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凛低下头来亲吻我,柔柔道:“你不要把这个当成负担。就算我想要孩子,也只想要我们的孩子。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随缘就好。但是你要知道,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要娶的,也只有你一个人。”

有他这一句话,从听到赐福的传话到现在以来的不安,便顿时烟消云散。

我抱着身边的爱人,轻轻点下头。

论功行赏5

回府之后,澹台凛上书昶昼,表明非我不娶的心迹,肯请昶昼收回成命。

昶昼自然没答应,反而回复了一些华国夫人才貌双全,贤良淑德,而且对澹台凛情深似海,正是良偶佳配之类的话,并祝他夫妻美满,百年好合。

澹台凛也就没有再上书,索性称病不朝,像刚回栾华时一样,每天游山玩水,饮酒作乐,要么就只呆在公主府和我腻在一起。

于是到了昶昼选定的吉日,华国夫人依然奉旨出嫁。

婚礼之盛大,仪仗之奢华,不下公主。

这种逾制显然也是昶昼刻意为之,说是特意做给我看的也不为过。

但我听到这全城百姓夹道观看津津乐道的婚礼盛况时,却只是想叹气。

因为本该身为新郎的那个人,此刻正斜躺在我身边,一身随意的家居旧袍,披散着一头银发,一边翻着一本闲书,一边示意我把切好的水果喂到他唇边。

外间那场婚礼,没有新郎迎亲,没有夫妻拜堂,更不会有鱼水合欢的洞房花烛。

从头到尾,都只是新娘的独角戏。

澹台凛的宅院在我们到大烨时被抄没,后来虽然又被发还,但澹台凛自己却一天都没有回去住过,只有几个看守宅院的老仆。

主人是这种态度,他们自然就更加怠慢。不要说张灯结彩了,就连澹台凛以前的卧室都直接拿把大锁锁了,只将纤夜引到偏院安歇。

同为女子,我完全可以想像,那对纤夜来说,是怎样的一种屈辱。

若只是看客,也许我会为这个新娘鸣不平。但身处其中,事关我的爱人,再怎样同情,我也绝不可能把自己的男人拱手相让。

何况澹台凛自己也道:“我的心意,从一开始就跟她讲得明明白白。她既然还是要跟着昶昼来这一出,那也是她自取其辱。”

所以,任外面鼓乐宣天,热闹非凡,我们也只是悠闲地窝在三秋阁看书闲聊。

论功行赏6

倒也不是没有人来催请澹台凛,但澹台凛根本连面都不见,直接便打发掉了。

一开始我还有些担心,问:“这样公然和昶昼作对,他会不会做出什么偏激的举动来?”

澹台凛道:“他赐婚无非就是两个目的。一是想离间我们,若我们因为另一个女人而反目,对他来说,当然就最好不过。再来就是逼我先有偏激的举动,他才好师出有名。我若不动,他目前也不敢公然对我怎么样。现在天下初定,他还不能寒了臣子们的心。再者他也明白我在栾华的势力,真的要想抓我,只怕也不是那么好办的事情。”澹台凛顿了一下,笑道,“至于我要怎么对一个不想娶的女人,那是我的私事,他自然更不好公然干涉。”

虽然我心中还是有些不安,但他这么说了,我也只能信他。

何况,离他应诺我可以离开的日子已越来越近,我也就不再多想别的事情,只平静地等着那一天到来。

没过几天,便到月中。

我数着日子,心头便是一紧。

寒蛊的事情始终也是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我反而比原本知道必定毒发的时候更为紧张。

澹台凛虽然安慰我不用担心,但自己看来也不那么很确定,至少他这几天就不曾出门。每天不是在我身边守着,就在书房看书,随叫随到。

我忍不住反过来取笑他。

他也不恼,只抱着我笑道:“总得平安过了这几天,我才放心。”

我不知他说的是我的寒蛊的事情,还是我们私奔的事情,总之哪一边都总要过了这几天。

但说起来不过几天,身在其中,却真的度日如年。

结果我没等来毒发的痛苦,却等到了位不速之客。

那天下午我照例在练箭,门房过来通报说,华国夫人求见。

我手一颤,瞄准的箭已射到靶外。

阿春在旁边看着,问:“要不要去请侯爷?”

我看着那支脱靶的箭,怔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道:“先不用了,我去见她,看她想做什么。”

于是也没换衣服,放了弓,擦了把汗,便直接去了前厅。

论功行赏7

我上一次见到纤夜,还是在澹台凛生日的时候。一晃已经半年多,纤夜看来并没有多少变化。依然柔若秋水,娇如春花,她如今早已收起那种烟花地的风情,挽起头发做了妇人打扮,而那身命妇衣袍又令她凭添几分高贵典雅。

与她相比,我看起来简直就像个乡下来的砍柴丫头。

我打量她的时候,纤夜亦在打量我,并且毫不掩饰地露出轻蔑的神态来。

我没说话,阿春已先喝了一声,道:“大胆,见了大长公主,还不行礼!”

纤夜只是挑高了眉,乌黑的瞳仁斜到眼角来睨着我,不阴不阳道:“既然对那个男人不屑一顾,不愿承他的情,却要仗他的势,你是不是太无耻了一点?”

我知道她说的是昶昼,胸中一时气闷,却无言以对,只能抬手止住身后开口欲骂的阿春,勉强笑了笑道:“华国夫人好犀利的一张嘴,不知你今天这样趾高气扬的来找我,又是仗了谁的势?”

纤夜道:“你看起来也像是念过几句书的人,难道竟不知‘妻凭夫贵’么?我如今是堂堂正正逍遥侯之妻,光明正大一品诰命夫人,难道不能与你这半路公主平起平坐说话?”

…我一时又被她这几句话气得胸口一堵。

虽然我曾经和澹台凛说“没什么大不了”“我嫁一次,你娶一次,正好扯平”,但那也只是我们之间,万万没想到纤夜竟会直接找上门来。

而且这两句话一堵,倒好像我才是那个破坏人家家庭的小三一样。

其实她敢这样对我说话,显然并不是仗着澹台凛,无非也是仗着有昶昼撑腰,我不敢对她怎么样罢了。

我当即脸色一沉,正要说话时,纤夜却又笑起来。

她盈盈笑道:“哎呀,我倒一时忘记了。公主你好像也是有丈夫的哦?不过,我听说大烨的三皇子遇刺重伤,冲喜又被人破坏,又惊又怒,伤势难愈,至今还在卧床修养。公主你不去侍候着自己的丈夫,倒来霸占人家的官人,算什么事呢?”

论功行赏8

纤夜这张嘴的确犀利,若是这边的普通女子,脸皮稍微薄一点都会被她讲得羞愧难当抬不起头吧?

我皱了一下眉,阿春已先喝了一声“放肆”,便要令下人将她赶出去。

纤夜只是看着我轻轻笑道:“怎么?这样就恼羞成怒了?其实你一定要嫁给澹台大哥,也不是不行,你是公主嘛,我也不可能委屈你做小。但就算是平妻吧,也没有这种还没过门就先缠着丈夫不放的道理吧?”

我也笑了笑,抬手止住侍卫,道:“华国夫人还有什么话,不如一起说了。”

纤夜脸色这才变了变,但眸光一转,又笑起来,道:“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多说的。只是既然进了澹台家的门,就该为澹台家打算是不是?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跟着侯爷也这么长时间了,若是只鸡,鸡蛋也该生了一筐了。不知公主要什么时候才会有动静?”

她今天说的这些话虽然都尖酸之极,但到了这句,才算真正戳到我的痛处。

我反而也笑出声来,道:“华国夫人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占着茅坑不拉屎对吧?”

大概是我这比方用得粗俗,纤夜反而怔了一下。

我笑道:“华国夫人要当自己是只母鸡也好,是个传宗接代的机器也好,那都是你的事,别扯上我,也别扯上我的男人。孩子不是工具,也不是任务,那是爱情的结晶,是父母双方心意的延续。若你不懂得这一点,就没有做母亲的资格!”

纤夜又怔在那里。

我继续道:“你说得没错,我是个无耻又自私的女人。所以我的男人,我也绝不会让别的女人染指。他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每一片指甲,都是我的,没有别人的份。不要说什么平妻小妾,就算端茶送水你也想都别想。”

纤夜这时才变了脸色,恨声道:“你凭什么…”

“凭我们两情相悦生死相许。凭我们祸福与共不离不弃。”我打断她,淡淡又笑了笑,道,“华国夫人还有什么话要说?”

论功行赏9

纤夜咬牙盯着我,道:“你能做到的,我一样能。我能为他做的,你却未必可以。而且他如今已是我的丈夫,我绝不会就此罢休的。”

“请便。”我说罢一挥手,令人送客,自己便转身离开。

才出厅没多远,便看到澹台凛匆匆赶来。

他在我面前停下,皱着眉看了我两眼,问:“纤夜走了?”

听到他这样问,刚刚在纤夜那里窝得一肚子气不由得就全冒上来,我冷冷笑了一声,道:“你若要找她,现在追去还来得及,应该还没走远。”

澹台凛又皱起眉来,低低唤了我一声:“木樨。”

我哼了一声,将头扭向一边。

澹台凛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将我揽进怀里,道:“抱歉,我来迟了。”

“你要来做什么?是不是想看女人为你吵架啊?是不是很得意啊?都是你这混蛋的错。”我一边骂,一边握紧拳头捶打他。

澹台凛只是搂着我宠溺的应着声,柔声道:“嗯,都是我的错。不管纤夜让你受了什么气,你都在我身上发泄好了。”

他这样一说,我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你竟然还要替她受过!她做什么,关你什么事啊?要你来替!你是不是本来早就想娶她了,这下子巴不得吧?”

澹台凛皱着眉,叹了口气,道:“木樨你讲点道理。”

“不讲!人家都找到我家里来要男人了,凭什么要我讲道理?”

澹台凛更加无奈,“这是两回事吧?”

“我才不管!”我吼完之后,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于是又叹了口气,抱住澹台凛,将脸埋进他怀里,闷闷道:“抱歉,我只是…心情不好…胸口像有什么堵着…难受死了…”

“恩,我知道。”澹台凛轻轻抚着我的背,柔声道,“纤夜的事,我会去处理的。”

我抬起眼来看着他。

他低头在我脸上亲了亲,道:“她不会再来烦你的。相信我。”

听他这么说,我抱着他的手不由一紧。

澹台凛笑了笑,又亲了我一口,道:“放心,这世上除了杀人,还有很多种别的解决事情的办法。你呵,明明刚刚还在生气,转脸就又为人担心…”

论功行赏10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扭开脸,澹台凛又轻轻拍了拍我的背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安排。你先回去休息,如果有不舒服,马上叫人来找我。如果没有,就做好晚饭等我回来。”

我点了点头。

于是澹台凛便松了手,准备往外走。

我心头突然一跳,下意识已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澹台凛回头来看着我,笑道:“怎么?不舍得我走啊?”

我也笑了笑,道:“忘记说了,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件事,都要记得。你是我的,不准碰别的女人,也不准让别的女人碰你。”

澹台凛又回头来亲我,低低应声,道:“放心,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你的。没有别人的份。”

我这才松了手。

但是不知为什么,看到他走出去,心头又忽地抽痛,就像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

我下意识追出两步,却又觉得自己未免太多心,这个时候拖着他不放,会被当成在继续无理取闹吧?

何况澹台凛本事比我大得多,行事也向来小心。我还是乖乖听他的在家里等好了。

这样想着,我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回了房。

这天依然没有毒发。所以到天黑的时候,我便自己下厨做了晚饭。

但等了很久都没见澹台凛回来,也不见他派人回来通报消息。

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始终不见澹台凛人影。

我坐在桌旁,心也跟着一点一点沉下去。

已经打发人去找过了,但是澹台家那边的老仆说没见他过去,也没见过他的随从。

阿春安慰我说,说不定侯爷只是临时有事在办,已经让人再去找了,一定很快会有消息的。让我不如先去休息,也许醒来澹台凛就回来了。

我哪里睡得着,只挥手让她先下去,自己依然坐在那里等着。

但还没有等到派去找澹台凛的下人回来,先有人来报,说郑书颖求见。

我有些意外。我们这次回栾华,澹台凛便将独占欲表现得很明显,郑书颖也算识相,一直也没有之前那些小动作,为什么今天这么晚跑来要见我?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见,外面的侍卫又一次进来禀报,说郑书颖有澹台凛的消息。

“叫他进来。”我几乎一秒都没再犹豫,直接冲口而出。

郑书颖见了我,也顾不上行礼,直接便道:“逍遥侯已被抓下狱了。”

独木难支1

“什么?”

我惊得呼地站起,冲过去抓住郑书颖的衣领,睁大眼看着他,“你再说一遍。”

郑书颖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缓缓道:“谢尧和明宏等一干大臣联名参了侯爷一本,细数侯爷居功自傲,藐视天威。恣意妄为,擅纵钦犯。私通公主,淫乱宫廷…等十数条大罪,陛下龙颜大怒,已直派人接将侯爷拿下,关进了天牢。”

这个发展,到底算什么?

前两天澹台凛还在说,昶昼如果现在动他,会寒了臣子们的心,但一转眼,他就被这些大臣们联名告了。而且显然是连我放走骆子嘉的事情,也算在澹台凛头上吧?

几个小时前,澹台凛还在亲我的脸,说做好饭等我回来,几个小时之后,便已下了狱。

而且被抓得悄无声息,连他在黑白两道的情报网都毫不知情。

若不是昶昼下令起诏定罪的那名官员本来也是公主府出身,又和郑书颖亲善,言语间不小心露了口风的话,我只怕现在还在呆呆的等澹台凛回家来吃饭吧?

这个参本的时机,这个抓捕的速度,这个行动的隐蔽…我坐在去天牢的马车上,气得咬牙切齿,昶昼到底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在计划这件事?

马车在京兆狱门前被拦下。

我挑了车帘出去看,才发现在狱门前守卫的,竟然不是一般狱卒,而是全副武装的禁军。

我皱起眉,亮出通行金牌,喝道:“让开!”

两边卫士长戟交叉拦下,丝毫不肯退让。

为首一名队长模样的人抱拳行礼道:“陛下有令,眼下天牢关有朝廷重犯,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即便有金牌也不得通行,请公主见谅。”

看,他甚至还记得他给过我这块金牌,特意加了这样的命令,明显就是在针对我。

也算是被纤夜说中,我既不愿承他的情,又怎么可能继续仗他的势?

我咬了咬,哼了一声,收回金牌,令车夫掉头进宫。

独木难支2

结果又在宫门处被禁军拦下,亦只说是陛下有令,紧闭宫门,若非奉诏,任何人不得出入。

他抓了澹台凛,不就是为了让我去求他么?为什么偏偏连宫门也阻住不让我进?

我有些不解,道:“我乃颐真公主,有要事求见陛下,请将军代为通传。”

守门将领则朗朗回道:“陛下有令,若无陛下亲笔诏书,任何人不得入宫。包括公主在内。”

若说我之前还存有一丝侥幸,希望是郑书颖弄错了,甚至哪怕是他又在玩小花招陷害澹台凛都好。到了现在,却已在清楚明白不过。

若这事不是真的,昶昼又怎么可能下这种命令?

我站在那里,看着那扇红底铜钉的巨大宫门,只觉得有如一张巨大的血盆大口,利齿森然。

它终于,连我仅剩的一点幸福也要吞噬掉了么?

我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

我不记得那天到底是怎么回的公主府,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已躺在三秋阁的床上。

我一瞬间惊跳起来,大叫了一声:“阿凛!”

“公主。”旁边答应的是阿春。

我抓着阿春的手,问:“阿凛呢,我好像做了很奇怪的梦,他人呢?”

阿春握紧了我的手,道:“公主请放心。侯爷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我们会拼死救出侯爷的。”

我只是看着她,苦笑了一声。

这不是我想听到的。

我宁愿她顺着我的意思,骗我说昨夜只是一个梦。

我不是不知道澹台凛自己还有一批手下,也不是不信任他们。

但是,这些人我毕竟接触有限,也不知他们到底打算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