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么大事。”容屿赶紧安抚她,“我出省一趟, 晚上就能回来,你乖乖的, 嗯?”

倪歌警惕:“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别又他妈是那种要签遗书的任务吧。

“机密。”

“……”

倪歌深吸一口气:“那好, 再见, 我们漂流瓶联系。”

说完转身就要走。

容屿心里好笑,赶紧拽住她:“我们又有二十四小时见不到面了,你不提前想想我?”

倪歌转过来, 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腮帮子鼓鼓的,黑色的眼睛漂亮剔透,像两颗玻璃珠子。

容屿轻轻掐掐她的脸,好像捏起了一团云:“真的不亲?”

她还是不动。

“亲一下。”他把脸凑过去,低声哄,“就只亲一下,嗯?”

倪歌犹豫一阵,下定决心似的。

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侧脸碰一碰。

然后毫不意外地,又被他逮住了。

路灯昏黄,容屿的影子映在地上,大尾巴蹭地蹿出来。

他摁住她的后脑,长驱直入攻城掠池,连野狼的獠牙都蠢蠢欲动。

“我……”倪歌拼命用力想推开他,“我就知道你的鬼话……唔……不能信……”

她面红耳赤,被吻得断断续续,“我以后再也不相信你了……唔,骗子!”

“嘶。”容屿被咬到下唇,眼眸微眯,下意识松开她。

倪歌喘息不匀,立刻退后两步。

“呀,胆子大了。”她咬得很轻,没有破皮。他忍不住抬手摩挲被她咬过的地方,酥酥麻麻的,竟然带电流。

容屿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欺负小姑娘的变态,“敢咬我?”

“再,再见。”倪歌像个害怕早恋被逮到的小朋友,抖抖小羊毛,转过身,飞快地跑了。

天边一轮冷月,夜风吹拂,寒意飘散。

容屿在原地枯站半天,唇角微勾,半晌,慢慢眯起眼。

看来丈母娘的事……

不解决不行了啊。

***

倪歌进门时,客厅里灯火通明。

爸爸今晚不在,只有妈妈和倪清时,两人对坐,不知道在聊什么。

“妈妈,哥哥。”她换了拖鞋,有些疑惑地走过去,“你们还没休息吗?”

“倪倪回来了?”倪妈妈抬手拢一拢头发,拍拍身边的沙发,没什么情绪地道,“来坐吧。”

“好。”倪歌放下背包,走过去坐下。

“我刚刚在跟你哥哥聊成家的事。”妈妈帮她倒了杯水,道,“清时已经不小了,却连女朋友都还没有,你说这搁在哪个妈妈身上不发愁?”

倪歌眨眨眼,选择暂时观战。

果不其然,坐在对面的倪清时闻言,放下手中的茶盏,低声笑起来:“我说了,这事儿急不来。何况现在我一个人,不也过得很潇洒。”

在家里时,他穿着套头的高领毛衣,与大多数时候清冷自持的对外形象不同,现在看起来毛茸茸的。

让人很想去他身上蹭一蹭。

于是她快乐地附和:“是呀,哥哥怎么可能找不到女朋友?他只是不想找而已。”

倪妈妈抬起头,对着倪清时道:“等你身边的人都结了婚,其他人出双入对,留你形单影只,你就说不出这种话了。”

“怎么会。”倪清时低笑,声音莫名磁性,“传言说,外交部离婚率百分之九十,跟我一起入部的人,巴不得靠晚婚晚育逃脱这个诅咒呢。要我说,喝他们的喜酒太不现实了,倒是他们离婚之后找人约局喝闷酒,说不定会叫上我。”

倪妈妈笑起来。

停了一会儿,才不轻不重地道:“怎么没机会,我看你妹妹就快了——你说是不是,倪倪?”

“……!”倪歌吓得差点儿把手里的杯子摔了。

她能感觉到,倪清时身形也明显一僵。

“既然恋爱了,为什么不跟妈妈讲呢?”倪妈妈见她心虚,心中的猜测瞬间坐实,渐渐敛了笑意,“要不是我看到容屿送你回来,你还打算瞒我多久呢?”

客厅里静悄悄的,一时间落针可闻。

“我没有……”倪歌脑子有些混乱,舌根发苦,“我没想瞒着你,本来打算,过段时间就告诉你的。”

“过多久?等到你们结婚时,通过请柬告诉我吗?还是等政审时,让他们直接来通知家里人?”

“……”

“倪倪。”妈妈有点儿急了,“妈妈很早之前就跟你说过,少跟容屿来往。”

“这种要求完全没道理。”倪歌企图跟她讲逻辑,“你为什么不让我远离宋又川和还有院儿里其他男孩,却要单单针对容屿?他做错了什么?”

“其他男孩儿并没有像容屿那样,脾气坏又爱打人。”妈妈放软声音,“我听说他在学校里时,还经常欺负同学。”

“那是您道听途说,他从没有欺负过同学。”

“他成绩不好。”

“那是高三之前,高三之后,他成绩就很好了。”倪歌想了想,又赶紧纠正,“不对,他之前成绩也不差,只是语文和英语不好,所以排名才被拉低了。”

倪妈妈说不过她。

她唇角有些泛白,停顿一阵,问:“你是不是因为他,才不想出国?”

倪歌愣住。

“大二时外交部遴选,你说不想进翻译司,所以没有去。”

“……”

“那时候你爸爸劝我,我就也想,没关系,你可以试着,自己选一选。”

“……”

“但是其实,你们很早就在一起了,对吗?”倪妈妈语气很平静,“之后你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受限于他。”

就是这种平和的语气,听得倪歌太阳穴都突突跳起来。

“所以……”

“说这么多,你不就是耿耿于怀,还在想着让我替你完成你没做完的事吗?不就是你想留学,却因为我爸,没能去成?”倪歌忍无可忍,打断她,“这跟容屿有什么关系?你用你的思维模式来揣测全世界的人吗?”

“你……”倪妈妈愣了愣,“你怎么这样跟我说话。”

“我……”倪歌也觉得自己有点失控,她深呼吸,“对不起,但是,当初我寄给容屿的信,是不是还在你这里?”

倪妈妈没有说话。

于是倪歌就明白了:“信呢?”

倪清时叫她:“倪倪……”

她一字一顿:“把信给我。”

尽管容屿现在在她身边。

尽管时隔这么多年,她把那些幼稚的信再拿回来,也没什么意义。

可她还是觉得委屈。

听父母的话并没有用,她的生活一团糟。

倪妈妈顿了一会儿,劝她:“倪倪,你冷静一点,妈妈也是为你……”

“也是为我好——你能不能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倪歌突然呜咽起来,声音不自主地低下去,“我讨厌这句话。”

倪妈妈愣住。

“小学的时候,我跟你们说,我的班主任很不讨人喜欢。”倪歌深吸一口气,眼中开始起雾,“你们告诉我,‘要听老师的话,老师是为你好’。”

“后来我转学去南方,我说我不想走,你也告诉我,‘要听妈妈的话,妈妈是为你好’。”

倪歌深吸一口气,“对,你不会害我,我当然相信。”

“可是你也从来没问过我的想法,不是吗?”

“我不想进外交部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十个同传九个秃,我只是想做一个有头发的人而已,这种愿望很过分吗?”

她声音都开始发哑。

倪清时坐过来,想拍拍她,被她躲开。

倪歌用手背擦眼泪,她难得放狠话,到了这种时候,反而愈发冷静。

“你的经验,在我眼里一点意义都没有。我从很久之前,就不想再参考你失败的人生了。”

“以后我活成什么样子,什么就是标准答案。我不需要任何人,再替我做决定。”

倪歌说完,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向楼上走去。

“倪……”

妈妈想叫她。

然而刚刚出口一个字,就突然按住心脏,倒下去。

***

医院走廊灯火通明。

“没事。”医生忙到半夜,走出诊室,“心脏病犯了,让她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谢谢您。”倪清时微微颔首,“我妈妈她睡下了吗?”

“嗯。没事的话,先别去打扰她了。”

倪清时点点头。

回过身,在倪歌身边坐下。

他没有说话。

“……对不起。”半晌,她小声道,“我不该说那种话。”

倪清时微微松口气。

“医生说,妈妈最近的身体状况,本来就不太好。”她转过来,安慰她,“不是你的错,不要太自责。”

倪歌眨眨眼,长睫毛垂下来,眼角还是红的。

倪清时叹息:“妈妈休息了,我来守夜,你要不要先回去?”

“……我想在这里。”

“好。”他没再推阻,主动将自己的肩膀送上去,“那你也休息一会儿吧。”

倪歌停了一会儿。

默不作声地,像只小毛团一样,凑到他肩膀上。

长夜幽寂,走廊上安安静静。

“倪倪。”他声音很轻,“睡着了吗?”

“……嗯?还没。”倪歌半梦半醒。

“我刚刚想起一个小故事,你想不想听?”

“……你说。”

“我听说,‘倪清时’这个名字,是很久之前,爷爷亲自取的。”他语速很慢,声音低低的,“取意为,‘河清海晏,盛世之时’。”

倪歌缓慢地眨眨眼。

“我还听说,他那时取的名字不是一个,而是一对。”倪清时顿了顿,许久,才又道,“如果我有个妹妹,她应该叫倪清歌。”

倪歌微怔。

“你知道为什么,你叫倪歌,不叫倪清歌吗?”

“……”

他自问自答:“是为了纪念一个人。”

“你曾经有过一个姐姐。”他说,“她三个月的时候,爸爸在外出任务,妈妈自然流产了。”

***

倪歌昏昏沉沉,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

一会儿梦见自己在南方治病,姑姑教她跳舞,一会儿梦见自己回到北方,容屿操纵着无人机,往她身上撞。

她被吓到,转过去问:“你是谁?”

他说:“我是容屿。”

于是她又问:“那我是谁?”

容屿翻个白眼:“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倪歌猛地睁开眼,发现天光已经大亮。

她忍不住抬起手,挡了挡阳光。

旭日初升,阳光在走廊上游移,护士推着小车,医生拿着病历本,一间一间地查房。

她靠在墙上,披着倪清时的外套,垂着眼想了半天,才想起前夜发生了什么。

“倪倪。”倪清时去而又返,在她面前放下一杯热牛奶,“醒了?喝点东西。”

“谢谢哥哥。”她接过来。

“你饿不饿?爸爸过来了,我们可以先撤。”他说,“我得回一趟单位,你是不是也要去学校?正好,我可以送你,我们先去吃早饭。”

倪歌有点蒙,下意识问:“妈妈会有事吗?”

倪清时很有耐心:“妈妈不会有事,爸爸会留在这里陪着她。”

倪歌发了会儿呆。

然后轻声:“好。”

***

倪歌回学校,一待就是一整天。

导师的办公室很暖和,她坐在里头修稿子,完全感觉不到时间流逝。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才慢吞吞地往下走。

天气太冷,老师把钥匙扔给她,自己已经先溜了。

她打着手电筒,从楼上慢吞吞地往下走。

快走到底时,楼道间突然出现一个高大的黑影,看不清脸,但像是个男的。

倪歌心里一突,陡然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