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方歌

2004年9月16日

2014年,9月16日,美国,旧金山,晴,气温 23度,无风。

SG大楼,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办公桌上银色的钢笔上,办公桌前坐了个卷发女郎, 黑色的收身西装,灰色的透明丝袜,双腿交叠收拢,对面的意大利客户在侃侃而谈, 浓重的大舌颤音回荡在办公室里。

突然, 电脑提示:您有一封新邮件。 她本不想去看的, 随手点击开,看到发件人的名字就如遭电击般的愣住了,桌上的钢笔“噼啪”一声滚落在地上……

半个小时以后, 意大利客户还在用他的大鼻音唤着:“女士,您还好吗?”

她摆摆手,摇了摇头,推开转椅,弯下腰去凑到桌下想捡钢笔。

突然,“咚”的一声闷响,意大利客户连忙惊讶的绕过去察看,只见, 那个妙龄女郎,那个投资组叱咤风雨的女强人,竟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躲在桃木办公桌下,捂着额角, 花了眼妆,嚎啕大哭……

改变世界个P(上)

苏爱爱再回学校的时候,才明白什么叫洞中才数日,世上已千年。

一向心比天高的老钱甩了她的研究生,成功升级,据说痴狂的爱上了教经济学的文弱书生,又据说此君对不仅能把深奥的经济学问题转化成牛奶可乐的简单原理,还谈得一手好钢琴。

当栀子花的最后一瓣纯白被泥土淹没时, 又有人陷入了爱情的厮杀。

秋天的时候,街道两边的梧桐树树叶落了一地, 脚踩上去是“噼啪”的撕裂声。

苏爱爱在街角帮欧阳买皮蛋瘦肉粥, 拎了两塑料碗的粥转身, 一抬头,宽阔的马路对面, 宋小乔抱着一本书顶着萧瑟的秋风独自走过街角。

说句实话,苏爱爱和宋小乔也算是认识多年了,但碰面的机会还真不多,在这些日子她反复的想着,如果再遇到她,一定要上去狠狠刮她一巴掌的,或是,要大声的恶毒的骂上一顿的……

可是在这一刻, 在着左右分行的路口, 在这喧闹的街头, 她看着她抱着书,低着头走在数米之外, 单薄的身板在秋风中抖了抖, 迅速抓紧了胸口的书,左右张望了下,转脸的一瞬,一双大眼无神且微凸,哪还有当年小孙燕姿的风采, 苏爱爱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甚至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

“咱爱爱姑娘又在伤春悲秋了,啧啧,小小年纪的?” 欧阳接过粥敲爱爱脑袋,

“怎么了?”

“啊?没什么。”苏爱爱摇了摇头,再转头的时候,街角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

她想,那个穿着红色羽绒服笑得张扬的女孩是不是同方歌一并逝去了呢?

苏爱爱拢拢外套的领子。

南方的天气似乎是没有过度的,春天和秋天都极短, 炎热刚过酷寒就来,哎,让人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冷了吧, 手放我兜里……”欧阳一手拎粥,一手握住爱爱的手,手心贴手心,十指紧扣的放入自己大衣的兜里。

“嘿,爱爱姑娘, 我和阿单的设计选中参赛了……”

“恩。”

“比赛要赢了,请你吃好吃的!”

“啊,我要吃寿司! 烧烤! 还有,蟹黄汤包,啊,还有……”

“苏爱爱小朋友!你是小猪吗?一次吃那么多!”

“……”

尔后的几天,江南又开始下雨, 连下了一个礼拜。

欧阳要忙着比赛,苏爱爱也乐得窝在宿舍里,几个女孩在校园网上下了韩剧,除了上课就是看电视,四张凳子围着一个电脑,瓜子薯片铺了一桌,日看夜看, 连饭都不想出去吃。

苏爱爱看到最后都有点混沌了,这个喊“快跳”那个喊“暂停”,剧情的发展都记不得了,事实上她并不是为了看电视,只是不知道除了看电视她还可以干什么。

人真的很有意思,为电视剧里的人物发笑流泪, 愤愤不平,却在现实中麻木的生存。

糖糖丢了薯片嚷嚷:“我去上厕所,暂停暂停,等我一下!”

老钱抢着鼠标,大声叹:“关键时刻怎能三急!”

苏爱爱磕着瓜子不说话,笑:“孩子,快去吧,速去速回!”

糖糖郁闷的跑入洗手间, 众人继续看戏。

突然, 糖糖在洗手间里大喊起来:“啊, 快来看! 彩虹!”

一下子,洗手间外,老钱丢了鼠标, 小美扔下瓜子,爱爱穿上拖鞋, 三个女孩趿着拖鞋“啪嗒啪嗒”的冲进洗手间。

四颗大头上下叠着挤在厕所狭长窄小的窗户上, 一起抬头。

真的有一道彩虹!

只是极浅的一道, 并没有传说中的七中分明色彩,能辨认出的只是赤中带微微的亮黄和碧蓝, 浮在润湿的天空边上, 没有半圆那么夸张的拱度, 只是小小的一个边角,小心翼翼的绽放开,像微微扇动的蝴蝶的薄翼。

嘿,那真的是彩虹!

在宿舍洗手间狭小的窗外,苏爱爱的人生里第一次亲眼看见彩虹, 不美丽, 但出现在连绵几日的雨后,出现在阴霾未散的天空,却是——前所未有的感动。

苏爱爱趴在窗台上,连眼睛都不敢眨, 是眼珠子睁太大又微微的潮湿起来。

方歌,方歌, 这几日来,她反复的低念这个名字,从喉间开始发音,唇间吐出。

那个笑起来有细细的小米牙的孩子,那个会拉小提琴的少年,那个教会她不要忘记的男子。

那个——生命里最初爱上的人……

他会不会看到这样的彩虹, 他如果能看到这样的彩虹该有多好!该有多好!

会计学里,材料的放拿总是有着一定的顺序, First In First Out(先进先出),或 Last In First Out(后进先出)。

The first memory is the last to go.

但是,方歌,你的记忆却是最后一个盛倒出来的!

第一次爱情的记忆永远是最后一个放走的……

当最后一道彩虹慢慢在天边褪色时, 苏爱爱闭了闭干涩的眼睛,决定把那个少年的回忆好好的收起。

欧阳和阿单这两个最佳拍档,总算在大学的尾声又风光了把, 自动化的模型设计在省里拿了个一等奖, 等着领两人做研究生的导师排成了队,等着签两人专利的厂家也排成了队。

颁奖会的时候苏爱爱正好有课, 一下课就看见欧阳远远的捧了老大一束鲜花靠在墙边, 百无聊赖的踢了踢腿。

苏爱爱憋着笑,蹦跶着过去:“欧阳公子,谁送的花儿啊?”

欧阳回头,拍了拍爱爱脑袋,没好气:“系里给的,敢着来接你拿了就走了,你喜欢就赶紧快拿去, 我提着这东西走了大半个校园,太丢人了……”忙不失的把花塞爱爱怀里。

让欧阳这么好面子的大男人拿着花行走了大半个校区还真是够呛, 苏爱爱边笑边接过花。

又想起来了:“你不是说比赛赢了请我吃好吃的?”

“吃啊,马上就去吃,今天晚上,阿单约了咱们一个师兄,签专利合同,交给他代理!咱们要自己创业!”欧阳甩了甩脑袋,很是意气风发。

苏爱爱甩着手里的鲜花大声说:“啊, 欧阳公子,你是不是要发了? 您要是发了,我不就是富婆了吗?”

欧阳笑得掐爱爱脸:“是,你是就小富婆了!”

苏爱爱环着欧阳的胳膊,拍手:“那好,那好,我要是富婆了,要吃什么吃什么,想包多少个小白脸包多少个小白脸!”

欧阳站住了, 两只手压苏爱爱脸颊,直压得爱爱嘴巴撅起来, 挑了眉,瞪了眼,装得凶神恶煞:“苏爱爱同志,你敢!”

说完,他一把把爱爱抱起来,苏爱爱双脚离了地,瞟了眼周围走过的人,有点不好意思, 红了脸,直蹬腿。

欧阳环着苏爱爱的腰,他说:“苏爱爱同志,我慎重,庄重,严重的警告你!

这往后,鲜花,你的!钞票, 你的! 你! 我的!”

在这傍晚的校园, 这个高大帅气的男生站在叶落的银杏树下如是说, 那个娇小清秀的女生在人来人往的学生潮中捂上羞红的脸。

嘿,谁说年少轻狂的爱情不是最最动人的呢?

改变世界个P(下)

事实证明年轻企业家不是懂技术就能成功上位的,欧阳和阿单的合同一签,那师兄反倒骗着了专利权,靠着这研发跑去北方骗吃骗喝了。

这一年, S大自动化的“盖茨”和“鲍尔默”就这么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苏爱爱庆功酒没喝道变成在宿舍里喝解晦酒。

大四的男生宿舍基本变成三不管地带, 搬离的人每天都有,人员变动太大,阿姨都不过问了。

拼了四张桌子, 啤酒花生,鸡翅烧烤摊了一桌, 苏爱爱不好意思坐床上, 就着欧阳搬给她的板凳在桌旁坐下。

小手千辛万苦追来的学姐也来了, 人倒是很大方, 一进门就帮小手叠被子,又收拾了衣服去水房了。

苏爱爱看得十分汗颜, 被唤起了少有的闲妻良母之心, 瞟了瞟顶上欧阳的床, 吞吞吐吐的开口:“那个,你有啥要我服务的?”

欧阳斜了眼倪她:“得了吧, 你到时没把我衣服给碎尸就不错了” 倒了果汁给她:“小祖宗,您就负责吃喝吧!啊!”

今晚大家的兴致都不高, 个个低了头,围着桌子坐着,前所未有的安静。

阿单“啪”一声开了听雪花啤酒,递给欧阳,开口:“兄弟,这次是我对不起你, 死活不该拉着你签合同,靠,没想到自己人也会骗自己人, 你要打还是要怎么着,都随便!”

苏爱爱低头喝果汁, 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阿单向来就是重义气的人,自己不会骗兄弟,也坚信兄弟不会骗自己, 正因为这样广交朋友, 但没想到这次居然是被自己的师兄骗了

说句实在话, 苏爱爱也想不通, 都一个学校出来的, 至于向自己人下手吗?

欧阳冷笑:“就是自己人才好骗, 这年头,中国人骗中国人,师兄骗师弟, 老师骗学生,骗子多了!”接过啤酒,仰头,喉结一动,咕噜了一大口, 抹了嘴,拍阿单肩膀:“嘿,是兄弟就别道歉了,有什么好道歉的!要我是你也还不是会被骗? 大不了,咱就从头找工作呗! 来,干!”

阿单二话不说接过啤酒, 仰头干了。

男生之间的感情和女生之间的就是不一样, 喝个酒都那么热血沸腾!

苏爱爱看得都忘了喝果汁了。

“哎”这会轮小手叹气了。

小手一脚翘在桌腿上,一手剥着花生,唉声叹气:“得了,最近他妈的什么事情都让咱遇上了,别说工作了, 我妈让我6月一到就立即打包回家!”

小朋友把杯里的果汁喝光,偷偷倒上啤酒,问:“为什么? 那你女朋友怎么办?”

小手又叹了口气, 身子前倾, 指间的花生皮稀稀落落掉了一地的杂乱,他看了看门口,遮着嘴小声说:“还不是我妈! 不喜欢心仪,说我不经她同意随便找了个外地的, 非要我分!”

小朋友啧了口啤酒,似懂非懂的“哦”了一长声, 被阿单打了脑袋。

阿单眼睛一亮, 对小手说:“艾,我来告诉你一法子!”按了按小朋友的脑袋,“你就和你妈说,你喜欢上咱小朋友了,非君不娶!”

苏爱爱一口果汁差点呛着, 欧阳笑着递了纸巾。

小手站起来要打阿单:“你出什么馊主意啊,我妈非爆血管不可!”

阿单躲欧阳旁边,直喊“莫打,莫打!”

欧阳拉了小手坐下,指指阿单:“我知道他意思,阿单是说先刺激你妈一下, 你就先变成个断臂,然后再告诉你妈你最终走上正途和你家何心仪在一起,相比之下,你妈她老人家肯定无比欣慰,就不管你了,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以毒攻毒!”

苏爱爱目瞪口呆的看着欧阳,她怎么就不知道她家欧阳公子有那么多馊点子!

小手坐下来,气得晃腿:“你就说吧, 我妈到时非把我打成个断臂不可!”又灌了口啤酒长长叹了口气:“嘿,你说这毕业咱不是想了那么多年了吗? 算了那么久了吗? 到现在我都恨死毕业了!”

大家又都安静了,小手腿搁在桌架上晃着, 老木桌被他晃得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桌上的空酒瓶“磕磕”的撞着桌面,这个狭小的空间仿佛下一秒就会崩塌下来……

苏爱爱低下头,晃着杯子, 其实她也很担心, 她想着欧阳毕业了是不是也要离开, 他的家人会让他留下来吗? 她又不敢去问。

她走过校园的每一条小路都会不自觉的感慨, 明年这时候,这个学校里就不会再有欧阳的身影了,在这处处充满他影子的地方,在这布满她们手牵手留下的足迹的地方,让她该如何平静的走下去?

哎,如果能一同毕业就好了!

杯中的液体晃得溅到了裤子上,一张白纸轻轻的盖上, 苏爱爱抬头,看到欧阳支着头看着她,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

“艾,回来了!”小手的学姐抱了一盆衣服进门。

小手立即丢了花生,跑去接盆, 嘴里喊着:“看看,把咱媳妇儿累的!”

学姐脸红,塞了盆到他怀里啐:“什么媳妇!谁是你媳妇!”

“好,好,那你说!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

两人说闹着走到阳台上晾衣服去了, 苏爱爱在室内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透过窗户能看到两人上上甜蜜的笑,一个递衣服,一个挂衣服,小手嬉皮笑脸的似乎刚才在唉声叹气的根本不是他。

苏爱爱偷过玻璃看着这样的两人,明明是如此幸福的时刻,为什么她看在眼里,心里却在疼痛呢?

就好似看见春天枝头摇摆的粉红桃花,美丽,芬芳,下一秒都被吹散在风里……

苏爱爱抓了把花生,掐在手心里玩着,问小朋友:“那你呢?毕业后回西藏?”

小朋友停住杯子,点了点头:“恩, 不让留下来。” 说的很平静,却仰头把杯中剩余的啤酒一饮而尽。

阿单拍了拍小朋友的头:“不留下来也好,回去包分配, 在这找工作还要看脸色,又是要有经验,又是要研究生! 靠,那读大学读个P啊!”

阿单那模样活像S大欠了他巨债一样,事实上他还拖欠了S大很多学费自己拿去花了,苏爱爱立即笑倒在欧阳怀里

小朋友摇头晃脑:“那你们去考研吧!”

不说考研还好,说到考研阿单就一肚子火, 他父母是死活想他继续读,他自己是死活不想再读书了。

阿单敲小朋友脑袋, 像闷冬瓜一样发出“咚咚”声:“你刚才那话再问一遍!”

小朋友摸着脑袋苦着脸,结结巴巴又问了一遍:“那……您去考研?”

阿单大声的“呸”了一声:“你考研!你爸考研!你妈考研! 你全家才考研呢!”

苏爱爱笑得直抖,花生掉了一地, 欧阳低了头笑着帮她捡花生,“啪”的一声,把花生敲桌上, 装出很义愤填膺的样子:“真是奇怪, 多么单位,说是就只招研究生博士生, 嘿,我就不懂, 这研究生博士生,能比我们更会喝茶,更会收钱吗?”

苏爱爱直点头,拍欧阳公子的胳膊:“不对,不对,你还比研究生还多会一项!”

欧阳斜眼:“哪项?”

苏爱爱坐直身子一脸认真的回答:“你比研究生博士生更会唱小曲儿, 哦,忘了,还会跳舞, 关键时刻,一个顶三!”

众人一下子都笑了, 小手领着学姐回来正好听到这话,笑得靠在门边上直不起腰来, 欧阳装模做样的去敲苏爱爱脑袋,阿单赶紧拿花生壳砸欧阳,苏爱爱抱着头直躲。

闹完,欧阳捋捋格纹线衫的袖子, 一下子站起来,举起酒杯:“好,兄弟们,决定了! S大骗了咱四年,咱们要用S大教咱的知识骗社会一辈子!”

“好类,骗社会一辈子!” 阿单站起来举杯。

小手放下盆来拿酒杯, 小朋友喝多了也跌跌撞撞的举着酒杯站起来, 苏爱爱和学姐也伸长了膀子举杯,即使没有喝酒,脸上也是红光一片。

大家喊着:“干杯!”

那些液态顷刻就被灌入了热腾腾的胸膛。

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骂了些什么, 聊到了几点,到最后小朋友抱着被子靠着床柱睡着了, 学姐趴在桌上, 小手枕在学姐腿上,仔细看过去眼角似乎还有未干的泪痕,浅浅的一道, 像初生的眼纹。

苏爱爱靠在欧阳肩膀, 欧阳动了动,她睁开了眼, 欧阳指指桌上的烟盒:“爱爱姑娘,今天能破戒一次不?”睁大了眼睛,水光泛泛的,活似只讨人怜爱的猫儿。

苏爱爱想一本正经的说不的, 却说不出口了,毕竟这群男生一起抽烟喝酒的日子能剩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