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池:“……”

蒋池匪夷所思:“你的记忆是星期三晚上晋江的审核给审的?”

“因为我还是个小女孩啊。”

“……”

“不过。”孟媛不懂,“我现在不是已经醒了吗,你干吗还问这个。”

蒋池垂眼望着她,低笑一声,手掌穿过她的长发落在后脑,将她捞到面前。

小姑娘眼睛黑漆漆的,满室阳光渐渐在屋中铺开,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她的眼睛格外通透,好像琉璃。

“因为你昨晚格外热情。”他掐住她的下巴,凑近,低声道,“所以我很想找找原因。”

“而且……”他微微低头,温热的唇从她脸颊擦过,一触即离,声音很低很低地道,“我也想看看,以后要给你吃点儿什么,才能让你一直保持这样。”

“……”

孟媛愣了两秒,像一株拥有应激反应的植物,被他一碰,耳根蹭地就红了。

“哪有这种好东西,你以为我是倪歌吗。”她转过来,懊恼地指控他,“我清醒得很,只是看昨天天气好,想多泡一会儿温泉。”

“哦。”

“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完全不在我的预料内。”她坚持,“你应该检讨你自己,而不是沾沾自喜。”

“……”

蒋池并不打算跟她争论昨晚到底是谁,一会儿小声夸他棒一会儿又哭着喊不要,现下一觉醒来,拔.□□无情翻脸不认。

打嘴炮没有意义。

他喜欢实际点儿的事。

“是吗?”蒋池眉梢微挑,视线稍稍向下落在某处。眼神微暗,喉结缓慢地滚动,咬字慢条斯理,“我看今天天气也很好,前几天刚下过雪,今天竟然就出了太阳,很难得。”

“……”

“而且这大清早,你的小闺蜜可能都还没有起床。”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不如我们回忆一下昨晚的……”

“好吧我昨天确实是喝醉了。”孟媛一秒认输,拽住他的手,迅速转身跳下床,“但我现在好清醒,我们快去吃饭吧拜托了池池我真的好饿。“

“……”

***

然而蒋池猜错了。

事实上,倪歌醒得非常早,容屿也是。

有孟媛的指示在前,山庄这几天的大多数项目都没有对外开放,庄内游客很少。

山间环境清幽雅致,厨房干脆将早餐布置在了室外,玻璃游廊建在小院边上,其下曲水回流,其上旭日青山,几个人坐在池中小亭,耳畔流水潺潺,水流在空谷回荡,宛在水中央。

“我们刚刚去看了日出。”倪歌用手卷起玉米饼,眼睛blingblling的,从眼神就能看出她有多兴奋,“我好久没在山上看过日出了。”

北城入冬之后天气一直不太好,连晴天都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何况是这么大一轮太阳。

天边流云动静来回,初阳曦光灿烂,林中树干长而笔直,热烈又蓬勃。

“本来想叫你们,可是容容跟我说,你们也许还没醒。”顿了一下,她又意有所指地强调,“现在看来,幸好没叫。”

蒋池:“……”

坦白地说,他完全不相信,这两个家伙昨晚什么也没干。

他默不作声,在心里猜。

——这对夫妇,也许是两个永动机。

“如果以后有机会,”容屿低笑着搭话,“邀请你们,去天上看日出啊。”

听到这话,孟媛的眼睛也蹭地亮起来:“学长,我这辈子有机会坐一坐战机吗?”

“……这个可能比较困难。”容屿想了想,非常诚恳,“但我们可以换稍微亲民一些的机型。”

“亲民的机型也可以啊。”孟媛疯狂点头,“我一直想去考小飞机的驾照呢,可惜工作太忙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空暇。”

蒋池没有说话,微风拂面,太阳渐渐爬升,空气中还透着点儿冷意。

他微微抿着唇给她倒热茶,怕自己一不小心又蹿出一句“那不如放完年假就把工作辞了吧”。

他昨晚趁着她意识不清醒,问了她那么多遍,要不要嫁给她。

连那种情景下,她都没有说好。

他一想到,就觉得郁闷。

下一秒,孟媛转过来:“池池。”

他立刻抬起头:“嗯?”

“玉米很好吃。”孟媛毫无所觉,指给他看,“你要不要尝一尝?”

蒋池神色稍软:“好。”

孟媛乐了:“那我把我的掰一半给你呀。”

蒋池“唔”了一声,若有所觉,伸手接过来:“你又把吃不完的东西塞给我。”

“我没有。”孟媛无辜地眨眼,辩解,“我记得你喜欢玉米,才把它给你的。”

她转过来看他,眼睛明亮,带点儿不太确定的求知的意思,莫名让他想起动漫电影里那只毛茸茸的、抱着巨大的独角兽、仰头求亲亲的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有一点可爱。

蒋池喉结缓慢地滚动,突然有些想笑。

但如果是孟媛,她的可爱,应该有十分。

所以……

算了。

山风吹散面前的雾气,蒋池徐徐道:“是啊,你没有记错,我很喜欢。”

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他对永恒本来就没什么执念,承诺都是会老的。如果孟媛愿意,他就一直这样单纯地陪着她,也没什么不可以。

——但蒋池这个念头仅仅存活了三个小时。

吃完早饭后,一行人沿着山庄后的小路,在后山散步。

山庄开发了一个小度假区,站在平台上方,能够俯瞰整座城市群。

楼栋高矮交错,太阳能远远地折射着太阳光。天空蓝得碧透,流云如同逶迤在空中的山脉,浩浩荡荡地蜿蜒到天空另一头。

孟媛也很久没有休过假了,本来心情很好,任由蒋池扣着手,跟在她身后。

结果返程的路上,突然收到许聂澄的电话。

摄影师小姐姐简明扼要:“半小时前一艘运油船经过北港,发生了漏油事故。网上舆论炒得很快,内容不太妙,但都被压下去了。孟媛小朋友,你还在北城吗?你的同行们都已经在从四面八方奔赴往现场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现场看看?”

北港到北城,开车只要四十分钟。

孟媛怔了一下,体内的细胞在一瞬间被悉数激活,立马清醒过来。

几乎是想也没想,下意识就答应下来:“可以啊,我可以现在就回去,你等等我!”

话音一落,明显察觉到身边的人身体一僵。

倪歌和容屿原本走在前面,见他们没跟上来,也停下脚步,转过去看。

蒋池沉默不语,唇崩成一条线,他站在光影明暗交界处,五官深邃,气场清冷。细碎的树影落下来,阴影将他的脸庞分割成好看的黄金比例。

他一句话也没说,就这样垂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不知怎么,孟媛对上他的眼神,突然有点紧张。

她扯扯他的衣摆,软声叫:“池池。”

蒋池:“嗯。”

“我……我可能……就是……”她开始结巴,“要,要先回城一趟。”

蒋池:“嗯。”

“我……”心头后知后觉地涌上愧疚,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知道,我的年假,原本有七天。”

蒋池:“嗯。”

“我发誓,我一开始确实是打算,跟你在温泉山庄玩两天,然后再去其他地方的。”

蒋池抿着唇,波澜不惊,仍然只是:“嗯。”

他越是一句话都不说,孟媛越感到心虚。

“但是你知道的。”她真情实意,企图讲道理,“钱没了可以再赚,假期没了还能再补,可新闻一旦错过,就不会再出现第二次了。”

蒋池立在树下,阳光从上方倾泻,在他微垂的睫毛上,打下一块有弧度的阴影。

“……”

他深呼吸。

仍然无法控制指骨发白,额角也隐隐爆起青筋。

孟媛完全不知道他那些漫长到近乎多余的的心理活动,他对自己进行了无数次道德教育,才能冷静地站在这里。

兽类是不讲道理的。

他已经在很努力地做人了。

“媛媛。”蒋池顿了顿,用一种讲道理的语气,委婉而认真地道,“如果你不想换工作,也许可以考虑一下,换个部门。”

孟媛不太明白,愣了一下,抬起头:“这个……是指什么?”

“离开特稿组。”他很直白,“转去时政新闻部,或者新媒体,或者任何一个朝九晚五的部门。”

——去做什么都行。

——别他妈再搞深度报道了。

“我……”孟媛有些无措,握着手机,连手都忘了放下来,“但是我们不是很早之前,就讨论过这个问题吗?”

她小声,“我以为这一页已经翻过去了。”

是的,这一页原本翻过去了。

三个小时之前,她递给他玉米的时候。

十个小时之前,她主动吻他的时候。

甚至是之前她去做lg采访那次,蹲在地下车库,半真半假地,委屈巴巴地逼他先告白。

——这样也没关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还可以再迁就一点。

——下一次,说不定下一次,她就会主动选择他。

他每次都抱着这种想法,等她回头看他。然后一再退步,自我安慰,到了后来,已经变成:

算了,哪怕她只是偶尔回头看看他,也没什么关系。

谁让他喜欢她。

但是这一次……

蒋池有些疲惫,努力压抑住情绪,尽量客观地道:“对。可是现在,我们原本应该在休假。”

孟媛点点头:“嗯。”

“你却突然要走。”

“刚刚给我打电话的人是许聂澄……”她尽可能解释,“因为出事的地方离北城很近,所以我想……”

“所以你想,没关系的,你去去就回来,应该也用不了多久;没关系的,先答应下来,蒋池不会有意见。”他打断她,叹息,“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可你还有没有印象?你去山区做调研,去了一个多星期,那个地方信号不好,我甚至到了第三天才联系上你。”

阳光穿透树木巨大的叶伞,风从两人间吹过,吹散清浅的香气。

空气中静了一瞬,孟媛有些发愣。

倪歌忍不住,想劝他:“蒋池……”

容屿眼疾手快拽住她,笑道:“我们去前面等你们。”

蠢羊还有点不情愿,一步三回头:“但是……”

“啧。”容屿一手环抱住她,半拖半拽地带她撤离,声音低沉,很小很小声地跟她咬耳朵,“他们自己能处理好……”

两个人的脚步逐渐远离。

阳光穿透林叶间的空隙, 光柱被筛成一道一道,坠到地面上时,在栈道上化作一个个小小的的光斑。

四周风烟俱净,林中重又安静下来,刚刚被吓跑的一堆圆滚滚小胖鸟纷纷扑闪着翅膀落回枝头,在他们头顶啾啾啾地叫。

蒋池深吸一口气,克制道:“我以为就算你临时要走,也会提前告诉我,而不是直接告诉她,没问题,你立刻可以去。”

“我以为你会跟我商量一下。”他有些懊恼,“但现在这样……”

——我好像一点都不重要。

——好像对你来说,从始至终,都可有可无。

孟媛抬头看着他,脑子有些钝,没有完全get到他的点。

“你是在生气,还是在担心我?”她仰着头,努力理解他,“我可以解释……但是,但是你能不能等我回来?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可是聂澄她现在还在等我……”

蒋池发出漫长的叹息。

其实他完全明白,也可以谅解她。

她从来肆无忌惮,打心眼儿里没有顾虑,根本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可偏偏又是这样的她,一直以来,要命地吸引着他。

然而现在,蒋池不太能调动理智,也不太能说服自己。

他的小玻璃心快碎了。

“你先去吧。”蒋池颓然极了,想找个黑暗的小角落蹲下来自己想一想,他的情绪需要自己消化,事到临头,仍然觉得不该发泄在孟媛身上,“让我一个人想一想。”

但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太妙。

孟媛敏感地察觉到,警惕地睁圆眼:“你要想什么?”

蒋池犹豫一瞬:“想想我们该怎么在一起。”

这句话的含义有很多,孟媛理解到了最糟糕的层面上。

“你……”她开始着急,“你不要想分手的事,我不要跟你分手。”

“哦。”蒋池的声音仍然很冷静,但说出来的话每一句都在暴露他,“幸好分手这件事不需要两人挑合适的时间坐下来好好沟通,也无需双方达成协议。单方面感情破裂,就可以完成。”

——不是这样。

他心里有一个声音。

其实他不是这样想的。

但孟媛立即接收到这个信号,整个人都变得茫然无措:“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就现在,不要想别的。”

她果然争分夺秒。

蒋池默不作声地想。

“真实想法吗?”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声音平静无波,在她听来,隐隐浮动着复杂的情绪,“孟媛,你不该这么做,我很不开心。”

孟媛彻底愣住:“那你……”

她顿了很久,难过地问,“你想跟我分开一段时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