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穿衣服!”

贺穆兰赶紧上前安抚快要暴走的袁氏,却听得花木托在一旁怯生生地开口:

“阿母,好漂亮的阿姊,你昨日不是说大兄和女孩搂搂抱抱没关系吗?叫那么大声做什么…”

贺穆兰刚刚抱住袁氏安抚,就见到狄叶飞突然一下变了脸色,脑海中顿时一万匹草泥马踏过。

妈蛋啊!

她刚安抚了老的,现在又要安抚小的!

狄叶飞下唇气得都在哆嗦了!

她到底前世是造了什么孽哟!!!

第359章 我曾来过

在蛮古无意识地强调“将军的火长在这里留宿或者行军时同帐而住是很正常的”后,袁氏彻底断片了。

花父和花母早就已经接受了“我的女儿在打仗还是个将军”的事实,可是以前从未见过,对于这种残酷和担忧被控制到了最小,甚至家中还为了担心给女儿惹上麻烦将此事当做一种禁忌,逼着自己不去想、不去打听。

可一旦活生生的事实摆在面前以后,花母所遭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花父毕竟是从军过的男人,知道军帐里会发生什么,战场上会发生什么,早已经了悟了女儿从军的残酷,可对于花母来说,那遥远的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只不过恰巧落在了他家女儿的头上。

所以说花木兰后来解甲归田后花母会那么积极着为她说亲、关心她的未来,正是因为她还没有意识到花木兰经历的是怎么样的人生。

这一世重来,贺穆兰改变了很多花木兰的人生轨迹,而花父花母提早了解了“替父从军”代表着什么,也是蝴蝶翅膀扇动后带来的后果。

至于这后果是好,还是坏,贺穆兰也不得而知。

在一阵鸡飞狗跳之后,贺穆兰顺利带着(护着?)狄叶飞去上朝了。花母则是被问询而来的花父以及花家小天使花木托搀扶着回了房。

“我长得很可怕吗?”狄叶飞一路上一直在摸自己的脸,“还是伯母将我误认为了…”

他张了张口,“宠姬”那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哦,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我阿母就是个爱大惊小怪的妇人,请别放在心上。”贺穆兰随口敷衍了过去,“我房间里出现了谁,她都会那样。”

“原来是这样…”

狄叶飞识趣的没有问“出现了谁”会发生什么,只好换了个话题:“昨日先生和我们说的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所以我才说要提早进宫。”贺穆兰叹了口气,“崔太常名义上看起来是找你给我传话,事实上是找我给陛下传话。我这人从不考虑什么立场、权谋的问题,如今自然是提早去找陛下商量。你等会随着我,先去找陛下。”

狄叶飞闻言惊讶极了。

因为贺穆兰说“我们去找陛下”的口气,随便的就和逛自家后宅去找个女人一般简单。

这一刹那,他是彻底明白了崔浩为何说花木兰是个“能够动摇陛下的人”了。

这一差距,让狄叶飞更加了解了自己与贺穆兰的差距有多远,甚至让他有些沮丧起来。

贺穆兰是大而化之的人,根本注意不到狄叶飞的小低沉,两人驾马到了宫门口,此时宫门还未开,门外站着一群等候大朝的文武官员。有人见贺穆兰和狄叶飞联袂而来纷纷上来打招呼,几个家中子弟与贺穆兰交好的人家更是直接调侃起昨日花家的“门庭若市”,感慨家中没有合适婚龄的女子。

贺穆兰被这群大人们逗弄的抱头鼠窜,只得赶紧找了宫门口一个白鹭官通传,请他去找素和君,转告自己和狄叶飞求见陛下的请求。

素和君这段时间也遭遇家中逼婚,吵得是日日宿在宫中,所以贺穆兰才笃定自己能提早见到拓跋焘。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的功夫,宫里匆匆忙忙来了几个舍人,提早开了宫门,接了贺穆兰和狄叶飞进去。

在宫门口等候的官员们待贺穆兰和狄叶飞走到看不见了,这才开始三五成群的窃窃私语起来。

“看见没有,那位得到的恩宠,真是让人嫉妒的很呐。”一位老臣用酸了吧唧的语气感慨,“陛下是年轻人,现在就不爱见我们这些老头子的脸啰!”

“刘使君真是谦虚,陛下前几天才召您进宫待了半宿,谁不知道陛下对您的器重…”一个年轻的官员赶紧安抚,“花木兰这样能打仗的将领,和使君这样治国之臣还是有区别的。”

自古文武相亲,阿不,自古文武相轻,姓刘的老臣听完后果真面容舒展了不少,得意地点了点头:“那倒是,治理国家和冲锋陷阵是不一样的,他们就是跑疯了的野马,我们则是将马拉回来的人。不过花木兰在年轻人里算是稳重的,这么匆匆忙忙入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大概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吧。”

比起刘尚书这样老成持重的大臣,更多的官员在意的则是贺穆兰能够迅速得到接见和拓跋焘为他提早开了宫门这两件事。

早前还有宫里的消息,说是拓跋焘出宫巡查时,都是先在贺穆兰家停留,由贺穆兰保护着才微服出巡的。

这已经不仅仅是“荣宠”这么简单了。朝中一干老臣有许多都过了五十岁,在这个五十岁几乎已经进了棺材的年代,老一批里陆续告老还乡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罗结一样干到一百多岁。

那么接下来的时间,就是以崔浩为首的中年官员和花木兰一般的青年将领为主。老成谋国、拳怕少壮,放之四海皆准。

再多的揣测都没有亲眼目睹来的直接,有些大臣甚至在心中盘算着是不是也要加入“门庭若市”的成员中去,毕竟家中虽没有女儿的,也大多有侄女、孙女什么的,都是不出五服的亲戚,说起来也都是一家人不是?

贺穆兰被素和君引着入殿的时候,没料想到殿中还有其他人。

除了已经穿戴整齐就等着上朝的拓跋焘以外,殿中还有古弼、赫连定、以及贺穆兰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平棘公李顺等人。

李顺和崔浩有姻亲关系,是以狄叶飞进来时,他对着狄叶飞微微颔首,算是对他示好。狄叶飞自然也不敢怠慢,和他隔着众人躬了躬身子。

李顺是不久后出使北凉的主使,他家三代显达,他自己精通匈奴语、卢水胡语、鲜卑话和汉话,又是赵郡李氏出身,曾经出使过好几次北凉,但本身并不是什么朝廷要员,所以这几个人聚集在一起,实在是让人诧异。

更让人诧异的是,如今这么多人居然齐齐围在殿上,认真听着一个年轻人的描述,甚至不愿意分神看一下是谁进来了。

拓跋焘当然知道是谁进来了,随手指了一下殿上一个位置,让素和君带着贺穆兰和狄叶飞在那里站就好。

因为他们进殿时,只看到那个年轻人的背影,大殿空旷说话之声又有失真,所以刚开始贺穆兰几乎没认出这个年轻人是谁。

可当她静下心来的时候,顿时明白了说话的是谁,几乎是惊骇地猛地扭过了脖子,侧着脸看着说话的人。

那不是别人,正是因罪被压入京中的袁家现任家主,袁放。

“…朝中并无俸禄,然从未有过官员饿死之事,为何?概因每到收税之时,往往逼民假贷,商贾取利而抽分之。刺史牧民,为万里之表。自顷每因发调,逼民假贷,大商富贾,要射时礼,旬日之间,增赢十倍。上下通同,分以润屋。故编户之家,困于冻馁;豪富之门,日有兼积。人道是邬壁主抢掠人口,却不知编户之苦,苦不堪言,邬壁主不过只是顺势而为。”

(翻译:朝中并没有俸禄,却从未发生过官员被饿死的事情,为什么呢?因为每次到了收税的时候,百姓交不起赋税,又不愿坐牢,就有官员作保逼着百姓先向富户‘贷款’,然后得利息,官府和富商皆有收入。刺史管理百姓,最重就是赋税,因此到了每年征收赋税的时候,都是按照这种方式收齐赋税,赋税绝不会少。百姓借了这样的‘高利贷’,在十几天的时间里,就可以翻到十倍以上的利润,这种暴利由官商进行利润分成,因此造成农户贫困,饥寒交迫,而富裕的人家越来越富裕。人人都说邬壁主和国家抢夺人口,将百姓变为荫户,却不知道编入户籍的百姓过的有多苦,简直是无法言喻,投奔到邬壁主的门下,而邬壁主留下护庇,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古弼掌管国家的税收收入,朝中虽没有俸禄,但每逢年节、大胜的时候,国家都要对各级官员进行赏赐,和俸禄也差不多。

国库紧张的时候,赏赐自然是没有,但这几年年年大胜,加之每年各州府地方收税都收的特别好,国库丰盈,所以赏赐也多。

但无论是古弼还是拓跋焘,都不知道这税是这么收上来的!

居然是因为“假贷”!!!

古弼第一个脸色不好看,直接逼问袁放:“你说民间赋税全靠如此收取,那为何没有百姓上告官府?自陛下登基以来,还未曾有过关于假贷的诉讼!”

闻言,袁放笑的讽刺。

可以看得出他笃定背着“造反”之名的自己下场绝对不好,所以对整个世道都不在抱有什么希望,说话间也毫无遮掩。

“这位使君,若能让百姓去告官,又怎么称得上‘官商勾结’?天下哪一阶州府不需要收税?这种自砸饭碗的事情谁会去做?若您是一府的州官,因此事收不上来赋税,官丢了是小,其他各级官员没有了收入,连杀身之祸都是正常。使君不妨去查查看柳林当年那位县令接了状子,最后是什么下场!”

古弼听到最后一句,表情像是挨了一棍似的望向拓跋焘。

拓跋焘抹了一把脸,实际上他脸上一点汗都没有,可是心头之震击,足以从他这一下动作中看出来。

“可笑的是诸位还因‘三长之制’的事情提了我来问策,在我看来,你便是三长也好,宗主督护也好,都是在竭泽而渔,本质没有什么区别,说不得宗主督护之下还能活,三长是又多出三层剥削来,更活不了了。”

袁放叹了一口气,然后用一种很不愿意说出来,但是被逼着不得不说的表情开始说道:

“荫户还有宗主辖制,三长之下一旦动乱,恐怕大量还不起假贷的百姓就会抛弃土地,逃离故土,要么继续沦为流民蒙荫宗主,要么祸害地方成为贼寇。牧守莅民,侵害百姓,徭役不时,为吏奸暴,这些才是最可怕的问题。和这些相比,宗主实在是可爱的多了。”

贺穆兰想起后世那位借着“灭佛”大肆抢劫百姓和富豪之家,甚至逼得无数人家家破人亡的县令。

不过是一县的县令而已,竟能逼得当时已经是太守的若干人差点出事,可见地方上的势力有多么庞大。

拓跋焘想到的却是才当长安太守不久的王斤,那么短的时间内能搜刮那么多的财富,说是“为吏奸暴”,大概都算是客气的了。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变法才能解决这个问题呢?”

拓跋焘用一种高深莫测、且带着深深压迫感的姿势倾下了身子,眸光一闪也不闪地望向袁放。

这种姿势贺穆兰曾经见过很多次,在场的老臣也都熟悉。每当拓跋焘希望大臣们给他准确而有用的见解时,他便会呈现出这种急迫的状态。

然而袁放只是眨了眨眼,摊手说道:

“我怎么知道?陛下还是在朝上讨论吧。”

贺穆兰和狄叶飞原本听了长篇大论加上早起而昏昏欲睡的瞌睡虫,因为袁放这有些无赖的话,一下子就跑光了。

不但贺穆兰和狄叶飞,古弼和李顺也露出“哎呀空气呢空气是不是都突然没有了”的哽咽表情,连呼吸都没有了声音。

而一旁静听着的赫连定则是龇了龇牙,露出一个十分好笑的表情,然后他确实笑了。

闷笑声传在殿上,引得人更加烦躁。现在还有谁敢这么放肆,大概只有一直得到拓跋焘信任的贺穆兰和受宠爱的程度比后宫妃子还甚的赫连定了。

贺穆兰不是一个轻狂的人,赫连定的人生却像是捡来的,这让他过的更加肆意,也自我中心的多。

拓跋焘竭力深呼吸了三四下才按耐住不下殿揍死袁放的冲动,他用五指用力掐住龙案的边缘,压抑着声音说道:“你以为我没在朝上讨论过?等你上朝了你就知道,和他们说的话比起来,你的简直就是‘高见’了!”

袁放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继承了他父亲的疯狂,因为他竟然还能笑了笑,使得原本就圆嘟嘟的脸更加和蔼可亲的说道:“可是我是个宗主啊。陛下怎么能问宗主该如何对付宗主呢?”

他心中升起疯狂的报复感。

因为逼着只想好好做个宗主的父亲疯狂,从而覆灭袁氏一族的,便是他们这些人啊。

是这些一代一代连国家都治理不好的人,才造就了“宗主”这种既不是官员,也不是士族的畸形东西的人。

明明是他们保护住了地方的和平,明明是他们抵住了外界的压力,就因为这些连国家都治理不好的人闭着眼睛,只在心中想象着这个世界,就把他们当成了造成如今世道胡乱的原因!

“因为袁家欠了那么多条人命。”

掷地有声的句子突然如同天崩地裂般炸在了袁放的耳边,炸的他惊慌失措。

刚刚那张洋洋得意的、狡猾的脸孔,立刻变得苍白起来。

原本沉默着并不吱声的贺穆兰突然上前一步,对着袁放认真地说道:“想想地道里那么多的百姓,袁家邬壁如果真是正义的,又为何有那么多的冤魂?如果其他的邬壁都是正义的,那又为何每日惊惶不安?你出身邬堡,自然该知道进入邬堡的百姓究竟是何等的走投无路,何等的惊慌失措,既然如此,容纳了这么多百姓的邬壁为何出邬壁的时候还是身无长物?你认为这是一种正义吗?”

贺穆兰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使袁放的脸色由白转红。

“陛下真因为知道这件事不是仁义的,所以才问策与你。此刻的陛下不是因为想要对付宗主而问你这个问题,而是因为不想再有百姓流离失所而问你这个问题。如果这不是一种仁义,又有什么是仁义?”

贺穆兰憋着心头一口气,如同连珠箭一般向着袁放发难:“诚然,一旦没有百姓流离失所,邬壁自然也就轰然倒塌,可你难道认为被囚禁在邬壁里的一生是有意义的吗?袁家那位死去的家主一生可曾踏足过大好河山?你这二十多年来的生命竟如此贫乏和空虚,难道你就不后悔吗?”

“你自己都说袁家是一座牢笼,现在却为牢笼而担忧,你到底在得意什么呢?你当真忘了报应!”

袁放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望着慷慨陈词的贺穆兰,脸上爆出青筋不甘地喝道:“那你想要我怎么样呢?我不过是个在邬壁里孝敬父兄、经商、生活的乡下人罢了!就十年前,我还是宋国人呢!朝中这么多大臣都回答不出来的问题,难道我就能回答吗?我甚至都不知道为何大魏没有俸禄,没有铜钱,我怎么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收税?又要如何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我虽是宗主,可连邬壁都没有治理过,袁家就没了!我都不知道我有这么伟大!”

“那就去想,去做!”拓跋焘打断了袁放的话,重新以轻松的姿态坐回御座之中。“你以为我坐上这个位子又多久,又能坐多久?”

“陛下!”

“陛下,你又乱说话!”

李顺和古弼慌慌张张地开口阻止。

“你们莫觉得我说的晦气,可人的寿命,又岂是人能决定的?说不定下一刻我就死于战场的流矢,也说不定一场大病过去我就崩了,所以我在位的每一天,都是当做最后一天在度过的,你说的问题,何尝不是我知道不可能一日就能解决的问题?可扫平中原、清理吏治,难道我的先祖没有做过,我就不能做了?征柔然、平胡夏,那一样不是从‘我想做’开始的?”

“我的祖先都在草原上放牧,我却正在做着皇帝!难道要先当皇帝,才敢考虑如何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更庞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情愿人人都是皇帝!”

“陛下,你又乱说话!”

“天啊!”

古弼露出一副要晕过去的表情,而李顺已经扶着殿中的柱子了。

“古侍中,你别又训我!”拓跋焘见古弼又要开始做长篇大论死谏状,连忙伸出手来制止他开口说话,这才扭过头继续喝问袁放。

“赎罪也罢,不甘心也好,你扪心自问,你堂堂一个大好儿郎,到底给这世间留下过什么!我能对着苍天和史书喊一声‘我曾来过’,而你袁放难道就留下一个造反之名吗!”

拓跋焘的喝问声在整个大殿中回响,这原本是为了增加君王威仪而设计出的效果,如今正忠诚的贯彻着他的使命,至少所有人都被震慑到了。

袁放再怎么早熟,如今也才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的早熟不过是因为常年在外经商而浸染出的世故罢了,每个男孩藏在心里的“英雄梦”和“成名梦”从未在他们的心中退却。

向贺穆兰这样天生没有什么野心的人,在这个时代的人们之中可谓是凤毛麟角,因为唯有野心才是让人类进步的根源!

在拓跋焘这样天生的演说家面前,这个世故的小伙子居然也被说的热血上头,当场脖子一梗大叫道:

“谁不愿意青史留名!”

“那你有何高见!”

拓跋焘趁机逼问。

“当然是先要花钱…呃?”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刚刚我心中打定主意的死不开口呢?

袁放猛然一惊,赫然抬头望向御座上的那位君王。

妈的!老子被诈了!

第360章 在商言商

看见袁放露出震惊的表情,一旁的贺穆兰窃笑着扭过头,她已经被这位陛下这种本事绕过无数次了。

古弼大概是心脏强韧,每次被吓到后都能再回复回来,此时一边瞪着拓跋焘一边替他开口询问:

“按阁下的话,先要花钱又是何意?”

袁放似乎也气恼于自己“认输”的如此简单,听到古弼的问话,有些提不起精神地说道:“我在袁家管的是经商,自然最了解的就是商道。袁家历经宋魏之战,曾经残破不堪,土地荒废被夺不说,荫户也纷纷逃窜,当年能够重新恢复繁盛,全是靠经商有道。”

“如今魏国的问题,在于百姓太穷,国家更穷。人口不够耕种,各地货物贫乏,偏偏又断了商路,即便每个人都分到田种,也比不上南方的富庶之地,只能靠打仗获取财富。”

袁放见众人露出不以为然地表情,知道他们瞧不起商人,这也是正常,世人都轻商重利,他自己经商也是因为他是次子,而家中的密道又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谁家也不会让嫡子去操持商业。

“所以我一直想着‘分田’。百姓都田地之后,自然就不会苦于无粮可交赋税了。”拓跋焘开口接话。

“分田只是权宜之计,人就那么多,加之各地门阀豪族私田不知有多少,官府要与这些势力抢‘人’,成效还是来的太慢。”袁放斜斜地看向古弼,“所以最好也不用动摇各地根本的办法,如果能建立‘官商’,统辖百工、经营有道,与各地通商之后的利润,自然就可以为官府和官吏提供经费和俸禄。官商在各地经商,可缴纳‘商税’补贴,如此一来,农事上的税收就可减免,百姓负担更少。”

“你是说,征收市税?”古弼一听之后立刻摇头:“我国民生凋敝,为了鼓励百姓以货易货,从无市税一说。你刚刚说减免赋税,如今又要征收市税,又有何区别?”

“可以按成交的数量和收益确定是否征调市税,若只是民间易货,自然不用收税。可若是成交一百笔、一千笔呢?也不收税?在我看来,在魏国的商人是天底下最快活的商人了,在宋国时,可没有这样不收市税的规矩!”

“可是…”

“笔公,让他继续说!”拓跋焘打断了古弼的话,“在我面前,什么话都可以说得。只是我会不会采纳,就是我的问题了。”

古弼闻言住嘴,赫连定则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开始思考。

袁放得了鼓励,继续说道:“其实魏国的位置极好,长安和洛阳都曾是经商者最渴望之地,如今已经都归了我大魏所有。魏国地处正中,只是因为常年征战而废了商道,如今东南西北来的货物,都可以在此汇集。商人互通有无,便可平抑各地商品的价格,使得生存的本钱大大降低,百姓手中有了盈余,就不用担心无税可交,自然更不用去‘假贷’了。”

“不过商人也确实可以乱国,此法有个最大的风险…”

贺穆兰突然插嘴,引得众人向她看来。

贺穆兰是很少过问政事的,所以众人见她也开了口,就更为慎重。

“什么风险?”袁放有些不服气地问她。

贺穆兰静静一笑,吐出四个字来。

“官商勾结。”

“咦?”

“官员经商,在我大魏由来已久,由于我国没有俸禄,大多也就听之任之,汉人大族出身的官吏,由于注重家声,绝不会肆意盘剥,可一旦由寒门或鲜卑官吏担任职务,难保不会官商勾结,共同赢利。官员一旦为了利益,便可以权谋私,变节求利,最终更加激化矛盾。此外,人人都可以经商,土地必定荒废,若其他国家一旦不愿意卖粮,势必要出现饥荒。”

贺穆兰知道这个时代还没有现代经济发达,什么外贸出口都是扯淡,粮食属于国家战争储备资源,轻易不会有国家愿意卖的。

而且“官商勾结”的危害导致的吏治败坏,她见的还少吗?

拓跋焘想了想就知道贺穆兰在担心什么,闻言立刻点头:“确实如此。不过这也简单,我可下诏,除了官商以外,为官者不可经商,否则一律重处。如今最重要的是解决百姓无法生存的问题。”

这件事若是搁在汉人的政权里恐怕不算什么为难之事,因为汉人士大夫的气节里就包括“不与民争利”,所以文人经商是件非常羞耻的事情。很多人情愿饿死也不愿意去经商谋利。

对于那些能做官的汉人来说,大部分都是大族出身,即使是庶子一旦出仕也有家族支援,所以倒不必这般横征暴敛,他们注重名声更高于这些俗物。

但如今是鲜卑人当权,各地的官员里不少是胡族,有些则是士族破败又再起、已经忘了坚持的新士族,这些人追名逐利起来,当真是让人觉得可怕。

在这一点上,魏国官场上汉人士族官吏的“操守”,也不知道要甩鲜卑人到几条街去。至少他们最多是“贪污受贿”,还没有几个公然如王斤这样直接明晃晃的将别人下罪夺取家产的。

贺穆兰本想说“当官的不可经商,难道家人经商就可以吗”,可她在想想,以如今商业凋敝的情况来看,要想社会富裕到考虑这种问题,还不知道哪一年的事情,所以也就闭口不言。

既然拓跋焘愿意立律限制官员经商,按照古代人的死板程度,至少为了性命,不会有多少人铤而走险。

袁放见贺穆兰并不是只懂得打仗的武夫,心中也是惊讶的很,直到这个时候,他骄傲的神色才收敛了起来,正正经经地说道。

“商人的作用不止如此。到了战时,商人便是最好的消息来源。何地发生饥荒要粮,哪里的粮草突然被大量征集,通过这些蛛丝马迹分辨国家动向,是商人独有的一种技巧。我袁家几次在大军出征前囤积了粮草,又在征战时高价售出,便是通过粮食的多寡分析出我国即将作战,赚了一笔财帛。”

“又如大军出征柔然时,我袁家便在出征之前抛售了许多牛羊马匹,果不其然,大军北伐胜利而回,带回了大量的牛羊马匹,若不是我家抛售的及时,说不得就和北方许多大牧主一般损失惨重了。”

拓跋焘什么都学过,唯独对经商知道的甚少,此时听来更是津津有味。待他一听到有钱赚,两个眼睛都在放光。

“那依你所见,我国有什么东西可以卖的高价,又能快速积累财帛,让国库充盈,百姓减赋?”

拓跋焘正在提问,此时外官大臣却匆匆进殿,小声的提醒拓跋焘已经到了上朝的时间。

大朝会和一般每日都有的朝会不同,每月只有一次,皆在月头的第一天。大朝会总结上个月发生的所有政事,是以只要相关的官员,通通都会参加,有些外放的地方官也会趁着大朝会前来述职。

贺穆兰在宫门口见到那黑压压一帮人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如今到了该大朝的时候,殿外等了一堆文武官员,可拓跋焘却没出现,身为侍中的古弼也没有出现,当然会有大臣催促。

谁料拓跋焘正在兴头上,只是任性地挥了挥手,和那位外官大臣说道:“叫他们先去把耳朵洗洗!”

可怜的外官大臣以为自己听岔了,先把自己的耳朵拍了拍,这才露出无辜的表情,“呃”了一声。

“不是耳朵堵了,为何一天到晚都听不到下面百姓的声音?我只要一想到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人和我说过‘假贷’之事,我还一直做着地方官员得力所以赋税每年都完成的美梦呢!让他们洗洗耳朵,洗好了再大朝,这是御令!”

外官大臣被拓跋焘不容置辩的神色吓傻了,只能低着头赶紧往外退。古弼见状一把拉住外官大臣的手,瞪着眼睛喊道:“陛下你又这样!你说是御令,他们真会去洗的,传出去会沦为笑柄!”

拓跋焘不置可否地摆了摆手。

外官大臣看了看古弼,又看了看拓跋焘,对古弼露出一个“你就是我亲爹”的表情,眼巴巴地望着他。

“你先出去吧,就说陛下有要事在处理,让他们在殿外等候,年老的朝臣将他们请到宫室中休息,其他人你就别管了。”

古弼感觉自己辅佐拓跋焘以来,头发都要被他自己抓秃了,却又不能不管这“问题儿童”,只能先做出决定。

拓跋焘见外官大臣又看他,随便点了点头,那人立刻诚惶诚恐地道了句“谢陛下隆恩”就一溜烟跑了,看样子生怕后面又有人追他回来再说一句“啊,不要洗耳朵了,该集体在外面洗澡吧”之类的御令。

一阵赫连定小声的闷笑之后,袁放开口回答的话让赫连定的闷笑顿时变成了大笑。

“虽然我很想昧着良心说我大魏地大物博,物产丰富,但我不得不告诉陛下…”

袁放展露出不折不扣的勇气,他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问“啊这位陛下你怎么这么蠢”,虽然贺穆兰觉得袁放的这种表情更多的是想报复拓跋焘之前用言语逼他露出小愤青的那一面。

总而言之,袁放露出一个非常可爱的笑容,摇了摇头。

“但您要的这种货物,魏国没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赫连定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拓跋焘大概是第一次这么屈辱,因为在此之前没有人敢真的这么笑,他破天荒地站起来拍了身边赫连定的肩膀一记,让他向后仰倒。

然而赫连定靠在了身后的灯柱上继续闷笑。

“魏国有什么呢?丝织品?没有宋国的精美。何况我国民间只能生产棉布和一些细绢,诸如绫、罗、锦、绣都是官造,民间连桑田都没人愿意种了。”

袁放开始自问自答。

“美酒?哦,我忘了我国缺粮缺的酒都快没酒味了。”

“陶器?我听说南地的宋国已经有一种特殊的陶器,釉色淡青,成为‘釉陶’,我国这些陶器,与之一比,都如破瓦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