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桑唇角泛起一抹冷笑,整个人顿时有了种阴森的味道,他走到门边将门打开,然后脚尖轻点,飞身上墙,像只壁虎一样紧贴在天花板上,一连串的动作无声无息,快如鬼魅。

钱萃玉明白了他的用意,脸色煞然一白。

脚步声已经近在门外,却又生生停住,想必来的也是个细心多疑的人。

如此隐蔽的暗道,却有一扇大开着的门,并且里面透出了灯光,分明就是种诱惑。

对于诱惑,小心点儿总是好的。

然而,对于诱惑,通常也没多少人能抵挡的了。

于是钱萃玉就看见门外抛进一锭银子,紧跟着一个人影闪了进来,那人第一跟看见她,双目顿时瞪大,惊呼一声。

外面立刻飞进第二个人,问道:“怎么了?"

一道白光忽地掠过,刺目的强光令她忍不住眯了脒眼睛,等她再睁开来时,一切都变了。

第一个人倒在地上,第二个人直直地站在当地,一把长剑抵在他的咽喉处,而长剑,正以绝对纯熟的方式握在殷桑的手中。

“你……”第二个人看看殷桑又看看钱萃玉,模样惊恐到了极点。

殷桑什么话都没有说,剑尖划过,第二个人也砰然倒地。钱萃玉顿时伸手捂住了嘴巴。

殷桑回瞥她一眼,“很害怕?"

她咬住下唇,好半天才哑声道:“为什么要在我面前杀人?"

“因为我若不杀他,他就要杀我。”殷桑加深了唇边的冷笑,望着她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明显的恶意。

钱萃玉将手中的纱布狠狠地一掷.殷桑将她的举动看入眼中,而后淡淡地道:“你是不是开始后悔自己来找我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只要你忘记今天发生的事,我就送你回去。”

她仿若未闻,再次紧着嗓子问道:“为什么要在我面前杀人?"

殷桑的眉头皱了起来。

钱萃玉怒声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这样就会害怕?就会跟其他人一样惊呼着逃走,从此一想起来就哆嗦后悔,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你——你要的是这种结果吗?"

殷桑唇角的笑意消失了,他沉着声道:“你说过你绝不犯雷同的错误。”

“可这是错误吗?"她朝他走了几步,"我来见你是个错误吗?"

“是。”

他答得斩钉截铁,她却听得脸色一白,大声地道:"你胡说,你刚才看见我时分明很高兴!"

殷桑轻轻一笑,“真会自作多情。”

血色立刻从她脸上退去,殷桑直视着她,声音冰冷,丝毫不带任何感情: “钱二小姐,谢谢你那么看得起我,特地来找我评定你的大作,但是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躯壳在颤抖,她明显感觉得出来,可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世界突然旋转般飞了起来?

她被颠晃得神志不清。

等再有意识时,碧水潭,水中的密室,还有那个不停变化的男子,都不在了。

她看见自己身处一间精致素雅的闺房中,静静地站着,面对眼前老妇人严肃的容颜,不寒而栗。

“萃玉。”她听见老妇人这样叫她,“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他是谁他是谁,为什么每个人都问她他是谁?

他是谁重要吗?真的那么重要吗?

她望着眼前的老妇人,觉得自己儿近窒息。

第五章

“公子,水准备好了。”柳叶的低唤声将公子自迷思中惊醒回来,他回头看他一眼,柳叶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每个人都能将情绪藏得很好,可为什么那个女子的眼睛,总在沉寂中透露着惊涛骇浪般的感情?

公子推动轮椅转身,柳叶刚待相扶,他已摇头道:

“没事,我自己来。”

内室屏风后,热气蒸腾,木桶的扶手和高度都经过精心设计,使他能够在不需要人服侍的情况下便能自己沐浴。公子褪去衣衫,挪动身子浸入热水之中,整个人

突然一颤。

外面的柳叶听见动静,询问道:“公子?"

“没事。”他一边回答一边却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腿。有感觉了……有一点点感觉了,他的腿刚才浸入热水的那一刹那,分明感觉到了烫。

可是——

怎么可能?他的腿,明明在泰山一役中被废掉了

啊,连老师都说他康复无望,此生都将与轮椅相伴,然而,他刚刚却有了感觉,这怎么可能?!

他伸出手,在腿上按了一下,神经感觉到压力,迅速把信息反映给大脑知晓。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毕竟是能感觉到了。公子蓦地抬起头,饶是他再镇定从容,都欢喜得几乎叫出来。

然而就在他开口想告诉柳叶这件事的一瞬间,屏风右侧的铜镜中映出他的脸,某些句子就那样莫名其妙地跳跃进脑海……

“不要跟着我!"

“为什么骗我?"

“我本就是卑鄙之人,只怪你看错了人。”

“为什么……”女音萦绕在他耳边,像是曾经幽怨了千年,“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你不肯对自己好一点儿?"

公子大骇,下一句话便变得愈发清晰了起来:“如果你不肯爱你自己,那么让我爱你,有我爱你,这世上有我爱你!"

一阵剧痛突然席卷而来,如尖刀般剔挖着他的大脑,他觉得自己的头好像快要裂掉,眼前金星闪烁,视线顿时模糊。

公子发出一声长啸,整个人栽入水中!

外面的柳叶闻声闯入,连忙捞起他,“公子,你怎么了?"

公子脸色发白地捂住自己的头,**道:“老师……老师……”

柳叶一怔,“公子?"

“我,我……”他说了几个字后,便疼得晕厥了过去。

“不要再跟着我!"枯败的婆娑梅下,钱萃玉看见自己跟在殷桑身后,两人相隔数尺,他对她横眉相向。

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她依旧跟在身后,执着相随,更是动怒,“我说过,不要再跟着我!我不会带你走的,不会,永远不会!"

“为什么?"她低垂着眼睛,轻轻地问。这个男人是怎么了?忽然问就变得这么陌生、这么冷漠。

钱萃玉开始挣扎,她知道自己陷入了无边的梦境,她已预感到那梦境的结局将非常可怕,不要,她不要再继续做下去,停止,请在这一刻停止!

耳中依稀有杂音夹杂了进来:“什么?公子晕过去了?快找大夫啊!见鬼了,这是怎么回事?接二连三有人病倒,难道真是流年不利?"

下面还有好多声音,但听不清晰,她的头沉沉的,所有力气都好像被抽尽了,眼前的世界旋转着,又回到了刚才那一幕上——

殷桑冷眼望着她,平静地道:“为什么?你不知道为什么?"

“就因为你的身份吗?"

他眯着眼睛道:“不,是因为你的身份。”

“我不在乎我的身份。”

“可我介意。”他的眼眸转为冷酷,“我不会带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上路。”

她咬住下唇,脸上顿显怒色,“我是娇生惯养,我是千金小姐,但这不代表我是个麻烦!"

殷桑懒洋洋地挑起了眉,“哦?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除了风花雪月外你还能做些什么?你生平可曾自己赚过一文钱?可曾自己打水做饭……"

他的话还未说完,她已尖声反驳道:“你怎知我不会?"

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里似有怜惜,却又漠然。

于是委屈自心头蔓延上来,她凄声道:“我不是无用之人,我不是!"

“好,那么,证明给我看。”

他眼神清冷,她便心中一痛——殷桑,你如此成心刁难,无非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可我偏不!证明就证明,我不信我钱萃玉离了钱家后就会饿死!

场景切换,她走进了一家琴行。

中原重镇,繁华虽不及京都,却也富足安乐,街道两侧店面林立,门楣上耸立着琉璃脊兽,而这家琴行,更是其中装饰得最富丽堂皇的一家。

她一走进去,琴行老板便眼睛一亮,亲自迎了过来。

“这位姑娘,买琴吗?"

她的目光慢慢地自琴上掠过,淡淡地道:“你这琴行,生意如何?"她在殷桑面前是一番风样,到了别人面前又是另一番风样,那么不一样的待遇,却得不到对方的珍惜。可恨,可恼,又可悲。

眼角余光看见殷桑环胸半靠在门边一言不发,心中便越发倔了起来:我不是无用之人,我不是包袱,你休想用这种方法逼我走,休想!

琴行老板听了她的话后愕然道:“这个……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她伸手指向其中一把长琴,“这把黑髹仲尼琴,你卖多少?"

琴行老板呵呵笑道:“我看得出姑娘是个识货之人,若姑娘要,我可以给你个最低价——三十两银子,不过以姑娘的身份,这把琴太普通了,我这另有把雷我琴,乃是唐朝著名琴师雷宵……”

他还没说完,她已打断他道:“我知道这把琴是这最差的,最多不过值二十两银子。”

琴行老板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

“但是,”她忽然微微一笑,“我可以让这把琴卖出两百两的高价。你信不信?"

此言一出,不只琴行老板,几个伙计也顿时抽了口冷气,纷纷扭头朝她看来。

“别开玩笑了,姑娘,你可知道二百两银子,都能买下那把鸣凤琴了。”

“你若不信,我们来打个赌。”

琴行老板颇感兴趣地问道:“赌?怎么赌?"

“我若真让此琴卖出了这等高价,收人分我三成。我若不能,我赔你三成。”

琴行老板将信将疑,但最终受不过诱惑,而且仔细想来,与他又无损失,便点头道:“好!"

她当即伸手试音,音质平平,此琴只适合初学者使用。不过不要紧,只要音准不走调就行。

她在琴桌旁坐下,微一沉吟,拨动琴弦开始正式弹奏。琴声连绵成曲,原本再普通不过的音色,竟在她手下绽现出了璀璨风情。诸人顿时听得一愣。

一曲完毕,并不停歇,纯熟之极地转接到另一曲,琴声清婉,若长江广流,绵延徐逝,自琴行传出去,吸引了不少人驻足倾听。

一曲接一曲,她一连弹了五曲才作罢,收手轻抚琴身道:“七弦为益友,两耳是知音,心静即声淡,其闻无古今。”

“好一个心静即声淡,其闻无古今。”随着一声赞叹,内堂忽然走出一宽袍缓带的锦衣公子,客栈老板一看见他,刚待开口,锦衣公子却朝他使了个眼神,转头对她道:“姑娘的这蔡氏五弄弹得真是炉火纯青,游春欢快,渌水清然,幽居高远,坐愁薄伤,秋思凄凉,无一不尽得神韵。”

她面色不改地道:“是琴好,非我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