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未尝不好。看看你眼下的样子,或许在一切恢复原样后,也许我会放你一条生路。”

“什么是恢复原样?”

“我的主人从艾伊塔的封印中解脱出来,重回凯姆特。”

“凯姆特已经消失了,希琉斯,如同巴比伦。”

“那只是对时间而言。”

“你能逆时间而为之?”

“为什么不能呢。”

“所以,那只圣甲虫,它是做到这一点的关键。”

我脱口而出的话令希琉斯再度沉默下来。

黑暗里,他似乎在看着我,用他那双同周遭的颜色融合在一起的眼睛。

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

它们令我心脏跳得有些快,以致喉咙干燥得有些发疼。

“是的,它是做到这一点的关键。”然后听见他开口道。

我擦了擦手心里的汗:“那么我告诉你之后,你会放过我么。”

“放你一条生路?”

“放过我,把我从这个鬼地方放出去。”

“…会。”

“但你不会。”

“是么。”

“一个独自在仇恨里活了三千年的人,绝对不可能因为她对过去历史已经一无所知,而轻易放过一个曾经将斐特拉曼和安努城全部给毁了的女人。”

“这么说你承认你就是艾伊塔了。”

“无论我承认与否,结局对我来说都没甚么差别。”

“你倒也现实。”

“但有意思的是,其实不用你动手,我的命很快也就保不住了,因为我身上的咒。所以,你的放与不放过,断不会仅仅是让我生或者死那么简单。”

“哦?”

“所以,很抱歉我不会告诉你那东西现在在哪里,即使…”

“即使我掌握着解除你身上诅咒的方法?”

“你?!”猛听到这句话我的心脏一瞬间抽紧了,几乎忘了眼下的处境,一咕噜起身正要继续追问,忽然头顶上唰的一亮,一道声音自上方冷冷传了过来:

“你信?蠢不蠢。”

第九十二章

你信?蠢不蠢。

的确,我的确已经不知道现在那些来来去去于我身边的人,到底还有谁是可以让我相信的。

有些人欺骗我,有些人背叛我,有些人要杀我,有些人说能帮我…

‘相信’这两个字,虽然从很小以前就知道轻易碰触不得,但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觉那么遥远。每一次相信势必付出某种代价,一步步走到现在,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多少代价可以被用来挥霍。

但希琉斯的话不能不让人感到诱惑,因为我已经走投无路。

过去为了钱,我可以付出任何我所能给与的代价,现在为了命,有什么代价是不能付出的?却就在我几乎为了这个想法而松懈了防备的时候,有人出现用他直接的话把我从中拖了回来。

但为什么这个人却会是他?我抬头望着上面那束光,一时觉得两眼有点发花。

光晕里那张脸模糊得几乎看不清楚,如果不是他耳垂上那枚红宝石耳坠的反光提醒了我他的身份,在这种时候我一时未必能把他那么快就辨认出来。

裴利安,这个长时间以来像个情人又像个父亲一样照顾着我的男人,同时,也是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将我编织在一个谎言里的男人。此时他坐在我头顶上方那根粗大的横梁上,低头看着我,照在我脸上的光来自他手上那把自动步枪。

“你怎么会在这儿?”怔忡间脱口问了他一句。

他没有回答。站在我身边的希琉斯却不知怎的轻轻笑了笑,道:“是被你的伊甸园带来的。”

“伊甸园?”听他这么一说,随即发现裴利安身边果真还有个人,像头黑色的猎豹般匍匐在他身侧,同周围的黑暗几乎融为一体。

辨认出那道身影的同时我吃了一惊,因为他正是之前从希琉斯的攻击下逃脱的伊甸园。

却不知为什么此时会和裴利安待在一起,两人身上穿着相同的国防部的制服,这么看来,虽然早已猜到在这地方伊甸园绝对不会是一个人在行动,却怎么也想不到,他的那个不曾出现过的同伴,竟然会是裴利安。

意识到这点不由得眼前再次一阵发花,半晌稳了稳摇摇欲坠的身体,我将目光重新转向裴利安:“是伊甸园把你带来的?你们是合伙人?”

“不然你觉得他是怎样把地图弄到手的,我亲爱的A。”

“所以,你以将我带回到他身边的条件同他索取了那些地图。”我望向伊甸园。

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眼,只能感觉到他在看着我,带着他一如既往那温和无害的微笑:“没错。”

“所以,我所以为的那些在我身边每一个也许我可以相信一下的人,其实全都在骗着我。”

“错了。”

“错了?”

“其实你一直都不肯轻易相信别人,至于为什么偏偏要相信我,只是因为你只能选择相信我。”

他的话令我胸口突然闷闷然一阵发堵。

当即张开嘴哇的下吐出口血,眼角瞥见身旁的希琉斯朝我伸出手,我迅速将它一把甩开:“别碰我!”

希琉斯因此而微微一怔,手停在半空顿了顿,随后慢慢收了回去。

“你真的有解除我身上诅咒的方式么。”随即回头看向他,我问他。

他目光轻闪,没有回答。

“有没有。”我再问。

他抬头望向裴利安,嘴角牵了牵:“没有。”

这个回答让我不受控制地大笑起来。

笑够了,全身的力气也用尽了,一屁股跌坐到地上,我忍着背上汹涌而来的疼痛,再次问他:“那么至少是不是可以告诉我,那只圣甲虫是作什么用的。”

他沉默了阵,然后道:“它是打开永恒之门的钥匙。”

“永恒之门,”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我朝他看了看:“我知道它是什么,古埃及人用来复活木乃伊的东西。据说穿过那道门,走过地下的冥河,死人会得到重生。”

“是的。”

“这么说你要用它打开斐特拉曼坟墓里的永恒之门是么。”

“没错。”

我再次笑了起来:“你又骗我,神官大人。斐特拉曼早就穿过了永恒之门,所以他才会死而复生,你为什么还要把那扇门再打开一次?嗯?这次你想要复活谁?”

话问出口,希琉斯的脸色很明显地变了变,与此同时头顶上方哧地声轻笑,裴利安俯低了身子,轻声对我道:“他并不想复活谁,他也并不是为了要打开那扇永恒之门。”

“那他是要做什么。”我抬头问。

“伊甸园说你已经见过那些拍自斐特拉曼坟墓的照片,所以相比也应该已经见过,在他墓室里一共存有四道门,两扇真实,两扇虚假。虚假的两扇一边刻着奥西里斯,一边刻着阿努比斯,这象征着复活与死亡,永恒与终结。”

“是的,我都还记得。”

“但那两扇假门其实并不假,它们都是可以被打开的。其中那扇刻着奥西里斯的门,被称作活门,意为永恒,开门不用钥匙,全在一处机关。当棺材被送入的时候机关就会被打开,这样就为死者打开了永恒之门。”

“那另一扇呢。”

“另一扇却是做死的,你看不出任何可以将它打开的地方,那道门叫死门。而在几千年前,我们把它叫做隐匿的阿努比斯之门。”

“它是做什么用的?”

“它能将死者送入死亡之地。而在你手里的那只圣甲虫,就是打开它的钥匙。”

这么说,希琉斯留着我的命逼问我圣甲虫的下落,是为了把斐特拉曼重新送回死亡之地吗…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时无比地困惑了起来,我回头怔怔看向希琉斯,只觉得脑子里翻江倒海似的,一波一波晃得我发昏。“你想把斐特拉曼送回死亡之地么希琉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希琉斯始终在望着裴利安,脸色有些苍白,没有任何表情。

听我问他,他没有立刻作答,只将目光慢慢转向了我,那样直直看了我还一会儿,然后慢慢道:“我永远不可能将王送回死亡之地。”

“那你为什么要打开阿努比斯之门。”

“因为…”似乎是要回答,不知怎的话到嘴边顿了顿,他再次沉默下来。

见状裴利安笑了笑,接口道:“因为阿努比斯之门还有另外一种用处。”

“什么用处?”

“活门和死门,意为永恒和死亡,但对于真正知晓它们用处的大祭司们来说,它们还有着另外一层意思。”

“是什么意思。“

“它们象征着过去和未来。永恒象征着未来,死亡,则意味作为过去。”

“所以…”

“所以,所谓死亡之门,那其实是一扇借助了阿努比斯的力量,重回到过去的大门。”

原来如此。

忽然间,很多疑问似乎迎刃而解了。

为什么希琉斯和裴利安这两个三千多年前的古人会在这这个地方?

我想,既然穿过死亡之门意味着回到过去,那么如果穿过永恒之门,是不是就意味着走向未来。所以,他们两个人中至少有一个,应该是用了这种方式而来到了这个时代。

寻思间,忽然见到裴利安身子再次俯低,望向希琉斯:“但是,你说你永远不可能将你的王送回死亡之地,是又在撒谎了。”

这话让我迅速看向他:“他撒了什么谎?”

“在把复活后的斐特拉曼送回凯姆特前,他的确是要将他的王先送入死亡之地。”

“为什么?”这话我问的是希琉斯。

这个在斐特拉曼死后就一直沉溺在懊悔和仇恨中的男人,此时一言不发站在我身边,漆黑色眼睛幽幽然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不肯从那张紧闭着的嘴唇中吐出来。

“你为什么要把他送入死亡之地。”于是我再问。

他依旧没有回答。

我只能重新望向裴利安:“为什么?”

“因为你。”片刻后,他答:“你是能让斐特拉曼复生的唯一可能,所以他等了你三千年,但他没想到的是,你仅仅复活了一个不完整的斐特拉曼。”

“不完整的斐特拉曼?什么意思…”继续追问,却忽略了身旁那个男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什么意思…”裴利安却比我更在意这一点,所以在重复了一遍我的问话后,他转过目光看向希琉斯,慢慢道:“如果你还记得那天,在被我带离上海前你所见到的那一幕,应该不难理解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在被裴利安带离上海前我所见到的那一幕。

我怎么可能忘记。

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个人活生生从人变成野兽的样子。

而那个人就是斐特拉曼。

我清清楚楚记得他因为勃然而发的怒气所导致的身体上的突变,那只在电影里才能见到的可怕的变化,真真切切地在我眼前发生了,它给我带来的震惊不亚于他的死而复生。

可是,这突变跟裴利安所说的话有什么关联…

不完整的斐特拉曼…

“我…还是不明白…”

“仍不明白么,”朝我看了一眼,裴利安轻轻一跃从横梁上跳下,慢慢朝我走了过来:“那不妨告诉你,安努城的法老王斐特拉曼,自出生那天起,对凯姆特而言就是个不祥之兆,不仅仅因为他那双妖瞳,更因为他是个…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轰!

他话音未落,突然一声巨响自我身后炸开。

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气浪夹杂着无数碎石从后面直冲过来,硬生生将毫无防备裴利安和希琉斯撞到了离他们不远的那堵墙上!

却并没有令我遭此冲击。

就在我下意识要避开那股气浪的当口,一只手猛地将我扯住,随即一道身影闪至我身侧挡住了那股无比刚劲的气浪,在我被它余波冲得快要窒息之际转身一跃,朝那堵被他破开了的墙壁外纵了出去。

第九十三章

外头警报声彻响,浓烟密布了整条通道,应急灯的光将四周染得一片猩红,似乎刚刚经受了一场规模不小的火灾。

在我们冲出墙壁的一霎那,很多带着防毒面具的军人举枪朝我们冲了过来,但在离开几步远的距离,忽然极莫名地停住了脚步,眼睁睁看着我被身边那人紧抓着逃离了他们的射程范围,仿佛一瞬间全都傻了似的。

没等我从中缓过神,一道电梯门从前方一片浓烟里显了出来,随即手臂被用力一扯,我不由自主跟着前面那人冲进了那道门里。

没等站稳,却先已发觉这是架内部专用电梯,没有识别码的话,无论谁都无法启动它的程序。意识到这点我正要开口,电梯门却倏地关上了,距离那些从呆滞状态里回过神继续追来的士兵奔过来朝我们开枪,仅仅不过分秒的间隙。

子弹射在门上的同时电梯稳稳上升,毕竟是国防部专用的电梯,机枪的子弹射在门上几乎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咄咄一阵闷响,便被扶摇而上的距离给拉远。

至此,一阵粗而沉重的喘气声把我从刚才那一连串的变故中拖了回来。

这声音似人却又仿佛是头野兽。

很可怕的声音,因而只要听到过一次,便轻易不会把它忘记。

我突然意识到了此时在我身边这个高大的身影是谁。

当下迅速抬起头,随即撞上了一双蔚蓝色的眸子,它们闪烁在那张漆黑的兽脸上,被电梯忽明忽暗的灯光晕染得有些诡异,让人不由自主心跳迅速加剧。

我不得不用力吸了口气,在他试图转身避开我视线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斐特拉曼…”

“别看我。”他甩开我,话音同他手指一样冰冷。

我闭上了嘴。

却不知为什么两只手抖得厉害,在被他甩开后,我突然发觉自己无法控制住它们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