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头不由得抽痛,再次伸过手去,握紧了他的手。

澹台凛顺势搂过我,道:“不过,我倒不太想再赚回来。反正没有那些拖累,我们正好可以纵情山水,快意江湖。”

说得好像他现在不是送我去大烨做王妃,而是正和我双双奔向自由一样。

但是他这样说,我心里却暖洋洋的,像喝了蜜一般,靠在他怀里,轻轻应了声“好”。

半夜出关1

走了十几天,终于到了峻峪关。

这片大陆上,大烨、西狄、南浣三国以崇山急流为界,各据一方,鼎足而立。

而峻峪关便在这三国交界之处,北临洹河,西靠云宵山,是其它两国进入南浣的必经之地。也是每一场战争的兵家必争之地。所以南浣向来重视峻峪关,长年重兵驻守,丝毫不敢有半点懈怠。

此刻的守将是一名六旬老将,叫张伯钧,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因为澹台凛介绍这个人的时候并没有多说,除了名字之外,只有一句话,“是荀太师的左膀右臂。”

这就让我的心忍不住往下一沉。

澹台凛安慰地拍了拍我的手,道:“放心,荀太师应该也不会想在这个时候再跟大烨打仗,不会为难你的。”

虽然他是这么说,但是从我到南浣开始,只要和姓荀的挨边就没有好事,何况这峻峪关内驻了一支唯荀太师命是从的军队。没事最好,若他们想做什么,我们只怕插翅也难飞。

澹台凛看着我的神色,轻轻笑了笑,又道:“我们反正也只留一晚,明天一早就走,小心些就是了。别怕,我会一直跟你在一起的。”

我看了他一眼,努力平稳了自己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点下头。

张伯钧率部下众将出城将我们迎进去,设宴款待。

我坐了主席,澹台凛唐而皇之地坐在我旁边。看得出来张伯钧相当不满,但因为澹台凛是钦命大臣,又跟我关系亲密,一时也没有发作,陪着笑坐在下首。

跟着是峻峪关各级将领,一路按职务地位排了下去。

沈骥衡果然已到了峻峪关。坐在右首末席,照位置看来,顶多也只是一名小小偏将。

看起来,他虽然答应了荀贡瑜,荀贡瑜却并没有关心信赖他,根本就不放心真的将峻峪关交给他。不过也许对他来说,能够在这里就算夙愿得偿吧。

半夜出关2

澹台凛自然也注意到沈骥衡了,跟张伯钧寒暄了几句,便向沈骥衡举了举杯,笑着打了招呼道:“骥衡兄,好久不见。”

沈骥衡看起来倒没有丝毫不自在的样子,依然如平日那样冷着一张脸,也没说话,只是跟着举了举杯。

倒是旁边张伯钧笑着搭了腔,“澹台大人不提,我险些忘记了。沈大人是公主府里出来的人,今日好不容易他乡重逢,却又马上就要蓬山远隔,沈大人,总该上前来敬公主一杯酒吧?”

荀太师一家人丝毫不把皇室看在眼里,连他手下的人都敢这样当面拿我和沈骥衡的关系来取笑。虽然话间并没有什么粗俗的词语,但那种暧昧的语气又有谁听不出来?

当下已有几个将领在下面掩嘴窃笑。

我心头不由火起,只想当场把手里的杯子向那死老头砸过去。

澹台凛恰在这时伸手过来握了我的手,唇角依然是我熟悉的慵懒笑容,绿眸中却依释有几分警告。

也是,眼下我是在别人的地盘,还是不要多生是非比较好。

能顺利从这里出去比较重要。

但是…

我轻轻叹了口气,看向沈骥衡,这老头是这种态度,只怕他在这里的日子也不好过。

沈骥衡却举杯站了起来,朗朗道:“下官保护公主,是受皇命,来峻峪关,也是君令,下官所做一切,无非尽人臣之责,遵圣旨而行。磊落坦荡,可昭日月。公主此番前去大烨,以弱质女流之躯,担承两国通好之重责,背井离乡,任重道远。公主大义为国,下官亦以曾侍奉过公主为傲。公主如若不弃,下官自当敬酒三杯。”

他此言一出,在座诸将倒有大半收拾了戏谑的表情,正经起来。

澹台凛笑了笑,伸手拿过酒壶,亲自帮我倒满了酒。

我端起来,向沈骥衡举了举杯,一饮而尽。

沈骥衡看着我,嘴角轻轻上扬,跟着一饮而尽。

半夜出关3

三杯酒喝完,澹台凛率先鼓起掌来,道:“这才是君臣之谊,家国大义。不像有些人,把朝廷命官,南浣大军当成自己的家奴一样使唤。实在太不成体统了。张老将军您说是不是?”

张伯钧老脸泛红,这时也只好附和着点了点头。

一顿饭下来,再没有什么人试图扯什么让人不愉快的话题。

但是在我们到行宫休息的时候,却发生了两次小小的冲突。

一次是张伯钧用“我的随行侍卫长途跋涉太过辛苦”为由,意图用自己的士兵来做行宫的守卫。

一次是他试图阻止澹台凛跟我住在一起,理由当然就更充分了,“有伤风化”啊,“有辱公主清白”啊,随便列列就是一大堆。

不过两次都被澹台凛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

张伯钧阴沉着脸,悻悻而归。

澹台凛看着他带着人走远,脸上的笑容一敛,转身便吩咐侍卫们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谨慎警戒,分两班换防,抓紧时间休息,三更便起程出关。

我不由得担心地皱了一下眉,澹台凛过来轻轻握了我的手,安慰道:“别担心,未必会真的有事。只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勉强笑了笑,低头去检查了一下绑在手臂上的袖箭。

澹台凛看着我检查完,才轻轻道:“现在还早,你睡一会吧?”

我拖着他的手道:“你陪我一起睡。”

“好。”

澹台凛应了声,拥着我上了床,和衣而睡。

我搂着澹台凛的腰,头枕在他肩上,没再说话。他也没出声,只是轻轻揽着我。

都没有睡着。

我一方面担心晚上会有什么变故,另一方面则是在担心若没有变故,我们顺利出了关的话,一过洹河,就是大烨的地盘了。

一路上澹台凛都没有跟我提过逃走的计划,我也没有问。但是,如果我们进了大烨国界,见了那边的迎亲使臣,再要逃走岂不是更加艰难?

半夜出关4

知道自己应该要全心信赖他,但是却依然对自己一无所知的前途感到不安。

这样想着,我不由得就深吸了口气,将身边这个男人抱得更紧一点,就如同溺水的人抱紧一根浮竹。

大概是感觉到我的不安,澹台凛伸手轻轻抚摸我的背,低下头来温柔地亲吻我的头发,像在安慰一个小孩。

我不由笑了笑,正要说话时,就听到有人轻轻敲了敲窗。

我转过头去,见月光在窗口映出一个我无比熟悉的影子。

澹台凛松开我,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果然是沈骥衡。

我跟着下了床,只见澹台凛皱了一下眉,低声问:“有变?”

沈骥衡点下头,声音稍有些急促:“你们马上走。”他抬眼向我这边看了一眼,又道,“而且,澹台大人最好和公主分开走。”

澹台凛还没说话,我抢着问了句:“为什么?”一面大步走过去。

沈骥衡又看了我一眼,道:“因为张伯钧要留下的,不是公主,而是澹台大人。”

我不由一怔,沈骥衡解释道:“永乐侯的兵马现在已经向京城进军。刀已出鞘,箭已上弦,有澹台大人这么大一颗变子在外面,他们不放心。”

我心头一凉,我只顾担心自己的将来,却没想到我身边这个男人才真是顶着刀锋剑尖和我在一起的。

我忍不住伸过手去,轻轻握住澹台凛的手。他转过身来看着我,又皱了一下眉。

沈骥衡又道:“眼下大烨的三皇子已亲自到了晏城迎亲,与这里只有一江之隔,荀太师也不想峻峪关此刻再起战火,张伯钧绝不敢为难公主。城门那边我已经安排好,只要没有澹台大人随行,出关绝无问题。毕竟他们能公然搜捕的,也只有澹台大人。”

澹台凛这时反而笑了笑,道:“这样说来,我的罪名已经定下来了?倒也快。通缉令几时到的?”

半夜出关5

我又一怔,为什么他好像老早就知道自己会被定罪通缉?他和昶昼达成了什么协议?沈骥衡看来也是知情的,这些男人到底在计划什么?

只见沈骥衡轻轻摇了摇头,道:“还没有,但是若澹台大人真的落在他们手里,只怕要定什么罪也只是荀太师一句话。所以,请公主与澹台大人即刻动身。公主直接出关,澹台大人由我来安排。”

他说完低头看了一眼我们握在一起的手,顿了一下,道:“我在外面等你。”

澹台凛点点头,唤过门口的侍卫来交待准备出发,然后转过身来,伸手抱住我,轻轻道:“抱歉。要和你分开一阵了。”

我亦抱紧他,深吸了口气,露了个笑容,道:“不要太小看我啊,只是出关而已,没有到非要你在不可的程度。”

澹台凛也笑了笑,道:“嗯,你自己也能做好的。但是,答应我不要冲动,不要逞强,一切以自己的性命为重。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活着,总还有机会的。”

我点了点头,虽然知道以他的本事,也许一个人行动反而更容易脱身,但还是有些担心地道:“你也是,自己保重,要尽快回来找我。”

“嗯。”澹台凛应了声,道,“我们在码头汇合。如果天亮我还没到的话,你就不要再等,直接渡河。到了大烨,你就安全了。”

听他这样交待,我心头越发不安,伸手拉下他的头,吻上他的唇。“不准你不来。你答应过不会离开我,不会不要我…”

“嗯。”澹台凛热切地回应我,像要将我嵌入自己身体一般的抱紧我,“你放心,我们说好同生共死的。就算要死,我也会跟你死在一起。”

虽然是匆忙之中出发,但是队伍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澹台凛只在出发前叫过侍卫领队和送亲的副使交待了几句,便悄然和沈骥衡一起隐入了漆黑的夜色里。

半夜出关6

我坐在车内,听着车轮辚转,马蹄如飞,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茉莉在我旁边轻声安慰道:“不会有事的,公主福大命大,此次一定也能化险为夷。澹台大人机智英勇,也一定会吉人天相,平安脱身。”

我抚着手臂上的袖箭,轻轻笑了笑,道:“但愿如此。”

但是话才落音,便听到外面有急促的马蹄声和奔跑和脚步声,听起来人数绝对不少。

我挑起窗帘看了一眼,只见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正越过我的马车,绕到前面去。而后面跟着的步兵们则散开来,将整个车队团团围住。

车队因而停了下来。

我听到侍卫领队在大声喝叱:“放肆!何人如此大胆,竟敢阻拦颐真公主鸾驾!”

过了一会才有人答话道:“既是公主鸾驾,为何不通知张将军,反而深夜潜行,意图闯关?”

侍卫领队又喝了声:“反了你了!颐真公主乃太后义女,陛下亲封,金枝玉叶,皇室贵胄。何行何止,难道还要先问过一名小小边关守将?若是耽误了公主的行程,错过了大婚的吉时,破坏了两国交好的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这人声如洪钟,正气凛然,一句一句压下去,对方倒是半天没有答话。

但是车队并没有前进,显然对方虽然理屈词穷,却也不愿意就此放行。

我们这边自然也不敢真的动手。

一时僵持。

这时有人轻笑道:“这位大人误会了。我们只是在搜捕逃犯,奉命行事,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这人的声音我听着却有些耳熟,应该是我认识的人,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侍卫领队哼了声,道:“你这是在暗指我们窝藏逃犯喽?”

那人又道:“不敢不敢,只是这名逃犯阴险狡诈,穷凶极恶,下官怕他会躲在车队之中,伺机对公主不利。”

侍卫领队道:“你这是要搜?”

半夜出关7

那耳熟的声音又陪笑道:“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嘛。为公主安危着想,请让我们稍作检查。若没有发现逃犯,下官自当亲自送公主出关。”

侍卫领队没再出声。稍过一会,便有一名侍卫过来请示我,是否要让他们搜。

虽然我想他们要找的是澹台凛,但是也不排除他们会随便在我的随行人员里抓一个说是逃犯,强行将我们扣压。

但是如果坚持不让他们搜的话,显然他们也不可能让我们过去。

我正犹豫间,又听那人扬声叫道:“公主,下官是越骑校尉沈骥衡大人的副将明宏,此次乃是奉命缉拿逃犯,对公主绝无恶意,还请公主行个方便。”

原来竟是他!

他竟然也在这里,还做了沈骥衡的副将?

只怕是我那边一动身,他也就离开公主府了吧?

是荀贡瑜的安排,还是他自己的意思?

沈骥衡说城门处他已有安排,难道就是指明宏?

我皱了一下眉,然后一挥手,道:“让他们搜。”

不多时他们就搜到我的车边。

明宏倒是很客气,在车下先行了礼,言语间也十分卑躬。

但茉莉还是探头喝道:“公主金枝玉叶,千金之体,岂是你们这些人可以随意冒犯的。”

我抬手拦住她,道:“反正都同意让他们搜了,也不在乎多我这一辆车。”

明宏在外面应了声“多谢公主体谅,下官冒犯了。”便在侍卫领队的陪同下挑起车帘进来。

明宏依然是在公主府时那般眉目俊朗模样,此刻一身戎装,更显得英资勃发。

但是想想他是荀贡瑜的人,又曾经试图投靠我,脚踏两只船,我就对这个人一点好感也没有。

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另一个高高瘦瘦留着把山羊胡的将领。

明宏屈膝向我行了礼,那将领稍微迟疑,还是跟着行了个礼。

半夜出关8

我抬了抬手,道:“不用多礼了,你们还是赶紧搜捕那名逃犯吧。早点完事你们也好回去复命,也免得耽误我的行程。”

我在的这辆马车虽然已算是宽敞,但现在进来了五个人,还是显得有些拥挤。谁都一眼便可以看出来,根本没有可以藏人的空间。

但那个山羊胡还是不死心地俯身看了一眼车座下面。

我不满地哼了一声,还没说话,忽地听到外面一阵骚乱。

我挑起窗帘朝外看去,一面问:“什么事?”

外面有侍卫答了句:“回禀公主,那边像是走水了。”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看到那边有冲天的火光,几乎映红了半个夜空。

车内那山羊胡脱口叫了一声:“不好,是张将军府邸的方向。”然后也顾不得我这边,直接就下了车。

明宏跟着下去,一面道:“李大人请先去回复将军,下官送公主出关。”

山羊胡点了点头,带着一小队骑兵走了。我从车窗看着他们直接向着火光的方向奔去,不由得皱了一下眉。

很显然,那把火应该是澹台凛或者沈骥衡搞的鬼,大概也是为了我这边能顺利脱身。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有事。

明宏转过身来,向我笑了笑道:“形势所逼,多有冒犯,还请公主海涵。下官这就护送公主出关,前往码头。”

我懒得搭理他,只挥了挥手,然后便缩回车内。

少时车队便继续往前走去。

茉莉挑起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嘟了嘟嘴过来悄声道:“这明宏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他能打什么主意?”我索性躺到车座上,连眼都合上,“无非就是想左右逢源两边讨好呗。”

那边奉命行事,这边对我依然彬彬有礼,让我顺利出关。反正他现在是沈骥衡的副将,如果败的昶昼,荀家要追究也是沈骥衡顶着。如果败的是荀家,那刚好卖个人情给我,左右都没损失。

我现在只是担心,如果他真的一直送到码头,看着我上船的话,澹台凛要怎么跟我汇合?

初入大烨1

半路上开始下雪。

我们到了码头时,天还未亮,但是地上已积了一层雪,倒映得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渡船是早已安排好的,我上了船,站在甲板上,装作看他们装船的样子,实际则在看有没有澹台凛的踪影。

明宏带着人围了码头,名义上是保护我们,实际上只怕也是在等澹台凛。他这样一围,我想派几个人去接应澹台凛也完全不行。

所以我心里颇为忐忑,又盼着澹台凛出现,又希望他不要来。

明宏站在我身边,笑盈盈地看着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