典型匈奴人的画墙,墙上到处都是花草的纹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这间暗室。暗室里面放着一床被子,地方狭小,想来这原本不是什么暗室,只是配殿的宫人里放置被褥杂物之处,但赫连止水本来就不高大,硬挤进去的话,甚至还有空余。

赫连止水自发现这处暗室后,就把它当做了自己的“秘密之地”,不但偷偷放了些食物和清水进去,还丢进去不少衣物和必备之物,就想着哪一天继母要再刁难,就干脆弄一出“消失不见”来,好好让他们吓一吓。

武英殿是他父亲当皇子时候的居处,老宫人早就和他父亲出府了,这么多年武英殿都被空置着,是以这里有一处杂物间,居然大多数人都不知。

那天有宫卫气势汹汹地冲入殿中,外面哭声喊叫声响成一片,他从小在曾外祖父身边长大,颇有些胆量,见形势不对,立刻偷偷钻进了这处暗室,又用里面早就有的被褥等物堵住门口,这样别人一打开暗室,就会发现里面的被子,以为是个放被褥的壁橱而已。

所幸没有人发现他,也没有人找到他,等夜幕降临,外面的动静没有了以后,他偷偷跑出暗室,看到的便是和赫连明珠一样的场景。

只不过他看到的比赫连明珠还要凄惨,因为赫连明珠已经知道她兄长的亲人们已经被砍了头,而他看到那些无头之人时,还要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才能辩识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

宫人们传出武英殿夜晚有妇孺哭泣之声,声声泣血,并不是真的厉鬼作祟,而是来自于已经悲痛欲死的赫连止水。

就算赫连止水的继母再怎么不待见自己,但也从未打骂过他,不让他吃东西、学功课,只是在他行为轻佻的时候让他罚跪而已。他是长子,身份尴尬,受些委屈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再怎么怨恨,也不至于恨到让对方去死的地步。

而如今他们全都死了。

一个偌大的武英殿,只剩下生不如死的自己。

姑侄二人同病相怜,抱头痛哭一场后,赫连明珠打起了所有的精神,决心要保重自己,想法子把这个侄儿送出宫去。

可是第二天宫中就发生了变故,那个约定好会来给她送东西的老宫人并没有前来,赫连明珠也不敢带着侄子就这么往外跑,所以两个人依旧躲在武英殿里,靠着留存的食物和清水准备撑过这段时日。

可现在想起来,刚刚发生骚动的时候就逃跑就好了,说不定那个时候,就已经跑了出去。

赫连明珠捂着侄子的手不停地发抖,她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却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什么身份。

如今大夏宫里的人根本不敢来武英殿,会往这里跑的,根本就不可能是夏国之人。

“姑姑,你别害怕。”赫连止水虽被捂着耳朵,却能感觉到赫连明珠的颤抖。“等下你躲到壁橱里去,我去其他地方藏一藏。”

“别瞎说!那么小的地方,姑姑哪里藏得进去!你先去藏,我找个地方藏。武英殿这么大,总有地方躲的!”

赫连明珠见自己还要被年幼的侄儿安慰,心中莫名悲痛,捂着耳朵的手转而改为摸了摸他的脑袋。

“是姑姑没用,你一定要保重自己,你父亲没有投降也没有死,如果实在不行,你还可以去投奔张令公,他一定无事!”

赫连止水最害怕的那一夜已经过去了,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了“恐惧”这种情感,留下的只有对赫连昌和魏人无尽的仇恨。

对赫连昌的仇恨,还在魏人之上。

赫连明珠早已把脸上画的蜡黄,眉毛也粗黑一片,美貌已经没了七分。再加上她的胸前裹着厚厚的布条,穿着宽大的宦官服侍,抱着赫连止水时,就连赫连止水都会忘了这个是他那以美貌著称的姑姑。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让赫连明珠松了一口气的是,这脚步声听来只有两三人,绝不会是什么魏国的士卒。

姑侄两个对视一眼,赫连止水从靴筒里拔出匕首,脱了鞘,持在胸前。

匈奴人有在靴子里藏利刃的习惯,赫连明珠出门时玉翠也放了一把,塞入她的靴子之中,赫连明珠见侄儿第一反应是掏出武器,而不是如她一般松了一口气,对自己的懦弱更加羞愧,也拔出匕首,闭住呼吸,等着探清他们的举动。

那几个人都是宫中的宦官,赫连明珠似乎觉得其中一个声音还很熟悉。那几个人偷偷摸摸的进了武英殿,掩上门后,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咦?是谁给平原公的家人盖了布幔?”

他们原以为进来会见到一片无头之尸,已经做好了吓一跳的准备,谁想回过头却发现尸体已经被摆放整齐,盖了大半的布幔,总算是安心了不少。

“大概是明珠公主派人做的吧。这宫中除了那位,也没人敢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了。”

另一个尖细的声音低着声音叫唤:“别再闲聊了,趁现在还乱着,没人注意我们会跑,找点值钱的东西带出去才是!还有衣服,现在宫里哪里找得到普通人的衣服,把这些死人的衣服扒下来,我们换了,混出宫去吧!”

“真要这么做吗?去年明珠公主还赏了我一盘子点心,现在做这个,我有点…”

“咱们都是没妻小的人,你还真怜香惜玉起来了!现在再不跑,等魏国那些凶神恶煞进来了,我们跑都跑不掉了。若不是看在你们都是同乡的份儿上,我何苦还要带上你们,我自己跑的更快!”

另外两个声音不说话了,然后便是布幔被抖开的声音,和悉悉索索的衣衫翻动之声。

“这女人带着金镯子!”一个声音惊喜的叫了起来:“手指上还有宝石戒指!”

赫连止水脸上显出怒容。

这些人在干什么,不言而喻。

赫连昌派出来的斩首之人全是身边的心腹,都是匈奴贵族出身的护卫,这些人完成了任务就抽身离去,根本没有搜刮任何财物。后来赫连昌心情不好,又有宫中巡逻的侍卫老是在武英殿附近游荡,就连赫连明珠去武英殿都被打晕了带走,更是没人敢进武英殿。

后来宫中局势大变,赫连明珠偷偷摸了进来,今日里,竟然连几个普通的宦官也敢踏进武英殿里造次了!

“不要拿大的,大的放在身上太显眼,挑那小的,金戒指宝石玉佩之类,好揣又好变卖。”那个年纪较大的显然是在教他们挑救命的东西。“还有衣衫,扒的衣衫不要挑太好的,否则会被当成显贵给抢了,就挑最差的扒!”

赫连止水听到连衣服都要被扒,握着匕首的手一紧,跳起身来就要出去杀人。

他虽是汉人养大,但生性有着匈奴人的暴烈,赫连明珠见他根本忍不住要出去,连忙把他一把抱住,在他耳边轻唤:

“止水,你莫去,你莫去,姑姑把他们吓走…”

赫连止水扫了姑姑一眼,猛地摇头:“你还没我厉害呢!”

赫连明珠见赫连止水拼命挣扎,将脑袋埋在他的肩窝里,恨声说道:“你若出去,我便自裁啦。他们死都死了,就算衣服首饰都被拿走,又有什么要紧的?重要的是活着的人。你现在还活着,可出去了,那三个家伙一喊,或者铤而走险,你说不定就死了。你等着,他们会有报应的…”

忽然间,更加嘈杂的脚步声奔向武英殿而来,听声音约莫有几百人。这些声音脚步沉重,显然都是成年的男人,间或还有兵器甲胄摩擦的声音不停传来,赫连明珠先是一喜,后来一想无论来的是什么人,赫连止水一露面就是个死,立刻将他推到墙壁上。

“你快藏进去!是赫连昌的人来了,我不会有事的!”

赫连止水也是乖觉,见情况不对,丝毫不多做赘言,将那墙板一滑,猫腰就钻了进去。

偏殿并非睡觉的地方,只是赫连明珠见这里有窗子可以看到月亮,才把被褥搬到这里,如今时间急迫,立刻把被褥往那墙壁上一搭,跑了出去。

莫说赫连明珠听到了外面的声响,那三个宦官也听到了,脸色不由得大变,也来不及穿地上扒下的衣服了,只着着中衣,带着值钱的东西就往殿后跑。

赫连明珠跑出配殿,正和往后跑的宦官们打了个照面,两方俱是一惊,那三个宦官见她也穿着宦官的衣衫,再想起他们是来做什么的,立刻脸上显出狠色来,要去抓她。

赫连明珠亮出手中的匕首,贴近一个宦官的身旁,刺中一个人的臂膀,然后没命的往后跑。

她虽然也会个两三招保命的招数,但毕竟不以这个为长,一击得手后立刻就跑,她从小和赫连昌一起长大,对武英殿的环境熟悉无比,一下子就跑的没了影子。

.

“这里面果然没人,奇怪了,整个大夏宫里人人都惊慌失措,咱们一路跑来,各个殿中都有人逃窜,为何这里没人…吓!”

贺穆兰一进门就吓了一跳,拓跋焘牵着越影跟着进了武英殿,见到一殿里乱糟糟的无头的尸首,还有被翻乱的衣衫,皱起了眉头。

“难怪没人,这是赫连昌造孽的地方。”拓跋焘扫视了一眼地上的衣衫。“这旁边还有脱下的衣服,我们进来时候却没看到人,这几个宦官应该还藏在殿中,花木兰,你带上十几个宿卫将各个宫室都搜查一遍,其他人在这里保护我便是。”

“是。陛…杜寿大人,你要自己小心。”

贺穆兰和拓跋焘入了大夏宫后,自然不能再喊他陛下了,可也不能直呼其名,像一开始一般大叫“越影”这种事再犯就是“欺君之罪”,所以在贺穆兰说出自己的忧虑后,拓跋焘很光棍的告诉她,他的鲜卑名字“佛狸”在诸国之间比“拓跋焘”还要响亮,他在外化名都是“杜寿”,叫她喊他杜寿便是。

这让贺穆兰一下子就想起了“贺光”。她能说这两人不愧是父子吗?连起化名的风格都一样。拓跋焘的母亲姓“杜”。焘是寿水组成,他便化名“杜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