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昶昼是真的想让这些人保护我,还是只是为了监视我,顺藤摸瓜把澹台凛的余党一窝端了。于是回府之后,只是叫人来问过有没有澹台凛的消息,知道没有之后,便径直回三秋阁睡觉。

阿春虽然一直跟着我,但表情一直很不自在。

我叹了口气,问:“你觉得我背叛了阿凛?”

阿春垂下眼道:“奴婢不敢。”

我笑了声,“有什么敢不敢的。今天这种情况,会这样想也不奇怪吧?何况昶昼本来就是有意在误导。”

阿春没说话,我也懒得再提这件事,又道:“我的袖箭被宫里的侍卫拿去了,你帮我找把匕首来。”

阿春皱了一下眉,“公主要匕首是…”

“防身啊。再不济,也可以自裁吧。”我笑了声,躺到床上,闭了眼轻轻道,“虽然说死了就是死了,什么也不知道了,但是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能和阿凛葬在一起,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

阿春依然没说什么,伸手帮我放下纱帐,然后轻轻退了出去。

其实我这时已经睡不着,只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早知有今天,我就应该早点去结识一些朝廷大员,或者跟着澹台凛去见他那些黑道手下,到现在至少也有个人商量,而不用这样惶惶不可终日却完全无能为力地等着一个结果。

我闭了眼躺在那里,只觉得自己像浮在一片漆黑的虚空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看不到光明,也听不到声音。

到这个时候才觉得,原来一己之力,真的如此微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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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下来,阿春过来问我要不要传膳。我摇了摇头,我现在哪里还有胃口吃饭,只是问她,有没有澹台凛的消息。

阿春说倒是有几名大臣联名上书想保他,但是昶昼连见都不肯见,折子更是原封不动地被退回来。其它人也就都不敢再说话。

我不由苦笑了一声,到这个时候,越是有人保,越是会坚定昶昼杀他的决心吧。

阿春看着我,说现在还没有真的定罪问斩,也许还有机会,让我不用太心急。

昶昼的想法,今天已对我说得再明白不过。没有直接杀了,也许只是另有打算。我心知机会渺茫,也只是淡淡笑了笑,对阿春说如今公主府明显已被监视,让他们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阿春点头应声,复又退了出去。

我连灯都没点,只躺在那里,看着月光一点点从窗棂间漫进来。

来南浣之后的种种事情慢慢从记忆中升起,又慢慢淡去,余下来的,只有和澹台凛相处的点点滴滴。

轻轻抚过我嘴唇的手指。

装在竹筒里的醇酒。

注视着我的碧绿眼眸。

异国他乡小院子里的梅花和红烛。

他唇角似笑非笑的表情。

浸透我衣襟的鲜血。

每一次牵手,每一次拥抱,每一次亲吻…

我想,也许,在这些记忆里与他一同死去,也不失为一种幸福吧?

不知过了多久,房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就像是有人在敲击地板,细微而又清晰,三下,又三下。

我惊跳起来,下意识去摸袖箭,却摸了个空,不由一怔。

房中的暗道已被从下面开启了,青石移到一边,一个人跟着钻出来。

借着月光看清这个人,我生生将到了嘴边的惊呼咽了下去。

那个正将一根手指竖到唇边示意我噤声的人,竟然是阔别已久的云娘。

云娘向外看了一眼,指了指暗道,让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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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她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从这里出来,但这个时候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对我而言,简直就像是黑暗里看到一线光明,当即也没多话,直接就跟着她下去了。

下去之后又走了一段路之后,我估计上面应该听不到什么了,才轻轻道:“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知不知道阿凛他…”

“我正是为这件事来找公主的。”云娘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道:“请公主不用担心,我们一定能救侯爷出来的。”

“昶昼已经决心非杀阿凛不可,绝对会重兵看守,你们怎么可能救得了他?贸然去救,也只能白白牺牲罢了。”这种担心,没能跟阿春讲,但是对着云娘,我却忍不住说出来。

云娘笑了笑,道:“没错,我们本来的确没有十成把握,所以不敢妄动,也不敢贸然去找公主。”

我怔了一下,抬起眼来看着她,道:“那今天你来找我是…”

“自然是我们有了援军。”云娘道,“若有他在,一定能成功营救侯爷。”

“谁?”我有些吃惊地问。到这个时候,还有谁会这样帮我们?

云娘却没有答话,引着我拐进一间密室。

才一进门,我便看到桌前那个熟悉的修长身影,不由得整个人僵在那里。

我记得这抹身影曾经跟随我左右,寸步不离;也记得这抹身影曾经守在我窗前,彻夜不眠;更记得这抹身影在高高的城楼上送我,茕茕孑立。

我对澹台凛说,若再与这人见面,对我们来说都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但此时此刻见到他,却只觉得总算见到一个可信可靠的人,心情不由激动,一股酸意冲上鼻腔,下意识已跑上前,伸手便抱住了他,一声“沈兄”才唤出口,泪便跟着流下来,哽咽着泣不成声。

沈骥衡一开始似乎被我吓了一跳,全身僵硬,手足无措,慢慢就平静下来,轻轻拍着我的背,放低声音道:“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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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回头去修改了“真相大白4”以及“去留难定2”

剧情无变动,补充了一点小细节

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回头再看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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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澹台凛出事到现在,虽然只有一天多,但我却觉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期间行事说话,我都努力绷紧着自己的弦,不想在昶昼面前示弱,不想让别人看笑话。到了这时,沈骥衡这一声“别怕”说出来,我心底积压的种种不安与恐惧才有如大水决提,一发不可收拾,只抱紧了沈骥衡,放声大哭。

沈骥衡没再说话,也没再动,任我在他怀中发泄,直至我自己渐渐平息,才伸手接过云娘递来的手帕,印了印我的眼泪。

我这才注意到这密室中除了云娘和沈骥衡外,还有几个陌生的男人,想来刚刚正在和沈骥衡商议事情。

我一时间自己觉得有些发窘,轻咳了一声,放开了沈骥衡,问:“沈兄你怎么会回来?”

沈骥衡把手帕递给我自己,一面道:“微臣收到陛下将华国夫人赐婚逍遥侯的消息之后,就担心你们会出事,所以想赶回来到时有个照应,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我接过手帕来,自己擦了眼泪,没有说话。

沈骥衡道:“公主请放心,我们一定会把澹台兄救出来的。”

那边一个灰衣男子也道:“澹台大哥待我们恩重如山,今晚就是拼了性命不要,我们也一定会将大哥安全救出。”

“今晚?”我一怔,抬起眼来看着沈骥衡,“你们今晚要去劫狱?”

沈骥衡点了点头,“事不宜迟。若被陛下发现微臣已经回京,只怕就不好动手了。”

“我也去!”我连忙道。

“不行。”沈骥衡想都没想便直接回绝,道,“你去只会碍事添乱。机会只有这一次,我们没有多余的人手来照顾你。”

他显然早已担心我会要去,这两句话冲口而出,甚至没有对我用敬称。

我抿了抿唇,把后面的话咽下去,轻轻点了点头。

沈骥衡静了半刻,大概又觉得自己话说得太硬,轻叹了口气,道:“公主请跟云娘先走,一路上她自会安排。我们救了澹台兄,便会去与公主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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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点了点头。

沈骥衡便又转向那几个男人,道:“那么就请诸位照刚才的计划,各自去准备吧。请千万小心仔细,不要有任何差错。”

几个人各自应声走了。

沈骥衡看了我半晌,才轻轻道:“微臣亦要做些准备,先行告退了。公主请自己小心。”又向云娘道,“公主就拜托你了。”

云娘点了点头,沈骥衡向我行了个礼,便转身要走。

“沈兄。”我连忙叫住他。

沈骥衡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咬了咬唇,才轻轻道:“多谢你。”

他眉宇间掠过一丝落寞,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浅浅一笑。

我心头一时情绪翻涌,却不知要从何说起,结果只又轻轻说了句:“你…你自己也要小心。”

沈骥衡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我怔在那里半晌没动。直到云娘轻轻道:“公主,我们也走吧。”

我回过神来,拉住了云娘的手,切切道:“他会没事的,对吧?他们都会没事的,对吧。”

云娘轻轻拍了拍我的手,柔声道:“会的。大家都会平安无事的。”

我们没有再回公主府。

云娘说现在公主府眼线众多,万一走露风声,我自己再难出来不说,恐怕还会连累去救澹台凛的人。若有什么一定想带在身边的东西,稍后她会让人去叫阿春帮我送出来。我摇了摇头,我来南浣的时候,本就只是孑然一身。如果说现在有什么想带的,那也只有澹台凛。至于其它,也不过就是身外之物罢了。

于是云娘直接领我去了暗道的另一个出口。

之前澹台凛说只有一个大家都知道的出口的暗道根本不算暗道,但我却没有想到,原来他一直在暗中修缮这条暗道,不但多挖了几个出口,还修了刚刚那间密室。

也许,他早就已经想到有这一天吧?

既然早已想到,为什么还会被昶昼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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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问云娘,她可知道澹台凛到底是怎么被抓的。

云娘冷哼了一声,道:“自然是跟纤夜那小贱人脱不了关系。阿启他们本来想要直接杀了那个忘恩负义的女人,但是侯爷偏不让。说要再和她谈谈,结果一去就没再回来。”

我听完不由得沉默下来。

这样说起来,也许倒是我的妇人之仁害了澹台凛。若不是我拖着他,他也不至于有今天这牢狱之灾。

云娘见我没说话,也就不再作声,只引着我向前走。

出口在一个房间的壁橱里。

我钻出来之后,打量了一下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房间,问:“这是哪里?”

“澹台府。”云娘回答。

我吓了一跳,“诶?”

云娘笑了笑,道:“可见侯爷早在奉命修葺公主府的时候,就已动了私心。”

我脸上一红,口中虽然埋怨云娘到这时候还要拿我取笑,但想起澹台凛第一次从暗道过去找我的时候,心头还是涌起一股暖意,紧绷的心情也因而稍稍松弛了一下。

但转念过来,又不由得有些担心,问:“纤夜知道这秘道的事么?”

云娘摇了摇头,道:“她和侯爷一样,都是在那种地方长大的孩子。所以侯爷怜惜她,但凡危险的事情,一概不让她沾边。她倒好,一朝得势,便将侯爷卖了个干净。”云娘又冷冷哼了一声,道,“也幸好她不知道,否则我们这些人又怎能活到现在。”

我静了一会才轻轻点下头,“这样说起来,这里真的反而比公主府安全。”

云娘道:“我们并非要躲在这里,只是要借华国夫人的仪仗手令出城。”

我又一怔,抬起眼来看着云娘。“她既然害了阿凛,自然小心防备,车马好说,仪仗手令怎么可能‘借’得到?”

云娘道:“她虽然不肯借,但仿造一套,又有何难?”

“仿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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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娘见我惊异,便拿出一个信封给我看,里面一张雪花笺,用女子笔迹写着令某人出城到某地办事云云,下面鲜红的印章果然便是华国夫人印鉴。

昶昼要防着人救澹台凛,栾华自然全城戒严,若有这个,出城便容易得多。

而且,就算之后被发现,昶昼追究起来,纤夜自然也难逃干系。

我惊得睁大了眼,不过一天之间,他们竟然已做了这么多事情。相比而言,我却…真是没用。

云娘轻轻叹了口气,道:“侯爷将这个交给我的时候,曾说他希望永远也用不到,没想到这一天却来得这么快——”

“什么?”我打断她,伸手便抓住她,问,“这是阿凛留下的?”

云娘似乎被我吓了一跳,但还是点头回答,道:“是,侯爷几天之前已准备好了,并将这封信交给我,说若他有不测,便带公主来这里,用华国夫人车驾出城。”

我怔在那里,半晌才凄然笑了一声,道:“原来他早知道。”

原来他早就知道会有今天。所有他不会有事,昶昼不会动他之类的话,都只是为了安我的心。

我真傻。

这世上还有什么人会比我更傻?居然就真的以为什么事也不会有。

云娘大概是觉得我神情不对,握了我的手,轻唤了一声:“公主?”

我又笑一声,道:“原来他早知道昶昼容不下他,一定会杀他。都是我的错,非拖他回来。是我害了他。但澹台凛这混蛋,竟然想让我一个人走。说好同生共死,他竟敢抛弃我。”我说着站起来便往那暗道走去,“我要回去找他。”

云娘一把拖住我,“公主,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我一面笑,一面又流出了眼泪,“他想让我一个人活着,我就偏要去和他死在一起。”

“公主!”云娘抓着我的肩,喝了一声,“你冷静点!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喜欢的男人是不是那种会一心求死的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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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她喝得心神一懔,僵在那里没再动。

云娘伸手擦了擦我的眼泪,轻叹了一口气,声音柔和下来,“傻丫头。你也不想想,以前那么多大风大浪都一起走过来了,他现在怎么舍得丢下你一个人?他既然会叫我来带你走,自己那边怎么会没有安排?”

我咬住了自己的唇,深深吸一口气来平静自己的心情。

云娘又道:“你现在若是冲动行事,才真的会害了他,害了你自己,也会害了沈大人。他飞驰千里赶来,可不是为了陪你们一起死。”

我又做了一个深呼吸,轻轻道:“抱歉,我…我只是…心里乱得很,觉得自己又无知又没用,不知道要怎样才好…”

云娘握紧了我的手,道:“相信侯爷,相信沈大人,相信他们一定会来和我们会合的。”

我点了点头,擦了眼泪,勉强露了个笑容,问:“我们几时走?”

云娘将我妆扮成了一个普通的侍女,天色微亮时便从澹台府出发。

城门果然已然重兵把守,出进都要被守门士兵一一盘查。

轮到我们时,云娘便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将那张伪造的华国夫人手令拿了出来。

也许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华国夫人是当今天子的救命恩人,圣眷正浓,守城将领只让人往车内看了一眼,便挥手放行。

我们出了城门,自然一路急驰,马不停蹄到了汐秀镇。

这个镇子离栾华只有半天多路程,地方不大,靠着海。

马车直接驶到码头上,我还未下车,便遥遥看见海湾里泊着一艘巨大的帆船。七桅九帆,体势巍然。我以往见到那些画舫渡船与它根本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我不由咋舌,惊叹了一声,“好大的船。”

云娘伸手来扶我下车,道:“公主现在应该相信侯爷绝不会舍下你一个人求死了吧?”

我看着那艘船,没有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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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很早便已令人开始暗中造这艘船,大概在公主还未去大烨之前吧。我在大烨与公主分开之后,侯爷便令我开始着手寻找可靠又经验丰富的船员。”云娘说着引我上了本在码头等着的小船,往大船那边驶去。

原来澹台凛早已经打算要出海,怪不得会跟我说到时昶昼就算手眼通天也抓不到我们。大海茫茫,现在这会又没有什么雷达,只要我们能顺利出海,昶昼的确无可奈何。

“现在虽然事出突然,但好在船已经下水,人员也都已就位,只等他们救得侯爷过来会合,便可扬帆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