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我原本是什么人,毕竟现在是挂着颐真公主的头衔。但荀贡瑜显然就算是行了礼,也不见得是对皇室有几分敬畏,一双内陷的鹰眼肆无忌惮地打量我。

他显然不知我上次在红袖招已见过他,打量完便叫随行小厮送上礼物来,道:“初次晋见公主,微臣备了点见面礼,小小意思,请公主不要嫌弃。”

我笑了笑,顺手示意茉莉接下来收好,一面道:“有劳国舅爷破费了。多谢。不过今天的寿星可不是我。”

生日礼物4

荀贡瑜笑了笑,道:“澹台大人那边,微臣自然另有大礼送上。”说着已转向澹台凛道,“希望澹台大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很寻常一句祝寿的话,但是衬着他的阴骛笑容,听起来竟然有“看你能不能活到明年今日”的效果。

我不由皱了一下眉,跟着看向澹台凛,他倒是一副完全不以为意的样子,拱了拱手笑道:“承国舅爷吉言。”

这时纤夜也过去向澹台凛行了个大礼,道:“祝澹台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她叫的是澹台大人,不是澹台大哥,但一双美目里眸光流转,仍有千般柔婉,万种情愫。

澹台凛竟然也向她笑了笑,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快点起来。”

我心头不由一紧,突然就不想呆在这里。抬头正看到周世昌站在门口的阴影里和傅品说什么,于是顺口就叫了一声:“周世昌。”

他看我一眼,不情不愿地移过来:“公主。”

我向他伸出手,道:“我突然想起有点东西忘在揽月楼,你陪我走一趟。”

周世昌飞快地扫了一眼暖阁里这些人,然后才拉着我伸过的手,扶我起来。

我索性将半边身子都靠在他身上,在他的扶持下走出去。

才刚出门,便听到荀贡瑜毫不避讳地取笑道:“看起来澹台大人的日子,倒也并不像外间传言那般逍遥。”

澹台凛怎么回答的我没听清,一方面是因为走远了,一方面是因为周世昌一出暖阁的视线范围就忙不迭地松开我,然后很正经地向我道:“十两。”

这家伙真是…

我皱了一下眉,然后笑起来,道:“好,你明天去找账房要。”

周世昌这才问:“公主真的要去揽月楼吗?”

我笑着问:“真的陪我一晚你要收多少?”

他竟然撇了撇唇,道:“不陪。”

“为什么?”我皱了一下眉,“我有那么差劲吗?”

“是我陪不起。”周世昌这么说着,向我拱了拱手道,“既然公主不是真的要我陪你去揽月楼,我还有事要做,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我有反应,直接就摞下我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无言。

我请的这都是些什么大爷啊?

生日礼物5

结果我在莲池边的亭子里坐了很久。

十一月的时令,莲早已枯尽,一点生气也无。

隔着池子,远远能看到正厅那边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但我坐在那里,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悲从中来。

从我到这里开始,虽然大大小小灾难不断,但是还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自己受了冷落。

或者从早上开始,我就不该抱着那样的期待。

结果到现在他那边大宴宾客,我这里顾影自怜。

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啊?

其实我倒也不是一个人,沈骥衡站在亭外的树后。

他没现身,但是显然忘记了水面会有倒影。

但我就是完全不想说话,只是伏在亭子的栏杆上发呆,直到有双大手从后面伸过来,将我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低沉而醇厚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道:“原来这里改了名字叫揽月楼么?”

他的声音就像是压在我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的情绪瞬间失了控,眼泪不受控制的决堤而出。

澹台凛也不劝也不哄,甚至都不问我为什么,只是轻轻扳转我的身子,让我伏在他怀里尽情哭。

宣泄得差不多的时候,我才抬起头来看着他,恶狠狠道:“以后不准跟别的女人亲热!”

“好。”

“不准别的女人叫你大哥!”

“好。”

“不准对别的女人笑!”

“好。”

“不准让别人那样看着你!”

“…好。”

我说一句,澹台凛就应一句,声音里带着宠溺的味道,就像对待一个任性的孩子。

…好吧,我表现得的确像个无理取闹的小鬼。

我伸手抱紧他,将脸埋回他怀里,闷闷道:“不准离开我。不准不要我。不准不理我。”

到这句话说出口,我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心里这样没有安全感。

就算伏在他怀里,也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多久。像我们这样的关系,到底能有多牢?就算再怎样两情相悦,外间稍有异动,只怕也只能劳燕分飞。

我从没有像这一刻,这样害怕失去。

但澹台凛搂着我,轻轻抚着我的背,再次应承:“好。”

生日礼物6

他的声音,他的动作,他的体温,他的气味…都像有着奇异的令人安宁的力量。我伏在他怀里,渐渐平静下来,却依然不想离开,只轻轻道:“抱歉,我有一点…情绪失控了。”

澹台凛笑了笑,道:“没关系。我早就说过,我是你的人,你若有什么不开心,只管对着我发泄出来就好。骂我也好,打我也好,别跟自己过不去。你跑到这里来吹风,着凉了怎么办?骥衡兄也真是,跟来也不知劝劝你,也不知给你加件衣裳。”

我稍微有些不好意思,从他怀里挣出来,问:“荀贡瑜走了?”

澹台凛点了点头:“国舅爷公务繁忙,怎么会为我这种人耗一晚上?”

“纤夜呢?”

“当然也走了。”澹台凛道,“人家现在是国舅爷的侍妾了,你以后可不要随便乱吃飞醋啊。小心国舅爷以为你看上的是他。”

我抿了抿唇,伸手捶了他一下,哼了一声才道:“她真的跟了荀贡瑜?”

澹台凛点了点头,“今天荀贡瑜就是特意来找我示威的嘛。‘你一手教出来的人都跟了我,你还是早点认输算了。’”

“他想得美。”我忍不住啐了一口,问,“他送了什么给你?”

“不知道。”澹台凛一耸肩,道,“我还没看呢,这不是一送走他们就赶着来找你嘛。谁知道揽月楼居然长了腿。”

我又捶了他一下,“不准逮住机会就取笑我。”

这次他竟然没有直接答应,装模作样地皱着眉,道:“这个好难做得到。谁叫公主你那么有趣,每次说话做事总有惊人之举。”

哪里有趣了?我到底做了什么算是惊人之举?

我撇撇唇,继续轮起拳头捶他。澹台凛握住了我的手,轻轻道:“公主答应送给我的礼物,我现在可不可以收了?”

我脸上微微一红,正要点头的时候,就看到傅品跑了过来,老远就叫了声:“公主。”

澹台凛不悦地回过头去沉声道:“你最好有个足够好的理由。”

于是傅品就把所有的礼节全省了,直接道:“骆贵妃小产了。”

我怔住。

澹台凛也皱了一下眉。

难不成这才是荀贡瑜所说的大礼?

君无戏言1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便无比迅速。

骆贵妃在那样的小心照料下小产了,昶昼自然勃然大怒,下令严查到底,骆贵妃跟前侍候的人一律严办,但真正的矛头自然直指皇后和荀家。

他们有足够的动机,也有前科可循,差的不过就是证据而已。

永乐侯亲自来了京城督办此案,咄咄逼人,一定要讨还公道,而荀家则咬死不让,反说永乐侯血口喷人诬赖无辜。

荀骆两家的矛盾上升到白热化,简直就是刀出鞘箭在弦,只等一声令下。

我这府里自然也连带着紧张起来。

但是最大的变化,还是沈骥衡决定要离开。

他来跟我辞行,把昶昼给他保管的解药交给我。

我看了他很久,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挽留的话,只说晚上设宴给他饯行。

沈骥衡没有推辞。

晚上澹台凛随便找了个借口出去了,我知道他只是想给我和沈骥衡独处的空间,但是老实说,我倒是宁愿他在。因为沈骥衡不喜欢说话,我又有太多话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气氛一直很怪。要是有他在的话,至少不会这样冷场。

两个人坐在桌子两边,一直默默吃东西,偶尔抬起头来目光交会,却依然什么也没说便各自避开。

直到吃得差不多,我才终于吸了一口气,端起杯子向沈骥衡道:“沈兄,请。”

沈骥衡跟着端起杯子。

我笑了笑,道:“恭喜沈兄夙愿得偿。”

他静了一会没说话,我不由有些后悔,怕他问我为什么会知道,毕竟他本人只是跟我说要走,并没有提要去哪里。

但沈骥衡并没有问,只是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笑起来。

我认识他这么久,他笑的次数真是屈指可数,更不用说对着我笑了。我一时吃惊地怔在那里,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沈骥衡自己拿起酒壶又倒满了酒杯,轻轻笑道:“公主这是第二次对我说恭喜了。”

唔,我记得。上次也是为他饯行,昶昼不知派他去做什么的时候。

于是我也笑了笑,道:“还有一句话你介不介意听两次?”

沈骥衡道:“什么?”

我再次向他举起杯:“你要自己保重,活着回来。”

沈骥衡再次端起酒一饮而尽,然后道:“公主也请多保重,微臣告辞。”

我也没再留他,他便放了杯子,向我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君无戏言2

看着他修长的影子消失在外面的夜色里,我才叹了口气,喝干了自己杯子里的酒。

酒已凉了,顺着喉咙滑下就像是一直冷到心里去。

一直到澹台凛回来搂着我,我才觉得回过暖来,仰起头来向他索吻。

澹台凛也没有说话,抱着我,顺着我的意思温存。

第二天早上沈骥衡走的时候我没去送,拖着澹台凛陪我腻在床上,一直睡到中午。

澹台凛这才叹了口气,在我唇上咬了一口,道:“够了吧?”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没有爱上沈骥衡,但是他对我来说,的确是特殊的存在。

最开始是因为他长得像程同,但是后来,则因为他的默默守护。而且我对他说过太多心里话,所以不管之后怎么疏离也好,也不可能再将他当成一般侍卫来对待。

他要离开我,独自去奔赴一个生死未卜的未来,我实在有些不安。

澹台凛放在我腰间的手收了收,墨绿的眼眸笼上一层危险的色彩,咬着我的耳朵道:“我知道他对你的感情,也理解你对他的态度,但是公主要闹情绪也请适可而止,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哦。”

“嗯。”我应了声,往他怀里蹭了蹭,“阿凛你最好了。”

他笑起来,伸手在我臀上轻拍了一下,“你也只有心虚的时候才会跟我撒娇吧。”

我抱着他,也笑了笑,道:“我这辈子也只跟你撒过娇。”

这句话现在说来虽然有点在讨好他的味道,但却是句大实话。

我父母早丧,姑婆又是那样孤僻的人,从小到大就没人可以让我撒娇,加上自己这样的性格,好强抬杠的时候比比皆是,撒娇耍赖我记忆里倒还真是跟澹台凛在一起才有的。

或者是因为在他身边特别安宁,觉得把什么都交给他也无所谓,天塌下来也有他先顶着,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举动,像个任性的小孩。

这样想着,我不由有些脸红,直接就将脸埋进他怀里藏起来。

但澹台凛显然对这句话很受用,把我扒拉出来,狠狠吻住我的唇。

“你自己说的,要记得,这一辈子也只能跟我撒娇。”

君无戏言3

接下来便是我的婚事终于定下来了。

不是荀贡瑜,也不是骆子嘉,当然,更不可能是澹台凛。

昶昼将我嫁给了大烨的三皇子轩辕槿。

我之前毫不知情,甚至都不知这位大烨三皇子是几时来提的亲。

所以听到赐福过来宣读圣旨的时候,根本就没反应过来,一直听他念到封澹台凛为送亲正使,护送颐真公主前往大烨,我才蓦地惊醒,抬起头来看着赐福。

赐福轻咳了声。

茉莉也在旁边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角。

我抬起头,皱着眉问:“你刚刚说什么?要澹台凛送嫁?”

赐福又咳了声,小声提醒,“公主,请先接旨谢恩。”

“不接。有什么恩可谢!”我索性站起来,直接就往外走,一面叫人备车进宫。

我要去见昶昼,找他问个清楚。

赐福随后跟来,一路上不停劝我:“公主,你不要这样。陛下自有他的考虑,他不会害你…”

他也许真的不会有意害我,但也没有存心为我好就是了。

我懒得理他,仗着自己的公主身份,寻常来往惯了,手里又有昶昼的通行金牌,直接冲去御书房找昶昼。

侍卫们虽然有些为难,倒也不敢硬拦我。

但却扑了个空,内侍说他在鸾鸣宫陪骆贵妃。

于是我转而向后宫走去。

赐福见拦不住我,只好苦着脸继续跟着我。

大概是赐福找了人先去通知他,我走到半路他已匆匆迎了过来,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就拽着我拖回御书房。

一路上昶昼都警告一般抓紧我的手,我被他抓得生痛,也就稍微清醒了一点,强行忍住了在见到他时就想直接吼出来的话。

进了御书房,昶昼摒退了下人之后才甩开我的手,沉着脸瞪着我:“你闹什么?拒不接旨还强行闯宫!到底想死几次?”

“死几次又有什么区别?”我哼了一声,“反正不死也是被你折腾!你是不是非要看着我们痛不欲生你才开心?”

昶昼盯着我,胸膛起伏着,很明显是在压抑自己的怒气,末了只是长叹了一声,道:“马上就会有场大动乱,你离开一阵比较好。”

嫁给大烨的三皇子是所谓的“离开一阵”吗?中国古代那么多和亲公主什么下场我又不是不知道。

君无戏言4

我又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现在想把我扔得远远的,我也能理解你想让我的婚姻最大利益化,但是让澹台凛送嫁是怎么回事?单单拆散我们还不够吗?你竟然要让澹台凛亲自送我去嫁给别人,你知不知道那是多残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