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地方,慕阳没有直接进去,只等在府外。

等了半日,总算见到一顶轿子从府里出来,细细看过,那轿子虽然染了南安城的奢华气但的确是巡抚坐的规格,慕阳当即追了过去,轿行不快,慕阳不疾不徐混在人群中缀于其后。

轿子停在一处酒楼前,只见人影一闪,方羽已在侍卫的掩护下闪入酒楼,前后不过瞬息。

慕阳整了整衣领,状似随意踏了进去,进去时正看见方羽已上了二楼。

一眼扫过四处忙活的小二,慕阳微微念动。

一柱香的功夫后,慕阳低垂眉目托了盘子走上二楼。

酒楼颇大,来往小二不少,也未曾有人留意。

楼上共有十来个包间,慕阳刚想看看透窗看看方羽在哪个包间,突然听见身后人叫她:“你,就是你,你是新来的吧,这八宝冰蜜羹是天水阁叫的,你还不快送去,到时候叫巡抚大人等急了,你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慕阳松了口气,推门进了天水阁。

房内本有隐约的交谈声,在她进来时戛然而止,顿了一瞬,又恢复了谈笑风生。

慕阳悄然抬眸,想确定方羽在哪。

虽然她和方羽并不熟悉,但多少也曾见过几面,大致的样貌还是记得的。

然而,这一抬眸,瞬间慕阳的瞳孔一缩,迅疾又垂下眼帘。

……那个坐在主座上,慵懒斜靠,任由侍女捶肩一脸似笑非笑的,除了季昀承还有哪个。

慕阳开始庆幸,来之前她做了简单的易容,只要不细看应当是发现不了的。

随即,慕阳心中又是一沉。

为什么方羽会和季昀承见面?

南安侯的封地是南地十八郡不错,但实际上当地很大一部分官员是玄帝派来的,尤其军政权利更是大半掌握在巡抚手中,这样也是为了防止叛变,可如今……

耳边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季兄,这八宝冰蜜羹是帝都招牌菜八宝宴的尾汤,滋味绝妙,南安过去没有,这也是近日才从帝都请来的厨子,才能有此口福,你不妨尝尝看。”

季昀承扫了一眼八宝冰蜜羹,他自然不能告诉方羽他刚才在帝都呆了数月,而且……这八宝宴不自觉就让他想起那日在八宝楼那个女人同别的男人有说有笑愉悦无比,却对他不假辞色的样子……

一瞬间,几乎有压制不住的怒气。

方羽也察觉季昀承有些不对,侧头正想询问,却见季昀承已经勾唇笑道:“前些日子染了风寒还未好透,这冰寒的菜肴,只怕是吃不了。”

方羽并未多想,转头道:“既然季兄不喜欢,那这菜就撤下去罢。”

随着这话,刚才上菜的小二已经低着头手脚麻利的将菜放回盘中,转身便要离开。

季昀承本只是随便看了一眼,却觉得那小二的身材动作怎么看怎么像一个人……

一个让他咬牙切齿的人。

浅灰色的眸子黯了黯,季昀承突然道:“小二,你等一下。”

闻声,那小二又走了两步,才缓缓顿下脚步。

季昀承又吩咐道:“转过头来。”

又顿了顿,小二低垂着头,转过身来,声音低弱道:“不知客官有何吩咐。”

“过来侍候我。”

见小二犹豫,季昀承眼神示意,身后侍女退下,侍从掏出一锭成色上佳的纹银放在桌上:“如果让我满意,这银子就是你的了。”

——绝对不能被季昀承发现!

只斟酌了一秒,慕阳当机立断,放下盘碟,绕到季昀承身后,学着刚才侍女的模样替季昀承捶肩,她倒也想用力让季昀承吃点苦头,但眼下不被季昀承发现才最明智。

季昀承心安理得享受服侍,夹了口菜对方羽道:“方兄,那就按照我们方才说好的罢。”

方羽见状,却是在心中嘀咕,之前也未听说南安侯有好男色的喜好,这回怎么……好在他们本也聊得差不多,方羽喝了口茶,道:“那我便先走了。”

季昀承也不挽留,只笑着点点头,筷子依旧夹着菜。

方羽走了,季昀承用湿巾拭了唇角,也待离开,慕阳暗自松了口气,退到一边。

却听季昀承道:“你叫什么?”

房内寂静,半晌不见有人应答。

侍女好心,推了推慕阳,慕阳才一下反应过来,季昀承问的是她?

不见回答,季昀承倒也并不生气,只淡淡道:“辞了这份工,跟在我身边服侍罢。”

慕阳嘴角微抽,摇了摇头。

“你不愿意?”

怎么可能愿意……方羽显然已经不可靠,信她也不打算送,当下只想赶快回平凉城。

季昀承歪头看向她,勾起的唇角浮现出了一抹恶劣之色。

“来人,不愿意就把他绑回去。”

56 五五章

恢弘的府邸,一望不见边。

慕阳已经有近三年没来过这了,主人换了,季昀承又不喜吵闹,这里较之三年前也显得冷清了许多。

之前侍候季昀承的侍女领着慕阳去了小厮房,和慕阳过去住的房间恰是对着的。

慕阳道了声谢,正想休息,那侍女却指着对面道:“府上下人不多,你可以先逛逛,只不过……除了侯爷的院子,那个院子你记着也别去。”

“……为什么?”

“这……我也不知道。”侍女低了低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也才来不久,同你一样被侯爷带进府的,那是府上老人同我说的。”

慕阳点了点头,再看向那侍女时,却发现她低头的瞬间竟然有几分像自己。

待侍女走远,慕阳才又望了一眼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季昀承当真有这么喜欢自己?

一觉醒来已经天黑,慕阳擦了把脸,准备找个机会翻墙而出。

南安侯权势滔天,哪怕府上一个下人都比七品官来得有权势,故而几乎很少有奴仆逃逸,府墙也建的低矮。

刚目测好距离,就有小厮急急忙忙说侯爷叫她。

慕阳无奈,跟着小厮走去,正见季昀承在院中用晚膳,前后十来个侍女小厮侍候左右,除此以外她还看见一个眼熟的人——久离。

她同久离也是多年未见,如今看去,久离俨然已经是季昀承身边地位最尊崇的丫鬟。

想来也是,这个女孩十一二岁就已经心机深重。

慕阳走到季昀承身边,刚想作诚惶诚恐状行了礼,就被久离打断。

久离的目光扫过她低垂下的头,瞬间慕阳只觉视线火辣,几乎刺进她的身体中,而后听见久离的声音:“你们都下去罢。”

慕阳微微抬眸,季昀承正举杯浅酌,丝毫不以为意。

退下去的时候,慕阳听见身边有人低声议论。

“侯爷果真是宠爱久离姐姐。”

“哼哼……有些人分明身份也不见高贵,却把自己当做女主人了!”

“嘘,小声点……”

“怕什么,侯爷若是真宠爱她,怎么到如今还不将她收入房中……”

慕阳听得不耐,快走了两步,甩开这些声音。

到了屋中,慕阳寻了套女子的衣衫,准备换上再溜出去,她如今是小厮打扮,换上女装就算被人看见一时半刻也想不到是她,褪去外衫,突然摸到那封玄帝让她交给方羽的密信。

犹豫了一刻,慕阳动手将信拆开,对着烛光展开信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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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夜无月,雾色凄迷,和风细缓浮动,拂在面颊温和而细腻。

久离抬手帮季昀承布了菜,又斟满了酒杯,季昀承仰头喝尽,把玩着酒杯,一言不发。

放下筷子,久离似不经意道:“侯爷,您最近已经带回了好几个侍女小厮了。”

季昀承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视线放空,投落在不知何处,像是根本没有看见久离,也没有发现如今屋内已经只剩他们两人。

“侯爷,您风寒刚愈,还是少喝些罢。”

见季昀承仍是反应淡淡,就连唇畔若有似无笑容也未曾改变,不觉苦上心头。

自那日抛却矜持自荐枕席被拒后,她一想起季昀承总有些尴尬,可是……再是尴尬,也放不下。最初用尽心机留在季昀承身边,确实是想出人头地,想摆脱穷困的家庭和凶恶的父亲,然而她最好的年华,一直都是伴在这个男子的身侧,由孩童到少女再到女子,又怎么会不生出情谊?

更何况,她见过季昀承哭。

只那一次,再难忘记。

那时老侯爷刚去,季昀承也像这般,表面上毫不在意,只在夜晚独酌,一杯接着一杯直到天亮,第二日却又好似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她偷偷守在季昀承身边,强打精神,一坐便是一夜。

老侯爷头七的晚上,季昀承披麻戴孝跪在灵堂,他喝了许多酒,然后醉了,一直垂首半俯着身子。

她以为他睡着了,拿了毯子想悄悄盖在季昀承身上,却发现季昀承的肩膀缓缓颤抖。

滴答一声。

温热的液体落在地上,明明没有声音,久离听去却像是一道炸雷,在她心头炸开。

总说女子哭惹人怜惜,但你若真看过男子哭,才会知道……那是会让人心为之震颤的。

从那时起,她发现她彻底放不下季昀承了。

也是从那时起,季昀承赋予了她权力,却从来也不肯碰她。

她以为季昀承肯让她看他弱势悲伤的一面,定然是对她有所不同,却没料到有人竟然可以什么也不做就夺走了季昀承的心。

季昀承从帝都回来,重重病了一场。

她衣不解带的服侍照顾季昀承,却只得到季昀承病梦中咬牙切齿的二字。

那个女人的名字。

醒来后,季昀承仍然是季昀承,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他带回了的那些侍女小厮,总让她觉得眼熟……身材样貌甚至只是一双眼睛。

久离咬了咬唇,轻声道:“那奴婢先退下了。”

季昀承应了声,无半分挽留之意。

噙了泪,久离行了一礼缓缓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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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中只有六个字。

钳制南安侯、查。

慕阳一愣,才轻叹一声,原来这个时候她弟弟已经知道了。

如今已是天祭十一年,她死于天祭十五年,她死时还未曾发现季昀承有这个念头,未料她弟弟已经发现,好在还有至少四年……

不对,慕阳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

过去季昀承一直偏安一隅,也未有什么过激行为,可是这次他却是擅自入帝都,又在帝都滞留了数月,就算他伪装的再好,也难保不被发现,她弟弟发现不对会不会是因为这个缘故……如果这被改变了的话,那这四年还会平安度过么?

慕阳越想越不对,如果过去她弟弟就已经知道季昀承心怀不轨,又怎么会不同她商量,以她弟弟的性子,更又怎么会隐忍四年一点举措也不做?

弟弟让她送信给方羽,显然是将方羽当做心腹,她定然是要告诉玄帝的。

可是,她此时若是直接跟她弟弟说,只怕反而会被怀疑,因为——就连信也不让她看,显然他弟弟并不够相信她,至少说他更相信方羽一些。

那么,她就必须要一些证据,季昀承和方羽私通的证据。

还有什么地方比南安侯府更适合去找证据?

呆了几年,南安侯府她已经再熟悉不过,换上衣衫,慕阳便悄然趁着夜色朝着季昀承的院子走去。

季昀承喜静,虽然侍女众多,平日留在院中侍候的并不多。

小心从侧面绕了过去,就见季昀承院外守了两队兵士和一个侍女,等了一会,见久离从院中出来,吩咐了一声,那侍女便跟着她走了,慕阳摸准了换班时间,溜了进去。

一进去,便看见坐在院中自斟自饮的季昀承。

院中只有季昀承一人,而季昀承正背对着她,屋内暗着灯,显然再没有人。

她的运气倒不错。

挨着草丛轻手轻脚摸进屋中,季昀承的屋子修的很大,里三间外三间,丝毫不比寻常人家的宅子小,华丽奢侈更是自不必说,不过此时慕阳也懒得关心这个,凭着记忆,摸到了书房,抽开书桌抽屉,点了火折子往里探照,抽屉里尽是些寻常文书,并没有信封的痕迹。

慕阳本也没打算在这里找到。

敲了敲墙壁又敲了敲地砖,没有听到有夹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