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些人,知不知道病人是要好好休息的!”一声尖利的喊叫声之后,穿着宦官服侍的阴柔男人走了进来。

“各位将军请先出去,我先帮花将军换了药,各位再进来。”

来的是赫连明珠。

她得了寇谦之的传授,告诉她如何换药、如何看伤口有没有发炎等等,等差不多记住了,这才进了王帐。

等她一进王帐,见到的就是心上人被一群臭男人围着,难受的闭上眼睛的样子。

“你!你的头几天没洗了?你头上的汗都滴到花将军的身上了!若这脏污的汗弄脏了花将军的伤口如何是好?”

赫连明珠柳眉倒竖,又一指另外一个将士:“还有你!我刚才看到你用抓过头的手去摸花将军的绷带!你是不是故意要害花将军!”

这时已经是初夏,天气不免有些闷热,加之这么多人围着,男人身上本来就热气重,当然是有人流汗,有人烦躁,赫连明珠所说的倒是常见之事,却不是他们有意为之。

可给这厉害的小宦官一说,这些将士们就不自在极了。

“这位…”

“称呼我赵明即可。”

赫连明珠矜持地抬起了头。

“赵明你也太讲究了吧!我们当兵的经常受伤,要都像你这样,早都毒死了!”

一位将军冷哼了一声。

“管的太宽!”

他身边的人拉了拉他,小声说道:“这个就是陛下刚才说拨给将军伺候的宦官,是赵常侍的义子,如今的黄门侍郎,不要激怒他。”

围着的人听了,未免觉得无趣,再见贺穆兰眼睛都闭上了,显然醒是醒了,但是还是很疲累,便纷纷告辞,只留下若干人、那罗浑等人。

赫连明珠等大部人马都走了,顿时眼圈一红,走到贺穆兰身边柔声说道:“花将军,你怎么能伤的这么重呢?你还有父母家人,总要为自己的亲人爱惜身子才是啊!”

她的兄长还陷在长安城,她日日夜夜都睡不安生,偏又无法表明身份,一个月下来,活生生把鹅蛋脸憋成了锥子脸,配上这宦官衣服,越发显得阴沉。

再加上后来拓跋焘在山中被困几天,她却在山下大营里日日为拓跋焘的安危发愁祈祷,一个晃神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顿时对自己生出“朝三暮四”的罪恶感来,更受煎熬。

此时见到贺穆兰伤成这样,又被拓跋焘送来照顾他,即使她明白拓跋焘并不知道她是女人,心中总还是有些不自在,更是百感交集。

她一边担心兄长家人的安危,一边是喜新厌旧的自误,此时再见贺穆兰,心中那些对拓跋焘的“情感”似乎又被自己压没了,只是想抱着贺穆兰哭上一哭才好。

连“花木兰”这样的强者都能伤成这样,在这么乱的世道里,她一个破国的公主,若是无依无靠,该怎么活下去?

好在赫连明珠是个颇能忍的人,否则她一个姑娘,在拓跋焘身边乔装太监早就已经露馅了。

此时她忍住心中的苦闷,擦了擦眼泪说道:“陛下还记得你爱吃稻米,我们出行带了一点,陛下让我给你熬粥,我给你用牛肝熬了一些,最是补血,我现在端给你…”

赫连明珠离了主帐,贺穆兰这才感叹还是女人细心,这么多大老爷们围着她絮絮叨叨,就没一个想到她肚子饿的问题。

她已经两天一夜没吃东西了,胃里饿的发烧,一听到“米粥”肚子立刻咕咕咕叫。

“怪哉!这小宦官怎么一副嫂夫人的架势!”

若干人挠了挠脑袋,凑过身子:“火长,我阿兄和二兄都托我带了些上好的金疮药来。我们家的药还是很好的,你试试呗?”

“不要瞎用,寇道长说用他的药!”

那罗浑见到这位昔日的同火自然是很高兴,但若干人之前一直被同火各种揶揄,此时改不过来,口气依然有些刺人:“若是用坏了,寇道长生气不给火长治了,难道你治?”

“你…”

贺穆兰刚觉得头痛,就见赫连明珠端着碗走了进来,跪坐在贺穆兰身边,小心地用勺一口一口的喂她吃。

躺着吃东西最容易漏出来,或是呛到气管里,可赫连明珠却做得熟练无比,一点都没有洒出来。

“看不出来,赵黄门确实挺会伺候人的,难怪陛下叫你来…”

若干人和赫连明珠有些交情,说话也轻松一些。

“我阿母以前老是生病…”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愣了愣,又低头继续喂贺穆兰。

没一会儿,一碗牛肝粥就下了贺穆兰的胃。虽然有些膻气,但热粥喝起来舒服的很,贺穆兰舔了舔唇,又要了一碗。

如是喝了三碗之后,没过一会儿,贺穆兰新的烦恼来了。

她想方便。

人在大量失血又没进食的时候是不想尿尿的,可一旦身体开始恢复,又开始了进食,自然就会有排泄。

贺穆兰如今伤的这么重,被寇谦之缝了针,随便下床,一定会绷开伤口,到时候重新缝针,又要受一次罪。

王帐里还是有不少人守着的,有寇道长留下来随时准备帮着换药的小道童,还有她昔日的这些同袍。

她正在头痛不已,想不到王帐一掀,又进来一个老熟人。

“火长,我来晚了!”

风尘仆仆的狄叶飞面色焦急地进了帐,咬牙切齿道:“都怪闾毗那疯子纠缠,否则我今早就到了!你现在如何?”

他几步走到贺穆兰身边,因为贺穆兰身上穿着宽大的青色道袍,所以伤口都看不清楚,狄叶飞虽长得貌美似妇人,行动却不拘小节,见贺穆兰伤口都被掩住,心中担忧,伸手掀开她的袖子,露出一截满是伤痕的胳膊。

再如是掀了另外一只袖子,也是如此。

狄叶飞从未想过武艺高强的贺穆兰会伤成这样,哽咽着又要去掀她的衣襟,却被一只玉嫩的手掌挡住。

抬头一看,却是一个不认识的宦官。

这宦官面色不善地瞪着他,开口质问道:“你是什么人?将军身上伤口碰不得脏,你从外面进来,衣服换了没?脸洗了没?手洗了没?怎么就这么掀他的衣衫?”

狄叶飞一点悲意被这质问一梗,竟是不知甩到哪里去了。

他生性高傲,也颇为爱洁,若不是心中实在担忧贺穆兰的伤势,是断不会好不整理蓬头垢面的就来见故人的,此时被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嫌弃,顿时冷哼一声:“我可没听说火长娶了媳妇,也没听说火长又找了亲卫,火长都还没开口,你竟替他决定我不能碰他?”

他还以为这宦官会翻脸,结果他一听到“媳妇”云云,立刻红了脸,反倒不说话了,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里,好生无趣。

“火长,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一旁的若干人没顾着看狄叶飞和赵明斗嘴,倒觉得贺穆兰有些不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贺穆兰的额头。

“你脸好像有些红…”

能不红吗?

憋…憋死我了!

“你们…你们都走…我要静静…”

贺穆兰咬着牙。

“去帮我把寇道长请来…”

这老人精一定是有办法的!

“火长,你夹腿做什么?是不是腿疼?”为了治伤,她的衣衫穿的很少,现在天热原本也不打紧,但是肌肉一紧绷,还是被细心的若干人看了出来。

“找寇道长?疼的厉害吗?”

狄叶飞正在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太脏弄的火长伤口有问题,刚想着出去洗个手换个衣,却见蹙着眉的那罗浑突然开口问道:

“火长…你…你…是不是内急?”

“咦?是内急吗?”

活宝若干人立刻跳了起来。

“内急可不能忍着,都是男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去找个壶来给你接着!”

贺穆兰悲愤欲死。

壶你一脸啊!

“我不是内急!回来!”

贺穆兰急的话都说利索了。“别去找了!”

“火长,我知道你素来不喜欢麻烦人…”狄叶飞摇了摇头:“可是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若是我们伤了,你也一定会帮我们解决的,是不是?”

这叫她如何回答?

答得不好,兄弟都没的做了!

“是!”

贺穆兰咬牙挤出一个字来。

“那我们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堪的,你便放心…”

狄叶飞善解人衣的,阿不,善解人意的去碰贺穆兰的裤子。

“我们笨手笨脚,若是不小心洒了漏了,弄脏了绷带,又要折腾火长一回…”

那罗浑好心制止狄叶飞的动作。

干得漂亮!

那罗浑,我回头一定好好谢你!

贺穆兰泪流满脸。

“还是让赵黄门来吧!听说他就是伺候陛下更衣的,自然也擅长做这个。”

那罗浑伸手指了指一旁僵住了的赫连明珠。

贺穆兰这下咬死他的心都有了。

‘我…我到底还要摸多少…’

赫连明珠看了一眼贺穆兰,抿了抿唇,想要再做一番心理建设…

“火长,我找到一个壶,口大肚子深,正好适合接尿!”

若干人欢天喜地进来,手中提着一个陶壶。

他甚至还凑近闻了闻,高兴地继续说:“这是个水罐,不是夜壶!火长,干净的很,你快用吧!”

你快用吧…

快用吧…

用吧…

用…

用你个头啊!

还敢不敢好好谱写女英雄的传说了?

还能不能让她好好维护女英雄的名声了!

能不能!

第246章 撕衣大战(下)

若干人拧着水壶特别欢天喜地的进来,狄叶飞示意他把夜壶递给赫连明珠,结果赫连明珠拿到陶壶后,表情变得特别迷茫地来了一句:“你们说什么?我听不懂!”

长久以来,赫连明珠都以不懂鲜卑话的身份示人,可作为一位鲜卑皇帝的近身侍从,你可以不懂鲜卑话,却不能不学鲜卑话,否则就会被人认为是心系故国,或者是瞧不起鲜卑人。

再加之她做的是伺候人的事情,拓跋焘和赵常侍是会说匈奴话的,可其他人不会,时间久了,自然有许多不便。

赫连明珠是个极为聪明的女人,否则也不能在局势复杂的夏国皇宫里保全自己和自己的亲人,也不能躲过这么久的伪装,还好生生的在拓跋焘面前做一个吃香的宦官,连大军出征都带着伺候。

她装作跟着赵常侍学一些日常用的鲜卑话,不过半年的时间,就已经表现出对语言非常有天赋的样子,不但没有什么口音,说话也很流利。不但鲜卑话,拓跋焘甚至发现她连汉字都会写一点,这更让他惊奇了。

所以拓跋焘有时候兴致来了,也会指着身边的事物兴致勃勃地教赫连明珠说鲜卑话,并且不要脸的把赫连明珠学的快这种事当成是自己的功劳。

但无论如何,一个只学了半年鲜卑话的人,平时说的话自然是会说的,别人教的话自然也会说,可若是真装听不懂,你也拿她没办法。

贺穆兰自然是知道赫连明珠是听得懂大家的话的,她苦笑了一下,心中实在是尴尬。

她倒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向赫连明珠表明自己的性别,可看这种情况,对方大概是觉得男女有别,倒不愿意帮她这个忙了。

说的也是,上次库莫提想请她给他解个腰带,她都全身不自在,若是让她去给他扶…她一定会一口回绝。

这赫连明珠给拓跋焘伺候这个,已经痛苦的在她面前失声大哭了,她现在想要她再这么做,从表面上来看,便是在折辱她,毕竟她和拓跋焘不同,她是知道赫连明珠是女人的。

“你这宦官,怎么这么惫懒?陛下身边的人就了不起了吗?你刚才说鲜卑话训我们的时候,那叫一个流利,让你做点事情,你就听不懂了?”

若干人再怎么跳脱也是贵族出身,和狄叶飞他们绝不相同,一听到赫连明珠装傻的话,立刻将脸一板:“陛下让你伺候花将军,你现在就是花将军的下人,由不得你推三阻四。你听不懂是吧?”

若干人脾气也坏,拿起陶壶往自己下面作势一放。

“看得懂吗?”

他把陶壶塞进已经吓傻了的赫连明珠手里,又把手一指花将军,怒道:“你要再说不懂,我就去求陛下,给花将军再换个人来!”

“你吓他做什么,他还是个小孩子,真把他吓傻了,可把火长憋坏了…”狄叶飞见赫连明珠泫然若泣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一软,柔声道:

“你去帮火长方便吧。”

“你…你们都出去…我自己来…”贺穆兰实在是憋得难受,其他几个人却磨磨唧唧的她想死。

“把壶放我手边,我自己来!”

nnd,女人能不能这么尿啊?

真是史上最大的滑稽了!

“火长,你两只手都有伤,腰上也有伤口,别扯到了。”若干人猛地摇头,“他要不伺候你,我伺候!我不嫌你脏!”

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赫连明珠,提起陶壶就往贺穆兰身边凑。

这下子,贺穆兰真的是爆发了。

“都走!我说都走!我说都走听不见嘛!能不能不要一群围着我关心我方便的问题!都给我滚!!!!”

那一声“滚”真的叫的是震天动地,莫说帐中诸人,就连帐外护卫的士兵和过往的行人都被吓到了。

若干人记忆中的贺穆兰是十分和气的,性子也直爽,猛然见到自家火长发怒,吓得陶壶掉到地上,还好陶壶扎实没有碎,只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狄叶飞却是想了想自己,觉得自己若是火长这样的强者,如今却因为伤势龙游浅滩,需要任人摆布,心中也一定不好过,情愿伤口崩了也不愿别人拿着他下体往夜壶里放…

简直就像是个病弱的废物一样。

这么一想,狄叶飞越发同情起贺穆兰来,展开双臂,将那罗浑和若干人一手夹一个,带出了帐篷。

赫连明珠看了一眼狄叶飞大胆的行为,掩口倒吸了口气,似是不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一时间,帐中就只剩下她一人了。

“花将军,要不然,我,我…”

赫连明珠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愿意替心中念念不忘的心上人做这种事。

明明她经常这样伺候拓跋焘,都已经习惯了。

可是只要一想到也要为贺穆兰做这种事,她就忍不住心中烦躁,脸上也飞霞满布,别说是想象,哪怕一看到那陶壶,都会心跳到快要蹦出来。

‘一定是我太喜欢他的缘故,一定是的…’

赫连明珠默默地给自己催眠。

‘我伺候拓跋焘那是万不得已,可贺穆兰知道我是女人,我还这么做,那就是不知羞耻了。他从头到尾都没表现出过喜欢我的样子,我真替他这么做了…我真替他这么做了…’

她心中反复想了好几遍,脑子好像是被什么糊住了,怎么也想不到如果自己真替他做了什么,会发生什么。

好像会发生什么让她遗憾终身的事情。

“赵明,你也别再尴尬多想了…”

贺穆兰哪里想不到她在想什么?

如今她也没办法再倔强了。

贺穆兰叹出一口气,无力地闭上眼。

“我裤子弄脏了,劳你帮我换一下。”

只有这一刻,她真的有想哭的冲动,她真的不想再混下去了,干脆曝光自己的身份得了。

她不怕打仗,不怕吃苦,不怕受伤…

可这种委屈,实在是无以言说。

一个大活人硬生生憋到尿裤子,这是何等的屈辱?

可她不但遭受了,还有可能一直这样痛苦下去。

赫连明珠心中剧震,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向贺穆兰。

后者双眼紧闭,脸上全是生不如死的麻木表情,引得赫连明珠又愧疚又难过,以往贺穆兰的各种好处一页页翻上心头。

他教她学习防身术…

他替她去买那羞人的东西,帮她度过最难熬的时分…

她只要一想到这个大男人,四处去帮她购买干净的女人物什该有多尴尬多别扭,她就忍不住有拍死自己的冲动。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赫连明珠“啪”的打了自己一记耳光,走到贺穆兰身前。

“花将军,是我脑子不清楚,太矫情了,你莫羞窘,我这就替你换干净的衣裳。“她低下头,“你裤子在哪里?我现在就帮你。”

贺穆兰听到一声“啪”,还没意识到那声音是怎么来的,再听赫连明珠在耳边询问,摇了摇头:“我醒来就在这里了,不知道干净衣服在哪儿。”

赫连明珠咬着牙,微微扭过头,把贺穆兰的裤子一下子拉了下来,又跑到褥子另一头,跪坐下来低着头只敢看着自己的膝盖,伸手把贺穆兰湿漉漉的裤子扒下来,再反手一抖白布遮住贺穆兰的双腿。

“湿了的贴在身上不舒服,我去给你找干净的,你…你…我不会到处乱说的,你别想太多。”

她只觉得那湿漉漉的裤子是又一次再打自己的脸,紧紧咬了咬自己的下唇,钻出了王帐。

王帐外,那罗浑、狄叶飞和若干人几人正在说话,见她出来,立刻都向她看了过去。

那罗浑心思并不细腻,可若干人和狄叶飞却不是愚笨之辈,一见赫连明珠满脸羞愧内疚的提着一条褶裤出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即,几人的眼神就像是刀子一般冲着赫连明珠射了过去,刺得她心头一抖。

这姑娘也是倔强,当下眉毛一挑,先冷着脸说:“几位将军先别顾着怪罪我,花将军腿还光着呢,谁有干净的裤子,请借我几条。”

“你这人,做个差事还推三捡四,火长一定是因为你的怠慢才…我艹!你要不是陛下身边的人,一定给老子抽死了!”若干人将牙齿咬得嘎嘎响。“你且等着,我回去拿我的衣衫去!”

他面色不善地掉头就走,脚步极为匆匆,显然是担心贺穆兰着了凉或太过羞窘,日后无法自处。

“陛下赐下的人,也不过如此。听说火长还对你有恩,你便是这般报答恩人的…”

狄叶飞则是面色如霜,冷哼了一声,调头就进了帐篷。

只剩下赫连明珠站在王帐外,脸上又青又红,手中微热的褶裤又像是烫手的烙铁,让她更加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也不想的!

可谁来体谅体谅她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