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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三,大吉,宜动土,婚嫁,产子。

一大早被拉起来的谢安经过精心妆点之后被送上了相亲的大路,外头各户人家开门的鞭炮声络绎不绝,炸得昏昏欲睡的谢安烦躁不已地抓过一个枕头捂住了双耳。吓得珊瑚在旁忙与她扯下枕头,责怪道:“小姐这样弄乱了发髻,一会怎么去见沈家郎君?”

“爱见不见!”谢安将枕头按在脑袋上不撒手。

两人正拉扯着,马车忽然一顿,谢安脑袋磕了一下,顿时迁怒道:“哪个不长眼的!”

十五磕磕巴巴道:“是邵,邵阳君大人。”

第三十二章

他来做什么?

谢安疑惑一刹,联想到此人素来的恶劣品行以及满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风流女官人”,随即愤懑不已,这还用想吗,十之八/九是来看她热闹的!

“不见!”谢安继续埋在枕头里挺尸装死。

隔着两重厚厚的冬帘,清脆响亮的拒绝声在外听得一点都不模糊。

十五尴尬地搭着帘边抬也不是,举也不是,好在邵阳君仅仅是恰巧路过,未将谢安的无力放在心上,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气:“好大的起床气。”说完一牵缰绳御马而去,骏马飒沓驰过马车,李英知不高不低的含笑声随风擦过:“稍后见。”

竟然没有找麻烦,谢安抱着枕头面露诧异,并未留意到车外随风而逝的那句“稍后见”。

考虑到谢家是百年流传的书香世族,沈家特意择了西京郊外一处山清水秀的雅致林苑。秋高露爽,一练白水曲饶三面,竹叶葳蕤,草尖偶有鸟雀腾空掠过,习习风声如笛如萧。

为表对此次两族联姻的看重,头一天沈家便命人在这清风霜露间精心布置了一方流水席,四周点缀以兰草银桂,好不活泼雅致。当然,除此之外,沈家的财大气粗也务必要体现得当,金杯玉碟不用说,连坐着的垫团皆勾满了金丝银边,生怕旁人不知道他们沈家是一国首富似的。

“俗,真俗!”掩饰不住嫌弃之情的不是他人,正是这次相亲宴的主角,沈家嫡子沈仪光。与谢安一样,这位少爷一大早就被扰了好觉,怨气四溢地被拖拉到了这。

无怪乎沈家如此慎重对待此次相亲,他们沈家靠经商发家,而大秦历来重士轻商。说白了,你再有钱也就是个暴发户,大秦首富又如何,莫说王谢,李、崔等五姓连正眼都吝啬给一个。

如果与谢氏联姻成功,沈家即成功借此机会真正跻身于大秦权贵之列。

“这次叔父花了不少心思,”作为陪客的沈五尽职尽责地提醒他这位堂弟打起些精神来,“你再不愿意,表面上功夫还是得做做样子的。

沈仪光冷笑:“我爹花费我怎会不知道呢,不说眼前这些摆设,光是送到谢一水手里的银子流水一样数不清。”他两来得稍早,眼看时辰将近,对方影子都没见着,沈仪光更是不悦,“有个谢一水这样的爹,只怕那个女儿也是个俗不可耐之人。”

沈五不乐意了:“谢安是我同门师妹,若不是了解她的为人秉性我也不会陪同你来走这么一遭。你莫看她是谢家大房的独女,年纪又小,可与其他世家的女儿半分都不相像,你见过就知道了。”

两人自幼关系亲密,然沈五常年在外,他有这么一个师妹的事沈仪光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撩起了几分兴趣:“你既与她是师兄妹,可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左右你我都是沈家人,谁娶不都一样。”

沈五心道,谢安那丫头哪是一般人能吃得住的,童映光一手带出的亲传徒弟可不是为了嫁进深宅大院里争风吃醋。只不过这样的话,定是不能在此情此景下说出来的,他笑着倒了一杯茶:“凡事讲究个投缘,合不上眼缘再近水楼台也没有用处。”

沈仪光切了声:“你没眼缘,难道我就有眼缘了吗?”

沈五还想再劝解他,竹林外围突然起了一阵喧嚣,马蹄声人声相叠煞是吵闹,他不觉皱起了眉,遣了个仆从出去:“看看是何人在此喧哗,不要紧地赶快打发了去。”

仆从去了没半晌,白着脸汗津津地小跑回来了:“回两位公子的话,外头是邵阳君和几位大人,他们今日恰好来这郊游赏秋”

旁人也罢,来者是李英知,跟着他的不是皇亲也是贵胄,哪一个都不是得罪得起的。

沈五与沈仪光对视一眼,起身振振衣冠,快步迎了出去。

才踏出林苑,便听得李英知身边一人高声道:“我当是谁家那么大手笔包了整座山头下来,原来是沈家的公子。”

话里呛味十足,沈仪光眉尖一蹙,沈五赶紧将他往后拉了拉,自己一步上前拱手道:“在下沈五,这位是小人堂弟沈仪光,不知邵阳君与诸位大驾,若有冲撞之处还请诸位多多见谅。”

李英知玉立在前,褒衣博带,淡去些许屹立朝堂上的凛冽,反添了几分文士的儒雅飘然,唇角含着一丝笑:“沈五公子多礼,是我等贸然上山扰了两位雅兴…”他似才注意到周围华美装饰,“今日可是沈家在此招待贵客?”

对于李英知,沈五早有耳闻,先帝在位时的宠臣,先帝去世后拱手将皇位让给当今圣人,此一举虽让他贬谪东都但在朝野内外皆交口称赞他的贤明大度,民间百姓更称呼他为贤王。

在这个人面前不能掉以轻心,沈五暗自小心,才斟酌着如何回答,便听沈仪光皮笑肉不笑道:“邵阳君料事如神,今日在此约见我的婚约人,可不是贵客吗?”

“哦?”李英知笑得愈发和煦,“那不就是沈家未来的女主人?”

沈五被他这一笑笑出了一身冷汗,拦都拦不及,只听沈仪光干脆道:“正是如此。”

谢安在车中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珊瑚大惊小怪地翻出姜糖来往她嘴里塞了好几片:“就说小姐别再穿夏袍了,天气转凉,早晚生出病灶来。”

“新官服没有发下来,总不能穿襦裙去官署当差吧。”谢安满不在乎地揉揉鼻尖,手没放下又打了个喷嚏,她嘀咕,“怎么好似有人在背后说我?”

山中林苑,李英知一行人与沈家二兄弟把酒推盏,相谈甚欢,又沈五从中周旋,气氛倒还算融洽。都是年轻人,一来二去,几杯清酒下了肚,话匣子打开来,各个熟络了起来。

沈仪光虽瞧不惯这些世族子弟,但人家不摆谱自己也不能冷面相对,日后指不定要仰仗着其中某一位。

聊着聊着,不知怎的就聊到了现下京中的风云人物——谢家女郎。

沈仪光的脸一黑,沈五拼命朝他使眼色,才勉强按捺不动。

几个世族公子都在朝中挂着一官半职,其中户部司丞柳子元与谢安碰巧照过面,啧声道:“这个谢安啊我曾见过,姿容确实配得上风流女官人的名号。”

他一开头,其他几位年轻人忙纷纷插嘴:“我倒是更对那位助她高升的情郎更感兴趣一些。”

“哎?说得对啊!”几人互相凑趣着打量,“不知是不是在座我们其中几位啊?快快老实交代!”

沉默不语的沈仪光在心中已将尚未见面的谢安踩了千百八十遍了…

盘坐上首的李英知神色从容地捏着酒碟,浅笑不语。

沈五假作奉酒给柳子元,耳语道:“柳兄你这样诋毁谢安的名声,怕是不好吧…”

“不是看在同门份上,我还不帮她咧。”柳子元一派知心大哥的风范,“想来她也不看好这门亲事。”

“…”

姗姗来迟的谢安入了林苑,便是见着几人酒酣耳然,醉意熏然的场景。还未来得及有所表情,一眼瞟见上首怡然端坐,神台清明的李英知。两人眼神一对,谢安了悟,原来在这等着算计她呢。

沈五为了看顾场面,算是喝得少的,头一抬见了谢安披着银缎斗篷站在竹门下默默看着他们,拉扯着沈仪光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咳了声责备道:“谢家女郎来了,为何没人通报。”

小厮委屈,都站了门口说了好几遍了,可这几个喝得正高兴的公子哥谁听得见啊。

沈仪光头一次见谢安,愣了一下,他以为传出那样艳闻来的谢家女必是妖容冶魅,怎么着也对得起风流这二字,没想到…

“泛泛而已嘛。”沈仪光脱口而出,沈五狠狠掐了他一把胳膊,他咳了一声,“谢姑娘。”

谢安佯作没听见,平平回了他一礼:“沈公子。”

一直静然上坐的李英知忽而在此刻不愠不火道:“谢家女郎果然系出名门,礼数周全。”

一开口就是兴师问罪,笑闹着的几个年轻人顿时屏气凝神不敢做多言语,一时气氛沉默。

装不熟是吧,谢安徐徐上前给他行了个官礼:“礼部祠司参事谢安见过邵阳君。”

李英知淡淡受了她这一礼:“既然来了,坐罢。”

淙淙一条流水席,左右两侧皆已为人做占,再添一张小案倒也可以,只不过谢安为女客,让她坐在下首显然不合适。若要让她挤在几个男子中间更是不妥,沈五暗暗捅了一下沈仪光。对谢安颇有成见的沈仪光动也未动,明摆着要给她难堪,让她知难而退。

谢安两眼一扫,瞅着块空地,径自上前泰然坐下,俨然主家模样。

诸人瞠目,那地方,正是无人敢接近的李英知身旁。

第三十三章

李英知没有发话,其他人自然也不好多评论谢安这不合规矩的举动。

多了一个女客,尤其是片刻之前还是诸人议论的绯闻主角,在座几人要说不心虚是不可能的。一个谢安没什么好顾忌,但她背后的谢家非一般人惹不起,为防醉后胡言乱语,几个年轻人自觉地谨言慎行起来。

唯一面色如常的便是略坐在谢安上首的李英知了,两人坐得很近,却偏偏装作是陌生人一般:“谢姑娘来得可早。”

这一提,面色不善的沈仪光很应景地轻哼了一声,不满之意溢于言表。沈五在旁直摇头,郎无心妾无意,叔父的如意算盘这回恐怕真得落空了,

解下披风的谢安恍若没听到沈仪光鼻腔出的那声气,眼睛不眨地撒了个谎:“说来惭愧,途中遇到了些意外,叫诸位久等了。”

“哦?什么事?”李英知饶有兴趣问道。

既然找麻烦,肯定会有后手,谢安半分没有惊慌,淡淡道:“来路上遇到了只不识相的恶狗,惊了马,这才耽误了时辰。”

谢安路上当然没有遇着什么恶狗,统共只遇到个李英知。

两人眼眸交汇一瞬,露出个彼此都懂的笑容,继而不动声色地错过。

其他人不知内情,一个养于深闺、才入官场的谢家贵女,一个失势落寞的邵阳侯君,只当两人从没有过交集,并没察觉到两人交谈间口气的怪异。仅有的知情人沈五眸光从谢安掠到李英知,他原以为谢安是迫不得已跟从李英知,可看现在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又非她描述的剑拔弩张。

谢安堪堪落座,即撩袖为自己斟了一盏酒,敬向众人:“谢安来迟,罚酒三杯。诸位随意,我先干为敬。”

话毕,仰头一饮而尽,接而连饮三盏没有一丝停顿。

在路上遇到李英知时她就做好了他来搅局的准备,但没料到他会带着这么多人反客为主地来看她笑话,谢安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了。

谢安的爽快,令其他人刮目相看。她一举盏,柳子元哪好意思比她一个姑娘还忸怩,一个个跟着继续将方才中断的酒宴进行下去,觥筹交错间好不热闹。

李英知带来的几个年轻人皆是在西京朝中为官,虽然官位不高,但皆是各部中的后起之秀。同朝为官,又同是年轻人,很轻松找到共同话题聊到一处。几大世族间又互有联姻,这不一开头,几人中最年轻的一个已经一口一个“表姐”叫得欢快。

这么容易就收了个小弟,谢安终于觉得这次来的不亏了,顿时笑得更是热情洋溢。

有人热闹,自然就有人冷清。高坐在上的李英知静静看着很快与众人打成一片的谢安抿抿嘴角,风轻云淡地呷了口酒,看不出任何不悦。

沈五边陪着酒边打量上首两人,却见除了开始两人的对视以外再无其他交流,又觉得自己想多了,目光略一移动却落到了沈仪光身上。

只见沈仪光脸上抹了碳一样黑,咬牙切齿地看着言笑晏晏与他人把盏的谢安:“好一个名门之秀,好一个风流女官人!”

哦,对了!沈五醍醐灌顶,今日是他这个堂弟的相亲宴啊!自己的相亲对象和别的男子相谈甚欢,换做自己脸上也过不去。得想个法子将话题给圆回来,劳心劳力的沈五沉吟了一下,适时接过一个话题从中插入:“说起古琴,我这位表弟倒也好上一口,收藏了不少古谱,谢姑娘若有兴趣,可择日移步来寒舍共同品鉴。”

谢安打小跟着童映光苦读谋策,哪会对古琴有什么兴趣,无非是附和附和这群世族子弟,装装风雅,彰显彰显一下自己并不存在的丰富“内涵”。反正都是吹牛,独吹吹不如众吹吹嘛~

她也明白沈五这一说必不是真邀请她去品鉴古谱,而是给她那位相亲对象刷刷存在感。谢安自认是个十分善解人意的人,顺水推舟地看向沈仪光,眼光钦佩:“哦?沈公子有此雅好,自是极善琴艺了。。”

已经自行否决这门亲事的沈仪光兀自散发冷气,不欲理她。沈五二话没说,随手掐个草根戳在他痛穴上,他一个哆嗦,青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微末之技,不值一提。”

谢安怎看不出他的敷衍,一面打着哈哈,一面心中不免对让自己名声狼藉的某人心生怨怼。这叫什么,这叫杀敌八千,自损三千!如此想着,不觉恨恨白了一眼左侧之人,正巧落进李英知眼中。

李英知看她面色酡红,显然已喝了不少,席间听她偶尔咳了两声想是肺腑入了寒气,酒气虽能驱寒,但喝过了头为免烧胃:“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他一发话,便意味着这场秋宴的结束。几人喝得倒也算尽兴,遂起身寒暄过后纷纷告辞。

“女郎且留步。”沈五拖着沈仪光挽高声唤道。

已走出竹门的李英知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径直向前。

沈五留住谢安无非是想给沈仪光与她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奈何一个煞气腾腾,一个心不在此,相顾之下苦笑道:“近日我要考浊官,此后可能会长留西京,有空多走动走动。”

叔父啊叔父我只能帮你和沈家帮到这了。

谢安看了一眼看也不看她的沈仪光,扯扯嘴角:“好说好说。”

言罢再无他话,谢安披上斗篷离去。

沈五看着谢安渐行隐入绿林中的身影,想说些什么,看到顿时轻松下来的沈仪光又默默地将话咽了回去。

也罢,从堂兄的身份出发,于沈仪光而言,谢安此人,绝非良配。

出了林苑,谢安慢慢顺着山道行走,风过竹叶萧萧声不绝于耳,人声水声渐行渐远,走至山腰处她停住步伐,观望了一番见四下无人,展开手心里的小纸条一看,举步往山上而去。

向上走了一截,谢安左右看了看无人影,她便又往山上走,行到一处角亭,她的背后已生了薄薄的一层汗,可周围仍是毫无人影。

耍她吗!谢安怒,抽出纸条反复看了一遍揉成一团要走人,肩膀忽然被人一拍:“怎么这么慢?!”

这人属鬼的?走路都没个声响!谢安低着脸转过身,嗫喏着道:“下官走得慢,让大人您久等了。”

就知道在他面前装可怜,李英知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通,目光在那不胜一握的纤纤腰身上流连一撇:“嗯,瘦成这样是走不快。你如今入朝为官,不能总想着自己是个姑娘家,为了漂亮节俭伙食。没有个好身体,如何为朝廷效力,为国家操劳?”

谢安心里嘀咕,责怪她瘦的是他,几日前嫌弃她重的也是他,左右在他眼里她就落不着个好字!

她不情不愿道:“下官知道了。”

她这么一说,李英知又皱起了眉:“今日又不当值,什么下官不下官的。才半年光景,莫非就忘了昔日情分?”

谢安咬牙,忍字头上一把刀她忍了!谁让她仅仅是个五品参事,得罪不起这个王公子弟呢!什么情分,还不是提醒自己是他门下幕僚,手中棋子。

李英知自觉已将话说得十分直白,一看谢安那张怨气隐隐的面庞就知道这丫头一丝半点都没领悟到自己的意思!!这得木讷的心肠啊!

谢安完全没有瞅见李英知阴晴不定的脸庞,等了一会不见他发话,便主动问道:“公子来叫我有何吩咐?”

迎着秋风吹了一会,李英知静下许多,淡淡道:“在礼部待得可习惯?”

“尚可。”礼部与鸿胪寺在许多方面的工作大同小异,谢安作为一个新人,又是在主掌祭祀的祠司平时倒也清闲。

“礼部是个清贵衙门,做得好升的也快,你既然找机会进去了就要好好把握。礼部尚书郑羽是朝中少见的清流,在他眼下少些腌臜伎俩。”

“是。”

两人一问一答,谢安性格虽与半年前没多大变化,但对政事的见解认知颇为毒辣,完全不似一个初入官场的菜鸟。

自己果然没有看走眼,她确实是一个很适合官场的人,或者进一步说她很适合生存在这个权利场中,骨子里到底流着谢家的血脉,天生的政客。

李英知一面为自己挑人的眼光而欣慰,一面又隐约有种怅然若失之感。他深知谢安成熟与成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如她这样的十六岁姑娘,本该在爹娘身边承欢膝下,待嫁闺中。而现在她却步入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的政治中心,以一介女儿身,从底层一步步向上爬。她前方的道路必然是坎坷而泥泞,甚至是肮脏不堪,而这些全要她一人承受…

“谢安,如果当日没有那道选你入宫的圣旨你还会听从我的安排入朝为官吗?”李英知很想知道。

这人是良心发现了吗?谢安诧异地抬起头,不假思索地回答:“会呀。”

李英知突然发觉,自己对眼前这个人的了解仍是太少了。从鸿胪寺到礼部,这一步看似简单却流露出谢安对权势的野心与渴望,她真的只是如其他为官的女子一样只是想证明自己巾帼不逊须眉吗?

山风徜徉,林木间鸟声啾啾,静静站在李英知身后的谢安踯躅着,终究将盘桓心底已久的疑问问出了口:“公子,半年前太子让位你为何不仅没有接受,还自请贬官去了东都呢?”

到现在才问出口,她还真是有耐心,李英知淡笑着问道:“你真想知道?”

他询问的语气很正常,但谢安却察觉到里面包裹着的一丝危险,危险中又有让人难以抗拒的诱惑,迟疑一下,她点了点头。

李英知一笑:“谢安,你别太小看当今的天子。那时他有王崇一干人的支持,并非全无筹码,但他却以退为进将皇位让于我,让天下人都知道了他的贤名。而我呢,退一步说,如果我真接受了这个皇位,无论当世之人还是后世史书都会记载,我这个皇位是别人让来的,贻笑千年。”

谢安看着他含笑的狭长眼眸,不由想起现在龙椅之上那个温和怯懦的身影,她曾经奇怪,这两人明明是兄弟,却半分不相像。可今日李英知的侃侃道来,证明自己还是太天真了。她理应知道的,对于一个生于皇家的男人来说,没有谁能抗拒宣政殿中那把龙椅的诱惑。半年前的大秦朝局,表面上看李英知占尽了优势,可实则他所依靠的不过是一个后起之秀李家,而他的对手则是坚定不移的王谢以及其他世族,更别说虎视眈眈在侧的各地藩镇了。

如果那时他接受了太子的让位,恐怕过不了多久,远在边疆的恒氏兵马就会大意“失守”边关,突厥入侵藩镇自然有了理由勤王,到时候武力也好,随便找个理由也好,李英知为了不背负亡国之君的罪名只能求助世家,代价是什么?自然是退位让贤了。

李英知看着她渐渐凝重起来的神情,知晓她应猜出其中详细便不多做解释,沉吟片刻,他忽然朝她跨进一步,将两人间本就不宽的距离拉得近乎不存在,附着她耳朵:“这些都不重要,其实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让我放弃这个皇位。”

谢安下意识地点头了,点完她马上回味不对,可为迟已晚。李英知垂首,于她耳侧,呵气成雾:“我并没有先帝血脉。”

“…”

李英知的话如一道炸雷,谢安脑中一片空白,茫茫然地看着李英知。他微微笑着,好似方才说的是“今日天气不错”而已,可他的眼神却是清晰而认真。

谢安张口差点咬到了自己舌尖:“你…”

“嘘。”李英知竖起食指压在她的唇上,将她余后的话压了回去,“不想害死你家公子,就将我刚才的话永远地埋在肚子里。当然,若有朝一日你我对立,那就随意了。”

有朝一日,他两对立…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作为交换。”李英知温热的气息撩入她耳中,勾起轻轻的痒意,“你要不要也要告诉我一个秘密呢,譬如…”

谢安怔怔看他,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李英知说了他的身世,莫不是也想知道…

“譬如,你…”李英知看着她陡然紧张起来的神色,哟,还真有秘密啊,他故意拖长了声音,吊了她一会笑得促狭,“日后想找个什么样的郎主?”

忽而一夜大雪初降,翌日响了晴,西京内外皑皑成白,飞阁架桥的皇城更是披雪带玉,琼楼玉阁晶莹剔透宛如天上白玉京。宫道两旁的枝桠挂着一束束冰锥子,旭日东升,消融的冰水滴答落下。

谢安稍不留意,脖子里落了一串冰水进去,冻得她一个哆嗦。给她引路的小宫娥见状噗嗤笑出了声,谢安尴尬地跺跺脚,忠心护主的十五狠狠一个白眼瞪向了那宫娥。

小宫婢想起这位新晋尚书的来头,禁不住小脸一白,噗咚跪在了石路上:“奴,奴婢有罪。”

谢安无语地看了一眼气焰嚣张的十五,摆摆手示意她起来:“无事。”

才踏入珠镜殿,滚在雪地里一个肥胖身影飞一样地扑入她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