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在小院子里进行,蒋池那儿只剩孤单伶仃的一个人,三个人干脆都挤到倪歌和容屿的房间里来。

夜色黑沉,今天不大能看见月亮了,星星倒是比前几天亮了一个度。满天星斗欲颓,携着银河,气势汹汹地向下压。

倪歌在他对面坐下,见他发呆,忍不住问,“你跟媛媛吵架了吗?”

蒋池微怔,默了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许。”

又好像只是他在闹别扭。

容屿坐下来给倪歌盛粥,低声问:“喝多少?”

蒋池默不作声,安静地看着。

“一点点。”倪歌伸手比划了一下,主动将碗递给他,语气很期待地道,“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多给我捞一点皮蛋。”

容屿“哈”了一声:“你就是皮蛋吃太多,人才变得这么傻。”

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很诚实。

他拿着木勺,小心地避开米粒,把瘦肉和皮蛋放进她的碗里。

蒋池全程没有动弹,就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

倪歌:“……?”

容屿:“……?”

永动机夫妇终于察觉到不对。

倪歌同情又好奇:“蒋池,你是灵魂出窍,跟媛媛一起走了吗?”

“……没有。”蒋池沉默一下,“我刚刚只是在想,孟媛也很喜欢皮蛋。但我每次都告诉她,不可以挑食。”

倪歌端着碗悬在半空,一下子不知道该不该吃。

“吃,不要为难自己。”容屿替她做了决定,“你在这里缺的智商,吃别的就能补回来。”

“真的吗?”倪歌自己都不信,“你怎么知道我每天吃什么。”

容屿哭笑不得:“当然是观察到的。”

他在部队时,食谱是官方定的。时间一长,也勉强摸到点儿门道,明白食物该怎么搭配。

在他观察过倪歌的生活习惯之后,起初以为她噬甜不爱吃蔬菜,但时间长了才发现,她饮食规律得不得了,其实什么也没少吃,根本不需要他额外担心。

倪歌有点难以置信:“你竟然观察我那么久。”

“你搞搞清楚,嫁给我的人是你,我不观察你,还能观察谁?”容屿好笑,捏捏她的手,“而且你……”

蒋池像是看不下去,突然打断:“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学长。”

容屿:“……?”

你知道什么了你就知道了?

“不可以用自己的生活习惯,去估量别人的习惯,对吗?”蒋池一副受教的样子,喃喃道,“我应该尊重她。”

容屿:“……”

容屿本来不想理他的。

但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觉得很可怜,不由宽慰:“也不是,如果倪歌一天五顿吃皮蛋,我一定会教育她的。”

倪歌:“……??”

“蒋池。”她也忍不住,“你给媛媛回个消息吧。”

蒋池没动,抬起头:“如果学长到处跑,你会不开心吗?”

倪歌不假思索:“我会。我会超级不开心,每天在家里气成河豚。”

容屿乐了,戳她的脸:“真的?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蒋池问:“那你怎么解决这种不爽的感觉呢?”

“不断地进行自我催眠。”倪歌教他,“你多想想嘛,这些工作,总有人要做的。就算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可我希望别人去做。”

倪歌噎了一下。

容屿没有说话,蹭在她身边,大尾巴乖巧地落在她身旁。如果能够化形,他的耳朵应该也在头顶来回摇晃。

“那就……”她在那条并不存在的大尾巴上用力撸一把,轻声道,“想想她本身吧。”

蒋池不太明白。

“尽管我也常常担心,但那是他的梦想。”微顿,她徐徐道,“我最初喜欢的,也是那个向往天空的他。如果他无法到达梦想,我才该为他难过。”

容屿眼中含笑,似乎觉得她颇有默契,奖励般地揉揉她的手。

蒋池想了一会儿,动动手指,回消息:[嗯,在吃。]

然而这一次,是孟媛没有回他消息。

“……”

入夜之后山,林间寂静极了。

蒋池吃完饭看了会儿书,直到洗漱完毕打算上床睡觉,才发现,话唠少女到现在都没回他消息。心里一突,他陡然被巨大的不安全感笼罩住。

很想给她打个电话问问,但是……

这才分开多久啊。

他们好像几个小时之前,还在疑似冷战。

他纠结极了。

坐在案前,凉风吹入,轻盈地拂开浅色的窗帘。

夜色漆黑,窗外月色如同积水空明,明澈宁静,在传下的地板上游走。

他的桌上放着电脑,屏幕发出荧光,仍然停留在北港漏油的新闻界面。

下一秒,有预感似的。

嗡——

嗡——

手机突然震起来,屏幕中央跳出一串陌生的号码。

蒋池立刻拾起手机,接起来:“喂?您好。”

疏离客套,是下意识的回复。

打完这句招呼,他才迟迟回过神。

心跳都变得有些快。

在蒋池的认知里,只有孟媛才会在这个时候,这种情境下,给他打电话。

她一定是忍不住了。

——他开心地想。

然而他等了两分钟,那头始终没有说话。风声扑在话筒上,呜呜咽咽的。

于是他努力压住兴奋,故作冷静:“你回住处了吗?”

“……”

那头还是没有声音。

蒋池心里浮现出微妙的预感,“你……”

“你好。”下一秒,许聂澄的声音从话筒那头传过来,清亮柔和,“你是媛媛的男朋友吗?我是许聂澄,能不能请你过来一趟?”

蒋池站起身,唇立时抿紧:“地址。”

不等回复,他已经大跨步饶到床前,拿起了外套。

“媛媛她出了一点点事……”那头风声呼呼的,许聂澄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停顿一阵,才说道,“我在医院等你。”

***

其实孟媛自己也不太理解,事情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她从病床上醒来时,整个人都是蒙的。

许聂澄抱着手靠在床头,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啃着苹果,见她醒了,幸灾乐祸:“哟,终于醒了?”

“……”

孟媛挣扎着翻了个身,伸手去摸床头的手机。

“别挣扎了,乖乖躺着吧。”许聂澄哼,“我已经给你的男人打过电话啦,我猜,他现在应该已经在来找你的路上了。”

“……谢谢你。”于是孟媛又躺回去。

入夜之后,临海小镇安静极了,医院里灯光苍白,走廊上静悄悄,半点儿声音也没有。

她盯着天花板看了三秒,忍不住:“聂澄。”

“嗯?”

“我真的有那么弱吗?”

“……”

这个问题,许聂澄还真回答不了。

这事儿得从几个小时前说起。

天黑之前,两个人准时抵达北港。

北港临海,小镇上人不多。薄暮时分明暗交界,天色刚刚擦黑,风声猎猎,空气中漂浮着带颜色的雾气,将整个小镇都笼罩进去。

空中飘着一层霾,风一阵一阵的,带来似有若无的化学物品的刺鼻气息。

所以打开车门的瞬间,孟媛耸耸鼻子,敏锐地指出:“这是海水的腥味。”

许聂澄:“……废什么话。”

孟媛补充:“还有化学物品的味道。”

“也是废话。”

“还有,这个味道闻得我有点……唔。”

她话没说完。

许聂澄居高临下,帮她戴口罩:“戴好了,别摘。”

孟媛点点头。

两个人分头行动,一个往南边,采访商家和路人;一个往北边,采访学校和上班族。约定一小时后,港口汇合。

前面都很顺利。

尽管北城与北港距离不算远,只有四十多分钟的车程,但两地在经济发展上有云泥之别。北港小镇上很少有年轻劳动力,剩下的人,全都靠渔业养殖为生。

因此油船倾倒污染水质,对他们是巨大的打击。

孟媛和许聂澄很快就采够了外围素材,快速结束采访。

——却在海边汇合时,遭到了安保人员驱逐。

孟媛拼命解释:“我们是北城日报的……”

“我管你是哪个日报的,我们这儿现在不让拍。”

“我没有拍……”

许聂澄就是怕遇到这种情况,那架招摇的相机都没有带。

孟媛语速飞快:“我就是想问您几个问题,我们联系你们这儿环保部门,一直联系不到人。可今天明明是工作日,他们之前有人来过你们这里吗……”

她话都没说完。

“说了好几遍了,无可奉告,无可奉告。”对方想让她们离开,有些不耐烦地道,“你们那么多同行,每天就这么几个破问题,逮着人就问来问去没完没了……有事吗你们?”

然后他伸手,推了孟媛一把。

其实孟媛知道,他推得不重。

但就是那么个档口,她没站稳,还真被推得趔趄了一下。

然后……

她的肩膀撞上墙,晕过去了。

清醒之后,回忆起这一切的孟媛:“……”

——对,没错,她被推了一把,肩膀撞上墙,就昏、过、去、了。

“讲真。”许聂澄塞给孟媛一枚苹果,她接过来啃一口,又回忆了一遍,还是感到费解,“我撞到的又不是头,为什么会这样?我他妈就这么虚弱吗?”

许聂澄哈哈大笑:“说不定你的脑子长在肩膀上。”

“……”

“不过,你也往好的地方想想啊。”许聂澄啃完最后一口,苹果核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噗通一声落入垃圾桶,“我们现在不是联系不上环保部门么,你这么一昏,说不定等会儿环保部门的慰问电话就主动打来了。”

“……你怎么想得这么美。”

“小同志。”许聂澄对她寄予厚望,“碰瓷也是一门技术活儿呀。”

孟媛不置可否地撇撇唇,握着那个被咬过一口的苹果,两眼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

有些没头没脑地,突然来了句:“也许是因为味道。”

“嗯?”

“我今天下车的时候,就想跟你说。”孟媛停顿一下,“空气里那股味道,闻得人头晕。”

“怎么我不觉得头晕。”

“……你他妈是不是鼻炎犯了闻不见?那么明显。”孟媛咦惹,“我今天去采访学校,他们为这事儿都停课了。有学生过敏,有学生闻到味道也喊着说头晕。”

许聂澄眨眨眼。

“啊。”孟媛突然感慨,“做人好难喔,要提防各种天灾人祸,还要顶着胃里的恶心写稿子。”

许聂澄哈哈笑起来:“反正这照片,早拍晚拍迟早得拍。你要是实在受不了,要不要先回去?”

孟媛想也不想:“那怎么行。”

她好不容易等到这种新闻。

来都来了,现在再说要跑。

像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