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 作者:天籁纸鸢|君子以泽

2012年9月18日,上海

第一章 夫君

鄙人东方媚,大半辈子丞相千金,小半辈子青楼头牌,加起来二十余载,整个辈子终于在夜黑风高行船夜划了个鸭蛋。

死后我一直想,好歹也是“京城第一媚”,却死在荒郊河面,成了孤魂野鬼,着实不够体面。

前些日子,我认识了朝廷右都御史大人的小公子,此后干柴撞了烈火,一发不可收拾。无奈他老娘真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听说儿子瞧上的人是我,一个月抹了三次脖子。

终于,小公子破釜沉舟,携金山银山和我私奔。我们在河岸边重逢,上了木船篷子,篙桨一推,幔子一抖,重演杜十娘之传奇,再现勾栏之佳话。他情深脉脉,我含情浓浓,正想抱着啃几下,我却很不应景地嗝了屁。

其实,他父母不作美,跟我的罪行脱不开干系。

倘或在船篷子里拜天地作数,御史公子便是我第三任夫君。至于前两个,以百姓之说,是都被我克归了天。

最糟糕的是,御史公子对着我啃了半天,突然察觉啃的是口尸体,也受惊过度,含惊九泉。

于是,我嫁谁谁死,克夫命发挥到极致不说,连小命也赔了进去。

至于我是怎么死的,这问题很是巧妙。

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在青楼唱戏,是故无情无义。是故不守寡,也没人浸我猪笼。但人在做,鬼在看,和御史公子卿卿我我时,我透过船篷缝儿,看见一道黑影。大半夜的,瞅着也不真切,只见它在水面上一飘而过。刚睁大眼想看清楚,影子竟直朝缝儿飘过来。细缝骤然绷开,撑出一双美眸。

那双眼承载着星子光,形状极美,却是幽绿色。如此一双眼,如此白森森的皮肤,常人瞧见,多半只觉得渗得慌,我却觉得很是眼熟。

还没时间多想,一张死人脸顺着细缝挤了进来。

我和那死人脸对视很久,不由感慨:姑奶奶真是个棺材座子,前夫死去两年,我才开始第三春,他就迫不及待,来找我索命。

与此同时,御史公子搂着我的腰,满眼柔情,拨了拨我的下巴:“媚娘,你为何不看我?”

他的嘴凑过来,一道黑影穿透船篷,停在我身边。御史公子什么都看不到,我却被禁锢着,像是被鬼压了身:“你可有看到什么东西?”

“有,媚娘你。”

御史公子无比深情,那黑影却已垂下脑袋瓜子,对着我的鼻口,吹了一口气……

恢复意识时,我已离开船篷,漂浮在河面上。

不知是否过了太久,河面和之前不大一样。不仅水面泛着粼粼白光,还有成百上千条透明人影,若隐若现。他们提着柳黄灯笼,在水面晃动,时而穿透经过的船只。每次穿透船只时,都有船客抱怨天气好冷风好大,又拉紧船篷,加快航行速度。

唯独我们的木船静漂在河面,烛光幽微,浮尸般随波逐流。

这一切诡异得像三九天桃花开,我怀疑自己身在梦中。但刚一回头,就看到旁边的白衣公子。两岸翠竹如屏,花若年少,公子白衣胜雪,却随着雨滴醉了竹梢。

半晌,我终于憋出一句话:“你是人是鬼?”

他相当毁形象,瞪了我一眼:“你说呢?”

比起最后一次见面,这神形生龙活虎得多,看样子不是鬼。但我亲自帮他入殓下葬,也不该是人。

不论如何,天人两隔二载,我多少有些挂念他,眼中满是泪花:“夫君,两年来,你不曾出现在我的梦中。如今,你终于舍得来见我。”

谁知夫君不给面子,当初重病时憔悴苍白,我见犹怜的模样,早已荡然无存:“当初你说,倘若我死去,你立即吊白绫,追随我至阴曹地府,现在演的又是哪一出?”

我收回眼泪,思索了一阵子,再次热泪盈眶:“夫君不是说过,千万不能做傻事么。”

“你是不能做傻事,但我这才死了多久,你就开始偷汉子,你让我在阴间,颜面何存!”

我忍了一下,准备用微笑迎接他,但反复回想两年前的事,还是抵不住额上青筋乱跳:“姓汤的,你够了!”

夫君怔了怔,满脸不可置信:“你……你说什么?”

“没错,我确实只守了两年寡。但是,和你成亲两柱香不到,连房都没圆,你就赶着去投胎。要不是为了咱们爹那点情谊,你以为我会愿意嫁给个半死人,再背上‘东方克夫’这种名头么!老娘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了!”

“东方媚,你,你好样的。到现在,还不知悔改,你,你好样的。”

看他苍白的脸变得更白,还连续说了两次“你你好样的”,我心里有些愧疚——到底他是个死人,且生前对我不薄,甚至百依百顺。正揣摩着,想要放软态度,他却扬了扬眉,温言道:“没关系,媚娘,你一向有这种小性子,也正巧是我喜欢的。你喜欢那御史公子没问题,你的阳寿都属于他。死了,就回我身边,我给机会,让你洗心自新。”

“既然如此,等我死了再说罢。”我朝他拱拱手,“夫君,我们江湖不见。”

“夫人已经驾返瑶池,何必如此客套。”

“什么?”

夫君轻叹一声,对着船篷抬抬手。棚子被阴风掀开一个角,里面躺着一双死人,僵得像两块木桩子。

我望着自己和御史公子的尸体,目瞪口呆。

这时,有一个女鬼飘过来。她捧着自己的脑袋,双手整理上面的头发,又把脑袋装在脖子上,巧笑嫣然:“汤王爷,好久不见。难得你会到上面游逛。”

“我是来接人的。”夫君轻轻揽住我的肩,一副新婚夫妇的幸福姿态,“这就是我之前提过的东方媚,我的夫人。”

我还在盯着自己的尸体。

一个死鬼妖僧拨弄着幽紫念珠,从我们身边飘过:“轮回六道,恶有恶报,远在儿孙近在身。这妖孽天生克夫,衰气笼罩,总算遭了现世报,此番到阴间沉沦苦海,南无阿弥陀佛。”

“大师你说话注意点,小心我让阎罗老弟惩了你,让你一直人不人,妖不妖,鬼不鬼,永世不得超生。”夫君对妖僧瞪了一眼,恶霸一般,把妖僧吓得珠子都落到河面。

他转眼望着我的眼神,却比御史公子炽热百倍。

黑河阴风阵阵,两岸折竹幽人。鬼魂幽绿,飘来荡去。夫君向我伸出手,风度翩翩,眉目如画,美貌不减当年:

“夫人,没有圆房无所谓。来,我带你去阴曹地府,再圆一个。”

第二章 判官

看了看周围,除了那妖僧和断头女,原来这河面上不干净的东西还很多:有胳膊无腿的白袍幽魂,没有身子留着黑发飘摇的鬼脑袋,长了六条腿却用手在水面上爬的畸形鬼,舌头拖在膝盖上的吊死鬼……他们来回穿行,带过一阵阵飕飕的风声。这些鬼魂一旦离我远些,都会变成绿油油的颜色,再远一些,则变成深蓝色,消失在夜雾中。

一个红裙女子悬空浮过,看她长发飘飘,四肢健在,腰肢婀娜,我料想这只死相不会太吓人,于是对着她的背影唤道:“这位妹妹……”

她站住,转了一圈,但正面和背面一模一样,依然长发飘飘。

若说鬼也可以死,我大抵会又翘一次。

“怎么,怎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回头看着唯一正常的夫君,“我真的死了?”

“刚死的人都这样,对同类总有些生分。我就是欢喜你这模样,所以保留你原本的神形,你瞧瞧,还满意否?”

他递来的铜镜上,有一张惊慌失措的散发蓝色鬼脸。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里面的鬼也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把另一只手也叠在脸上,乖乖,那鬼也把另一只手叠在脸上!

我闭着眼打掉铜镜,提起最后一口气,转过头对夫君颤声道:“我……”

夫君温言道:“又使性子。哎,媚娘,在河上死去,又保留全尸,只能让你当水鬼,所以很多东西你都看不清。不过你先忍忍,回去再找人给你晋个级。”

“你……”我指着他。

夫君低下头来,头发不知几时变成了朱红,脸色惨白如纸,眼眶周围一圈漆黑,双眼一片幽绿,笑的时候,长长尖尖的牙齿还伸了出来,活生生一张化了妆的死人脸:“夫人,有事请吩咐。”

一股气生生在胸口卡住,隔了半晌,才化为厉鬼的凄叫声,震撼天际:“妖怪啊——!!”

大概是吼的时候用力过猛,我眼前一黑。

姓汤的就是那扒了皮的蛤蟆,活着就让人糟心,死了还吓人。

*** *** ***

“老朽为官多年,还是头一遭看见鬼晕厥。” 飕飕的阴风依然吹着,恢复意识时,我听见一个老头的声音。

紧接着是夫君的声音:“媚娘在休息,你小声点,别吵着她。命簿改好了么?”

“命簿这都是台面上的东西,打声招呼,是个鬼都能改。黑无常最近神神叨叨,成日做白日梦,也不是问题,但白无常素来刁钻刻薄,不是他或他手下勾的魂,多半得上黑册子,你可得把他笼络妥当。而且汤王爷,这回情况特殊,阎王爷特地交代过,任何名字里带寐这音的鬼,都得他亲自查办,您可千万别跳过他,若出了事,便是丰都大帝也保不了东方姑娘。”

“什么叫东方姑娘?本王的妻,能叫姑娘么。”

“王爷,您死了两年多,按地府的科律来看,已经……”

“嗯?”

“是是是,老朽知错。总之,您还得防着孽镜大人,他若知道王妃已死,恐怕不会就此罢休。”老头听上去很是担忧,不过夫君的脾性我了解,以上的话他最多听进了五个字。

稍微睁开眼,发现自己正靠在夫君胳膊肘子里。我们乘在一只木船上,黑袍无头船夫正在慢摇摇地划船。本想观察一下情况再开口,夫君却道:“媚娘,你醒了?”

我继续装尸体。夫君笑逐颜开:“崔判官,你看看我这夫人,就是爱撒娇,便是醒了,也装睡……”

不等他说完,我已坐直身子,看看没有影子的夫君、无头船夫,还有穿着官袍拿兔毫的老头:“……难道我真的已经走上了黄泉路?”

“黄泉路在前头,我们现在在三途河上,临近忘川。”夫君把我的身子扭过去,指着远处一条路,那里蜿蜒崎岖,开满红花,“那才是黄泉路。本来刚才想让你看看,但今天时间比较紧,便没逗留。”

到此时若还不接受现实,我就真是憨头憨脑到了家。

夫君大名汤少卿,打从娘胎出来,他便和王侯将相脱不开干系。从方才京师河上的鬼和这老判官说的话看,显而易见,他在阴间也早已开始兴风作浪。他脾气不坏,却有严重公子病,最爱做牛不吃水强按头之事。听他们的对话,好像改过我的命簿,让我死得名不正言不顺。但这里我完全不熟,目前也只能静观其变。

“看样子夫人很喜欢黄泉路。晚就晚点罢,船家,麻烦往回——”

“使不得,使不得!”崔判官使力摇了摇笔,“王爷啊,不要顶风作案啊。”

“可夫人喜欢。”

我也跟着摆摆手:“不必不必,我只是在想还有多久到鬼门关。”

“原来如此。我看看。”

少卿站起来,举目一眼,望向忘川的尽头。那金线腰带随着白衣黑发翩翩飘飘,什么叫玉树临风,什么叫天人之貌,这便是了。可惜人再美,只有两柱香时间的婚姻也让人挂念不起来。我牵肠挂肚的,到底还是结发丈夫。如之前所说,结发也被我克死,虽然已有一些年头,但他是那墙头上的跑马,怎么都转不过弯来,多半还在阴间,没舍得投胎。让他知道他死后,我与眼前这位纠葛不清,那可不大好,于是我清了清嗓子,改口称呼道:“少卿,我看我还是走官道稳妥些。”

少卿道:“你走不了官道。要走官道,就跟御史公子一样,得直接下十八层地狱。”

我的心咯噔一跳:“为何?”

他瞥了我一眼:“我以为你会先问御史公子的事,好歹你们才成亲。”

我转弯很快:“我就是问为何他会下十八层地狱。”

汤少卿盯着我看了半天,对旁边的崔判官扬了扬下巴。

崔判官翻着命簿,缓缓道:“他跟你在一起两个月前才玩死了两女两男,是为卖淫嫖娼,下油锅;不顾父母王法跟你私奔,是为不孝不忠,浸血池;几个时辰前你们在他兄弟家大摆酒席,却浪费了一桌粮食,是为糟蹋五谷,入舂臼;他十一岁那年,打猎杀了一只怀胎的野兔,是为虐杀牲畜,进牛坑……”

“罢。”少卿朝他摆摆手,“给媚娘念念阎罗殿给她定的罪。”

“是,王爷。”

崔判官还没来得及继续,我已道:“夫君,你如此体贴,妻夫复何求?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便是到阴曹地府,我东方媚也是你的人。”

小不忍则死很惨,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都没那资本拿人生当戏耍。只是,我知道三夫君玩女人的事,却没想过连男人也玩,还玩死了。而少卿这人长得确实是细皮嫩肉,眉清目秀,实际从三四岁开始,便是只横着走的小螃蟹。谁生前没做过几件错事,只不过看会不会被人盯上,更何况是本来就很没品的三夫君。如今他遭遇不测,少卿绝对跑不脱。不过,我从来不是黑白分明的人,三夫君玩人也好,二夫君干掉三夫君也好,他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去瞎搅合。

汤少卿和崔判官商量的结果是先走官道,再走后门。

渐渐的,黑色的三途河分出了支流忘川(1)。忘川两岸开满火红的花,皆是由黄泉路延伸而来的彼岸花。因为花色炽热,大片连在一起,乍一眼望去,像是燃烧了两岸的火。到后来,又与河水连成了一片,水也被染成红色,充满腥味,仿佛流着浓浓的血水。

我捂住鼻口,含糊不清道:“那是什么?”

“奈河,跳进去即刻魂飞魄散。”汤少卿指指红河上的桥,“那便是阴间第一大桥,奈何桥。”

奈河上有一座红黄黑三层的桥。上面红云缭绕,阴气笼罩,有几缕幽魂在上面眺望远处。看着看着,某个女鬼突然从桥上跳下。下面红浪掀起,一口把她吞进去。

我一身鸡皮疙瘩齐崭崭地竖立:“这是在做些什么名堂?”

“跳河自尽。”

“鬼也能自尽?”

“岂止能,这里每天都有鬼自杀,多半是在奈何桥等不到想等的人,一时想不开便下去了。喏,这不又去一个。”崔判官捋了捋胡须,“其实,比起人自刎,鬼自刎需要更大勇气,因为跳进奈河,三魂七魄都会散去,这些个鬼可都是真汉子。”

“那这样死下去,魂岂不是越来越少?”

“不然。六道轮回本便互通,鬼界的鬼少,神界随时可以捏出一大把仙,发配到仙界。仙人一犯事儿,被除仙籍贬为人,人一死不又多了魂。别小看这里大批没脑袋没手的鬼,随便捉一个,说不定上辈子都大有来头。打个比方,当今丰都大帝都称之为‘鬼中之鬼’的画皮鬼王,上辈子可是个飘然出尘的仙君,现在脱了皮,也不过一把干骨头,每天晚上还要在人皮上补妆上色,活着简直比屁股上拴了铁石还累。”

听他这么一说,我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看来我还真得感谢少卿,我死是死了,但只是脸变成了蓝色,起码没断手少腿,也不用对着一层人皮画来画去。

过了奈河上了岸,黑色参天古木下有一座大门,上面写着森森的三个大字:鬼门关。古树上栖鸦,冷露湿了红花,幽魂死鬼数以百计,在门口进进出出。门前河畔上,有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他们身后跟着鬼卒,一人带着四五个新勾的魂。见我们靠近,白影警觉地飞过来,在我们面前落下。

“汤王爷,好久不见。”

男子看上去约莫二十六七岁,穿着一身白袍,头戴白冠,冠高而长,均以红线镶嵌,一双眼细长斜飞,长在尖尖的瓜子脸上,看上去清冷似白松。他手里拿着哭丧棒(2)和招魂牌,亦提防地抱在胸前。

少卿道:“无常爷。”

崔判官沉默着擦汗。少卿不是会叫人“爷”的人,这样一开口,果不其然,白无常本来漫不经心的眼立即扫到我的身上,微微眯了起来:“这位姑娘是?”

“她是我——”

未等少卿开口,我已屈身道:“奴婢是王爷的新婢女,刚调来伺候王爷。”

白无常黑漆漆的眼缓缓转向少卿:“此话当真?”

少卿满眼心疼:“媚娘,你怎么可以说自己是婢女?你明明就是我的——”

我娇嗔一声,羞涩地捂住了少卿的嘴:“奴,奴婢不敢对王爷有什么念想,王爷不要当着别人……”混账说话不经大脑,真想直接踹到奈河里去。

所幸白无常似乎也有些累,听我这样一说,眼中写满了无聊:“既然王爷好兴致,我等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要进城还是报上名字,如果以后王爷哪天对她犯腻,她又犯了事儿,有个底会比较好说话。”

“对她,我是永远不会腻的。”汤少卿捏了捏我的脸颊,“白长舌你还是赶快走罢。”

白无常的瞳孔微微紧缩:“王爷,您称呼我什么?”

如我所料,少卿忘了崔判官交代的话。我迅速看了一眼崔判官,崔判官擦擦满脸大汗:“无常爷,我们有点急事要找孽镜大人,他现在在阎罗殿么?”

“自己去看。”白无常漂浮着往后退了一些,露出招魂牌上的几个字“你也来了”,阴气十足地看了一眼少卿,“王爷,人间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您身为鬼,应该更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这孽镜大人据说是我们走后门的关键。连白无常都让着三分,得是个人物。

乘着马车进入丰都,经崔判官解惑,我有了个大概了解:阴间鬼界由丰都大帝统领,他直属手下有五方鬼帝、十殿王爷和生死判官阎罗王,其中十殿王爷掌管十王殿,阎罗王掌管十八层地狱。十八层地狱每层的判官各司其职,孽镜大人是孽镜地狱的判官,但真正身份是东方鬼帝,管理五分之一的鬼界边疆领土。

我道:“判官和鬼帝,这差别也太大了吧?他为什么要当判官?”

崔判官道:“兼职。判官俸禄高。”

“他要这么多俸禄做什么?”

“这老鬼贪财好赌,赔了本,现在正赚钱,准备再接再厉。去年他老婆也死了,他却跟阎王爷赌他老婆是否会丢下他自己转世,他老婆听了以后,气得一口气喝了孟婆汤,头也不回地进了轮回,他萎靡了一阵子,两个月前,又生龙活虎地重回赌场。”

听见这个描述,我有一种很不详的预感。

果真进了阎罗殿,除了一眼就能辨出的牛头马面阎罗王,我还看到了一个熟人。

“媚媚,你终于来了!”孽镜大人正欲起身,临时看了看手中的麻将,把牌一推,“胡了!”

我面无表情,但嘴角有些抽搐。

孽镜大人这才数着银票,从牛头旁边走过来,摸摸我的头发,老泪纵横:“媚媚,多年不见,你瘦了不少。”

我继续抽搐:“我听说娘已经投胎,所以以为您也已投胎,爹。”

这下旁边的人都一起抽了抽嘴角。

“为父何尝不想投胎?可是阎罗爷这里总是三缺一,所以,为父决定留在此处,为他们排遣寂寞,顺便等等你。”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我身后的汤少卿,立马变了脸色,“汤少卿,你给我过来!”

汤少卿绷紧了皮,走过去:“爹。”

“谁允许你叫我爹了?从以前我就说过,不让你和媚媚在一起!你趁我死了骗走我女儿也罢,还害她沦落青楼!现在甚至拖她来陪葬,囚攮的,死一万遍都不足补汝之过!”

爹生前是个当官的,但出身贫寒。他跟我一样,比较欣赏我结发那种的大男人,对少卿这种公子哥味儿浓的人一向反感。见少卿在一旁无比委屈,我想了想道:“其实,爹刚去世没多久我就唱戏去了,不然没法还债。少卿还把我赎了一回,不好责备他啊。”

“爹,我错了,我会对媚娘好的。”汤少卿一副小媳妇儿样。

“都说让你别叫爹了!”爹转头看向我,“媚媚,这些年你受苦了,是爹不好。不过这姓汤的心术不正,一天到晚就对你偷偷动歪脑筋。为父已经决定了,重新帮你找好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