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没回头。

人群感慨,装相的,怕老婆。

杨昭在众人注视下,面无表情地坐到座位上。陈铭生试探着说:“要不……换个地方吃?”

“为什么?”杨昭马上看向他,“这是我们的座位,我先来的。”

“好好。”陈铭生把盒饭上的表拿开,杨昭瞄了一眼牌子,冷哼一声,低不可闻地道了句:“……暴发户。”

一抬头,陈铭生淡笑着扯开筷子。

杨昭又觉得自己嘴脸不太好看,安静地低头吃东西。

另一边,万昆很快就追上了何丽真。

“干嘛呀。”耍赖。

何丽真还在走,万昆拉着她,“老师……”

何丽真立马停下。

“你别叫我老师,我没教过你这么牛气的学生。”

万昆叉着腿,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

“大庭广众你抢人家座位干什么?你年轻力壮的大男人跟一个女人抢座位,你真好意思啊你。而且、而且人家的——”何丽真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那男人腿还有残疾,都拄着拐杖呢,你还——”

万昆听到这,抬起头了。

“那男的不是一般人。”

何丽真根本听不着:“给老弱病残让座你小学就该学过吧,你真不嫌丢人。”

万昆眨眨眼,忽然咧嘴一笑。一伸手就抱过来了。何丽真挣他,挣不开。

“万昆!”

“别气别气。”万昆一只大手放在何丽真的肚子上,说:“你话没说完啊,老弱病残后面还有个孕呢。”

何丽真脸一红,批评的底气也不足了。

万昆赖赖地说:“给我儿子累着了,谁负责?而且那女的……”万昆想起杨昭,还有点咬牙切齿,“一脸欠抽的样,我真是——”

“我看你才欠抽。”何丽真一手打过去,“把手拿开,我们去外面吃。”

“行行行,你说了算。”

另一边,杨昭和陈铭生吃完饭,走出餐厅。杨昭跟陈铭生说:“我出去站一会。”

陈铭生点头,低声说:“好,我陪你。”

两人出了车展大门,杨昭点了一根烟。

陈铭生靠在一边的柱子上等着。杨昭抽了一半,转过眼。

“累么?”

陈铭生说:“没事。”

杨昭走到他身边,一手轻轻揽住他的腰。陈铭生低声笑,“还气呢?”

杨昭摇头,“不值得。”

陈铭生抬手,抹开她额前的碎发,“本来就不值得。”

杨昭抬眼,陈铭生轻轻地亲了她一下。

“不用担心我。”他说。

杨昭没说话。

陈铭生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轻说:“我身体好不好,你还不知道么?”

杨昭脸上一热,忍不住笑了,“陈铭生,你真混蛋。”

陈铭生抱着她,淡淡地应声:“是么。”

他抱了一会,杨昭忽然说:“我还是要买凯宴。”

“……”

杨昭直起身,一脸正经。

“那人没什么眼光,我要买我喜欢的,你喜欢么?”

你这么严肃地问我,我哪还有别的回答。

“喜欢,你想买什么都行。”

两百米外的另外一对,男的还在女的身边抱怨。

“妈的中国是不让开坦克,让开老子第一个把她家炸了。”

“……神经病。”

————完—————

那个不为人知的故事出书版番外——雪山雪山

其实比起现在,学生时代的陈铭生,要活泼得多。

陈铭生从来不是一个好学生,不爱看书,也不爱背书。但是因为家庭原因,陈铭生胡闹了十几年,最后还是奋发了一下,考上了青海警官职业学院。

军校警校这个东西,一般人家接触得少,有不少不了解的家庭,都把这个当成是家里男孩子没去处的时候兜底的地方。

他们不知道的是,如果没有家庭关系,完完全全什么都不懂的新人想要考上这种地方,概率是很小的。

陈铭生不一样,打从陈铭生刚刚记事,还有些懵懵懂懂的时候,他妈妈就已经无数次地告诉他——长大以后要考警校,要做警察。

慢慢地,陈铭生发现,只要顺着他妈妈这个意思,他妈妈对他其他方面的管理就会很松。于是很小的时候,他没事就哄他妈,说他长大一定考警校。

说着说着,他自己也就牢牢记住了。

陈铭生没见过爸爸,后来听人说,他爸爸在他妈妈怀他的时候,因公殉职了。

他的妈妈一辈子都没有再嫁,他时常看见,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小客厅里,客厅里的墙上,钉了一个小木架,上面放着他爸爸的照片。他的妈妈就对着那张照片,也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陈铭生也经常看那张照片,但是他看照片时的感受和他母亲完全不一样。陈铭生更多的,是好奇和疑惑。

每到父亲忌日的时候,他的妈妈都会反复说着同样一句话——她给他起名“铭生”,就是让他把这个日子铭记一生。

于是那一个日期,那一段往事,虽然不明了,但陈铭生真的牢牢记住了一辈子。

他的家庭并不富裕,妈妈在他小的时候,在一家纺织厂当工人,十分辛苦。

陈铭生算懂事早的,很小的时候就自己看家,做饭,等妈妈回来。

就这样,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中,他慢慢长大了,他的身材高了许多,长相也越来越像他的父亲。

他的母亲经常看着他的脸发呆,然后接着对他说:“你要去做警察。”

一件事被说一次两次,是提醒,三次四次,是叮嘱,而说了无数次的时候,便成了一种折磨。

那时陈铭生刚上高中,正处在叛逆期,在家里被他妈妈说烦了的时候,他就会逃学,上外面疯。

他的高中不是什么好学校,乌烟瘴气,基本没有好好读书的,陈铭生算是里面的头头——在这种简单的地方,当头的理由也是简单的——因为陈铭生在男生里数一数二的高大,而且有脾气,胆子大,还会玩。

这样几点因素集中在一个三流高中里,那绝对是吸引人的好招牌。

陈铭生就带着一群“小弟”,各种逃学、抽烟、泡妞。

那时候小,没有对未来的看法,陈铭生一直觉得,他会这样一辈子。什么警校,什么警察,当时离他好远好远。

真正打断他这样生活的,是一件几乎让他崩溃的事情。

在陈铭生三番五次地跟妈妈争吵,并且大叫着说要考警校你自己去考后,他的妈妈自杀了。

她把陈铭生爸爸的照片从相框里拿出来,别到自己的衣服里,然后在自己家的小客厅里,吊了一条围巾,陈铭生回家推开门的时候,看见那一幕,心脏差点停了。

那次幸好他回来得早,几乎前后脚,才把他的妈妈救了下来。

在医院的时候,她妈妈醒过来,陈铭生坐在她床边,只说了一句话——“妈,我肯定会上警校,我肯定会做警察,我拿命保证。”

她妈妈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转过头,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从那以后,陈铭生往死里看书,他那时读高二,离高考还有一年。他白天黑夜地做题,数学题、语文题、理化题——甚至连公安院校几年的心理测试题都做了无数遍。

那一年高考,报考青海警官职业学院的人有很多。心理测试和体能测试的时候,好多家长在外面陪同,可陈铭生是自己去的。

心理测验那天顺利结束后,陈铭生的心基本上就放下了。

剩下一个体能测试,警校的体能测试考得不多,一共就四项。陈铭生之前查过无数次,项目和要求几乎倒背如流。

五十米冲刺,时间要求七秒一以内;一千米跑步,时间要求三分五十五秒;俯卧撑,十秒内完成六次以上;最后是立定跳远,要求两米三。

陈铭生自己私下试过一次,然后发现这几项考试对他来说基本就是小菜一碟。他就完全没有担心。

结果就是这么一放松,体能测试的那天他睡过了。

考试地点离他家很远,所以准备考试的时候,陈铭生的妈妈给了他钱,让他住在外面的旅店。当时他还没有手机,没人叫他起床,完全靠自己的生物钟。

他出门赶公交也来不及了,陈铭生绕近路,撒丫子跑了将近两公里,终于在最后时刻赶到了考试地点。跑完了这段路,陈铭生累得差点吐血,他的第一项测试是五十米冲刺,结果发令哨一响,陈铭生脚一蹬地,前腿一软,险些跪下。

最后他压着及格线,把这几个项目都通过了。

那批学员里,陈铭生的体能测试成绩排在很后很后面,不过既然过了,那也就无所谓了。

陈铭生觉得,自己往后那么不爱看书,不爱学习,完全是因为高考前学伤了。

他废寝忘食,披星戴月地坚持了一年多,最后终于如愿以偿,考入了青海警官职业学院,刑侦学。

录取通知出来的那天,陈铭生的妈妈喜极而泣,陈铭生倒是没怎么特别的高兴。他拿着那薄薄的一个信封,感觉有点奇怪。

要知道,在此之前,陈铭生在跟学校那些小地赖混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会上大学,更没想过,那个从小到大,一直在嘴里念着,可一直没有真正感悟的愿望,竟然成真了。

他真的,要去做警察了。

八月二十四号,陈铭生清清楚楚地记住了那一天,他去学校报到。

那天他穿得很简单,一个背心、一条长裤,脑袋上戴了顶遮阳的鸭舌帽,背着一个深蓝色的双肩包。

他带的东西也很少,所有衣物用品,都塞在这个包里。

高中毕业,陈铭生的个子已经蹿到一米八二,但是还带着些许的稚嫩。

当他站到警校门口的时候,是一个正中午,炽热的太阳悬在空中,将大地烤得热气腾腾。报道那天,门口有很多人,多是家长在接送孩子,陈铭生背着包,一个人站在门口,看着校门外的牌子,那上面几个大字,写着学校的名字。

他站了好一会儿,最后,从裤兜里翻出一块口香糖,放到嘴里,嚼了嚼,走进校园。

八月二十四,这一天,就是陈铭生这一辈子的分界线。

分开了迷茫与坚定。

分开了逃避与面对。

分开了男孩和男人。

他在这里,遇到了这一生中,对他影响最大的人。

那就是严郑涛。

严郑涛是刑侦科的一个专业课老师,陈铭生和他最初的相识,并不算太愉快。

那还是在军训的时候。

男生被赶到一个危楼里,排着队,去剃头发,领衣服。剃头师傅的手法还算是熟练,可能是因为剃得太多了,那脑袋已经都不是脑袋了,在他眼里都是一个个等着撸顺的新苞米。

排到陈铭生,他坐到凳子上,就听着推子声嗡嗡地响,然后他的头发渣就落了一肩膀。剃完之后,那老师傅还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说了句:“有头发渣,上外面冲冲水。”

陈铭生到外面去,有一道水槽,并排五六个水龙头,好几个人也在那冲。

现在是夏天,天气热,而且男生也没那么多讲究,一个个地冲得浑身湿了大半,还觉得挺爽。

陈铭生冲完,回到楼里,站在楼口的镜子前看了看。他之前都没留过这么短的头发,第一次看,陈铭生很不喜欢,他觉得有点愣头愣脑的。

他还不知道的是,就这么一个看起来有些愣的发型,往后,他几乎顶了一辈子。

他们那发的作训服和其他学校的不太一样,不是绿色的迷彩,而是黑色的。

纯黑色的半袖,长裤,帽子,一点花纹都没有。

对这身衣服,陈铭生还是挺满意的,他觉得自己穿起来非常帅。

但是没让他帅多久,连续几天的高强度训练就来了。开始的时候,每天训练完,整个一个宿舍鬼哭狼嚎,后来,连号的力气都没了,回来倒头就睡。

军训全封闭管理,而且本来陈铭生也没有手机,现在连个画报都没有,也不让买零食,不允许互相串寝,什么打牌聚餐聊天,全部禁止,日子过得都淡出鸟来了。

娱乐的契机来源于一个中午。

那时他们上午训练完,吃完午饭,正好是午休时间,大家都躺床上睡觉。其实都是大小伙子,精力充沛,没几个能真正睡着的,但是不睡觉干啥啊,也没其他事做。

陈铭生躺在床上,看着上铺的木板发呆,他开始觉得警校没啥意思了。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一声叫卖声。声音很小,只要有一点杂音都听不见了。陈铭生坐起来,让屋里人安静。

“你们听见没?”他说。

一个同寝室的人说:“听见啥?”

陈铭生说:“嘘,仔细听。”

大伙屏息凝神,一屋八个人,跟神经病似的,纷纷坐了起来,耳朵冲着窗外,细细地分辨。

终于,他们听到了一声,“卖西瓜了,又大又甜的西瓜——!”

卖西瓜,这是什么大事吗?狗屁。

可现在实在是太无聊了,就这么一个卖西瓜的瓜农,也着实让屋里人都兴奋起来。

“有人卖西瓜!”

“西瓜!”

“有人卖西瓜了!”

“……”

陈铭生说:“想吃不?”

其他几个人可劲地点头,其中一个说:“可不让出去啊,想吃有啥用?”

陈铭生说:“真想吃?”

他对床的一个人皱眉,说:“陈铭生,你该不会要出去买吧,抓着可就完蛋了!”

陈铭生不耐烦地看他一眼:“就这点胆子,干屁警察啊!”

那人被训得缩了回去。

“陈铭生,我记得大巴拉我们来训练的时候,我看见外面有片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