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大王,谷外来了好多人马!”

金当川脸色大变地冲进木屋,惊得屋内众多休屠人纷纷站起。

“你别慌,到底是怎么回事!”

休屠王金崖带着硕大的耳环,手臂上缠着许多金钏,一站起身来,叮叮当当作响。

“谁知道怎么回事!”金当川年约二十出头,长得豹头环眼,虎背熊腰,倒比他那精瘦的从兄看起来更加威武。

可认识金崖的人都知道,此人能坐稳休屠王的位子,靠的是脑袋而非拳头,所以即使金当川长得魁梧人又武勇,还是心甘情愿地唤金崖为“大王”,连“兄长”都不敢喊。

金当川和金崖是同一个曾祖,但不是同一个祖父,所以才是“从兄”、“从弟”。金当川好闯荡,休屠人未反之前,他还在夏国内当着一个小小的官职,休屠人一反,金崖召了他回返,他立刻就弃官回族,和金崖一起杀了安定的将军延普领着族人退守了胡空谷。

众人之中,只有他在夏国当过武官,知道正规军的底细,也略懂一些排兵布阵的本事,所以两道隘口的防卫全是他带着族人负责,外面的哨兵一看到有大军靠近,飞速就报给了他知道。

“费连那家伙根本就没有说过有这么一支人马要来这里!那个王八蛋,收了我们这么多好处又不办事!”

金当川恶狠狠地开骂。

“左贤王稍安勿躁。”一个年级较大的休屠人摸了摸胡子,“费连帮我们隐瞒胡空谷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延普的副将追来,也是他报的讯。若是胡空谷暴露,他也没有好下场,所以绝不会隐瞒不报…”

金崖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费县令大概不是不报,大概是这支人马来的太突然,他找不到机会派人入山。你可看到来的是哪位将军?挂的是什么旗?”

“不是匈奴的旗子,不是鲜卑人就是汉人,旗号是一只虎头,至于写的什么,刚刚离得远,看不清。”

金当川一看到人马来了就过来回报,哪里注意到底是谁的旗子。

“做事不要这么毛躁!待全部打探清楚了再回来禀报。”金崖挥了挥手,“叫兄弟们都警醒一点,说不定这山下的军队是大军的先锋军,若真是这样,一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虚张声势!”

金当川被训了一句,立刻面红耳赤地又往山上跑去,等他离开木屋,屋中的长老们才堆出满脸愁容。

“谷中粮食只够吃四个月的,就算再如何节约也不过半年。若不能撑到春天耕种,我们都要饿死了。”一位官位是“左大当户”的长老满脸忧色:“若是打起来,前面作战的儿郎总要给他们吃饱,这么一来,食物更是不足。”

金崖退守胡空谷也是无奈,当初羌人和神秘来访的刘宋使臣虽给了他们大量的金银,但这寒冬腊月,一群休屠人到处购买粮食太过可疑,他们也就搜集的不多,导致现在空有金银没有足够的粮草。

“不行杀马!在胡空谷用不了马。”金崖脸上都是凶光。“还有我们劫掠来的汉人,能种田的就留下种田,不能种田的就不要浪费吃的了!”

“杀了马,若真不敌,我们连逃出去的办法都没有了。”

难道靠脚跑过敌人吗?

“你们还想着逃?”金崖冷冷一笑。“休屠人是存是亡,全看我们能不能撑到鲜卑人觉得我们难啃。若是我们真的不敌,劝各位趁早死了逃跑的心,抹脖子自尽说不定还少受些罪。”

金崖看着坐立不安的长老们,脸色更为刚毅。

“若能撑到他们铩羽而归,自有使者前来和我们谈条件,到时候收税也好,放牧也好,才算是有了谈判的本钱。我们不闹的时候,可有人问过我们的死活?要想过上好日子,只能靠自己去拼!难不成跪地祈求别人给我们一口饭吃?”

这些长老们年纪已大,但他们身后的年轻人听了休屠王的话各个都神情狂热,恨不得大声叫好。

就在满屋子气氛热烈之时,金当川又气喘吁吁第跑了进来,大声叫了起来:“不好不好!来的是花木兰!是杀了柔然可汗的那个花木兰!”

“花木兰?是谁?”

金崖带着族人在关中放牧,对于北地之事不太了解。鲜卑人虽占了夏国,但休屠人和鲜卑人语言不通,和汉人也怎么接触,是以花木兰名头响亮,满屋子里人却莫名其妙。

金当川在夏国做过官,当即把自己听到过的花木兰事说了一遍,只是他口才确实不行,听到的也是不知传过多少回的,自然没有那么真实。

“你说他一个人能扛起一只牛?我看他们是吹牛皮哟!”

“一手撕了柔然可汗?还几万人里杀进杀出…”一个长老放声大笑,“哈哈哈哈,这你也能信?一人一口痰也淹死了!”

金崖听到那些浮夸的事迹更是脸上带笑:“看样子应该是哪个人想给他立名,让他好升官,就是牛皮吹的大了点,都要撑破了。”

金崖就怕来的是宿将或者拓跋氏的宗室亲自带兵前来,宿将谨慎,很可能花半年甚至一年和他耗着,而拓跋氏的宗室一旦受了挫败,那就不是一支人马,很可能是十几支人马全面包围前来找回脸面了。

待知道来的是一个二十出头、刚刚成名、只有几千人马的小将,哪怕说他是天神下凡,金崖也不放在心里。

“区区几千人而已,攻不破我的胡空谷!”

贺穆兰派了军中的斥候前往白平县,守着白平县衙,还没等到半夜,这些虎贲军就抓到了两个偷偷摸摸跑出县衙的衙役。

黑山的斥候都是贼精贼精的家伙,他们在白平县抓了两个衙役却没有立刻出城,倒是等到深更半夜才翻了城门(这城得多矮︿( ̄) ̄)︿)回到军营里,将他们绑到贺穆兰面前。

那两个衙役一进了虎贲营就已经吓软了腿,待被绑到贺穆兰面前时已经抖得像是个筛子,连话都不敢说出口。

斥候们从他们的身上搜出了一封信并一些杂物,杂物自然是笑纳了做这趟跑腿的辛苦钱,那封信直接交给了贺穆兰。

贺穆兰开了信一看,竟是匈奴文,便递给了拓跋素派来的通译。

这通译一接到信便脸色大变,待看到后来,竟有些握不住信函。

“花将军,那白平县的县令通敌!胡空谷里的粮食,是他买了送进去的,他还一直给休屠人偷偷通风报信,以索取金银作为好处…”

那通译是匈奴人,不过是魏国出生长大的,自然对夏国和休屠都没有什么归属感,只觉得这县令面目可憎。

“果真如此!”

贺穆兰怒。

“他胆子也真是大…”

赫连定笑。

那通译将信的梗概说完后,便开始从头开始逐字读信。两个衙役显然也明白大事不好,有一个下身一湿,竟尿了裤子晕了过去。

另一个却是胆大,不但开始求饶,而且还愿意戴罪立功,将一切事情都和盘托出。

贺穆兰最缺的就是时间,没空慢慢墨迹,一听到那胆大的求饶,立刻颇有兴味地挑了挑眉。

“哦,你要戴罪立功?”

她低头对他露出残酷的一笑。

“说来听听。”

第335章 混入谷中

不光是魏国,整个北朝最大的问题都是吏治不清。魏国因为有军户制和地方宗族的干涉,至少百姓还没到过不下去的地步,而夏国虽有俸禄,可那有跟没有一样,所以官员如果不贪腐,根本就生存不下去。

那位姓费的县令原本也过的十分清贫,因为白平县根本就没什么出产,所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致富之道。由于离长安近,白平县的富人也都是直接往东前往长安发展,不会在白平多留,行商更是连进都不进白平县,所以这位费县令考绩不好,连连留任,已经在这里有很多年了。

费县令真正开始发家,就是从休屠人开始经验胡空谷开始的。这位县令根本不管休屠人要这破山谷干什么,对方提供贿赂,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休屠人无法自己去买粮委托费县令买粮,费县令也都每次抽个三成作为报酬,毫不问缘由。

等休屠人反了,开始躲到胡空谷里,费县令才开始害怕。可他已经和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只要休屠人被抓了,总是要把他供出来的,于是这位县令每次都会提早通风报信,延普的副将为何会死于埋伏,便是如此。

贺穆兰平生最恨的就是吃里扒外之人,为了一己之私,甚至可以不顾百姓和同僚的安危。这位县令的命运在贺穆兰彻底对费县令厌恶之时就已经决定了,想来拓跋焘只会更加憎恨此人,绝不会想着放过他。

这两个衙役之所以急着戴罪立功,是因为他们知道一条进入胡空谷的密道。表面上看,胡空谷只有一个入库,就是那个葫芦口,可若是只有一个葫芦口,费县令的人又怎么可能绕过那么多大军的眼睛明晃晃的的进谷中去?那密道便是两方交易的关键。

胡空谷易守难攻,唯有一个缺口,便是在右方的百战崖。崖中有一栈道,休屠人吊了一个木制的吊篮,用于运送盐巴和其他山谷无法自行生产的日用品。

若是站人的话,堪堪可以承受两个成年人的重量。

费县令和休屠人有约定,若是他的人派人来的,便在那吊篮下面吹响鸽哨,上面日夜都有人值守,听到鸽哨之声,就会把那吊篮放下来。

山越一带的蛮人惯用吊篮和悬崖作为守山的据点,可休屠人也是以骑兵为主,竟然也想出这个法子,可见胡族之间互有联系的传言一点都不假。

贺穆兰和赫连定一听胡空谷还有一处缺口,顿时笑了出来。他们都知道胡空谷之战大局已定了。

“花将军只需找两个武艺高强、性格可靠的勇士趁着夜色上去,然后想法子结果了上面吊车把守的休屠人,便可以用这吊车和吊篮运上去几百虎贲军。”

赫连定知道一次只能运两人耗费的时间太长,时间太久总还是会被发现的,所以只把人数定成了几百人,“这几百人混入胡空谷中,和外面攻打山谷的胡空谷里应外合,一定能将胡空谷拿下!”

“我倒觉得直捣黄龙比较好。”

贺穆兰想了想,用了一个更险的法子。“如今我们大军压境,胡空谷里所有的壮年和能作战的人肯定都布防在胡空谷两道隘口之间,后方腹地却不见得会有那么多人看守。我们只需找到休屠王金崖和一干休屠‘官员’所在的地方,将他们一举成擒,必定能迫使他们投降,连打都不用打了。”

“这…这未免太险。我们不熟悉胡空谷里面的环境,若是未杀入腹地就先惊动了谷中的休屠人,倒时候里外一起夹击,混进去的人倒成了瓮中之鳖了。”赫连定连连摇头。

“我不赞成。”

如今他的命宝贵的很,不但关系着西秦的归向,而且他的妹妹和儿子还等着他撑起门户,绝不可陪着花木兰一起涉险。

她的办法虽好,但终归是年轻人,不懂得“以正立,以奇胜”的道理,可以用奇袭做为突破口,可如果全部都靠奇计来获胜,最终只会死于险地之中。

赫连定在沙场征战十几年才越发明白这个道理,他生性自负,不愿和花木兰解释自己的担忧,只是表达出自己并不赞成的意思。

“赫连公,谁说我们没有熟悉胡空谷路径之人?”贺穆兰笑了笑,指着那两个已经吓傻了的白平县衙役:“这二人经常来谷中报讯,说不得还帮着送过粮食,哪里会不认识谷中的道路?有他们引路,一定能找到金崖的住处!”

那两个人吓得半死,摇头的摇头,哀求的哀求,均说自己对路不熟,之前都是有休屠人带路云云。

贺穆兰突然想起以前在电视剧里看到的情节,随手拉过一个卢水胡人,在他莫名其妙的眼神中伸手探入了他的怀里。

一旁的陈节倒吸了一口凉气,那眼神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流氓恶少调戏良家妇女一般。

而那卢水胡人只觉得一只温热的手掌探入他的胸口,这位花将军以两根手指在他身上最油腻的地方搓了搓,又搓了搓,搓的他鸡皮疙瘩直起。

‘没听说过这位将军喜欢男人啊…’

那卢水胡人愁着脸。

‘我被这么揩油,是不是该挣扎挣扎?可若我挣扎了,别人会不会笑话我小题大做?花将军会不会丢了脸面?’

那卢水胡人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贺穆兰已经微微蹙着眉头从他怀里弄出两个泥丸子来。

她走到两个衙役面前,伸出左手,用大力捏开一个衙役的下巴,将其中一个丸子扔了进去,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直到泥丸进了肚,这才把他的下巴放开。

贺穆兰又在另一个衙役身上如法炮制,两个泥丸都进了他们的肚子。

两个衙役只觉得一团又臭又腻的东西滑入了他们的食道,然后直接进了肚子,喉间全是恶心的感觉,胃中也似有烧灼,顿时吓得浑身都在哆嗦。

“我这些部将之中,有几个是杏城的卢水胡人,最会用毒。刚刚我给你们吃的,是卢水胡人的不传之秘,名曰‘一日断魂丸’。你们今日服了此药,若明日的这个时候没服解药,便会七窍流血、浑身经脉疼痛而死…”

贺穆兰长得貌不惊人,却一直以严肃正直的面目示人,所以她说起吓唬人的话来,竟一点都不像假的,莫说这两个衙役,就连那个被搓了泥的卢水胡人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真有什么秘药不小心被贺穆兰掏了出来。

赫连定和杏城的盖天台颇有交情,自然知道卢水胡人没有这样的药,只有一种见血封喉的毒液,可那药吞下去是没用的,所以贺穆兰只能是吓唬人。

果不其然,赫连定看见贺穆兰悄悄把手指在背后的衣服上擦了几擦,心中顿时觉得这位将军再怎么厉害,也果真是个年轻人,有时候行事实在是可爱的很,忍不住微微一笑,在匈奴通译翻译过之后又接着用匈奴话补充:

“你们放心,花将军还想要留着你们带路,绝不会轻易杀了你们。你们好好效力,争取戴罪立功。费县令才是主犯,你们充其量不过是被胁迫的,若你们表现的好,花将军自有回报。”

这番话正说到了两个衙役的心里,贺穆兰和赫连定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唱的这两人恨不得跪在地上认贺穆兰为干爷爷,当下如竹筒里倒豆子一般把百战崖上方是什么情形、有几个人守卫、几个时辰一换班云云都吐露了个干净。

大事既已确定,贺穆兰立刻召了虎贲军的将领确定上崖的人选。

原本贺穆兰是准备做那个第一个上崖之人的,毕竟她武艺最高,可是之前她在温泉无缘无故晕倒不醒的事情还犹如阴影一般盘旋在众人心头,是以她提出她先上崖放倒那些侍卫,竟所有人都不同意,包括从不忤逆她的那罗浑和陈节。

贺穆兰为了稳定军心,最终选了那罗浑和卢尔泰第一个上崖。那罗浑武艺出众,卢尔泰机变老练而且懂休屠人说的匈奴话,他们二人上崖最是合适。

休屠人两个时辰换一次值守之人,谁也不知道他们上去之后会不会遇到换班的人,所以只能尽快将人都拉上去。

时间有限,贺穆兰不可能派太多的人进入山谷,跟她进谷的都必须是精锐之师,贺穆兰选了虎贲军中一百五十个精锐的士卒,加上盖吴这边选出的十个卢水胡人,总共一百六十多人,能上去多少个是多少个,上去后以响箭为号令,待行动成功便寻个高处发射响箭,山下的虎贲军若是听见,便齐齐发动攻势。

赫连定不愿进谷,便被贺穆兰留下来协助高深率领虎贲军,若贺穆兰真陷在里面,以赫连定和休屠人的交情,说不定还能干涉一番。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

“花将军,你打仗向来这么…”赫连定想了想,没用鲁莽这样的辞藻,“…这么,惊险吗?”

贺穆兰闻言苦笑。

若是可能,谁不愿意稳稳的打仗?要么围而不攻,要么大军逼近,把胡空谷里的人拖死自然是最好。

可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而且要不了多久,白平县令和休屠王金崖就会发现情况不对。

战场上的机遇一瞬即逝,若不抓住,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才能打下这座山谷。

“赫连公,兵无定势,水无常形,我这只是在最合适的时候选择了最容易成功的法子。我也知道我若在山下坐镇指挥是最稳妥的,可若我一直在大帐中做我的将军,又怎么能够服众呢?”

贺穆兰只得为自己冒险的举动做出合理的解释:“你不知道,我国的那位陛下,最爱的就是身先士卒,做你这种‘以身犯险’之事。我大魏精锐无坚不摧,概因武将不怕死而已。”

贺穆兰漂亮话说完,便带着一干点出来的虎贲军和通译等人准备出发,整个虎贲军动作隐秘的跟着贺穆兰离开主营,一群人脱去笨重的甲胄,只带着最趁手的武器和轻便的皮甲,趁着无边的夜色,朝着胡空谷的东边而去。

半夜赶路的过程是寂静又让人压抑的,所有人都知道此行的危险,但因为有贺穆兰亲自前往,这种压抑的氛围才不至于将这些人紧张的神经逼的更加紧迫。

两个被胁迫来的衙役一边走一边抽泣,他们是真的以为自己中了毒。而且即使没有毒,他们也知道跟着这一群疯子去擒拿贼首有多么的危险。真打起来,对方可不管你是不是费县令的人,一通乱箭下来,射也射死了。

陈节一直悄悄的跟着贺穆兰的身边,见她的表情比往日更加严肃一些,忍不住一愣,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当初征柔然闯崔府,他家的将军也没有过这种势在必得的坚毅表情。如今不过是趁夜悄悄溜入胡空谷,又算不得什么以一敌百的硬仗,他为何又有这样的表情?

不对,不是他了,该称呼“她”才对。

想到这里,这几日被恶疾和胡空谷战事弄的大脑一片混沌的陈节终于想起了温泉时看到的场景,忍不住又想亲近贺穆兰又怕亲近贺穆兰,左右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这才压低了声音凑到贺穆兰身前。

“咳咳,将军…”

陈节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边,小声地问她。

“卢水胡人真有那种药?”

盖吴和他感情这般好,他怎么没说过卢水胡人有这种药!

贺穆兰在若干人脸上看了许久这样的表情,哪里不知道陈节现在想接近又怕接近的想法,听了他的问话,若无其事地低声回他:“哦,你说那个。卢水胡人不洗澡,我搓了几个泥丸子。”

这话一说,陈节立刻呆若木鸡。

他怎么也无法将自家英明神武冷静稳重的将军,和搓个泥丸子骗人是剧毒的那种人联系在一起,愣是在原地站了半天,直到被盖吴推了一把,才又连忙疾奔几步,又跑到贺穆兰身边。

“将…将军…你这样太…”陈节抓耳挠腮,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合适的词来,最后只能一瞪眼:“你竟亲自伸手去那卢水胡人胸口去…去…”

他憋红了脸。“你不觉得脏吗?你要吩咐一声,我去搓就是了。”

“其实我并没有当真,只是最近心情不太好,自己给自己找乐子罢了。”贺穆兰一叹气,若是平时的自己,怎么可能做出这种无厘头的事情来。

说到底,不过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又有许多事情未成,心中太过烦闷罢了。以至于她甚至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的存在。

陈节一想到贺穆兰“最近心情不太好”的原因,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欲言又止。

贺穆兰侧头看向陈节。在月色下,陈节的眼睛亮的惊人,而他年轻的脸庞上不知为何升起了红霞,走的跌跌撞撞。

“陈节…”

“嗯?嗯,将军我在。”

“陈节。”贺穆兰一边唤着他的名字,一边脚步不停的往前。“我知道你发现了我的秘密。”

“啊?啊!”陈节惊得左脚绊右脚,一跤摔在了地上,惹得左右之人都侧目看了过来。

贺穆兰又好气又好笑地将他在地上一把拉了起来,两人身子接近之时,贺穆兰压低了声音。

“你放心,我不会杀人灭口。”

“什么?啊,将军,我从没这么想过!”

陈节连连摇头,继续解释:“我只是吓到了而…”

“那天的事情,你就当看错了,把它忘了吧。”

贺穆兰松开握住他臂膀的手掌,表情淡然。

“这种事情,你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

“…知道了。”

陈节低下脑袋。

“就算我死了,也不会说出去的。将军就是将军,我明白。”

“哪里有这么严重。”

贺穆兰轻笑。

“我只是怕你想太多,一天到晚想着要对我负责,或者要我对你负责什么的。毕竟我看过你…”

“将军!”

陈节恼羞成怒地大叫了起来,眼睛亮的惊人。

“别说了!我肯定不会乱说!不乱说话不行吗!”

“哈哈哈,陈节,你们是不是又在聊黑山客店那晚的事情?哈哈哈哈哈,你们聊的那么开心,怎么不带上我!”

蛮古听到贺穆兰说起什么让陈节跳脚的事情,直觉就觉得是黑山城客店那晚的事情,顿时大笑了起来。

往胡空谷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危险,以至于赶路的众人心中都沉甸甸的,正需要一个宣泄的口子,一听到蛮古这里有八卦,各个都生出了兴趣,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

“蛮古,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啊,快说快说,别吊人胃口!”

蛮古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做出了诡异的表情。

“话说有一日,正如今日这般月黑风高,我们随花将军住宿在黑山城的一家客店里。那客店里有一个娇俏的寡妇…”

“啊啊啊啊!”

陈节一声惨叫着打断。

“别说了!”

“娇俏的寡妇?嘿嘿,是不是看上陈节俊俏了?”

“呸,要看也是看上我们花将军,谁放着花将军不要看上一个亲兵!”

“亲兵怎么了,老子也想当亲兵,我们家将军虽然威武,若论长相,还没陈节俊俏呢!寡妇爱俏没听过吗?”

贺穆兰心中原本也有些紧张,听到那件事情,顿时放松了不少。莫说贺穆兰,便是那两个一直在哭的衙役都不抽泣了,竟屏住呼吸侧耳听着那“俏寡妇夜会情郎”的故事。

陈节急的直跺脚,恨不得把蛮古的嘴巴撕烂。可蛮古是什么人,身影三下一闪就闪入了一群虎贲军士之中,继续轻松地说了起来。

“那寡妇要会什么人,我倒是不知道。只知道她和陈节说了几句话,做了几件事,陈节就跑到自己的房间里…”

“啊啊啊啊!蛮古我要杀了你!”

陈节大叫着离开了贺穆兰的身边,朝着人群里的蛮古扑去。蛮古嘿嘿笑着又往里面跑,其他的虎贲军有意听完这段深夜的段子,不但明里暗里的挡住陈节的脚步,还给蛮古眼色、笑着叫他继续。

“快说!”

“那寡妇是不是说了什么情话,和陈节一起进了房间?”

蛮古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继续说道:“话说陈节年轻气盛,一回到房间,将那裤子褪了个一干二净…”

“啊啊啊啊!将军你快管管!将军我求求你了,让他住嘴啊!”

陈节眼泪都要下来了。

一群士卒一边催促着蛮古,一边呼吸急促的咽着口水,似是等着什么“俏寡妇被翻红浪”之类的故事。

这种段子和议论是往日里黑山男儿夜晚的成人保留节目。他们都是从黑山来的,黑山苦寒,不像各地的卫戍部队还能经常见到女人,对女人的猜测和幻想也越发变得荒诞而香艳,许多男人兴致勃勃说过的“艳遇”,只要通点人事的都知道是假的,纯粹是吹牛。

可无论吹牛吹得多么稀奇古怪,还是有许多兵士愿意听。甚至从关内来的春宫图或者类似的小册子,在边关都能引起一场腥风血雨。

贺穆兰早已熟悉了这样的氛围,她甚至无数次被邀请过参加这样的夜话。她是现代人,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各种那啥啥也见了不少,这些男人似乎能让全身火热的荤段子对她来说就像是小学生们讲笑话,所以听也就听,很少发表议论或者拆穿他们。

这群男人们有许多和陈节一样都未通人事,所以一个个红脸的红脸,咽口水的咽口水,一边催促蛮古继续说,一边抬眼用眼神哀求贺穆兰不要制止。

陈节眼泪真要下来了,蛮古却坏笑着继续说:“陈节回了房,那寡妇却没有进去…”

“好了,快到胡空谷了,都住嘴吧。”贺穆兰怕陈节直接扑街,也怕蛮古说多了坏了寡妇的名节,出声打断了这段夜话。

不过拜这群人吵闹的福,她之前压抑的心情总算是已经放松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