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他把手放下来,鼻腔里哼了一声,抬起眼睛对上我的视线,有一点询问的意味。我其实没有话讲,鼻息却因为紧张而有些急促,他愣了片刻,身子突然往后撤回去,僵滞三秒,抿了抿嘴巴,似有一点尴尬地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是怕你帽子头发里都是汗,这样憋着吹空调,会感冒。”

“没误会…”我本来也不敢有什么遐想,刚才不过是一时魔怔了。我咽了咽唾沫摇摇头,支吾着随便找了个借口,故作坦荡地道:“我只是想说,我们也有校医跟来的,不用那么麻烦去医院,而且,我也没带那么多钱。”

说完我本有些后悔,生怕一推托他又不高兴,然而他顿了顿,虽然还是坚持,语气却比原先缓和了些,叹了口气:“脚伤可大可小,稳妥点还是去医院看下吧,如果真的没什么事的话,也不会花多少钱。”又低头看了看,然后有几分不自然地把手里的帽子递给我。我伸手接过,他就把头转回去,一手握住方向盘,一手挂了档,发动车子再不说话了。

一个多小时后,回到市里的医院,顾林昔把我带到一个医生那里。他说那个医生是之前他膝盖受伤时的主治医师,果然我们进到办公室的时候,医生便很熟络地跟他打招呼,但不知为什么,那人却似乎把我错认成了林偲颐,说几年不见我越来越淑女文静了,我莫名其妙地去看顾林昔,他好像也懒得解释,只是催问我的脚伤有没有大碍需不需要拍片子什么的。医生检查了一下,说既没骨折也没错位,也不用小题大做,这几天多休息少走路就是了。不过估计是他觉得顾林昔家里也不差钱,所以就开了一大堆贴的抹的药膏还有止痛喷雾之类的东西。

我看着那一大张清单胆战心惊,在顾林昔要去交钱的时候急忙拉住他,可最后还是拗不过他。拿完药后出了医院,也已经四点多快五点,他看着我,把车钥匙在手心里抛了抛:“走吧,送你回家。”

日渐西斜,估计是累了一天的缘故,我坐在车里,随着天色的变化渐渐有一点发困,然后不知什么时候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后来有人拍我的肩,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竟然已经华灯初上。

我转过脸,顾林昔在昏暗的光线中看着我,轻声地说:“到家了,累就回家睡吧。”

我清醒了一点,揉揉眼睛,忽然看见玻璃窗外不远竟然就是我们家的平房,不禁有些惊讶:“你怎么开进来了啊,是不是开了很久?等会也很难出去的。”

“还行吧,我技术还算不错,总好过你走进来,这段路也不近。”他撤身回去,开了头顶的车灯,又想起什么,探身到后座拿了那个装药的袋子递给我,“刚才跟你讲的都记住了吧,每种药怎么用。”

我点点头,接过来的时候想了想,又犹豫着问道:“哥哥,这些药多少钱啊?我爸现在应该不在家,等他回来我找他要了,再拿去还给你。”

他静了一秒,应付着说:“刷卡的,我没注意看,也没多少钱,别还了。”

我有点为难地摇头道:“不行啊,我爸爸看到一定会问的。”

“那就不要袋子了,你把药装书包里,说是校医院开的不就行了?”他蹙着眉,似乎有一点不耐。我看着他又想了想,突然似乎明白了什么,咬了咬嘴唇,有些无奈地解释道:“真的只是还钱,你要是不准我去找你,那我叫我爸爸直接还给你好了。”

他愣了一下,几秒后抿抿嘴巴:“我没说过不准你来找我吧?”顿了顿,张了张口,似乎在斟酌着措辞:“你…最近已经好了吗?好了的话,我们就可以照常见面。”

我怔怔的,反应片刻,有些无望地低下头,无话可说。他也静了很久,“…阿沅?”

我抬起头,眼睛发涩:“哦,那还是先别见了吧…”车里鹅黄色的灯光有些飘忽重影,他的神色似乎黯了一下,我连忙说:“不过已经快好了,再一两个月应该就好了,我会更用功读书的…”

他看着我,沉默稍许,垂下眼睛点点头,微微蹙着眉心道:“嗯…等你再长大一点就知道了,这个世界很大的,你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所以…先不用急着想那些事情。”又顿了顿,“尤其是千万不要在学校里交男朋友,那些小混混,不靠谱的。”

我木讷地点头,我不敢跟他说,这个东西不是我想不想就能不想。尤其是他消失了几个月又重新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就好像有一股大风,将我心里那一点将熄未熄的火苗重新掀起燎原之势。静默很久,他轻轻地说了句“回去吧”,我就听话地拿着那袋子药打开车门。然而右脚刚踏出去,脑袋突然一时发热,我又回过脸,眼眶有些湿润地说:“哥哥,你那时候问我,可以坚持多久,如果我真的可以坚持十年,你到时候会喜欢我吗?”

他僵住几秒,刚要张口,我用力地摆手:“对不起对不起,我乱说的,再见!”

说完我就冲下车,一路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回家,脚上的伤痛也顾不上,生怕慢一步他就会来抓着我说出一个否定的答案。开了门进屋,家里空荡荡的,我伸手触到墙上的开关,轻飘飘地一拨,力道不够,灯没有亮。我就静静地站在黑暗里,听着自己抽搐而窒塞的鼻息,过了很久,又挪动步子到窗台前,偷偷望出去,车子已经调了头,远远地开走了。我扶着墙,纵然死死咬住嘴巴,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后来,四月五月很快过去,六月的时候,学校开动员大会,高三年级准备高考。高三的学生收拾东西离校那天,我中午吃完饭后,从食堂回教室时在操场旁边的停车位里看见了顾林昔的车,他应该是来帮林偲颐收拾东西的。林偲颐班的教室和我们班只差一条走廊,我想了想,没有回教室,转身去了校园里一个荒僻的角落里一个人背了会单词,下午再回来上课的时候,他的车已经不在了。

接着一个月过去,临近学期末,老师收取了大家的分科意向表,我一直跟我同桌说的都是我要读文,但最后一刻还是静悄悄地改了理科。班主任跟我聊过,说我其他文理类副科都比较平均,但是主科数学的成绩却是一般,这种情况还是读文科更好些。我解释说理科以后读大学选择的专业范围更广一些,我的态度很坚持,她便也没有再劝我。

再后来,日子按部就班的,期末考,放暑假。最酷暑难耐的八月,老家传来噩耗,我外公脑溢血恶化,终于过世了。“终于”这两个可怕的字,是我老家的小舅舅说出来的,在那之前的一段时间,听我爸爸在电话里怒不可遏地跟他争吵,似乎是家里人主动放弃的治疗。我们一家三口回老家办丧事,又目睹了我的几个舅舅阿姨因为争遗产而大打出手的好戏。我妈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最后分到的遗产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理由是我们一家人一直都住在市里,基本没尽到赡养和照顾我外公外婆的责任。我妈妈也没闹,轻鄙地对我爸爸说:“你看看他们那个没出息的样子,就为那么点钱也值得这样!”我爸爸不计较钱,但他很是难过,因为他说他没什么家人,以往逢年过节,回老家住在我外公外婆家里,还能感受到一点大家庭的热闹温暖,可是现在我外公外婆双双去世,家里的房子和地全分掉了,兄弟姐妹间还闹得像是以后都要老死不相往来,以后怕是再也没有那样一家人团聚的机会了。

从老家回来以后,我同桌陈欢过生日,约我出去吃饭唱卡拉OK。等我到了以后,却竟然发现李一鸣也在她邀请的人里面。她明知我有点忌讳李一鸣也不告诉我,我觉得我被她诈了,有一点不高兴,她不好意思地跟我说:“之前我告诉他你要读文科,他也选了文,结果最后你又读理科去了,他很不爽,说我情报有误,非让我补偿他…对不起嘛同桌。”

我没话可说,在包厢里唱歌的时候,李一鸣过来坐在我旁边,小声地问我干嘛一直沉默寡言,也不唱歌,是不是因为讨厌看到他。我转过头,他仰着下巴,还是有一点痞气不羁的模样,但是眼睛里似乎有一点战兢小心。我看着他的这个表情想了很久,轻轻摇摇头:“没有,我不讨厌你了。”

我在他眼睛里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想,我实在没有办法去讨厌一个喜欢我的人。

从KTV出来路过旁边的影院时,还有一个小插曲,我竟然意外地遇到了程飞,他跟一个女孩子牵着手,应该是和他女朋友出来看电影,只是他女朋友我看着有一点面熟,似乎是我们高中部高二的一个学姐。程飞讪笑着问我那天后来怎么样了,我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在说几个月前春游那天的事,于是告诉他我们去医院看了看,没什么事,看完医生以后我就回家了,他就挑着眉呵呵地干笑:“是么,只是这样?”

我点点头,刚想同他道别,他又告诉我:“对了,我听说老顾他妹也考上我们学校了,小美女你也加油啊。你马上也高二了吧?哥哥我保送本校读研了,等你读大学的时候,虽然老顾不在国内,但你放心,哥哥会罩你!”

我又反应几秒,平静地笑了笑说:“好啊,但你不要当着姐姐的面这样说嘛,她会吃醋的。”

后来高二开学,报到那天,我很意外地又在班级门口的名单上看到陈欢的名字,她进教室的时候看到我,欣喜地又蹦又跳,很自然地又成了我的同桌。我觉得这也是缘分,但要是她不经常开我跟李一鸣的玩笑就更好了。

十一长假前,学校调休补课。那天中午我趴在桌上休息,陈欢在旁边摁手机,边打字边摇头。声音把我吵醒,我就好奇地问她在干什么,她转过脸来反问我:“你记得我干哥吗?”

我想了一下,点点头,她笑叹着告诉我:“昨天晚上他的女神,哦,就是原来高三那个文娱部长,那个校花啊,你也记得吧?我哥他昨晚跑到人家学校去看她的新生汇演,结果看到她在台上公然跟别的男的亲嘴,哈哈,他都快伤心死了!”

我愣住几秒,她把手机八卦地拿给我看:“我哥的小弟还冒死拍了照片传我看。我靠你看这个男的很高啊,还送那么一大束花,这么浪漫,而且我哥小弟说他们后来看到那男的下来,长得的确比我哥好看…哎,我哥不输才怪。”又把手机拿回自己面前仔细看了看,有点不爽地道:“他们干嘛不照清楚点啊?照片那么小,根本都看不清嘛!”

我僵僵地静了几秒,说:“陈欢,能不能把你手机借我一下?”

她转过脸来,反应了一秒噢了声,然后就把手机递给我。我拿起来走出教室,走到楼道的角落里,拨了一个倒背如流的号码,我没想过这个电话拨通以后我要说什么,只是不能控制地有这样的冲动。然而拨了三次,那边都是关机状态,机械而毫无感情的电脑音不停地从耳道传进我的脑海里。眼眶不由自主地发酸发热,我靠着墙角蹲下来,突然想起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我听说林偲颐上大学后就要跟顾林昔订婚,那时我还跑去问他,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跟他告白,执拗地要他给我一个回答。

如今回忆起来,其实他当时并没有否认。我觉得自己很傻,一时之间所有事情都已然了悟。我问顾林昔有没有一点喜欢我,他跟我说对不起,我问他如果我能坚持十年他是否就会喜欢我,他也依然闭口不语。而这些的原因并不是像他跟我说的那些一样,他要出国,他要离开,他要和我久久不能相见。其实一切都很简单,只是他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从十岁那年开始,数年光阴,我做了一场很长的美梦。他拒绝我,同我说出十年这个数字的时候,那个梦就化作虚无缥缈的泡沫,而现在,全部破碎了。

随即而来的十一长假,才第一天我就生了场病,一开始没有注意,后来发展成肺炎,烧得晕晕沉沉,一度烧到四十度,还被送进重症监护病房里呆了一晚。后来我住了几天院,我爸爸白天上班,晚上下了班后就来陪我,然后守夜。他很是担心,也有些遗憾,说我平时功课那么忙,好不容易有个长假,却竟然要在医院里度过。我却觉得这场病病得挺是时候,或许我这么大病一场,病好之后,一切都海阔天空了。

然则,就在我出院前一天的晚上,发生了一件所有人都决计没有料到的事。如今回想,那似乎便是所有悲剧的开始。

那天晚上,我一直没有等到我爸爸,我以为他又是加班,夜深了便自己先睡下。然而不知什么时候,隐隐约约有哭声将我吵醒,我朦胧地睁开眼睛,看见我爸爸在我床前埋首痛哭。

他告诉我,顾家的女儿傍晚的时候发生了车祸,送到医院三小时后,被宣判了脑死亡。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

第五十二章

在我的记忆中,我爸爸从未这样悲痛地哭过,哪怕是我外公外婆过世的时候,也不见他这样的撕心裂肺哀恸欲绝。我怔忡得说不出话,整个人有一点放空,虽然那个人与我谈不上有任何的感情,但这样突如其来的消息,还是沉重得让人心里充满阴霾和压抑。我爸爸在我床前伏首哭了很久,隐忍又嘶哑的哭声飘荡在黑暗孤清的病房里,更让人觉得寒凉恐惧。我轻轻地对他说:“爸爸,你别难过了…”他却崩溃地大喊:“我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你还没出生我就看着她了,她才刚考上大学!我怎么能不难过?你这个孩子说的什么话!”

我有些害怕地闭口缄默,我爸爸或许也觉察出自己失态,抹着泪站起身,出了病房,很久都没有回来。后来我迷迷糊糊地又睡过去,可能是还有些虚弱,闭上眼睛昏昏沉沉的,我好像也在梦中浮现出一些林偲颐的影子,可是她的身影却不是单独出现的,梦里总是还有一个人陪在她旁边,我梦到那个人原本波光潋滟的眼睛变成了一潭死水,他绝望地对我说:她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然后我便惊惶地醒了过来,满脸泪水,一身冷汗。

后来,我出院回家,照常上学,日子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沉抑的氛围一直在我们家里笼罩不去,因为我爸爸一直很悲伤,原本他就话少,那段时间更是失魂落魄,对顾家的事情也讳莫如深,有一次我试探着想问,他却暴戾地打断,并且呵斥我不准再提起。我反而是从我妈那里听说了一些事情。顾林昔的母亲病倒了,顾林昔的父亲要跟肇事司机追究到底,顾家为林偲颐办了很隆重的葬礼,等等等等,但却没有一条是关于我最关心那个人的。

十一月初,又到一年立冬的时候。记忆中那年的寒冷来得比往年要早,北风不是挟着雪,而是挟着厚重的冰雹席卷而至,凛冽刺骨地直往人心里钻。那天我终于忍不住,趁着学校开秋运会的时候溜去了顾林昔的学校。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在不在那里,也不知道找到他了又能怎么样,只是下意识无目的地去找。在他的宿舍楼下打电话,宿舍里的人说他不在,商学院的楼里上上下下每个教室跑遍,也没有看见他,又在操场和图书馆漫无边际地逛了一圈,一直到临近傍晚,我才总算在食堂门口碰到一个熟识的人。

程飞从食堂出来,看见我有一点讶异,我等着他走到我面前,说:“程飞哥哥,你知道顾林昔在不在学校里吗?”

他微微压着眉心看我:“我一猜你就是来找他的。”又轻叹一口气:“你运气还挺好,他已经八百年没来过学校了,但是今天早一点的时候,我在学院教务处那看到过他。”

我说:“那他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

程飞沉默了一阵子:“我也不确定,但你可以去艺术学院那栋楼找找吧。如果他还没走的话估会在那,毕竟之前…”顿住了一下,又蹙了蹙眉,“你知道他家最近发生的事么?”

我静默几秒,轻轻点了下头,他便悲痛地长叹道:“我跟他同学三年多了,竟然都不知道林偲颐不是他亲妹妹,一个多月前他们那样公开,我们才知道他们居然是一对儿。青梅竹马十几年的感情了,可谁知道才过了一个十一长假,居然就…”他不忍再说下去,又重叹了声,拍拍我的肩:“算了,你去找找吧,如果能找到他,就安慰他一下。老顾跟你也挺亲的,之前他总跟我说,你就跟他亲妹妹一样,你去安慰他,或许他能好过点。”

我平静地听完,点头道谢然后离开,顺着他指着的方向去找艺术学院。原本步履还算稳缓,可是想到之前做过的那个梦,我又突然恐慌地小跑起来。一刻钟后,终于找到学校最南边角落里那栋艺术系的教学楼,我又从一楼开始找,每个教室,一间一间,从天光犹亮到暮色四合,就在我以为又是白忙一场,心灰意冷地想要离开的时候,却终于在四楼走廊尽头的一间琴房里找到了他。

那个教室并不算大,一台钢琴,几排座椅,灯没有开,琴声未响。我在门口静静伫立了半分钟,然后在昏暗的光线里慢慢走进去。顾林昔趴在琴盖合住的钢琴上,脸埋在手臂里,只露出微微蹙紧的眉心和一双紧紧闭合的眼睛,眼角处似有泪水的痕迹。他应该是睡着了,我也不想叫醒他,可是我抬起眼睛,十米外的窗户是开着的,寒风灌进来,透骨的冷。

于是我想要去帮他关窗户,可是才刚刚抬步,面前的人却忽然动了一动。我滞在原地,看到他缓缓地,一点一点把眼睛睁开,目光飘忽而灰蒙,就那么趴在琴面上,平静得近乎绝望地看着我。我想要叫他,可是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慢慢抬起手,想要去轻轻扶住他的肩,却在伸到他眼前时,被他抬起的手接住,指尖冰凉。他对我说:“偲颐,我错了,你不要走。”

他的声音又轻又哑,几乎像是梦呓,我霎时愣住,几乎是瞬间,他的眼睛就被蒙上一层朦胧的水雾。大滴的眼泪从他眼角处溢出来,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重,他流着泪,“我错了,偲颐,我答应你,我会喜欢你,我也会娶你的…好不好?”

眼里有些发酸,喉间的气息也开始翻滚,他看着的人是我,话却不是对我说。顾林昔把我的手拉过去放在唇角边,微微侧过脸,闭上眼睛,有些哽咽的吐息。眼泪终于忍不住从眼睛里落下来,我知道,此时此刻,我应该心疼和体谅他,我应该配合他把这场忆旧忏悔的梦做完,可是我却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高尚,我想我也绝不是因为他的难过而难过,而是纯粹因为嫉妒。我觉得自己自私又龌龊,可是,我却忍不住。

我抽噎着打碎他的这场梦,我说:“哥哥,我是阿沅。”

时间恍若静止了几秒,他的鼻息似乎有一点顿住,重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视线渐渐被泪水填满,我只能感觉到他手上的动作僵了一下,然后猛地一颤,甩开我的手往后跌了一步。我抹了一把眼泪,幽暗的视线里,我看见他坐直了身,睁大眼睛像见鬼了一样惊恐地看着我。我茫然地又抹了一把眼泪:“你怎么了?你不要怕,我是方沅啊。”

说着我想向他走近一步,他却慌张地站起来,往后又退了一步,撞到椅子的边角,一个趔趄,扶住钢琴的边沿才堪堪稳住。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是这个反应,越发不知所措,迷惘地站在原地:“哥哥…”

“你别这么叫我!”他厉声打断我,“你来干什么,谁让你来找我的?”

我被他喝住,愣了几秒,有一点害怕地摇摇头,“对不起,可是我很担心你…”他面色不改地死死盯着我,我手足无措,“我听我爸爸说了,你妹妹的事情…那是意外,你不要太难过,都会过去的…”

他却死死地抿着唇角,仍用一副惊惧的表情看着我,半晌,指着门道:“你出去。”

我怔怔的站着,莫名地看着他手指的方向,良久没有动弹,他又重复了一遍:“出去,我说出去你听不见吗?你走开,以后别再来烦我了!”

我已经有七个多月没有见过他,从未想过再见到他时会是这般场景。即便他从不喜欢我,即使他刚刚经历生离死别的切肤之痛,但至少我与他似乎从来不是这样敌对陌路的关系。心里有一点恐慌,还有一些渺茫,我抽泣了两声,抿了抿嘴巴,害怕地轻轻说:“为什么?我没有想怎么样,我只是…”

他却不等我说完,迈开步子绕过椅子,径自就朝着门口的方向大步走去。我愣了一下,在他快走到门边时才反应过来,连忙三两步跑着追上去,抓住他的袖子,竟被他一把甩开。他回过头来,这样的距离下,他的眼睛简直发红得可怕:“你干什么?到底要我说多少遍你才听得懂?我不喜欢你,我绝对不会喜欢你!你也不要再来烦我了,别再让我看到你,你到底要不要脸?!”

像是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一样,我发懵地站着,做不出任何反应。他盯着我的脸,眼泪落到唇角边,咬牙切齿地说:“为什么…为什么我以前没发现,你真的跟她那么像?”

作者有话要说:哎,对不起,出差在外每天都加班,还卡文T_T

第五十三章

理智还未完全反应, 悲伤的情绪已经抢先一步涌了上来,我的眼泪接连不断控制不住地一直往下落,口中却还在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做错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道歉,只能无助地摇头,还想要去拉他的袖子,却不敢。顾林昔死死地咬紧牙关望着我,良久,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别再来折磨我了,算我求你。”

说完,他便转过身,大步决绝地离开了。

忘记后来我是怎样从那栋阴森老旧的教学楼里离开的,或者应该说,从那之后很长一段的时间里,我的记忆都有些朦胧模糊,或许只是因为那只是一段平淡无奇的岁月,没有太多值得留在回忆里的时刻。日子平静地过了秋冬,又至春夏。到了春分时节,我蓦然记起一年多前那个圣诞节前的冬日,顾林昔跟我说过,他说后年年初的时候,我才高二下学期,准备升高三,考大学,而他要远走高飞,或许往后十年都不会回来。岁月终于如约而至,我却连他走没走,什么时候走,能否有声道别都无从得知。当然我想,大抵是不会有了,也许…他已经无声无息地走了。

高二那一整年里,我的生活好像慢慢有了一点变化,学习渐渐上了轨道,成绩有了些起色,还幸运地拿了一次奖学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一鸣的关系,年级里有些人总好似有些讨好我的意味,也时常听说有人在暗地议论,高二年级的方沅,跟已经毕业的,上一届高三年级的那个校花样貌有几分相似。总之,似乎自己不再像从前一样,那么灰败又默默无闻,更没有人像我小的时候一样敢来欺负我了。然而,我却总是不自觉地怀念几年前的日子,怀念我还是那个怯懦,卑微,毫不起眼的我的时候,有人告诉我说:阿沅,你要抬头挺胸,你很好。

那样的语句在脑海中徘徊得多了,我时常会自欺欺人地觉得,顾林昔其实并没有离我太远,或许哪天上学放学,街角巷口,我又会偶遇到他,那个时候他会温柔地对我笑一笑,叫我一声小阿沅。也或许他仍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平复心情,才能在看到我的时候不勾起心底悲伤的往事。但那也不会太久,或许他在国外散散心,来年回来探亲的时候,就一切都好了。

我就抱着这样的念想,过了春,渡了夏。时光荏苒,一跨过高二暑假,我就从准高三变成了彻头彻尾的高三生。其实暑假也不能称之为暑假,因为从八月开始,日子就变得很是忙碌,测验补课越来越频繁。学业压力重倒也没什么,但我有一个越来越苦恼的问题,就是我不知道该拿李一鸣怎么办。自打一年前我跟他说过我并不讨厌他之后,他便好像受到鼓励,每天叫人帮我买早餐,中午食堂帮我占座不说,他竟然还每天放学后尾随我到公交站,等到我上车了才走开。高三开学后他更是变本加厉,学校要求高三学生要晚自修,九点半晚自修以后,回家的公车人变得很少,他就干脆跟着我上车,坐在我旁边或者前后的位置上,一直到我到站,他也下车,然后跟在我身后陪我走过那条很长的漆黑的小巷,直到我进家门了他才转身离开。我猜想,或许他是觉得深夜里我一个人不太安全,而我家住的地方又荒僻,所以他才要陪我。 有一次跟他说过叫他不用担心也不用跟着我,他却又拿出那套“谁担心你了公车是你家的吗”的借口,我也没办法了。

说实话,除去些许的无奈,我心里更多的是感动。原本我以为他只是一时着魔了,我不搭理他,他过不久也会没了耐性,却不想从初三到现在,他也坚持了有两三年的时间。所以到后来我也不是完全对他不理不睬,时常坐在车上也会主动跟他说几句话,甚至有几次我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看我,羞涩却假装潇洒地撇过脸去的时候,我竟也会觉得他那个样子有些让人着迷,或许是因为,喜欢一个人时候那种沉甸甸的心意,总是令人动容的。

九月末的一天,才刚入秋,突然就来了一股冷空气,一场秋雨下了一整天。天气预报也没有报,好在夜晚放学的时候,只剩下零星小雨,基本不会把人淋湿。但是我还穿着夏天的短袖衬衫和校服裙,所以刚一走出教室就被夜风吹了个喷嚏。走到教室楼下的时候,李一鸣已经等在楼梯口。看我走过去,他把一件长袖的校服外套递给我,我看着他同样的短袖衬衫犹豫了一下,说:“不用了,你穿吧。”

他或许以为我在嫌弃,故意做出一副不太耐烦的样子:“我刚刚才翘课回家拿的,是干净的!”然后不容反抗地直接把外套披在我身上,拉着两边的领口往回拢了拢。刚下晚自习,同学们来来往往,路过的人看到我们,掩着嘴巴在偷笑私语,我连忙躲开一点,抬起手说:“行了行了,我自己来。”

他也没反对,撇撇嘴说:“那走啊。”说着让开一步,示意我先走。

看样子就算今天下雨他也还是要送我回家了,我有些无奈地拉了拉衣服,然后低下头走了出去。外面的地面上泛有水光,偶尔能看到一点细微的雨丝。我不徐不疾地走在前面,听着后面不远不近脚步踏着水花的声音,风雨夜色中,我竟觉得这场景很是宁静。在学校里,李一鸣知道我有些避讳,所以从教室到校门口,他从来都很默契地跟我保持一前一后两个身位的距离。直到出了校门他才跟上来,默默并行了几步,他说:“你穿裙子冷不冷啊?”

一场秋雨一场寒,潮湿又寒凉的风吹过来,当然冷得紧,我觉得我大腿小腿上都起了鸡皮疙瘩,但还是转过头跟他开玩笑:“冷又怎么样,你还能把裤子脱下来给我穿啊?”

他哑了哑,横着眼睛不服输地看着我:“凭什么给你穿啊?”又有些语带指责:“谁叫你那么臭美,大冷天还穿裙子,活该!”

他这么说着,却慢慢往我的方向靠近了一点,我知道,他是想让自己的衣服贴着我一些。这样的效果微乎其微,我却有些感动,所以一时也没有躲开。然而我没想到,过了几秒,他垂在身侧的手却突然挨过来,勾住我的指尖,把它们蜷进我的手心里,然后整个手不松不紧地握住了。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要把手抽出来,李一鸣却也加了点力气,没让我挣脱。我转过脸看他,他却装作若无其事,看着前面继续大步地走,手上的力度还是很紧。我只好没办法地停住步子,他被我的力道带得一顿,也只好停下来,回过头来跟我僵持。或许是看我面色有些严肃,顿了几秒,他皱着眉道:“就牵一次都不行啊?你的手那么冰,我是怕你冷好不好?”

我沉默地站着,低下头看着倒影着月色的地面,心里有一些迟疑。我在想我是不是该趁这个机会把话跟他说清楚,既要合情理,又不能太伤害他。很多说辞开始在我脑海中徘徊:高三了,我要学习,我要考大学,我暂时还不想谈恋爱…还没等我想完,李一鸣却又突然探身过来,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我震惊地抬起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过分大胆,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僵了几秒才气得用手指着他,刚想开骂,他也用一副死就死吧的表情看着我:“反正你肯定要骂我了,不亲白不亲。我都追你那么久了,他们还以为我们都已经…”

话未说完,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量,他突然整个人一个倾斜,一头就往地上栽下去。我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看见一个此时此刻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一瞬间我还以为那是我脑海中的幻影,可是随着他挥拳的动作,倒在地上的李一鸣又疼得哼了声。我终于猛然回过神,急忙上前拉住他。他的力道却很猛,差一点就把我甩开,我转到他身前一把抱住他:“哥哥,不要打了!”

顾林昔喘着粗气,胸膛不停起伏,离他这么近的距离,我看见路灯下他的眼睛发红,鼻息里有重而刺鼻的白酒气息。他垂下眼睛看我,深呼吸了几次,二话不说,掐着我的胳膊就把我往回拽。我回过头才发现他的车就停住路边不过二十米的地方。或许是刚才他没有开车灯,所以我也没有发觉。我边被他拽着边回头看了一眼,李一鸣从地上爬起来,捂着下巴睁大眼睛看着我们的方向,似乎仍有些不明情况。我挥了挥手意思让他快走,突然又被人拽了一把,顾林昔把车门打开:“还看什么?进去!”

我被他像塞什么东西一样粗鲁地摁进车里,头差点撞到车顶边沿。然后他把门用力关上,从另一边上车。发动车子之后,用力地一踩油门,看着就要往李一鸣的方向撞过去。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剧烈地收缩一下,却在离李一鸣近在咫尺的时候,顾林昔突然一打方向盘,车子猛然往右转了弯。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锐利刺耳的声音,我因为惯性往左一倒,伏在他握住车档的手上。两秒之后我爬起来,抬起头,他的侧脸漠然,唇角抿着,颧骨的地方有一点发红。汽车在雨天的路面上疾驰,临近十点,市区里的车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他在几个车道间来回超车,我坐在车里一会儿□□一会儿右倒,气都没有一口是顺的,连忙慌张地找安全带系上,我颤抖地说:“路很滑,你不要开那么快,会出事的!”

他却哼地冷笑了声:“出什么事?车祸吗?不用怕,我亲眼见过,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死。”

我吓得话都说不出了,牢牢抓住车门的把手,紧张地缩在座位里,把眼睛紧紧闭上。几分钟之后,我才终于感觉车子平稳了一些,睁开眼睛,前方的道路狭窄,但没什么车。这依稀是回我家的方向,却不知他抄的是哪条小路。时速的指针跳到一百还多,我转过脸去看他,声音带了点哭腔:“哥哥,你开慢点好不好,我害怕…”脑海里闪现过很多可怕的画面,我想搞不好在酒精的驱使下,顾林昔或许都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他也的确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又挂了个加速档,向前奔驰了一公里后,又突然踩了刹车,将车在路边停了下来。

我不知道他又想干什么,转过脸,看见他闭上眼睛把头靠在座椅上,眉心紧紧皱起来。我等了一阵子,心想他或许是酒意上来了,觉得头晕或是神志不清,有些担忧地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没事吗?”他却不答我,我着急地道:“你干嘛喝那么多酒啊,你喝酒就不要开车啊,酒驾很危险的你不知道吗?”他还是不理我,死寂了好一阵,我就坐在车里,茫然无措地看着眼前这条路,路灯几百米才隔着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解了安全带想下车,车门又被锁住。我探身到驾驶位上,想找开锁的开关,也不知道是哪个,折腾了半天,他终于醒过来,抓住我的手腕把我的手拿开:“干什么!”

他横眉冷目的,我惊吓了一晚上,不想再跟他疯下去,终于也没好气地怒吼道:“你给我开门,我要下车!”

他仰着头,垂着眼睛看我,似乎有一点诧异,几秒之后,脸色又有些了然的模样,轻笑一声:“下车?你知道这是哪里,你要走着回去么,你就这么着急要回去找那个小混混?”

我生气地指着他:“我回去找他也比跟你这个神经病呆在一起强!你不是要出国吗,你怎么还没出国?你无缘无故打我同学干什么,你喝多了就拿人家撒气,还一路飙车!你想死就自己死,我还不想跟你一起死!”

他咬紧牙看我,突然握住我的手腕把我的手压下来:“你说够了没有?你现在厉害了是吧?都是我不对?全是我的错?!”

我愣了愣,刚才一时气急,我都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这么跟他说话。只是错愕了一瞬,他就突然支起身子整个人压了过来。逼仄的空间里,我呆呆地看着他把左腿跨过来,右腿支在中间的档位上,呈倾轧姿势地压着我,眼睛里水光后面掩着的,是浓重的红血丝。他看着我:“她是我妹妹,我从小就看着她长大,我不该对她好吗?我跟你是不会有未来的,我不该拒绝你吗?怎么到头来全变成我的错,怎么所有事都报应在我一个人身上?”他嗓音喑哑,水花从眼角落下来,“那到底要怎么样才叫对,这样?”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嘴巴就被人狠狠堵住。我睁大眼睛,咽喉间有一阵辛辣刺鼻的酒精猛灌进来,口中被他用舌头用力地碾压辗转。那绝对不能称之为吻,我只觉得一阵反胃恶心,有气息忍不住要从气管里往外呛,挣扎地想要推开他,他却抓死了不放,我不受控制地用尽一切力气反抗,突然听他闷哼一声,终于停了下来。顾林昔离开我一点,我一边咳嗽一边看见他蹙紧眉,吃痛地用手擦了一下嘴巴,有鲜红色的液体沾在他手背上。

我有些怔住,把他咬伤并不是我的本意,只是一时情急。血液还在从他嘴角处溢出来,他抬起眼睛看我,眼睛里写满了悲伤和难过。他吸了吸鼻子,声音缓缓地,又低又哑:“那小子可以,我就不行吗?为什么,你明明说你喜欢我的,现在已经不喜欢了吗?”

我整个人完全放空,像是身处在一个不真实的世界,他在我面前从来都是高大,温柔,从容又淡定,我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也会看到他脆弱委屈的一面。他失神的眼睛望着我,轻轻的道:“过两天我就要走了,我本来只是想顺便来看看你的,只是偷偷看一眼,可是…”没有说完,眼泪又先掉下来,落到唇边,或许是眼泪的咸涩沾到了伤口,他疼得抿住唇角,闭上眼睛,蹙紧眉心用力地吞咽。

我把手抬起来,轻轻拂在他被我咬伤的伤口上,我感觉自己心口像有根针在狠狠地戳,一下一下,快要不能呼吸了。这个人他在我危难的时候把我救起来,在我所有难过的时候温声地安慰我,可是在他难过的时候我只会跟他发脾气,让他更加地悲伤哀痛。我定定地看着他,手往他脸侧移了移,捧住他下巴,轻轻把嘴唇在他的伤口上印了一下。看见顾林昔睁开了眼睛,泪水溢出之后,他的眼神似乎澄明了些。黑暗中他静静看着我,我哭着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他忽然眉心一凛,眼神一黯,嘴唇又重新覆下来,铺天盖地,攻城略池。我闭上眼睛张开嘴巴,就算不会回应,起码也不要再咬伤他。混混沌沌的,我感觉身后的倚靠往后倾斜,重心越来越往后倒。酒精的气息从鼻尖慢慢散去,我睁开眼睛,顾林昔把头埋在我肩窝的地方,在脖颈处不轻不重地啃咬,好像还模模糊糊地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有些茫然的把手伸进他头发里。过了几秒,他的手却忽然从衬衫下摆里伸进来,滚烫的手心隔着胸衣覆在敏感的地方。意识有些发懵,感觉到炙热的手心也从裙摆里钻进来,蓦地扯掉了唯一的一层遮蔽,肌肤猝然暴露在空气里。我的脑袋突然轰隆一声,看见他低下头,听到拉链拉开和衣物悉索的声音,然后被迫摆出一个尴尬的姿势,腿间有灼热的温度贴过来。那是从未体验过的异样触感,肌肤相抵的一瞬间,我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惊愕张惶地就往后缩:“不…你要干什么,我不要!”

腰胯被人扣住,嘴巴也重新被他堵上,虽然当时我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只是懵懵懂懂,但仍是下意识地觉得害怕,呜咽地边哭边挣扎,他把头从我肩颈里抬起来,额头抵住我的眉心。咫尺之间的眼眸里,似乎夹杂着*,伤痛,还有一丝决绝。我刚要开口,他却低低地,痛苦地哀求道:“给我…阿沅,给我吧,求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T_T不行了,明天还要早起赶灰机,先这样吧

第五十四章

身体被他死死困住,根本无路可退,这种最亲密的事情我从未想过,他难耐无助的声音徘徊在我耳边,我感觉自己心里软得像化成了一滩水。然而全身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栗,我把手从他的衬衫里伸进去抱紧他,感觉到他的脊背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我口干舌燥,颤抖而无望地问他:“会痛吗…”他却不答,把唇低下来贴住我的,潦草却绵长地辗转舔舐,在我口中急促低沉地喘息。慢慢地见我不那么抗拒了,他便低下头,迫不及待地把手伸到两人紧密贴合的地方,生涩而不得要领地拨弄探寻着。眼前不知是被泪水蒙住还是什么,我抬头望着上方,却好似什么都看不见。闭上眼睛,我感觉视线像是穿透了车顶,浑浑噩噩地漫进了无边的黑夜里。

后来,身体在那一刹那蓦地收缩痉挛,锐痛刺得我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感觉有温热粘稠的液体顺着腿间慢慢溢出。我抱紧他的肩,指甲陷进去,痛楚地不停哭喊着,不由自主地大力挣扎。可是我睁开眼睛,看见顾林昔长长的睫毛垂着,双手牢牢桎梏着我。他仿佛正被*和兴奋的浪潮引领,再听不到也看不到别的什么,只是不能自持地,剧烈而毫无章法地不住抽动,满足而愉悦地在我耳边低吟。那一瞬间我又想,只要能安慰他,只要能让他高兴,那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眼泪痛得不停地流下来,我却咬紧了嘴巴死死坚持。在这几乎是不能忍受的的痛苦中,心底和身体却竟然似乎渐渐地滋生出了一丝关于占有和归属的快感,我重新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猛地一提我的腰,最后猛烈地动了几下,然后身体僵硬地顿住,有热流涌了过来。身体相融到极致的这一刻,我真的产生了一种美丽的幻觉,我觉得顾林昔是喜欢我,并且只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长久的时间过去,久到我背部与座椅间粘湿的汗液都渐渐冷却,身体里的异物感才终于抽离而去。我睁开眼睛,黑暗中他低垂着眼帘,平复的鼻息扫在我脸上。他久久都没有说话,又在黑暗中凝视了我一阵,身体才慢慢往后退了一点。没有他力量的支撑,我感觉自己两腿发颤,整个人瘫软地松下来。还没来得及调整自己的坐姿,他却已经伸手过去,把灯光打亮了起来。

*的场景突兀地在眼前呈现,姿势还是那个荒唐的姿势,身下也狼藉一片。血液顿时全部冲上头顶,我甚至不敢正眼去看他,慌乱而紧张的小声道:“不要开灯…关掉灯好不好?”

“…等一下,你流血了。”他对上我的视线,也很快地撇开眼睛,声音和目光似乎都已经全然清醒了。又静了几秒,顾林昔抿了抿唇角,低哑地说:“对不起,是不是很痛?”

我看着他,脑袋犹豫着动了动,自己也不知道那是点头还是摇头,还是有点难堪地指了指头顶上的灯,他安抚着轻声说:“别怕,闭上眼睛,一会儿就好了。”

我没有依言地闭上眼,而是有些怔愣地看着他侧了侧身,从自己身后副驾的储物柜里找出纸巾,先在自己身前简单清理了一下,把裤子穿好。然后把我的腿抬了抬,拿着纸巾从我的腘窝开始,顺着腿轻得几近颤抖地微微擦拭,我终于回过魂,连忙尴尬地说道:“我、我自己来!”

“别动。”他蹲跪在我面前,低着头,眉心蹙得很紧,嗓音低沉而凝重。我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头皮发麻,抓住座椅边沿的手握得死紧,感觉每一秒钟都像一年那么漫长难熬。后来擦拭的动作终于停下,他又帮我把衣服穿好,衬衫上的纽扣一个个地扣回来。把裙子从腰间重新铺下来的时候,顾林昔抬起头,对上我的目光,他抿抿唇角,低低地道:“裙子上也沾到血了,回家要怎么说?”

我愣住一下,想了想:“没关系,我爸妈不会注意的,我一回家就拿去洗。”

他静默地思忖片刻:“刚才我不小心…”顿了顿,有些尴尬:“你生理期是什么时候?”

我又愣了愣,大概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而自己又不太懂,只好老实地说:“上周末刚完的。”

“噢…”他点点头,“那应该没事吧。”

然后便两两无话了。他蹲着,我坐着,安静了很久,他又把头抬起来,目光却不似他的语气那么淡然,似乎有一点惶惶:“恨不恨我?”

我看着他,半分钟后摇摇头,平静地道:“没有,我自愿的。”

他沉默良久,垂下眼睛,吞咽了一下,然后就无声地坐回了驾驶位去。把灯关掉以后,在位置上静静地坐了半分钟,还是无话可说,他就重新发动了车子。这一次,车开得四平八稳,我尝试着动了动,把双腿并拢,一动却很是火辣辣的疼。我闭上眼睛,隐隐抽着冷气,动静很轻,我不想让他觉察到我难受。

刚才的事情就像做了一场梦,情潮退却之后,我感到很累,还有更多的空虚和难过。刚才的幻觉被现在的理智覆盖,我又觉得刚才认为顾林昔喜欢我,只属于我一个人实在是我太过自作多情。今晚之前,他已经有一年时间不愿和我相见,他刚才也说,过两天他就要走了,所以大约他今晚本来只是想来道个别,刚才的事情,大约也只是他酒后失控的产物。

然而我想,如果时间倒流的话,我大概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吧。

感觉并没过太久,车子就慢慢停了下来。我睁开眼睛,解开安全带,拿上校服外套,再左右看了看,在后座的地上找到刚才混乱中被丢到一边的书包,然后就准备下车。可是门还是锁着的,我只好转过头跟顾林昔说:“能不能帮开下锁?”

他静默几秒,抬手拨了一下开关。听见咔嚓一声,我便要开门下车,手刚放到把手上,却又听到顾林昔的声音:“你这就回家了么?”

我侧过脸,他好像有一点疑惑地看着我,我低头看了下表:“都快十一点了,再不回家我爸妈会担心的…你还有事吗?”

他看着我,又沉默了片刻,然后抿抿唇角,语气似乎有些斟酌:“嗯,我是想说,刚才…是我太冲动了,不过,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你要是有什么想法或者…要求,都可以说。”

我愣了下,他的话我听不太懂,眼神也看不太懂,但是话里的愧意还是听出了几许。静了一阵,我有些无奈地道:“没什么要求啊,我不是说了吗,是我自愿的,你不用觉得对不起。”他把好看的眉头蹙起来,我又想了一下,说:“祝你一路平安,在国外一切都顺顺利利…再见了。”

话音落下,我又等了几秒,我不过是想听他跟我说个道别,可是他静静地,甚至像是有一些呆滞地看着我,嘴巴微微地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在心里轻叹一声,我只好径自打开车门下车,他也没有再叫住我,然而关上车门后刚走了一步,腿间就觉得有些撕扯一样的疼痛,我咬紧牙关忍着,努力把一步都走得稀松平常。顾林昔大约还在车里看着我,我想我这最后留给他的背影,总不能那么仓惶狼狈吧。

一路头也不敢回,一进家门,我就疼得连忙扶住门口的鞋柜,闭上眼睛轻轻地倒抽着冷气,突然听见我妈的声音:“你在干嘛?”

我又吓得赶紧把眼睛睁开,我妈从玄关尽头冒出来,她皱着眉,有些疑惑地看着我:“你去哪了,怎么回来那么晚?”

我支吾道:“哦…我、我们今天讲月考试卷,所以晚了点…”

刚一说完就很是后悔,说谎没有打腹稿,我忽然想起昨天我才跟他们说过,说我这周末才月考。胆战心惊地站了几秒,好在我妈也没有注意,撇了撇嘴不知嘀咕了什么。但她似乎心情还不错,手里拿着条珍珠项链在对着镜子比照,身上的连衣裙好像也是新买的。我弯下腰,从鞋柜里拿了拖鞋换,走过去时有些心虚,便想绕着道走,我妈却叫住我:“过来过来,你戴给我看看!”

我顿住脚步,踌躇两秒,只好慢慢地挪着步子过去。她把项链戴在我脖子上,退后一步左右端详了一下,满意高兴地点点头,又指着镜子:“你看看,好不好看?”

我转头瞄了一眼,镜子里自己的面色苍白,厚重的刘海和有些蓬乱的长发简直像鬼。我不是很有心情地回过头来,随口说着:“恩,好看…很贵吧,你打麻将又赢钱了吗?”

我妈唔了一声,又瞥我一眼:“贵怎么了,女人天生就是要穿衣打扮的。”她把项链从我脖子上取下来,撇撇嘴道:“你也够大了,别整天光顾着学习,好好收拾一下自己,整天灰头土脸的,根本没个女孩子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