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安茹儿向来都是个心思缜密的,她对唐妩做的都有的事,都把手擦的干干净净,不留痕迹,所以她从不怕别人查,因为查也查不出甚。

可唯独这个替她传过消息的人,她碍于对方背后的势力不得不放了他一马。

没想到,今日竟是朝廷要查他们。

诱承安伯奸染王府侧妃,这罪名要是落下,她怕是很快就要步上她娘的后尘了。

佩儿看着安茹儿紧张的神情,连忙点头道:“王妃放心,奴婢这就把话传出去。”

闻言,安茹儿扶起佩儿,然后替她掸了掸膝上的灰尘,缓声道:“方才是我不好,不该把气撒在你身上。佩儿,如今我能信的,只有你和陆嬷嬷,等此事解决了,我们便到京郊御赐的那个宅子去住。那地方属实不错,有山有水,风景甚美,待过个两三年,我便替你寻个好人家,给你也嫁出去!这日子虽无法比从前风光,但也不会绝亏待了你。”

听了这话,佩儿不禁泪眼汪汪,好生感动,连连哽咽道:“只要王妃不嫌弃奴婢,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王妃!”

安茹儿笑着说好了,快去吧。

佩儿下去后,安茹儿坐在妆奁旁,她一边摩挲着自己的脸,一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心里着实闷的发慌,曾几何时,她自己都要变得不认识自己了。

她低声闷笑,很想哭。

这世上,有谁会放着康庄大道不走,而专门去走那泥泞的下路?

还不都是被逼得。

她求而不得的,望而不及的,都被那个曾被自己狠狠踩在脚下的人得到了。

回想她刚回府的那个时候。

她承认,在看见唐妩脸蛋儿的那一刻,她着实惊了一下,她也承认,那贱人既称得上风情万种,也配得上千娇百媚。

可就是再美,她也没多把她放在眼里。

无他,一个勾栏瓦舍里出来的女子罢了,难道还真能让满京最高不可攀的男人,为她色令智昏吗?

房里头卖弄姿色,以色侍人的小蹄子罢了。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那贱人竟在一夜之间,从野鸡变成了真凤凰。

此时此刻,她若是还敢有除掉那贱人的心思,只怕提刀来寻她的人,是不会少了。

这可真是,天意弄人。

——

隔日正是民间办花灯节的日子,不管是哪条街,都是热到的很。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来往车辆川流不息,在未时六刻的时候,安茹儿携着陆嬷嬷和佩儿,一同去了京城的东风塔。

这东风塔原是前朝留下的望楼改造而成的。

因着望楼乃是公家的建筑,别的不说,高和牢固是最大的特点,在前朝,望楼并非是吃喝玩乐的地方,而是为了方便观敌瞭哨,和为了方便观察何处不甚走水等等的地方。

三人围着一张桌子坐下后,佩儿拿出了身上带着的毒粉,她深呼一口气,颤抖地将粉末撒到了杯子里。

可惜由于她太紧张了,不慎让那白色的粉末落在了桌面上,陆嬷嬷赶紧用袖子拭了拭,“你稳当些,人都还没来,慌成这个样子怎么能行!”

安茹儿的双手来回交叠,同样也是紧张。

安茹儿原本打算把官府查明楼的消息透露给这个探子,然后再给他一笔钱,好让他早些离开京城,离开燕国。

但林绣的事,倒是给了她一些启发。

林绣之所以走到了今天,很大一部分的原因都源自于她本不该有的慈悲。

若是想要纸能包住火,还得是靠着那句老话——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牢靠的。

“都这么久了,人怎么还没来?可是时辰传错了?”陆嬷嬷对着佩儿道。

原本定下的时间是酉时一刻,可现在眼看着都要到下四刻了。

“嬷嬷,话是我亲自传的,时辰定是没错的。”佩儿道。

这样的等待到底是磨人,就连桌上放好的茶水都已经凉了。

佩儿有些坐不住了,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不安道:“嬷嬷,您说,不会是那探子发现什么了吧。”

“你先坐下,你来来回回走的我脑袋疼!咱们也先别多心了,这些探子向来都是些亡命之徒,见着了银子比见到亲妈都亲,王妃今日承诺的,可是比之前要给他还要翻一番,他没理由不来。”陆嬷嬷道。

时间飞速而过,他们从酉时一刻,等到了酉时七刻,理由是找了又找,可一直到了戌时三刻,还是没见到人。

人没见到,这时候外头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东风塔楼势较高,掀起窗纱便能将外头瞧得一清二楚。

安茹儿上前一步,掀起窗纱的同时,也掀起了自己头上的帷帽,朝前一望,心里顿时一惊。

明楼那位置走水了!

大批的官兵涌入那处,随即便传来了阵阵刀剑碰撞发出的声音,还不到半个时辰,官兵就压着一群人走了出来……

男女老少皆有……

完了,到底已经晚了。

安茹儿虽不知她找的那位刀疤男是否也在其中,但她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假使那人被抓了,郢王府,就再也回不得了。

她心里清楚的很,那探子手里掌握的可是郢王府的阴私,他为了活命,自然不会再去遵守之前的承诺。

出卖她,只是时间的问题。

安茹儿迅速在心里盘算了一番。

今日她身上带着的银两已是够她下半辈衣食无忧的了,现下唯一愁的,便是该如何出城。

马车太显眼,但会马术的只有她一个,陆嬷嬷和佩儿皆是不会……带她们走,只能是累赘。

一番思忖之后,安茹儿对着陆嬷嬷和佩儿道:“郢王府你们暂且不必回了,这些钱你们先拿着,等此事有个结果,我便回来找你们。”

别说,安茹儿出手倒是阔绰!她将身上的银两足足分给了这两个奴仆三成!

这样一来,即便陆嬷嬷知晓王妃这是要弃她们而去,也说不出什么不满来。毕竟这些钱,她就是给人当两辈子的嬷嬷,也赚不来!

安茹儿知道陆嬷嬷家里还有个重病的儿子,便又拿出了一个银票塞给了她,而后又将头上金凤步摇插到了佩儿头上。

安茹儿从东风塔出来后,走到马车旁边,伸手摘下了服马靷,一夹马镫,迅速朝城门口而去。

——

郢王府

“不出殿下所料,明楼里面的银票摞的那简直是比山还高,就是对账,只怕都要对上整整一晚上!”说完,于帧喘了一口气,继续道:“殿下,他们那个记录各家各户阴私的册子,咱们还要继续查吗?”

郢王的手指摩挲着杯盏,一字一句道:“那册子就放起来吧,水至清则无鱼,真要是查下去,那大半个京城的日子都不用过了。”

于帧躬身颔首应是,然后又道:“殿下,外面有个探子,非说是有关于郢王妃的事要禀告,属下刚刚问他,他说只与殿下讲。”

郢王眼角一挑,低声道:“让他进来。”

此人一身黑色步衣,鼻梁高怂,眼神锋利,脸上还戴着一道疤痕。被说,这样一幅面向,吓唬老人孩子,倒是绰绰有余了。

他恭恭敬敬地给郢王行礼,然后道:“草民见过殿下。”

说好听点他也个江湖人士,虚礼不多,于是还未等郢王让他开口,他就率先一步道:“草民今日前来,只是为了换一条生路。”

郢王眸色渐深,端起一旁的茶盏,轻抿一口道:“说来听听。”

那刀疤男也不犹豫,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两页纸。

这两张纸的边部有被撕过的痕迹,郢王一看便知,这两页纸,应该是从那秘册中撕下来的。

于帧上前接过,转而递到了郢王手里。

这其中一张上面标注着郢王妃,而另一张则标注着武安侯夫人。

郢王本没多想,可低头一看,便越看越是心惊。

这里面,不止记录了安茹儿是如何查到唐妩身份的,还记录了她们是如何将唐妩引到了武安侯府去的,甚至,还记录了给承安伯递消息的全部过程。

此时此刻,郢王感觉脑袋里传来了轰隆一声。

他突然回想起了那天夜里。

就是她去龙华寺被人险些欺辱的那天夜里。

那天夜里,他本想宿在那,却没成想,一推开门,只见她颤巍巍地当着他的面,褪尽了衣衫,手脚尽是青紫。

还未等他开口,她就抖着嗓子问过他一句,殿下,会不会要了妾身的命。

由于他知晓承安伯对唐妩是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所以此事他也并未多想,只觉得是自己这头疏忽大意了,让承安伯主动钻了空子。

他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安茹儿预谋好的。

她白日里刚刚在武安侯府见证了一个青楼女子的香消玉殒,又险些在佛堂净地被人欺辱……

等回了王府,还要继续曲意逢迎,小心翼翼地讨好他。

郢王呼吸一置,他总以为他对她够破例了,也够好了……

直到此刻他才知晓。

他竟然还让她受了那般多的委屈。

刀疤男看着这两张纸在郢王手里逐渐变形,觉得时机已到,于是开口道:“殿下手的是份原稿,而另一份手抄稿,叫草民放在别处了。”

“你这是威胁本王?”郢王道。

“威胁自然是不敢,但只要殿下肯放草民这一次,草民保证,这辈子再不回大燕,不然,狗急了也会跳墙。”

于帧一看此人竟然对殿下不敬,立马伸手钳住了他的脖子。

刀疤男继续道:“殿下确实厉害,一夜之间就能让明楼覆灭!可殿下再是英明神武,也难保不会有漏网之鱼!将我的头颅砍下来挂在城门口没关系,但草民保证,不出三日,满京城都会知晓,郢王府的侧妃是勾栏瓦舍里的头牌!”

第68章 认罚

听完这句明目张胆的威胁,郢王手里的那张纸不由得越攥越紧。

“松开他。”

于帧听令,只能缓缓地松了手。

那刀疤男得意地勾了一下唇角,额头点地,大声道:“殿下,草民还想再用个消息,换点上路的盘缠。”

此人太过嚣张,若不是郢王拦着,于帧恨不得立即拔剑砍了他的脑袋。

“你说。”郢王冷声道。

这时刀疤男侧过头,装模作样地对着于帧道:“敢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子初时。”于帧咬牙切齿道。

刀疤男闭眼盘算了一番,然后拱手道:“今日王妃曾约草民于酉时一刻到京中东风塔一见,王妃心思缜密,在看见火光之后,并不会等草民太久,殿下若是现在立即派人寻过去,兴许还能觅得王妃踪迹,但若再迟一步,她只怕是已经出京了。

这刀疤男说的话不能自然全信,于帧将门推开,对外面的人小声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就见曹总管推开门道:“启禀殿下,王妃的确不在皎月堂,不仅如此,就连皎月堂的女使和陆嬷嬷也都没了踪影。”

曹总管话音一落,就听刀疤男接话道:“如此可见,草民所言,乃句句属实。”

霎时,郢王起身对着于帧道:“封城门,用快马追。”说完,他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男人,低声道:“本王会亲自派人将你送你出大燕,但你此生都不得再踏进燕国一步。”说到底,这些人只要不在燕国作乱,他们去哪,他都并不会放在心上。

刀疤男闻言,咧了咧嘴角道:“殿下大可放心,如今燕国已有明君为政,早已无草民容身之处,草民去了他国,自然不会再回来!”

于帧把这刀疤男被压下去后,就带着官兵围着京城搜了整整一天一夜。

直到第二日傍晚,也没有找到安茹儿那人。

“殿下恕罪,属下赶过去的时候,王妃已经没了踪影,只瞧见了正欲逃离的陆嬷嬷和这个女使。”于帧道。

一忽儿,就见陆嬷嬷和佩儿被亲卫直接摁在了地上。

半响,郢王冷声开口道:“说,安氏去哪了。”不得不说,这句意味深长的安氏,让陆嬷嬷心都凉透了。

虽说殿下与王妃和离书已经递给宗室审查了,但流程未走完之前,安茹儿毕竟还在皇家玉碟上头,按理说,此时她应还是郢王妃……

可殿下……却已经改了称呼。

见她们闭口不言,郢王侧头对着曹总管冷声道:“行笞刑。”

曹总管得令,立即命人将长杌子端了过来,下一瞬,佩儿就被两个婆子架到了杌子上。

将佩儿的手脚捆好后,曹总管好心劝诱道:“佩儿姑娘,你只要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最多就是被重新发卖罢了,可这板子的罪你若是受了,那能不能走出这个院子就未可知了。”毕竟这顿板子和平时的杖责是截然不同的。

杖责好歹有个数,不论是杖十还是杖三十,也算有个盼头,可眼下这顿板子,只要你不说,那便是得打到断气为止的。

佩儿到底伺候了安茹儿太多年,出卖主子的事,她做不出来。于是她咬了咬牙,摇头道:“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她刚说完,还未等陆嬷嬷反应过来,就见第一个板子已经下去了。

“啪”的一声,连带的一声嘶吼。

民间有句话——这高明大户里丫鬟呀,恨不得比一般人家的大姑娘都要金贵!这话着实没错,才一板子下去,佩儿就已经疼地哭爹喊娘了。

曹总管的目的又不是将人打死,于是又问了一句,知还是不知。

可佩儿还是摇头不说。

这佩儿是个嘴硬的,尚且能挺得住,可在一旁看着的陆嬷嬷却是挺不住了。

陆嬷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这双老腿,不禁想着,这一板子要是打在她身上,那她下半辈子还能走路吗?

曹总管就像是看出了陆嬷嬷内心的动摇一般。

在狠狠地打了佩儿几杖以后,他转过身子对着陆嬷嬷缓声道:“听闻嬷嬷家,还有个重病的长子?”

陆嬷嬷家的长子,虽然生了重病,但却是个秀才,是他们一家子实打实的希望。

陆嬷嬷一听这话,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

“嬷嬷要是心疼自家的儿子,就该把知道的都吐出来!不然,我也只能这边上给给您端张杌子过来了,到时候嬷嬷家的哥儿,就只能来王府收尸了。”

陆嬷嬷被这么一激,吓的哪里还有平时的理智,她瞧了瞧趴在杌子上奄奄一息的佩儿,又瞧了瞧坐在上位一言未发的殿下,立马就做好了选择。

主仆之情,大不过母子之情,也大不过自己的命。

她跪着匍匐过去,惨声道:“殿下饶命!王妃去了哪,老奴真是不知道,可别的事,老奴却是一清二楚的。”

说罢,陆嬷嬷便把安茹儿做过的事都说了一遍。

从承安伯是如何到龙华寺的,再到唐家夫妇是如何来京的,都一一交代了,甚至,就连渝国的细作夜闯王府的细节也没放过。

她每说一句,就见郢王的脸色就又黑了一分。

一旁的佩儿已经昏过去了,陆嬷嬷也被吓得魂飞魄散,基本是曹总管问什么,她便答什么。

可问到最后,除了一切陈年旧事,确实没问出安茹儿到底去了何处,不过想想也是,既然她已经意识到不妥想要逃命,也就没必要将行踪透露给奴仆了。

过了好半响,郢王才从喉咙里挤出了嘶哑的一声,“把她们带下去,该罚的罚,该发卖的便发卖。”陆嬷嬷的求饶声,很快就消失在这院子里了。

等曹总管把人压下去后,郢王便叫于帧关上了门窗。

郢王先是交代了要继续追捕安茹儿一事,而后又低声道:“明日你便离京去给本王找一个人。”

于帧目光一顿,刚欲问是什么人,就听郢王继续开口道:“本王要找的是个十六岁左右姑娘,只要她身染重病,命悬一线,不论是农户商户,还是小官家的女儿皆可,”

这话说的云里雾里,确实让于帧为之一愣。

殿下要找的可是一个将死之人?

郢王道:“而且,务必要在侧妃生产之前,把这户人家给我找到。”

听殿下提到了侧妃,于帧才微微察觉出不对来……于帧结合了一下今夜发生之种种,便如醍醐灌顶一般地,明白了殿下话中所指。

原来殿下竟是要重新给夫人一个身份。

大燕户籍制度已算得上完善,户部对于各家各户的生老病死都会详细记录在案。如果凭空捏造,遇到有心人一查必会生出漏洞,只有将他人彻底替代之,才能将侧妃得身份瞒的天衣无缝!

片刻之后,于帧颔首道:“属下明白,属下明日便启程。”

其实郢王之所以能这么做,和今日那个明楼的探子也是有关系的。

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强,唐妩的身份能被这些人拿来利用的一次,自然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程国公曾和郢王一同商议过,等唐妩生完孩子,出了月子,程家便会光明正大地认回她。

可问题得关键就出在这。

若唐妩只是妾室,是何身份都无妨,可一旦她成了程家得嫡长女,成了未来的郢王妃,那日后要面对的,就再不是喜桐院里那点事。

她曾经的身份一旦暴露,即便有程国公府和郢王府给她撑腰,那也堵不住天下人的攸攸之口,被人说三道四,也是在所难免。

与其这样,还不如彻底换个身份。

让她以清清白白的身份回到程家,后以程家女的身份,再入王府。

现已到了子时,四周鸦雀无声,郢王怕扰着她,本想着回岁安堂歇息,但没想到路过喜桐院时发现,她屋里的灯还亮着。

他推门进去,看着唐妩挺着肚子,正起身坐在床边喝水,一头青丝披在她肩上,乖顺的很。

许是陆嬷嬷方才说的那番话还未散去,他这么看着她,那些她刚入府时的回忆,仿佛似碎片般地在他眼前一一闪过。

二人四目相对,郢王不禁步伐一僵。

“殿下忙完了?”唐妩柔声道。

他上前一步,坐到她身侧,握拳抵唇,斟酌了好一会儿才道:“妩儿,安氏曾对你做的那些事,你既然知晓,那为何从不与我说?”

这男人心虚的时候,下意识地就会把自己的身子往她那头挪,总想着用肌肤间的温度,来掩盖些什么。

安氏这个称呼唐妩也是头一次听,她也是反应了一下,才知晓他嘴里的安氏是谁。

唐妩抬眸,十分不解地瞧着他道:“不知殿下说的是何事?”

“先前你去龙华寺之事,以及在那之前,还去过武安侯府之事。”郢王一字一句道。

龙华寺,武安侯府,这于唐妩来讲,可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唐妩下意识向后躲了躲,然后小声道:“这些……殿下是如何知晓的?”

看着她慌乱的神情,苦涩二字简直都要滑到了他的嗓子眼儿里。

郢王紧着嗓子,再次问道:“妩儿,这些事,你为何从不与我说?”

唐妩这个人,你说她城府深密吧,她并不是,但你若说她傻吧,审时度势她又是比谁都会。

说穿了,郢王对她的心思,是怎么从冰冻三尺化为一江春水的,其实她都知晓。

她低头看了看在自己腰间的来回摩挲得大掌,轻轻柔柔地吁了一口气。

唐妩知道这些事就算被他发现了,他也大可以装作不知,就此揭过,这样一来,也不必徒增烦恼,可他偏偏就是开了口。

既然他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这么想知道究竟是为何,那她只好如实相告了。

在他目光灼灼的注视下,唐妩柔声细语地甩起了软刀子,“妾身初来之时,在殿下眼里,顶多算是个通房丫头吧。”

唐妩这刚一开口,郢王这心就僵了一下。

“妾身身份低微,于殿下而言,也只有这具勉强看的下眼的身子罢了。那时妩儿最大的心愿,就是别让您厌弃。”

得,又是一刀。

“殿下洗漱的水,其实都是妾身每日亲自打的,但由于殿下政务繁忙,能来的时候也不固定,妾身便只能一盆接着一盆的烧,这样一来,它便永远都是热乎的。”

郢王搂着她的手臂越来越紧,心也越来越焦躁,又想她继续说,又怕她继续说。

他的脸色不由自主地有点发白。

“妩儿以前在那勾栏瓦舍里的时候,妈妈便叮嘱妾,说往后入了别人家的院子,一定要时刻拎得清自个儿的身份。妩儿只是妾室,不论王妃做什么,妩儿只要同殿下说了,那便是生了口舌之罪,以及那搬弄是非之罪,王妃若是想将妾打发了,也不过是找个理由的事……”

所以,她哪里是不想说,她是不敢说,不能说。

郢王被这接连不断的温柔刀插地血肉淋漓,他忍不住开口为自己辩驳道:“可你怎么知晓我不会为你做主?”

唐妩见他一直纠结于此不肯罢休,想了想,索性直接道:“依照殿下往日的态度,妾身当时就是说了,殿下也未必会给妾身做主的,说不定……还会对妾生了厌烦,再也不来喜桐院了。”呲,又是一刀。

唐妩说完这话,郢王便感觉如鲠在喉。

他很想跟她说句并非如此,但以前他是怎么对她的,他心里也是有数的。

他一手捉住她细白的手腕,然后用一双极尽深情的双眸,望着她道:“所以现在,你便是拐着弯地惩罚我,对吗?”

唐妩被他的目光烫红了脸。

过了好半响,她才娇气地“嗯”了一声,她咬了咬下唇,大着胆子地看着他道:“那殿下认罚吗?”

他喉结一滚,低声下气道:“自然是认罚,你怎么罚都成。”

其实依郢王那冷清高傲的性子,放在平日里,他定然说不出这样的话,可愧疚这二字,总是会让人降低一些底线,增厚一层脸皮。

最后看着怀里娇娇,红着脸蛋儿,挺着肚子,放下心防。

所以,谁才是那个大尾巴狼?

第69章 女儿

九月末的时候,雨水泼天泼地般地下个不停,使得天气骤寒,还未立冬,屋子就烧起了地龙。

一大清早,唐妩虽有些眷恋这被窝儿里的热气,但在感觉到身旁那人起了身子后,也只能勉勉强强抬起了眼皮。

见他不疾不徐地穿着朝服,唐妩便凑过去替他整理了两下衣袖,重新系了绶带,郢王见她昏昏欲睡的模样哑然失笑,本就是个嗜睡的懒虫,还非要装起早的鸟儿。

他摇了摇头,将她抱回到了床上。

唐妩的小手拽着他的衣襟未松,半梦半醒地嘟囔了一句,“饿了。”

郢王勾了勾嘴角,也不知她是真饿还是假饿,只把耳朵凑过去道:“想吃什么?”

“晋江阁的小笼包,翠玉阁的绿豆糕。”唐妩看着他道。

就这两间铺子,一间在西边,一间在东边,哪怕他明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低声应了句好。

这两日他明显能感觉她的变化。

不仅仅是肚子越来越大,走路越来越困难,就连半夜如厕的次数都比往常要多的多,她才多大的姑娘,快临产了怎能不紧张。

所以她提什么要求,他都尽量由着她。

郢王刚哄了她两句,准备抽身去上朝,唐妩就又将他拽了回来。

她眼中的依依不舍着实明显,惹的郢王不禁低声闷笑。

他伸手将她整个人塞回到了被子里,柔着嗓音道:“我定早些回来陪你,嗯?”

唐妩努努嘴,突然想起昨晚做的噩梦,她梦到自己流了一腿的血……

也不知为何,今日她就是不想叫他离开。

“能否别走”这话还没说出口,她的下腹传来了阵阵的紧缩感。

唐妩瞳孔收缩,她拽着郢王的手逐渐发抖,嗓子也跟着颤,“殿下,殿下。”

郢王瞧着她的模样发觉出不对,立马掀开了被子,见她小手捂在腹部,立马冲门口喊:“来人。”

距离产期明明还有几日的功夫,怎么就提前了呢?

好在郢王为了预防这突发情况,一早就把产婆留在了西厢房里,在杨嬷嬷的带领下,屋子里这几个女使立马行动了起来。

“夫人现下是怎么个疼法?可还能忍住?”杨嬷嬷问道。

唐妩扶着肚子道:“就一阵一阵的,尚且能忍。”

若是一阵一阵的,那便是要生了,不一会儿,落英就将烧好的热水端了上来,还有参汤等等。

稳婆连忙赶来,对着唐妩道:“距离生可是还有一阵子呢,侧妃这时候可不能躺着,还得再走走才是。”

一听这句“还有好一阵子”,就连郢王这般冷静沉着的人都已变了脸色。

他扶起唐妩的身子,缓缓道:“来,慢点,我扶着你。”

两个稳婆看着郢王扶着唐妩一圈一圈地走屋里走,不禁在对视之后挑了下眉毛,他们这辈子接生过的孩子,没有上千也有成百。

这经验多了,她们也就看出了些门道来。

若要论起男人疼媳妇,这可是跟家里的院子大还是小,银两多还是少,主君地位高或者低都没关系。以往到了这个时候,除了一些讲究不多的商户还肯让男人留在产妇的院子里,那些高门大户的主君,早就出去坐着了。

甚至,就连那朱漆屏风,都已经要立好几扇了。

理由有很多,比如看妇人产子晦气,再比如,见血要走三年背运,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所以见到此景,这俩产婆都不禁感叹,王府的这位侧妃是得有多受宠啊!

唐妩这一胎,其实还不算太能折腾,也就走了一个时辰左右,她就感觉好似有什么破了一般,接着,两腿之间流出了液体。

她连呼了两口气,对着稳婆道:“羊水,羊水好似破了。”

两个产婆一听,立即围了过来。

“快,夫人快躺下!”

这人长得娇媚怜人,就连产婆说话都不自主地放慢了语气,“夫人放松,现在千万别紧张,别用力,这羊水破的快的,一般生的也快。”

眼瞧着快生了,郢王就被唐妩撵了出去。

他刚一推开门,就对着曹总管道:“去,给程国公夫人递个消息,就说侧妃要生了。”

唐妩疼的汗如雨下,双儿在一旁舀着参汤一勺一勺地喂到了她嘴里。

稳婆不让她叫,让她省力气,她自然是不能叫,她死死地咬着发白的下唇,还不到一刻,就咬出了血。

见状,稳婆不禁“诶呦”了两声,连忙把一块儿纱布塞到了她嘴里。

有过了一阵子,唐妩小腹的抽疼越来越严重,稳婆见宫口已开,便对着唐妩道,“夫人现在可以开始用力了。”

唐妩心跳加速,早已六神无主,几乎是产婆让她做甚,她便做甚。

只是她每用力一下,就疼的她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怎么这么疼!

见下面有露头的架势了,其中一个产婆大声道:“夫人再用些力,就快好了。”

而另一个稳婆给她擦了擦泪珠子,为转移她的注意力,安慰着她道:“夫人这是头胎,自然是辛苦些,等熬过了这功夫,看着了那肉疙瘩,这会儿的疼啊,就都想不起了。”

唐妩不停地跟着点头,呼吸,用力,再呼吸,再用力……

听着里面传来一声声隐忍又凄惨的叫喊,郢王的眉头越皱越深,两侧的太阳穴也跟着突突地跳。

都说妇人生子犹如提前进了鬼门关,这话确实没错。

这一刻,他是真的后悔了。

后悔让她这么小,就受了这个罪。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就见曹总管引着林芙来到了喜桐院。

她刚欲给郢王行礼,就见郢王忙道:“岳母不必多礼。”

“这里头……怎么样了?”林芙这一路来的实在匆忙,一不小心,还把右脚给崴了。

“夫人放心吧,稳婆说了,侧妃这一胎是个省心的,胎位正,羊水破的也快,两个时辰之内怎么都出来了。”落英连忙道。

一听这话,林芙的心才算是落地了。

她连摘下手腕上的佛珠,一边数,一边道:“佛祖保佑,佛祖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