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紫握住他的臂弯，轻轻倚靠他。
两人谁也没说话。
良久，慕紫出声问他：“你知道妈妈最喜欢什么颜色吗？”
慕容承垂眸看她，不解为何这样问。
慕紫说：“刚才我突然发觉，妈妈总记着我喜欢吃什么菜，喜欢穿什么衣服，可是我对她一无所知……”
她抬头看向慕容承，淡淡笑了笑：
慕容承眸光深敛，“紫紫，你想说什么？”
慕紫垂下头，轻吐出一口气，“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东西，是子女永远给不了的。”
“子女给不了……慕子川也未必给得了！”慕容承陡然暴怒。
想冲慕紫发火，深深呼吸，然肺腑间的烧灼痛得他理智崩裂！
慕容承一拳砸在冷硬的窗台上！
响声沉闷，手背上青筋突起。
慕紫心尖发酸，伸手握住那只拳，“别这样……”
他呼吸粗喘，微微发颤，“是谁都可以……但不能是他，绝不能是他！”
慕紫抱着他的手不言语，她是局外人，或许可以不计较，但是慕容承不能补计较。
慕子川是他的兄弟，白薇是他的母亲，他的兄弟……和他的母亲！这中间不仅仅隔着一层可耻的关系，还有欺瞒与诱骗不容忽视！
白薇，是被慕子川骗走的！并非出于自愿！
哪怕她现在对慕子川有感情，可谁又知道，她爱上的是慕子川这个人，还是作为丈夫的这个身份？
好比曾经的慕老爷，他到底有什么样的力量，使白薇爱了这么多年？
那真的是爱吗？或者……只是一种习惯？一层枷锁？
从一而终的思想根深蒂固，白薇根本不敢有其它念头，她究竟爱谁，也许只有等她封尘的记忆打开，才能得知。
慕紫轻轻抱住慕容承。
“给妈妈一些时间。”慕紫低声喃喃，“也给你自己一些时间……慕容承，我们都需要时间……”
所有解不了的难题，都交给时间。
夜晚，慕紫做了一个奇异的梦。
她梦见白薇变老了。
像是一瞬间的枯萎，皱纹爬上她的脸，眼珠混浊，头发雪白，原本少女般纤柔的体态变得干瘦、伛偻，然后她闭上眼睛，安然死去。
慕紫大吃一惊，梦却没有结束，因为她自己也在变老。
时间飞逝，带着每个人奔向生命的终点，她身边的亲人和朋友一个个死去，小伢死了，斯斯死了，慕容承也死了，全世界仿佛只剩她孤零零一个人。
她已经变成一个很老很老的老太婆，时间额外的馈赠使她活到最后，却也受折磨到最后，承受一次次离别的痛苦，还要忍受孤独的煎熬。
慕紫从梦里醒来，满脸泪水。
第1141章 抗议
人虽然醒了，梦里的伤心痛苦却漫溢到现实。
她止不住的掉泪，那种悲伤几乎快要将她整个人淹没了。
慕容承被惊醒，起身发现慕紫在抽泣，立即问道：“怎么了？肚子难受？”
“没有。”慕紫摇头回答，带着浓重的鼻音。
“没有？”慕容承紧张的抱住她，帮她擦眼泪，“好端端的怎么会哭？到底怎么了？”
慕紫哽咽着解释：“真的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
慕容承听了，长叹一口气，说道：“你怀孕以后哭的次数，比你前二十年加起来都要多！”
慕紫含着泪看他，“以前被你欺负的时候，我哭的次数也不少！”
“那能叫欺负吗？那叫爱。”慕容承道。
慕紫骂他：“变态爱！”
“是是是，我变态、我变态……”慕容承哄着她躺下，“快睡吧，大晚上不睡觉，你跟变态闹腾什么？”
慕紫撇撇嘴，躺下来。
肚子太大，怎么躺也不，她调整姿势挨着慕容承侧卧，闭上眼睛。
想起刚才那个梦，仍心有余悸。
慕紫伸手指，戳戳慕容承，“老公？”
慕容承睁开眼睛，有些好笑，心道孕妇的反应也是有趣，以前都是连名带姓的喊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慕紫小声说：
她想到梦里的场景，心里就后怕，语气更加酸软：“我不想做留下来的那个……”
慕容承笑了，低头亲亲她，大方道：“行啊，反正给你收尸，我也不是第一次了，熟得很。”
沉默片刻，她突然泄气：“算了，还是你先死，我给你收尸吧。”
“大半夜的你操心这个做什么？”慕容承摸摸她的肚子，“不还有孩子吗？将来我们老了，一起死，收尸的事让他们操心去。”
慕紫没好气道：“说的什么话，好像生孩子出来就是为了给我们收尸似的！”
“你还说！”
慕紫伸手要去掐他，也不是动作太大，肚子猛地一痛！
慕紫疼得吸气，脸色一瞬白了几分。
慕容承问：“又踢你了？”
“唔……”慕紫捂着肚子瞪他一眼，“他们一定听见了！在抗议！”
慕容承本来挺心疼慕紫，可是看她煞有其事的埋怨，搂着她乐不可支。
慕紫郁闷，慕容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挨踹的人却是她，最可恶的是他还在笑……
笑个鬼啊笑！
翌日早晨，慕紫起床洗漱，然后慢吞吞下楼吃早餐。
走到客厅时，看见白薇和秦婶有说有笑的从外头走进来。
“妈，你们在干嘛？”
“刚把桂花晒了晒。”白薇拿着一小筐桂花，笑着问，“闻到香味儿没有？”
慕紫点头：“嗯，好香。”
秦婶去厨房拿了洗净的玻璃瓶出来，白薇将桂花薄薄铺了一层在瓶内，又撒了一层白糖压在桂花上。
慕紫好奇的趴在边上看。
白薇铺完白糖又铺桂花，如此反复，直到把玻璃瓶装满。
慕紫问：“这样就能做桂花糖了？”
白薇往瓶子里缓缓注入些许白酒，闻言笑道：“是呀，做好了可以吃很久。”
慕紫闻着那玻璃瓶里香香的，口舌生津，忍不住问：“什么时候能吃？”
“嗯……要四五个月，明年就能吃啦。”
慕紫瞪大眼睛：“明年？！”
“是呀。”白薇笑着戳了下她的脑门，“都快要做妈妈了，还像小馋猫一样。”
第1142章 早饭
慕紫抱住脑门，为自己喊冤：“我以前真不馋，怀孕后才变的！”
一旁的秦婶笑道：“太太是饿了，都是我的错，我这就去把早餐端过来。”
说罢去了厨房。
慕紫挨到白薇身边，抱着胳膊撒娇：“我还想喝昨天的粥。”
“嗯，好！”慕紫点头，仍搂着白薇的胳膊不
白薇笑着道：“怎么越长大反倒越像小孩子了？”
慕容承下楼来，映入眼帘的便是这对母女腻在一起的情景，两个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慕容承一颗心顿时软下来，昨天的暴怒好似已然烟消云散。
也许慕紫说的对，他确实需要时间。他们每一个人，都需要时间。
秦婶端出早餐。
动声色走过去，坐下和她们一起吃早餐。
“一会儿我送你去检察院实习，然后去机场。”他一边吃，一边说道，“香海那边还有些事要处理，周末的时候会回来。”
慕紫说：“也是，你现在是市长了，总不能一直呆在京陵。”
慕容承略微颔首，看向白薇，“妈，我不在的时候您帮我多盯着点她，别让她到处乱跑。”
白薇闻言，很认真的打量了慕紫的肚子，十分认同儿子：“确实不该乱跑，双胞胎都发动得早，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生了。”
说完，又问慕紫：“你们还要实习多久？”
“实习两个月。”慕紫回道，“这学期前两个月实习，后两个月写论文，大概就是写一写通过实习学到了什么之类。”
“那还好，算着时间，也差不多是两个月后发动。”白薇稍放心，末了又一笑，“生了孩子，以后家里要更热闹了。”
慕容承薄唇微翘，神情愉悦。
他对小孩子没什么感觉，但是听白薇这样说，便不由自主的对那种生活生出几分向往。
这顿早饭，大约是慕容承近日来吃得最身心舒畅的。
饭后，慕容承送慕紫去检察院。
他口吻认真的道。
慕紫笑：“能听得懂才怪。”
慕容承侧耳贴着她的肚子，闻言抬眸看她，“你不是总说我变态吗？那我的孩子就是小变态，肯定听得懂。”
“又胡说！”慕紫揪他的耳朵。
越说越过分了，哪有一个爸爸会说自己的亲生骨肉是变态？！
慕紫好气又好笑。
大约是慕容承总犯浑，以致这次离别也没感到多少忧伤。
下车后慕紫走进检察院，在门口又遇到那个老太太。
大院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不少，却没有一个人理会，老太太也没像之前那样见人就拦，只是握着照片，沉默的站在墙根下，像是有些绝望消沉，又像是不甘心，不愿放弃，以及不知该做些什么的彷徨无助。
慕紫垂眸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了。
她略微犹豫，收回目光，走进检察院。
工作还是那些工作，同事也还是那些同事，可不知怎么，今天她特别不
好像心里有什么不踏实的地方。
整理完一份文档后，慕紫想起自己昨晚的噩梦，梦里的自己渐渐衰老，像那个老太太，最后只剩自己孤苦伶仃一个……
第1143章 上诉
当全世界只剩自己一个，似乎做什么都成了多余。
既然如此，又何必日复一日来到检察院，寻求那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希望呢？
慕紫觉得应该有人去劝劝老太太，道德和法律从来都是两回事，你可以因为一个人不道德去谴责对方，却不能因为不道德而去惩罚对方。
至少在华亚国，杀猫虐狗的行为仅仅是不道德，而非触犯法律。
慕紫想了想，抽出一本厚厚的案例翻查资料。
身边的同事看见了，好奇的问：“你在查什么？”
慕紫一边翻书一边回道：“我在查有没有将宠物视为特定纪念物品的案例。”
同事立即秒懂：“你想帮那个老太太提高索赔额度？”
只要提到和宠物相关的案子，大家都会想到检察院外的老太太。
“是啊，那条狗不贵犬种，如果基于侵犯财产权来起诉，五百已经是极限了。”慕紫叹了口气，“如果能要求精神赔偿，就好办多了。”
是什么案子都可以请求精神索赔，法律明确规定了四种情况，只有符合这四种情况的案子，才能请求精神赔偿。
而其中一种，是具有人格象征意义的特定纪念物品，遭到侵权毁损时，物品所有人可以起诉请求赔偿精神损害。
但是把宠物算作“具有人格象征意义的特定纪念物品”，这一点，不知道法官是否会支持。
办公室其他几个同事也围过来，一起讨论，大家都觉得精神赔偿，是一个可以发挥的角度，值得一试。
也有人泼冷水：“我看那老太太要的未必是钱，她把那条狗当亲儿子亲闺女看待，你们想想，自己的儿子闺女被人弄死了，赔几个钱能甘心？”
大家听了，都沉默下来。
片刻后，有人说道：“老太太想要对方蹲监狱。”
因为杀了一条狗，而判一个人入狱坐牢？……这怎么可能？
同事们散去，各自回到位置上工作。
慕紫抿着唇思索，她觉得应该当面和老太太聊一聊，不管之前的检察官是怎么做的，总之她希望能把这案子的每个可能性，跟对方说清楚。
希望，确实是渺茫的，哪怕上庭，最终结果未必会比五百更多。
但如果什么都不做，那么五百永远是五百，仅此而已，不会改变。
慕紫想清楚了，起身出去，想去找那个老太太。
没想到，那个总是徘徊在检察院门口的老太太，这时竟然不
慕紫往前走了几步，正准备放弃时，瞧见街对面有个伛偻的身影，拖着麻皮袋子，弯着腰拾地上的矿泉水瓶。
是那个老人。
老年人弯腰，和年轻人是完全不
需要用双手撑着自己的腿，一点一点弯下腰，捡起矿泉水瓶，然后扶着腿，借力慢慢直起身体。说是直，其实也算不上直，仍是半弓着身的状态。
每个动作都非常迟缓，像生锈的钟表，每走动一格都异常艰难。
很奇怪的，慕紫想起自己。
自从肚子越来越大，她弯腰也越来越艰难，有一次想要捡个东西，弯半天也没弯下去，被慕容承瞧见，没形象的在一旁笑了她好半天。
可是现在，她看着眼前这个老人，却半点笑不
慕紫走过去，问：“老太太，您还打算再起诉一次吗？”
老人疑惑的抬起头，看向慕紫，目光落在她显眼的肚子上，又移到胸口找那徽章。
慕紫说道：“我还在实习，没有佩戴徽章，但是可以帮您争取上诉机会。”
第1144章 一条狗
老人的眼神里流露出疑惑。
她年纪大了，早年受教育程度不高，只知道检察官都戴着特定图案的徽章，就好像警察制服上的警徽。
慕紫身上没有这种标志，大着肚子，且还在实习。
老人不确定对方是否能够帮助自己。
她犹疑的说道：“我不是要钱……我想让他接受审判。”
果然，就像同事说的那样，老太太的目的并不在于钱，她想要为自己的狗讨公道，要一个说法。
这其实是很朴实的想法，但是在现今这个法制社会，却显出艰难。
法律是为保护人权而设立，归根结底，是为人服务的，又怎么会因为一只动物，去惩罚一个人类？
慕紫想了想，问她：“我能看看您那张照片吗？”
照片是贴身放在衣兜里的，老人拿出来，小心翼翼递给慕紫。
常见的6寸照片，夕阳中老人背着一袋塑料瓶蹒跚前行，一只白色小狗叼着矿泉水瓶跟在后面，尾巴翘着，很欢快的样子。
拍摄角度非常独到，光影色调俱佳，这是一张具有专业水准的摄影作品，十分触动人心。
“老太太，照片是谁帮您拍的？”慕紫把照片还给她。
“一个大学生，她说想要拍了发网上，我也不是很懂……”老人缓缓说道，“那是个好孩子，心肠很好，每次来看我，都给铛铛带火腿肠。”
老太太拿回照片，指腹在小狗的位置轻轻摩挲，声音低哑：“他们说，只是死了一条狗而已，对方也认罪了，法官不会再费时间审理……可是我觉得这不对啊，这不对，那些法律什么我不懂，可我就是觉得不对，铛铛死了，怎么就只剩五百块了呢……”
老太太说完，长长叹了口气，分外无力，仿佛不
慕紫抿抿唇，说道：“老太太，我们再试试吧。”
最差也不过如此，再试一试，也无所谓什么损失。
老太太想想也是，缓缓点头，而后微眯着眼打量慕紫，“你是……哪位检察官？”
慕紫略微挺胸，明眸清湛，笑着说：“我叫司徒慕紫，现在还在实习中，以后会成为一名检察官！”
老太太微微笑起来，夸她：“这么年轻就要当检察官了，真是了不起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