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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边瞎想,一边昏昏欲睡。

下一刻,木屋的门被风猛然卷开。豆大的雨水被刮进来,不加分辨地砸在她的身上脸上,竟然隐隐作痛。

姜竹沥下意识伸出手臂,挡住眼睛。

然而几乎是下一秒,她听见一叠声:“竹沥?竹沥?”

——是克制的,焦急的,濒临崩溃的。

小木屋太黑,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茫然地抬起头。

闪电一闪而过。

她捕捉住那个闪逝的瞬间,在模糊的雨水光影里,看到一个高大的,熟悉的,黑黢黢的人影。

“竹沥?”

他又叫了几声,得不到回应,像是失望到极点,转身要走。

姜竹沥后知后觉,猛然反应过来。

“我……”她大声叫住他,仍然感到难以置信,“我……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她看到那个身影猛地一顿。

然后,他转身大跨步走进来,一步一步靠近她。

他没有撑伞,也没有穿雨衣。衣服从头湿到脚,狼狈地抹掉脸上的雨水,在她面前蹲下。

她小心翼翼,不敢动也不敢发出声音,屏住呼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也许呼吸得重一点,他下一秒就会消失……

下一秒,他的手沾着冰冷的雨水,落到她脸上,是真实的触感。

他的手很凉,碰她也碰得小心翼翼,不敢太过用力。像跋山涉水的人,在触摸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竹沥?”他嗓子发哑,再三确认。

“……是我。”

姜竹沥明显感觉到,她那两个字落地,对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段白焰找了半个山头。

这么大的雨,他无法想象她一个人在荒郊野外从下午待到深夜,是什么样子。他祈祷她能找到避雨的地方,从山顶往下,挨个挨个地找有可能藏人的角落、山洞和小木屋。

几乎翻过半座山,才在这里找到她。

段白焰叹息。

他摩挲她的脸,许久,将自己冰凉的额头抵上她的额头。

他们的距离已经够近了,可光线实在太过昏暗,她没办法看得真切。两个人呼吸交融,他声音很低,连音量也不敢提得太高,生怕一不小心,会惊扰到对方。

许久,她听见他哑着嗓子问——

“我们回家,嗯?”

第43章 车里过夜

段白焰手臂用力, 将蜷缩成团的姜竹沥抱起来。

站起身的瞬间,他心里涌起一种不太真切的幻灭感。他一个人在暴雨里找她找了半个通宵, 开车上山、下山, 精神高度集中几个小时都没有感到疲惫,却在这一刻, 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累。

他想休息了。

当她安然无恙,在他身边的时候。

车停在大路路边,段白焰将自己湿漉漉的外套罩在她脑袋上, 大跨步抱她上车。

他将她放在副驾驶上, 他的副驾这些年都没有人坐,却一直为未来的某人铺着毛茸茸的坐垫。

他觉得,把她放在那里, 她也许会感到暖和。

姜竹沥的神智还没完全归体, 当然没有异议。

她坐姿很乖,可是身上的水迹滴滴答答,仍然迅速浸湿了身下的坐垫。

“高德地图为您导航——”

段白焰插.入钥匙,仪表盘亮起蓝光, 导航仪的机械女音在狭小静谧的空间内响起。

他转动方向盘,想要走大路下山。可是刚刚走出去一小段路,眼前闪电白光一闪, 他脑海中不知怎么, 突然浮现出刚刚周进的话。

——山体滑坡, 阻断了山路。

下山的路有很多条, 不知道阻断的是哪条。

段白焰眉峰微聚, 外面雨势丝毫不见减小,手机的信号仍然很弱。

他心里几乎立刻就有了论断,抿着唇,想询问姜竹沥的意见,话出口时,语气仍然显得僵硬:“我们在山上过一夜,嗯?”

他敢在暴雨夜开车上山,那是独自一人的情况下。然而现在,车上还坐着她。

在他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时,总是变得格外惜命,格外怕死。

姜竹沥默了几秒,才小声道:“……嗯。”

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段白焰手指微顿,转过目光,见她正蜷在副驾上,面色发白,嘴唇冻得失去血色。

入秋之后,山上昼夜温差大得吓人,他微微愣了愣,有些狼狈地想起,他来时走得太急,竟然没有开暖气。

按下空调开关,他默不作声地抿着唇,将车前的几个风页全都转向她。

然后调转车头,将车停在避风的地方。

姜竹沥还是冷。

空调升温很快,可她腹中空空,胃里没有食物可以用以燃烧,提供内部热量。

她想找个什么东西抱在怀里,像山中修行的狐狸精,用不太正经的途径,汲取对方的能量。

段白焰看着她,默了一阵,伸长手臂从车后的纸袋里捡起一件衬衣:“脱衣服,换这个。”

姜竹沥微怔,他手上那件衬衣应该是刚刚从外面送洗回来,离得足够近,她能闻到轻盈低调的香调。

她下意识就想拒绝:“不……”

他沉声:“脱。”

“换完衣服之后,”他从另一个袋子中捞出一条毛茸茸的毯子,“抱着这个。”

他怕她的湿衣服沾湿毯子,那会让她更冷更难受。

所以他给她准备好了所有东西。

姜竹沥眨眨眼,眨掉眼中的雾气:“那你怎么办?”

段白焰的衣服也湿透了。

他没有回答,抬手按掉车内的小灯:“三分钟。”

车内光线暗下来,他面无表情,背过目光。

姜竹沥愣了愣,认识十年,在这种事情上,从没见过他这么有风度。

她沉默着解开扣子,将湿透了的上衣和裤子都扒下来,把湿漉漉的鞋袜踢远,犹豫一瞬,将内裤也一并脱下来。

段白焰背对着她,睁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车窗玻璃的倒影。

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其实他全看见了。

“……我好了。”

窸窸窣窣穿上他的衬衣,姜竹沥小声叫他。

段白焰微顿,漫不经心地回过头。车内小灯光线柔软,她盘腿坐在副驾上,半湿的长发随意垂落在胸前,身上穿着他黑色的纯棉定制衬衣,过长的袖子挡住半只手,下摆遮住半条白皙的大腿,也合理地挡住神秘地带。

他喉结微动,眼神突然变得晦暗。

她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他一言不发地捞过毯子,将她整个人裹了进去,一圈一圈,像是在卷一个大大的寿司。

“喂……”

他压到了她的头发,姜竹沥不满地发出小声抗议。

他抬手,帮她把潮湿的发尾拿出来。

毯子比衬衣大很多,毛茸茸的,她全身都能蜷在里面,暖和极了。

姜竹沥露出一双眼,十分感激:“谢谢你。”

无论是上山来救她,还是为她准备这些东西。

段白焰看着她,沉默一阵,突然垂下眼:“我冷。”

说完,额头上的碎发应景似的,啪嗒落下一滴水。

“那……”姜竹沥微怔,手足无措,“那我把毯子和衣服都脱下来给……”

“你”字还没说出口。

她身体一轻,惊呼一声,整个人都被他抱起来,按进怀里。

“……让我抱一下。”他声音很低。

姜竹沥短暂地犹豫一瞬,偃旗息鼓,放下挣扎的念头。

车内光线昏暗,暴雨把世界隔离成茫然的一片。

她隔着毯子也能察觉到他身上潮湿发冷的气息,猜想,他也许是把她当成了人形热水袋,毕竟现在的她暖融融、热乎乎,像一只大松鼠。

他突然发声:“……刚刚。”

“嗯?”

他叹息:“……很担心。”

担心找不到她,担心她出事。

突如其来的示好让姜竹沥无所适从,她趴在他肩膀上,眼睛睁得圆圆的。

想象力在这时候变得格外丰富,她想起他们分手的那个下午,天公不作美,没能像小说里一样下场瓢泼大雨来祭奠他们死去的爱情,可这场雨在十年之后,以另一种方式还给了他们。

寂静狭小的空气间,她忽然真切地从他身上,感受到那种“不希望你出事”的浓烈的感情。

她鼻子发酸。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从寿司卷里钻出两只手臂,环抱住他的腰。

段白焰的身体明显一僵。

他稍稍退后,捉住她的手:“你想好了?”

“什么……”姜竹沥愣了愣,马上反应过来,“我不是!我没有!对不起!我这就把手收回来!”

段白焰垂下眼,抿着唇松开她的手。

微顿,他的手指攀上自己的领口,开始一颗一颗地解扣子。

“段段段白焰,”姜竹沥脑子里立刻敲起警钟,她双手推拒他的胸膛,一脸惊恐地往后缩,“有话我们可以好好说,你别一言不合就……”

就脱衣服啊!

他没有回应,脱下湿得滴水的上衣,扔到车后座。

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反而能更接近空调的暖意。

可他过了很久都没有下一步动作,姜竹沥的毯子被她挣开了一半,宽大的领子松松垮垮地落到肩膀,露出半个圆润的肩头。

“你以为我想在这儿?”他顺手将她的领口扶上去,眼神沉郁,“幕天席地,野外迷情?”

姜竹沥不说话了。

他一定又要嘲笑她。

可他顿了顿,竟然只是低声叹息:“对,我是想。”

“从重逢见到你第一面,就想。”

他不是一个会在这种事情上委屈自己的人,少年时不加节制,想要就要,她也鲜少表示不满。可重逢之后,她的世界比过去更加封闭,无论身体还是精神,她都在试图关闭曾经朝他开放过的入口。

想归想……他又不能真的强.暴她。

因为一旦他试图回溯,就沮丧地发现,她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他的确功不可没。

姜竹沥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

段白焰垂眼,将她的毯子又紧了紧。

他刚刚扶正她歪斜的领子,宽阔的领口转移向前,胸前的起伏一览无余。

雨水如注,铅灰色云层积压在天外。惊雷炸裂时,光芒绽放,仿佛落在两人的目光交汇之间。

他沉默了很久。

“最开始,你去波士顿的时候,我想,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半晌,他开口,声音仍然很低,“哪怕日后有一天,你哭着喊着求我上床,我也要把你踢开,让你滚。”

姜竹沥:“……”

那,那幸好她没有?

“但是这个想法,第二年就变了。”他微顿,垂眼,“我想,如果你回来,我会原谅你的。”

可她没有回来。

他通过助理得知,她在异国的生活终于慢慢稳定,她给程西西写了信,给熊恪寄了礼物,甚至联系了高中时几个相对熟络的朋友。

独独他,他什么也没有,哪怕只言片语。

“第三年的时候,我等不住了。我想,骂你也好,劝你回来也好……我得去找你。”

——我想见你。

那年他参加电影节,途径波士顿。

连续三天,他假装无意地散步到她的学校,坐在人流量最大的地方,默不作声地等。期待她下课,期待她下楼,期待她从人群中一眼看见他,然后惊喜地小跑过来,问他怎么在这里。

他设想了无数种相遇的场景,连起来,在脑海中串成一部电影的脚本。独独没有设想到,他们根本未曾相遇。

那么大的学校,哪怕他已经缩小他们之间的距离,相遇的概率仍然太小。

“我想,”雨水打在玻璃上,他的声音也泛着潮,“是天意不让我们遇见。”

他拉不下脸去找熊恪问她的联系方式,也没办法纡尊降贵去问程西西。无论哪一种,都会让他觉得,自己已经不重要了。

所以他宁愿苦笑着叹息,“我们的缘分,好像到头了。”

窗外风声骤急,暴雨敲打玻璃,远处雷声不断。

姜竹沥望着他,心里发涩。

人的气度来自方方面面,她从没想过,有生之年,段白焰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他的家庭,他的学识,他的人脉,他的每一项,都让他拥有冷漠傲慢的资本。所以他可以任性妄为,可以不管不顾,可以偏执极端。

然而现在,他才二十五岁,风华正茂的年纪,却开始信命,开始颓然地说,人力已经不可为,剩下的都是天意。

他身上的不可一世日益衰颓,而一切改变的根源,都来自她。

是她让他变得患得患失、小心翼翼。

“就……”他缓慢地形容,“那一次开始,觉得,也就这样了吧。”

——好像没有办法了,我跟她只能走到这里了。

我没有尽过力,未来也没机会尽力了。

“可是等到你真的回来了、重新出现在我面前。”他微顿,眼神幽深,“我又觉得,还是不想放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