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人郑宗,拜见虎威将军!”

第368章 我要改变

郑宗原本是拓跋焘身前负责翻译各国文书的舍人,但自从拓跋焘发现赫连明珠和郑宗有些隐隐不对付以后,出于“爱护”赫连明珠的原因,他便让赵常侍调了郑宗离开武昌殿,专门在偏殿待命,伺候文书。

是以“赵明”曾经控诉过有个叫郑宗的舍人老是对她说些骇人听闻的言语,可贺穆兰却没怎么见过他。

在贺穆兰那个重得神力而“入梦”的夜晚,她在梦境里看到了许多人的未来,包括这个现在叫做“郑宗”,而后来叫做“宗爱”的太监。

虽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从前途光明的舍人而受了宫刑,但能一落千丈又重新爬回拓跋焘身边,这个人的隐忍功夫恐怕已经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

宗爱曾与拓跋焘晚年多疑的时候,多次离间他和太子拓跋晃之间的父子之情,甚至构陷使得东宫好几位属臣获罪,也导致拓跋晃和拓跋焘为此而争吵,拓跋晃后来更是不知道负气还是害怕,自绝于宫中。

拓跋焘死了从小培养的太子,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开始彻底彻查太子宫事件,宗爱害怕拓跋焘查到他身上来,干脆将拓跋焘酒壶里的酒下了毒,拓跋焘毒发身亡,就如此冤屈的了结了他雄才大略的一生。

如果只是这样还不算,宗爱并不是笨蛋,他弑杀了拓跋焘,料想其他大臣不会饶过他,于是进宫挟持了赫连皇后,逼迫赫连皇后立了拓跋余为帝,自己身居宰相高位,总管三省政务,负责皇家的安全事务。

他大权得手,随意召唤公卿大臣,专权跋扈,一日比一日厉害,朝廷内外都畏惧他。在当时人们的心目中,都认为宗爱必定会像赵高、阎乐篡权的危险。

拓跋余深为不安,怀疑宗爱将要作乱,就想谋划削夺他的大权,结果被宗爱于夜晚谋杀了。

宗爱毒杀拓跋焘的事情被查出后,当时的尚书陆丽以及库莫提、源破羌等人拥立拓跋晃的长子为帝,各地起兵“复仇”,宗爱死的极惨,被诛三族,但对整个北魏造成的危害已经无法挽回了。

拓跋焘一死,原本已经成长到可以继位的太子拓跋晃早就死于非命,政治没有像拓跋嗣向拓跋焘过渡那般平稳,新帝年幼又不能服众,北魏很是混乱了一阵。

各地谋反不断,被抑制的佛教又开始兴盛,拓跋晃的儿子拓跋濬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已有英主的气概,却在仅仅二十六岁的时候就驾崩了。

贺穆兰甚至怀疑他会死的这般早,是因为他已经成年不好控制,最终秘密死于了各方的倾轧之中。

而这些悲剧的源头,都指向这位被称为“帝制时代最疯狂的宦官”的郑宗。

即使现在的他只是一个看起来非常普通,而且穿着打扮举止相貌都还算得体的年轻人,贺穆兰也不敢有一点大意。

所以,首当其冲的郑宗感受到了一股铺天盖地的杀意,那杀意浓厚到几乎有实质一般的地步,郑宗被贺穆兰的气机锁定,几乎连动都不能动,额头上冷汗直冒,全身都在哆嗦。

贺穆兰和宗爱的反常其他人都看出来了,宫中来宣旨和送东西的诸多礼官和宦官见了以后十分惊讶,因为在他们的印象里贺穆兰是个很温和的人。

好在贺穆兰很快想起这位“郑宗”目前还不是“宗爱”,他如今是位朝廷命官,即使她再怎么想要杀了此人,没有合适的理由也很难服众,说不定还会给拓跋焘惹麻烦。

但贺穆兰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寻个机会,将这人悄悄的解决了。

哪怕她会变成恶魔,这人也绝不能留!

想到这里,贺穆兰陡然收回全身的杀气,微微冷淡地点了点头:“不用多礼,胆量还可以,没被我吓跑。”

郑宗一听这之前的杀意不过是“考验”,顿时浑身一松,差点跌坐与地上。

他旁边的几个礼官和宦官闻言发笑。

“将军何必这么吓他,这次出使北凉又不是去打仗,哪里会遇见将军这样的对手!更何况将军又不是挑选亲卫…”

“做我的译官,自然是用我的办法。”

贺穆兰打断了几个人的话,对着郑宗问道:“你可会武艺?”

郑宗原本已经被拓跋焘“打入冷宫”,后来知道“赵明”是个女人,而且还是很可能会嫁给拓跋焘的胡夏公主,便知道自己在宫里的未来不会太好。

不过后来赫连明珠还是没嫁给拓跋焘,也没有和他计较当时调戏她的事情,郑宗的担心才慢慢变淡。

只是拓跋焘一直没有表现出重用他的样子,而舍人一旦不在近前伺候也没什么油水,郑宗的日子就过的拮据起来。

这次要出使北凉,鸿胪寺里最精通北凉风俗的就是他,所以他也得了推荐。

郑宗知道在宫里再难得晋升的机会,而花木兰在外的名声却一向是刚正稳重,性格又慷慨大方,所以他便使出了不少力气,想法子从几位待选者里让素和君认同,被举荐了过来。

原本想着这趟出使,跟在花木兰身边在北凉好吃好喝是肯定的,说不得还能发些小财。这位将军是军户出身,身边也没什么人才,只要迎奉好了,也许以后还能多条路子。

哪知道在外面公认性格“稳重温和”的花木兰,一见面就给了他这么大一个下马威,那杀意一点都不像是考验,就像是他真想把自己千刀万剐一般,郑宗原本活络的心如今也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选择这条路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花木兰虽说是“试试胆子”,可他却已经先被吓破了胆子,一时半会回复不过来了。

宗爱被留下了,贺穆兰又发了信去请护国寺里的慈心大师,让他第二天来虎威将军府汇合,自己却匆匆忙忙去找人请了狄叶飞来府里。

她找狄叶飞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在临走之前安排几件事情。

没人知道贺穆兰作为一个现代人心中的挣扎。

在拓跋焘“问策”那日,贺穆兰就知道山西有着丰富的煤储备,可以让高车人炼制钢铁,甚至可以借由高车炼制煤矿的本事使得魏国的国力提升一个台阶。

煤燃烧的温度大大高于木炭,所以无论是陶器发展为瓷器也好、烧纸琉璃也好,还是制作铁器、炼钢,都会因为炉火的温度提升而获得极大的发展。

尤其是武器。

用煤作为熔炉燃料炼制的武器,因为明显去除了杂质,其锋锐和韧性都要大大提高,这也是为什么高车人制作的武器一向在北方诸胡中供不应求的原因。

山西产煤,北燕所在的辽宁则产铁,大魏只要得了北燕,不但有盐,还会有源源不断的钢铁可用。

但正因为贺穆兰知道一个国家的科技快速攀升代表着什么,所以贺穆兰又格外害怕自己的干涉会让这个时代的战争死伤的人数更多,或者发生什么让人觉得可怕的改变。

就如差点弥漫开来的鼠疫一般。

但如今“宗爱”的出现,让贺穆兰无法再考虑那么多了。

历史是不是会重演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不得不让历史改变,就必须往自己这方有利的方向推动,提高大魏军队的实力刻不容缓。

接下来还有北燕和北凉的仗要打,以拓跋焘的尿性多半是御驾亲征,武器和装备能够大大提升,至少他死于各种暗箭的几率也小一些。

要找狄叶飞很容易,只要他不在虎威将军府,那么不是在军营,就是在崔府,所以派出去找人的亲兵不过是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带来了狄叶飞。

贺穆兰的行为准则就是“不给人添麻烦”,所以她帮的人虽多,可主动去找别人的时候却很少,像是狄叶飞等同袍反倒是受她照顾比较多,所以狄叶飞一听到贺穆兰有事找他,立刻就快马加鞭来了虎威将军府。

狄叶飞一见到贺穆兰,就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因为她现在的表情很阴沉,实在不像是平时的她,倒像是有什么事情压在心里无法释放一般。

“火长,你唤我来有何事?”

狄叶飞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房间,心中还有些后怕,总觉得下一刻就会有袁氏、花父、花木托等人跳出来一般。

贺穆兰没注意到狄叶飞的小动作,而是开门见山的问道:“狄叶飞,你曾被高车人称之为‘阿其火’,意义为掌管‘火种’的人,如今你这称呼,可还算数?”

狄叶飞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想过贺穆兰会问这个,顿时愣了愣。

“阿其火只是尊称,又没有实职,我从头到尾都不会炼制‘火种’,不过是因为有带来和平的功劳,所以一直被人叫做‘阿其火’。你问我算不算数…”

他为难的皱起了眉。

“这叫我如何说呢?我原本就算不得什么阿其火啊!”

“那我要能让你的阿其火名副其实呢?”

贺穆兰高深莫测地望着狄叶飞。

“什么?火长你还会锻造之术?”

狄叶飞大吃一惊!

“狄叶飞,当年你一说‘火种’,我就猜到是煤,并不是因为我知识渊博,而是恰巧从他处知道了煤这种东西。草原树木稀少,你们一族善于采煤,而草原上只有金山沿脉有煤,所以你们才把它当做神圣的‘火种’,担心有一天把它挖完。”

贺穆兰望着吃惊的狄叶飞,说出让他更吃惊的话。

“而我,知道哪里有更多的煤。”

“我不懂,火长,知道哪里有更多的煤有什么用…”

狄叶飞傻眼。

“你们高车人举族来附,可除了青壮年成为高车虎贲军外,还是有许多老弱妇孺过着困苦的生活,有的放牧在漠南,还要受昔日为主族的柔然人欺压。狄叶飞,我知道你一直想要高车人获得所有人的尊重,得到和汉人、鲜卑人一样的地位,可是却找不到机会…”

贺穆兰深吸了一口气。

“魏国工匠不足,而你们高车人大多是高明的工匠。但你们的熔炉无法燃烧木炭,金山又离得太远,所以无法发挥出你们卓越的炼铁技术。我现在就送你和你的族人一个天大的前程。”

贺穆兰指了指自己的脚下。

“这里,到处都是煤。”

“什么?”

狄叶飞往下一看,除了磨得平整的石砖,哪里能见到半点煤的影子?

“我不懂分辨煤矿,但我知道你们高车有不少人知道。你我都在军中,无暇查探这个,而陛下派人去寻找又容易引起别国的注意,从而节外生枝,所以由你们高车人寻到煤矿然后向陛下进献是最快也最方便的。”

贺穆兰开始竭力回忆。

“平城附近有大量的煤,除了平城以外,阳泉、桑乾、马邑都产煤,汉人和鲜卑人不用煤,看了也当成无物,但有煤的地方当地人一定知道,你们只要往可能产煤的地方查探一下,多问问当地人,必能发现大量的煤。”

她继续说:“有了‘火种’,你们就可以向陛下要求多造熔炉,大炼钢铁。陛下对于武备之事十分重视,你们掌握了炼煤和炼铁的技术,举族都会得到赏赐。”

她看着眼神渐渐炽热起来的狄叶飞,微微昂首。

“就算陛下没有赏赐你们,我也会帮你,帮高车人得到应当有的封赏!”

狄叶飞从不怀疑贺穆兰在拓跋焘面前有这样的影响力,毕竟花木兰已经是上升到可以同堂听政高度的将军了。

只是,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直接告诉陛下,而是助他们一臂之力,让他们高车人成为晋身之资?

“火长,你对我太好了,好到我有些无法承受的地步…”狄叶飞声音有些颤抖着说道:“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因为我实在太缺帮手了,狄叶飞。”

贺穆兰只觉得自己眼看着拓跋焘举步维艰,而她除了征战几乎帮不到拓跋焘什么,她甚至不如狄叶飞,狄叶飞的身后站着整个信任他的高车一族。

“我在等你成长,而我现在已经等不及了。”

贺穆兰沙哑的声音充满了疲累,竟引得狄叶飞喉中有些哽咽。

“快点追上来吧,狄叶飞。”

“我的时间实在是很宝贵啊。”

第369章 虚弱王子

贺穆兰当然不是地理天才,她知道哪里产煤,是因为她的同事正是山西人,而且家乡产煤。

和他共事久了,没事开开“山西煤老板”的玩笑,贺穆兰也就知道了山西那些地方有煤矿。

高车人辨认“火种”的本事当世无二,而且他们正是直接利用煤矿的主体,他们挖出煤来,更加有说服力,也更容易让朝中重视。

贺穆兰送了一场富贵给狄叶飞,是因为自己不擅长这个,也确实是想给自己找个盟友。

狄叶飞根基也薄,个人实力也没自己强悍,但话说回来,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有她这样的奇遇,可以三生三世的呢?狄叶飞的成长在同龄人里,已经算是非常非常快的了。

但贺穆兰还嫌不满足,她希望那罗浑、狄叶飞、若干人都能快速的成长起来,足以成长到独立辅助拓跋焘的地步。

狄叶飞恍若梦游一般的回去了,想来几个月之内高车人会动作起来,待她再回到平城之时,便是高车大炼钢铁之时。

袁放在家中忙着将陈布陈粮花用出去,再换新的回来,又收拾方便携带的货物准备随着使团去北凉贩卖,每天忙的不亦乐乎。

花父花母在府里住的十分憋屈,正想着是不是把后面荒废的园子全扒了养菜,还有梁郡可能会荒芜的田地,也要找人去耕种。军户的田地是要交税的,如果不耕种的话白交税实在是可惜。

袁放不能理解花家父母已经飞黄腾达为何还这么谨慎的过日子,但他也不好干涉别人家的事情,贺穆兰已经和他约定好所赚的钱贺穆兰八他二,他必须在秋后攒够足够的钱打点,将袁家比较重要的家人弄到花府来办差,否则真千里流放,不知道能不能活。

到了第二天,慈心大师来了,贺穆兰听闻大师应约而来,立刻出门亲自迎接。

慈心还是这个时代僧人标准的打扮,僧袍芒鞋,头上带着一顶蓑笠,见到贺穆兰出来,合掌一笑:“施主客气了。”

贺穆兰回了礼,请他进去,却发现慈心站着不动,眉头微微有些皱起。

“花将军这几个月是不是遇见了什么怪事?”慈心惊讶地看着贺穆兰,“我从未见过有人阳气旺盛到这种地步…”

贺穆兰的心咯噔一下。除了那位寇逸之以外,这是第二个得道之人警告她阳气过盛的问题了。

虎贲军那她吩咐了上下不允许传出去,薛安都也不是长舌之人,所以这件事暂时还是个秘密,可一旦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不可能瞒过所有人的。

一旁站着的盖吴连忙求教该如何解决问题,卢水胡人多信佛,所以盖吴在慈心面前也十分有礼。

“等将军娶了妻,应该就好了。”慈心笑的居然有些猥琐,“将军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吧?”

贺穆兰一听还是这样,心中忍不住一沉。她是女人,娶妻也没办法阴阳交合,反倒死的更快,若无法把体内的阳气引出去,迟早也就是暴毙的份儿。

盖吴脸色也突然一黑。他想到了那天听到的“花木兰又不能人道”云云,瞬间明白了贺穆兰为何心事重重的样子。

如此简单的救命之法,对师父来说却是无法达成的。偏偏师父不能人道的事情又不能随便泄露出去,否则会有损师父的威严…

盖吴如此一想,直觉老天实在是喜欢折腾人,咬牙小声地问慈心大师:“若师父不愿娶妻,有其他法子能解决吗?”

慈心顿了顿,似乎是不明白如此简单的解决方法花木兰为什么不行,但他还是仔细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人身体内的气是可以消耗掉的,如果不用夫妻间的法子,就只能每天大量的消耗你的体力来逐渐减少阳气的增长。但这是治标不治本的,因为这么消耗下去,阳气是少了,你却很可能会死于体力不支。”

贺穆兰却是大喜,因为这种方法简单的多,也安全的多,既不需要连累到什么人,也不需要劳民伤财,只是把自己累个半死而已,当下连连感激慈心大师的指点,到了这个时候,有一点希望都是好的。

慈心大师和盖吴两个她私底下请的使者到了,接下来的日子贺穆兰几乎都耗在了鸿胪寺和宫里。此次出使,她只是随军保护使臣和北凉王子的将军,并非主使,但一些礼仪和该知道的注意事项总是要提前搞清的。

拓跋焘则是仔细嘱咐了她和源破羌这两位左右司马打探清楚北凉的地形地貌,包括北凉的风土人情等等。拓跋焘甚至直接让性格稳重的贺穆兰多“胡闹”几次,试试北凉的深浅,尤其是军中的实力。

贺穆兰正愁着一身阳气用不掉,居然也答应的爽快,出乎拓跋焘的意料之外。

在钦天监官员的占卜之下,贺穆兰在某一个清晨跟着北凉使李顺、北凉回国的使臣团队一行,和源破羌一起领着虎贲军,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这次的出使预计要花是三个月以上才能到达北凉,因为是迎亲的队伍,他们还带着不少的迎亲彩礼,俱是珍贵的礼物。

加上前往北凉的路上多沙漠和难以逾越的险境,势必要绕行才能平安抵达,所费的时间就更长。

一直让贺穆兰放心不下的舍人郑宗也成了她的随侍,贺穆兰每次见他,心底的阴影就挥之不去,已经盘算着在半路上想个法子杀了他,省的他因为这次出使有功又爬回了拓跋焘的身边。

大军出发,队伍连绵不绝,狄叶飞等一干同僚朋友都来相送,花父花母更是满心不安。

贺穆兰一行人长途跋涉,其中还要越过沙漠。如今正是初夏,等到了沙漠附近的时候肯定热的不行,暴露身份的可能性更大。就算身份不会暴露,这般烈阳之下炙烤,也并不是一件优差。

看沮渠牧犍等北凉使臣的服色和皮肤就知道了,北凉和北凉周边的环境,实在是算不得好。

一个月之后。

从平城到北凉,从地图上看,似乎只是一条直线,只要一路往西就行。但事实上,他们却必须先往南直下并州,然后折返往西,再越过黄河,穿过沙漠,才能到达西凉。

这一个月的时间,贺穆兰等人都在魏境里行军,过了并州进入夏境,才能渡河。

这一趟的旅程之辛苦简直超过了贺穆兰的想象,她甚至恨不得干脆和之前打仗一般,急行军到了地方直接休息一夜开始攻打,也好过这样在路上慢慢吞吞,慢慢吞吞,简直像是受折磨一般。

“花将军,那个…”突然奔到贺穆兰马前的北凉副使白广平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我们的三王子…”

“又身体不适,想要歇息是不是?”

贺穆兰身边的源破羌嗤笑了一声,没好气地嘲笑道:“一个大男人,每日赶不了多少路就要累倒,你算算他一路上病了几次了?骑马骑久了还会摔下去!现在坐在马车里都会累,难不成让花将军抱着他走不成?”

白广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魏人之前的态度还算客气,一听到沮渠牧健身体不适就休息,但一路上这样的次数太多,就算再怎么客气也不耐烦起来。

若是沮渠牧犍是他们从北凉迎来的公主还好,偏偏是个人高马大的王子,三天两头就生病,换了谁也觉得是刻意刁难。

再加上贺穆兰之前和沮渠牧犍有过过节,甚至虎威将军府就是拓跋焘从北凉人讹诈了巨款换来的,沮渠牧犍一路想要刁难贺穆兰也是正常。

只是得罪了这位虎贲左司马,难道有什么好处吗?

北凉使臣白广平的样子可怜,源破羌又在一旁热嘲冷讽,贺穆兰却是只能把皮球提给主使李顺。

主使李顺之前曾经四次出使凉州,和这位王子私交甚好,而且恐怕北凉塞了不少好处给这位主使,所以一路上无论沮渠牧犍多么磨蹭,该停的时候都停了。贺穆兰的虎贲军只是护卫的队伍,除了安全上的事情以外,关于行程怎么安排做不了主,白广平会来和她商议,不过是为了顾全她的面子罢了。

果不其然,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队伍的首领李顺要求全军就地休息,虎贲军只能乖乖停下,等候上路的指令。

“真停了,这么磨蹭,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北凉!这都一个月了,才走到并州而已!”

陈节抓耳挠腮,看着逐渐升上来的日头,往地上呸了一口。

“呸!到了正午时候热的人能掉一层皮,不趁这个时候赶路,到了热的时候既没有荫地,也不能休息,不是折腾我们虎贲军吗?”

李顺是世家子,出门还有几十个奴仆,其他人都是骑马赶路,天热了人累马也乏,可没人伺候!

贺穆兰身边跟着的郑宗十分贼精,见队伍停了立刻去后方查探。他曾是鸿胪寺官员,对于出使的流程十分熟悉,又曾跟随李顺出使过北凉,在各方都混了脸熟,没一会儿就跑了回来。

“那位殿下正在车子外面吐呢!”郑宗的表情也十分奇怪,“他连乘车都吐,是怎么骑马的?而且看他的脸色,恐怕是一路吐过来,到了这里终于忍不住了。我看要再不歇歇,又要病倒不能上路。”

“艹!”

蛮古爆了一句粗口,翻身下马。

“那还走个屁!休息吧!休息!”

“慈心大师,沮渠牧犍王子到底生的什么病?”贺穆兰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了,慈心大师作为精通医术的僧人,曾经被请去看过一次沮渠牧犍,到现在继而连三的发生这种事,她只能请教慈心。

“北凉的三殿下并不是生病,而是单纯的体弱罢了。但凡体弱之人就对外界冷热气候敏感,容易生病。加之一路颠簸,他也没休息好,会吐怕是犯了晕眩之症…”

慈心也是纳闷。

“但凡像他那种体格的男人,很少见到这么虚弱的。”

他又看了看贺穆兰。

但凡像花木兰这种体格的男人,也很少见到这么强壮的。

这世上奇怪的事都让他看见了,岂不是一种有趣?

如果是病还能治,这居然连病都不是,贺穆兰想了想,忍不住一勒马,到了李顺的身边。

李顺似乎也给沮渠牧犍弄的焦头烂额,抿着嘴坐在毛毯上一言不发。贺穆兰找到了李顺,开门见山的说道:“沮渠牧健太拖我们的速度了,能不能留下一些人照顾他,让他在后面慢慢回国,我们先行出发?要这样下去,年底我们也赶不回国了!”

拓跋焘走之前交代李顺要凡事和贺穆兰商量着来,他是朝中要员,贺穆兰只是晚辈,原本就不太高兴,此时再听到贺穆兰的建议,脸色更是难看。

“沮渠牧犍王子出使我国,是为了缔结两国友好的盟约,如今他身体不适,我们更要以大国的气度对待他,怎么能半路把他抛下?若是他在半路上有个万一,那我们两人都要受罚。”

“现在行军速度虽然慢了点,但至少整个队伍没出什么事情…”

“李使君,我们休息太多,水不够用了!”一个小吏慌慌张张地过来,“每次一休息马就要大量喝水,我们的水都给马饮了,这样下去,明日必须入城补给,否则连做饭的水都没了!”

李顺刚刚说整个队伍没受什么影响,这小吏就出来赤裸裸的打脸,李顺顿时脸色一黑,瞪得那小吏莫名其妙的跑了,再望向贺穆兰的时候就有些尴尬。

“李使君…”贺穆兰长叹了口气,口气也不客气起来。“虽说我们这次是为了迎亲而前往北凉,但你我都知道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沮渠蒙逊病重,凉魏之间的局势随时会发生变化,拖延久了,对哪方都不好,你觉得呢?”

“等这次休息后再上路,若沮渠牧犍殿下还不能走,我便亲自去和他们说。”李顺被贺穆兰迫人的眼神看的心中发毛,只好点了点头。

“只是他若还能坚持,最好不要半路把他抛下,这有损两国的情谊。”

贺穆兰也就是逼李顺表明一个态度,既然对方愿意考虑,她也就不在多言,回到虎贲军之中。

源破羌用希望的眼神询问她,换来她点了点头,顿时笑的虎牙露出:“太好了,我可受够了这个拖后腿的家伙!”

源破羌是已灭的南凉王子,南凉和北凉之间颇有夙愿,南凉破灭之后,许多他父亲的旧部和老臣不愿前往北魏,都留在了故地,也有归顺了北凉继续生活的,所以这次拓跋焘才派了源破羌和贺穆兰一起随军。

源破羌对北凉有成见,对沮渠牧犍王子就不可能太友好,加之沮渠牧犍一路上数次拖拉,源破羌恨不得骂他个狗血淋头才好,此时更是幸灾乐祸。

在拖拖拉拉一番后,全军继续上路,可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功夫,白广平又一脸歉意的前来魏国的队伍,直奔李顺而去。

看他的表情,似是北凉自己人都已经受不了沮渠牧犍了。

队伍停下,顿时一片嘘声,许多人看向沮渠牧犍的车马也露出愤慨的表情。李顺和白广平不知争执了什么,李顺突然伸手一指贺穆兰的方向,对着白广平高声大喊:

“你去和他说!你一句话容易,累死我们三军!”

白广平脸上汗如雨下,一边擦着额头一边唯唯诺诺地朝着贺穆兰过来,众人都紧张的看向贺穆兰,不知道贺穆兰会如何对待他。

“白副使,实在不行,我留下一些人马,护送贵国王子慢慢前行。如果他身体真的不适,我也可在下一个城镇为他寻找名医治疗,等病好了再追上我们…”

贺穆兰没等白广平开口就出声阻止了他发言。

“我知道我们确实耽搁了不少时间。”白广平咬咬牙,“不过…”

贺穆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而他身后诸人皆怒目而视,白广平心中一虚,什么两国情谊之类的话居然说不出口,只能灰溜溜的回去了。

当日傍晚入城之时,听说沮渠牧犍是被抬着下去的,而后李顺请了当地县令妥善安排沮渠牧健,又延请名医,心中以为总算是把这个包袱甩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