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裴如玉说,丈母娘也是好涵养。

晚上还特意令小福端了半锅辣包子给七叔送了过去,与裴如玉道,“你七叔那个人好脸面,定是觉不好意思,可这辣包子,也就他家吃。你跟他说,这也没啥,他不愿意,我就重新相看老伴儿就是。这也怪他,好不好的送我梅花簪,梅通媒,我可不就误会了。这事儿说开也好,省得耽误我。”

裴如玉递个香蕈猪肉馅儿的包子给岳母,“岳母您只管放心,您若有意,小婿帮您留意。”

“成,我都这个岁数了,就想找个同龄般配,岁数差不离的,平日里我做做针线准备饭食,他在外头有事做也好没事做也好,我们一起有话说,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做个伴儿。”李红梅就着肉包子喝口红豆汤,“我看你七叔年纪也不大,他比我还小两岁,我们俩不同,也不是外人。我听木香说过她的事,女婿,你还是得寻个机会多劝劝她,哪里就为着那些个莫须有的事就耽搁了自己呢。”

“可不是么。我们一家都为七叔的事犯愁,我祖父就劝过他许多次,他这人,平常好说话的很,就是一遇着这事,那是谁都劝不动。”

“那就给他买俩懂事的丫头,也有个近身服侍的。”李红梅仿佛真把裴七叔放下一般,大公无私的出主意。

“不成,七叔家里以前是俩婆子做些宅子里洗洗涮涮的活,他若肯要丫头,续弦的事早成了。”

李红梅低头咬口包子,遮住眼中精光,心说,他七叔还真是个顶顶正经不过的,就是犟驴了些,这也无妨,我正会驯驴!

小夫妻陪李红梅吃过晚饭就回屋歇着去了,裴如玉洗漱后还说,“岳母是个有心胸的。等我遇着合适的,一定给岳母留意。”

“你就别操心了,我娘哪里那么容易死心啊,听也说的大方,这会儿指不定怎么想法子收拾七叔哪。我看七叔悬了,他一定是我娘的对手。”白木香脚踩着盆里的热水,她烫脚是真的需要水到烫的程度,烫到一时放不进脚去,一点一点试着盆里的水温。

“七叔要是肯点头,这些年祖父就早给他做好几回大媒了。”

“那是他没遇着我娘。”白木香悄悄跟丈夫说她娘多么能干,“我外祖家当年五个闺女一个儿子,儿子还是最小的,可想而知多疼我那小舅了。外祖父外祖母一门心思都是为儿子考虑,我几个姨嫁的都不好,就是因外祖贪聘礼。到我娘这儿就是不成,外祖父给她说好几门亲事,她不乐意直接把媒婆打出去。我爹年轻时生得可俊了,他议亲的时候正赶上我祖父得知府大人看重,谋了府城的差使,一家子往府城过日子。当时给我爹说媒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结果,我娘就叫我爹看中了,我爹非我娘不娶,他俩这事儿就成了。”

“我娘自来就会打扮,她说她五岁的时候就知道用凤仙汁染指甲了,我们村儿许多碎嘴的婆娘总说她爱打扮,可你说,女人哪个不爱脂粉啊。她们背后嚼舌根吧,可家里有闺女要出门子,或者给媒人相看,还是到我家去说许多好话,还要给我娘送三个鸡子两把水葱的,请我娘过去给她家闺女打扮。”白木香笑眯眯地,“我娘也很过日子,我祖父是个要面子的人,当时我爹娘的事定下来,下足了五十两的聘礼,当时惊动了三乡五里。我外祖那么贪财,我娘硬是一分聘礼没让他得着,多少聘礼下的定,成亲时多少聘礼带了回去。我祖父在时,外祖时常去打秋风,不论去多少回,我娘就是六个白馒头,让外祖回家时带路上吃,钱是一分没有的。”

“在乡下地方,有很多不心疼闺女的人家,闺女嫁的好了,恨不能一家子去打秋风。闺女嫁的差了,就不闻不问。秋风好打,可岂不让婆家瞧不起。我娘她们姐妹五个,我四个姨都去的早,就我娘过的滋润。”白木香把脚放到仍有些烫的热水里,小声嘶嘶的吸着气说,“我娘这样的人,很容易被人愚忠愚孝的傻子们说嘴,可要我说,我娘活的明白。”

有句心里话,白木香不好跟裴如玉说,她娘的才能主要没在发家致富上头,脑袋不如她灵光,不然,裴七叔不一定配得上她娘。

七叔以为他说个“不”事情就完了,呵呵,七叔你很快就能知道掉被红梅太太盯上是种什么样的酸爽感觉了。

裴如玉心下倒也觉着,花枝招展的丈母娘兴许有法子能降伏他七叔这个不婚大妖怪。

*

翌日清晨。

裴七叔还在早起的鸟儿的啾啾欢唱中睡懒觉,就被亲家太太敲门找过来了。

听小厮回禀亲家太太过来,裴七叔一个懒驴打滚就从炕上跳了起来,匆忙的洗过脸梳好头,这才想,亲家太太不是过来骂我不识好歹的吧。

哎,甭管亲家太太为什么过来,总不能避而不见。

裴七叔理下衣袖,到隔壁书房见客。

李红梅正在似模似样的欣赏裴七叔可墙高的大书架,架子上垒的整整齐齐半旧书籍,可见都是读过的。李红梅识得些常用字,学问谈不上。听到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她回头见裴七叔一身乌皂长袍走来,啧,这就不穿她给做的衣裳啦!

“亲家太太,您来了。”裴七叔长长一揖,行个礼。

“亲家七叔客气了。”李红梅福身还一礼,咯咯咯清脆的笑起来,“行啦,我就是担心你拘谨不好意思,特意过来把话说明白!还真没想错,看这束手束脚的样儿。真是的,咱们都这把年纪,眼瞅就是做祖父母的人了,还抹不开这个面子了!”

李红梅爽郎的坐在靠窗的小炕上,招呼七叔,“坐下,咱俩好好说会儿话。”

裴七叔到底也不是拘泥性子,一笑过去坐了,有些尴尬的拱拱手,“真是让亲家太太错爱了。”

“你可别这样。自打木香她爹去了,我守完夫孝,就有改嫁的心,相看过的男人也有十几个,要个个都跟你似的,在老家还出不得门了。”李红梅眼尾一挑,顺着上挑的眼尾滑出几分笑意飞向七叔,“这事儿按说怪你,好不好送我梅花簪,还送一对儿,我们那里梅花簪,就是要请媒人的意思。”

“我是想着,你名字里带个梅字,何况,送东西都是送双,哪里有送单的理。”

都知道老娘闺名了,这老不修的,还敢嘴硬!红梅太太笑眼一眯,“这说开不就好了,北疆多的是好男儿,也不只你这一棵老歪脖儿树是不是?你不愿意,我就另相别人去。”

裴七叔真想辩一句,我,我,我既不老,也不歪脖树!

奈何气势被红梅太太所压,硬是辩不出来。

“昨天女婿把你的事同我说了。你放心,咱俩还像以前一样就好。”李红梅叹口气,“我这人,最怕冷清。我们木香跟女婿都是一等一的孝顺,可说到底,谁不是两口子一起过日子。木香成了家,女婿也好,我没什么是放不下的,就想寻个伴儿。我跟你不一样,打木香她爹去了,不少人也说我命硬。外头人越是这样说,我越得把日子过好给他们瞧一瞧。我这辈子,六亲缘浅,爹娘靠不住,打早就是应着出嫁的名儿想把我们姐妹卖了拿聘银给弟弟使的,我性子不服帖,没叫我爹娘得逞。姐妹们却是都去了的,娘家一个弟弟,我也早不来往的。从小就他是少爷,我丫环一般。其实,我自小就盼着有个像你这样斯文俊秀的兄弟。我长你两岁,不如咱们就结拜了姐弟,从此你喊我一声姐,我当你弟弟一般,如何?”

裴七叔一想,这倒是成。

他拱一拱手,“恭敬不如从命。”

“你便叫我红梅姐吧。”

裴七叔嘴唇嗫嚅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没叫出口。阳光从小窗而入,映在李红梅脂粉得宜的脸上,尤其一双高高的吊梢眉下双眸透亮,李红梅豪气干云的一拍他的肩,“成啦!以后我就有兄弟了,你也不用再穿这么一身乌漆皂黑的了,老气横秋,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穿姐给你做的衣裳!走,先跟姐吃饭去!给你做了你上回嘀咕的酸辣汤!里头放了木耳、金针菜、碎碎的小咸菜末、昨儿个拆出来的鸡肉丝,开锅打个鸡蛋花,拌上果子醋、胡椒粉、辣椒油,去尝尝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味儿。”

裴七叔畅想着酸辣汤那酸爽开胃口的味道,不知不觉就跟着红梅姐走了。

春风再起,吹皱一池春水,吹开一树杏花,

☆、第67章 价值

这是一处县衙后街很常见的北疆民居, 白土坯的院墙建筑,推开门, 院中一株合抱粗的杏树铺张开它的虬枝, 一树杏花在春风中簌簌舞动, 茂盛灿烂如同今日的太阳。

林主簿登时赞道, “好一树杏花!”

看门的婆子将门合拢, 白木香笑, “这是北疆有名的小白杏,特别甜, 你夏天过来,就能尝到了。”

“我们乌伊也有许多杏树, 不过多是野杏,开春的时候, 大人寻来好树种, 另接了甜杏的枝,试一试,倘能活, 就是百姓们自己吃也好。”

“你们大人肯定接的是做大杏干的品种,北疆的杏干拿到帝都也卖得上价钱的。”

“我家大人常说起您, 说与您是半个知己。”林主簿听到屋里有女工干活说笑的声音, 将话引入正题,“太太, 就是在这院儿里织布的么。”

今天林主簿想参观织坊, 白木香带他过来看看。正说话间, 小财从里头跑出来,福一礼说,“姑娘,您来了。”

“这是董大哥身边儿的林主簿,过来看看咱们的织坊。”白木香道。

小财对林主簿施一礼,依旧站回白木香身畔。白木香从挑棉花的屋里给林主簿介绍,棉桃到了先做优、良、中、劣四等挑选,然后送到轧棉籽的屋子,去掉棉籽后,先要将棉花弹熟,再至纺纱、浆纱,织布是最后一步。

林主簿来月湾前还特意就织布做了了解,原以为并非难事,如今看到白木香的织坊,林主簿竟有大开眼界之感。织机上的姑娘们一丝不苟,听到有人进来竟是一个眼神都没有偏移,依旧专心看着自己织机上的布。林主簿对织布的了解还停留在一个妇人在昏暗的屋子里咔嗒咔嗒的操作着吱吱呀呀的老式织机,用米黄微白的纱线织出一段又一段土布的印象。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鲜明的色彩,石青、雪白、湖蓝、玉青、赫红、大红、桃红、胭脂红,还有两色相间的精美布料。

不是绸缎,就是纯粹的棉布。

纵然在乌伊见过自家县尊身上的细棉布裁的衣裳,到月湾后,也见到裴县尊、裴太太亦是用这等精良棉布裁衣,但从织机上,还是第一次,这种细致精美在室内自然光线中泛着一丝雅光的棉布呈现在林主簿面前。林主簿几不能置信,他忍不住上前轻轻的用掌心摸了摸,面料的柔软透过掌心的肌肤传给大脑,林主簿不禁道,“真是好料子。”

白木香矜持一笑,小财腆了腆肚子,收着下巴,努力不表现出骄傲来。

白木香请林主簿出去说话,林主簿这话就没个完了,“倘非亲眼所见,我真不相信世间竟有这样好的棉布。我服了,我真是服了。”说着朝白木香拱手,“我在老家也见过姐妹母亲织布,不瞒您,再没见过您这里这样好的布。”

“过奖了。”白木香道,“布和布也不一样,刚刚你见的是最上等的木香布,这里还有普通的月湾布。”白木香请林主簿去了另一间织机的屋子。

果然这里的布打眼一瞧就差了一等,不说旁的,那种雅致光泽就暗淡许多,但这样的布拿出去,也是市面儿上的上等棉布了。

林主簿想了想,问了个很内行的问题,“我看旁的棉布,多是织出棉坯布再进行染色,您这里的料子,倒有一半是桨染纱线后直接上织机织出颜色来的。”

“其实先染纱线,还是织棉坯再染,差别不大。”白木香请林主簿到一间用横平竖直的木架挂着许多棉布料的屋子,这屋子的窗户应该是改建过,较之寻常北疆惯用的小窗要宽敞许多,而且,房间坐北朝南,光线极好。阳光透窗而入,勾勒出架子上一列列精致面料,蓝如天穹、绿若翡翠、红似樱桃、白若初雪。

“我自小在乡下长大,那时穿的衣裳也是买了坯布到染坊去染的,县里没好染坊,染出的土布爱掉色不说,颜色也得看染色师傅的手艺,湖蓝染成亮蓝,天蓝染成灰蓝。待到府城,棉布染色的手艺比县城强,可要我说,他们的颜色调的一般,而且,棉布固色可是一门学问。你看我们这颜色,刚刚他们织的有颜色的料子是人家定的成货,专门就要那些颜色的。我们本身能染的颜色更多,蓝色就有二十种,红色多达五十种,常见的青色、灰色、玄色等也都有,客商要直接染色的成布也行,买我们的染料也可以。”

白木香的指尖仿佛晕着光,引着林主簿的视线在一排排的布料上逡巡而过,而后在一块大红的料子前停住,指尖灵巧一挑,将这块大红的料子递给林主簿。林主簿接过,有些讶意,“这是块绸料,太太您这里也织绸么?”

“我并不织绸,但这块正红的绸料是用我的染料染的。”白木香道,“世间最难染的就是正色,你这块大红,染色之后晾晒,有严格的规定,什么样的天气晾晒多久,时间不够或者时间过久都不是正红。”

林主簿问,“这染色方子也是您琢磨出来的?”

“染色方子我不免费提供,你们如果用得花钱买。”

“自然自然。”林主簿望着白木香大大的神采飞扬的杏眼,从相貌看就是聪明有灵性的相貌,但白木香这种改织机制染料的才干,仍是令林主簿大为惊诧,“我们大人提起您必说您一代才女,太太您改织机,琢磨染料方子是不是有什么窍门?”

“这要告诉了你,我吃饭的家什都没了。”

“跟随在太太身边的人定然不少,要这么容易被学去,早遍地天才了。”林主簿厚着脸皮请教,“不瞒您,我家里也有个闺女,您小时候读什么书,跟下官说说,待我回去也叫我闺女去读。”

白木香摆摆手,“我不过是看过祖父留下的几本旧书,当初会改织机主要就是家父早逝,说句实在话,就是想织些好布多卖银钱,制染料也是一个理,坯布与带颜色的布也就差染色这一道工序,价钱却能差出一成,倘颜色够鲜亮够好,能差出两成价。我为着吃饭,自然用心。”

林主簿深觉裴太太年少不易,是个奋发上进的人,林主簿眼中掠过一丝感佩,“您这技术,只要不传出去,是咱们北疆头一份儿啊。”

“不只北疆,大江南北,我这技术都是头一份儿。去岁我的木香布就被选为贡品,呈进宫中。我的族人到江南做生意,江南的面料商一样要定我的布。”白木香神色中带着傲然,对林主簿一笑,“在我老家,三乡五里都是用我的织机织布,不论谁用我的织机,前三年给我纯利润的三成,之后便随他们用了。这价钱还算公道?”

“岂止公道,您完全是惠泽乡里。”

“你们乌伊县都一样,也是同样价码。”白木香笑,“我已有了新织机,新织机的技术暂且保密,不向外传,这得请你们体谅了。”

“这是应当的。只是您将来传授新织机时还请将我们乌伊县列入名单之内,什么价码都听您的。”林主簿恭恭敬敬的一揖。

“这没问题。”白木香示意林主簿不必多礼,两人又商量着乌伊县派手巧可靠的姑娘过来学技术的事,还有技术输出打造织机的事。

一直到中午,就要工坊吃的午饭。

白木香这里的饭菜不差,却也说不上多讲究,不过,都是实诚饭菜。林主簿还有一事,说,“我看浆纱弹棉的活都不轻松,这样活计,男子来做会更轻松,您为何不雇些力大的男子来做呢?倘是为避男女之嫌,另择一小院儿便是。”

白木香咬一口茶香豆干,慢慢的说,“以前在我老家,寻常农户里,下田种地以男人为主,毕竟,男人力气更大。男人出了力气,回家吃最好的干粮,说话也是整个家说了算的。偶尔心气不顺,打媳妇出气也不稀罕。自从村里开始织布,女人织的布能直接换来银子,补贴家用。村里打媳妇的事都少了,哪家生个闺女也不说是赔钱货了,家里吃肉,妇人女孩儿也都能分上一口。我们村儿姑娘说婆家,三乡五里抢着要。”

“因为谁挣钱,谁就有价值,而有价值的人,才会受到尊重。”

☆、第68章 幸灾乐祸

聪明令人惊艳,但是, 怜悯会令人震憾。

哪怕听到这番话的是一个男人。

林主簿能感觉到白木香对同为女子产生的同情之心, 以及她力所能及会做的帮助。林主簿想的是,下次再来月湾, 我把我闺女带上。

虽然林主簿认为男尊女卑天经地义,但他是亲闺女,而裴太太是个非常有才能的女子,林主簿不介意闺女以后厉害一点,起码嫁人在婆家不吃亏。虽然他不认为自己闺女会遇到混账男人, 但是, 闺女能干些也不是坏事。

白木香这里用工都是女子,而且,白木香本人对女性偏爱同情, 那么, 乌伊县派来学技术的也要选择女子才行。午饭后,两个人继续谈派多少人的事情,白木香给出一些建议,而且,白木香非常大方, “她们过来, 开始头一个月都是先学着上手,我这里是按干活多少计价, 乌伊过来的人是一样的, 住宿我也准备好, 你只管放心。”

林主簿连忙说,“都听您的。”人家免费教技术还发工钱,这样的好事,也就在裴太太这里见过。寻常去给铺子做学徒帮工,头三五年都是给师傅做免费下人使唤,哪个会教你真本事,更不用说发工钱了。

“不过,”白木香话音一转,“这些织机怎么造,你们买回去自己琢磨我就不管了,开始你们必是从我这里买的。我这里有几个木匠师傅,一直在给我做织机。织机什么价钱,他们说多少是多少,你们不要还价。他们不容易,怎么也要让他们赚些。”

*

林主簿一直在月湾县住了五天,跟他一道过来的粮商棉商在头一天就把货物出手了,这几天主要是在月湾县走一走。最后,林主簿跟白木香商量,想带着棉商粮商再看一回织布作坊,白木香也没拒绝。

白木香对于技术输出的事驾轻就熟,参观结束后把契约递给林主簿,让林主簿拿回去细看,里面林林总总一两百页,连关于布料名字的约束都有,木香布的名字是不能随便用的,这个名字,只有白家人织出来的最顶级的棉布才能叫木香布。

便是朝廷里木香布的贡品,一年也不过五十匹,再多是没有的,织不出来。

林主簿表示,一定会拿回去细看。

跟着林主簿过来的棉商粮商,其实就是当地勉强算是大户且有威望的两个人,细打听了这里还要不要继续收棉花的事,他们帮着去收棉花,非独是为了收棉花赚些银钱,也是为了与县尊太太搞好关系。他们已经决定,回家就让家里最伶俐的闺女加入县里过来学手艺的技术团队,可真是了不得啊,这样的技艺学回去,一辈子饭碗就有了。

而且,县尊太太教的还不是最顶尖技术,最顶尖技术人家暂时不教,这也无妨,咱先学容易的。反正那最顶尖的,就县尊太太会,旁的人都不会。

林主簿急着回去复命,这里事情差不离,便辞别了裴县尊夫妇,带着随从回自己县去了。

林主簿刚走,新伊的波斯商人哈维尔的商队来到月湾,哈维尔一身月白色绣花长袍,颇有异域风情。英俊的哈维尔带着白文的书信而来,还有送给裴县尊和裴太太的礼物,两柄精美嵌宝石的波斯弯刀,两张华美的波斯细绒地毯。

哈维尔亲自从随从手中打开礼品匣,先将两把放在雕花红匣的银色波斯弯刀郑重的双手送上。

白木香很郑重的接受了礼物,“这实在太贵重了。”

“这是我们波斯人表达敬意的方式。”然后是两块尺见方的波斯地毯。

两方地毯非常小,卷在一起,系着彩色的丝绸带子交到白木香的手上。白木香解开丝带,不禁惊呼出声,“简直巧夺天工。”上面是一幅紫色嵌金色瓶边的波斯风格的宝瓶,周围稀疏错落的是几团洁白的绣球花伴着绿叶簇拥在旁,画面不算复杂,但是不论宝瓶还是花卉都栩栩而生,一片叶子在阳光下闪烁的绿色都细致到十几种深浅不一的绿来完成立体构图。而且,这与东方习惯的刺绣不同,波斯地方应该是另一种手工编织的方式。据白木香这位行家入手一摸,就能知道这里面用的不知是羊毛,应该还有染色的丝线和棉线。

倘是在关内,这样的一幅刺绣都要百两银子,何况是一对,做成插瓶之类的摆件,价钱会更高。白木香连忙说,“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我在新伊城见到了白东家的店铺,您织出的棉布更让我惊叹,我这次要带领商队去帝都做生意,临去帝都前,我希望能在您这里定购一批上等棉布。”

“生意我们可以细谈。”

“您知道,我们波斯人喜欢的颜色会有些不同。”

白木香把地毯交给窈窈,回头对哈维尔道,“凭你们的染色技艺,定坯布就足够了。”

“如果是单色布,我肯定定购坯布,我在新伊的店铺见到你们有双色相间的棉布,漂亮极了。我们都知道,坯布大批量的染双色并不容易,您的料子若的没看错,定是先染棉纱再织布。我们波斯人的染色技术应该可以染出这两种颜色,但我们没这样好的织布工艺。”哈维尔那双温柔的翡翠色眼睛里由衷的表露出敬佩,“我十六岁开始跟随长辈来东方经商,我见识过很多布料,东方的丝绸非常美丽,还有比宝石更加珍贵的缂丝,这是我见过的最精细的棉布。”

“您真是过奖了。只是如果哈维尔你要指定专门的颜色,需要你提供出颜色的布样,我让织工试织一段,如果你认为可以,我们再签契约,如果你不满意,那么,我们没有签契约的必要。”

“当然。我在新伊同白东家谈过,布样我已经准备好了,要金红二色。”哈维尔对身后年纪约摸三四十岁的精瘦大胡子侍从示意,那侍从取出两块绸布,哈维尔递给白木香。

白木香接在手里对光端量一回,说,“颜色问题不大,不过,颜色在绸布上的色感与在棉布上会有不同,我们的光泽会更柔和一些。”

“请您尽快帮我织出一块样品可以吗?”

“我尽量。”

白木香又问过哈维尔住在哪里,得知他们已在县城最大的客栈租院子安置,白木香介绍了几样吃食,请哈维尔参观自己的面料陈列室。

即便是以色彩斑斓著称的波斯人,在白木香的陈列室也要赞叹一回的,哈维尔问,“关内的染色技术已经这样好了吗?”

白木香笑而未答,哈维尔是个极聪明的人,他的双眸中再次闪过赞叹,“您真的十分了不起,在我们波斯,染色技艺是上千年积累下来的机密学识。”

“东方人亦是如此,每个精通染色的人都有自己的染色方,我也是一样。我在制自己的染色方时参考了先人的智慧,应该说是在先人智慧上做出的改良。不论是颜色的鲜艳度,还是着色的牢固度,都有更明显的提高。”白木香从陈列的料子里选出一样金色,一样正红给哈维尔看,“这两种颜色如何?”

哈维尔细细观量过,说,“可以。”

每块陈列的料子上都有编号,白木香把两种料子交给小财,让小财去配小缸染料,准备织一块布样。

*

傍晚。

阿圆点起牛油大蜡,地毯铺在小炕桌上竟有点点金光银芒闪烁反光,白木香细看,原来嵌金瓶口编进了些许金线,而银光点点的绣球花蕊里还有一料料银线勾进去的透明的小粒水晶珠,倘不细看,便只见闪光,不能注意到那微小水晶粒。

“干什么呢?”裴如玉自外进来,见白木香几乎是趴在小炕桌上去了。

“过来瞧瞧,这可是好东西。”白木香回头招呼裴如玉一道赏鉴。

凭裴如玉相府出身的眼光,也赞了一句,“哪里来的波斯地毯,做的挺精细。”

“岂止挺精细,这上头起码五十种颜色。”

“当年我朝大军击溃西蛮,进驻王庭,波斯王向明圣皇后进献一幅地毯,贺皇后娘娘八旬万寿,那幅地毯据说是波斯工匠花费十年光阴织就,上面有两百八十多种颜色。”

“你见过?”

“没有。”裴如玉瞧一回这幅小地毯,入手摸了摸,说,“镶个玻璃,做扇插瓶摆着玩儿倒不错。”

“太漂亮了。我原还想仿照波斯地毯也织些毯子,今见着人家这地毯,倒是能死心了。”

“怎么又想起织毯子了?”

“不少牧民带着羊毛过来换茶叶,你说我要羊毛也没用啊,可他们大老远的过来了。我想着,北疆也有织地毯的工匠,原本想着应该差不离,你说这都不算上上等的波斯地毯都这样好了,何况人家那上好的呢?”白木香都觉着织地毯的生意要黄。

裴如玉笑着揽住郁闷不已的媳妇,安慰她,“人家是上千年的技术,你想立刻就赶上,这也太心急了。波斯地毯中的精品做起来也不容易,别看这么一小块,熟工怕也要编一两个月的。这种精品是给豪门大户用的,要是北疆当地的地毯能改良,往外卖时便能有更好的价钱,于牧民于织地毯的织工,就是于北疆的生意人,也大有益处。”

白木香拿眼觑着裴如玉,啧啧有声,“每次我都觉着,裴如玉你讲道理的本事肯定比你做文章的本领更好。”

裴如玉哈哈一笑,矜持的谦虚着,“过奖过奖,主要我是想,你这忒自信,以前也没织过地毯,你就收一大堆羊毛。要不想个法子赚钱,你这羊毛全得赔了。”

白木香白眼裴如玉,竟然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