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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空无一人

接到电话之后, 段白焰根本没有去见陈塘。

压根不用商量,他也知道姜竹沥会去哪。

这个姑娘读书读傻了, 遇到什么事情, 都想先讲一讲道理。但成人世界里很多事情是没有道理可言的,钱与权力更能促进信息流通。

段白焰开车驶出学校, 后视镜里, 保安远远地关上校门。

他收回目光, 姜竹沥乖乖坐在副驾上,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光影透过玻璃,从她眼睛上方掠过,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吃东西了吗?”段白焰觉得她情绪不太对, 将车开得很慢, “我们先去吃早饭?”

没有理由地, 他有些不安。

明明上一次上热搜,她也没有出现这么茫然又难过的表情。可这次的事情事关明含,她整个人都好像崩成了一条弦, 游走在折断的边缘。

果然还是明含比较重要……

他酸溜溜地想。

“……我不饿。”半晌, 姜竹沥慢吞吞地说。

她声音发哑, 像是在沙漠里行走了很久,说话都显得艰难。

“那就回家吃。”他调转车头,不容置喙。

“你可不可以……”姜竹沥有些抗拒,“送我回程西西家?”

他想也不想:“不可以。”

她出事第一时间不来联系他, 他已经觉得很不舒服了。现在是用最后的耐心, 在跟努力跟她打商量:“先回我家, 嗯?”

姜竹沥微微抿唇,不说话。

段白焰只当她是理智还未完全回笼,现在的思考能力不在线。

这次的事好像比上一次稍微棘手一点点,陈塘告诉他出事的第一时间,他就让助理去处理帖子了。然而帖子没法直接删,教务处主任不作为,校长这段时间又出差不在省内。

所以他让助理去联系事务所,直接给亲爱的母校发了律师函。

等红灯的间隙里,段白焰突然想起什么,从她外套口袋里抽出手机,轻而易举地解锁,然后卸载了微博。

姜竹沥看见了,微微一怔,她负气地用毯子将自己的脑袋裹起来,连眼睛都不往外露。

像一只闷不做声的鸵鸟。

“你是不是通宵了?回去睡一觉好不好?”他有些好笑,又有些哭笑不得,奖励似的将声音放低,“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嗯?”

姜竹沥困难地呼吸着。

她缩在毯子里,纠结了半天,艰难地解释:“那些照片不是真的……”

“我知道。”

他不了解明含,但也没觉得那些照片全是真的,因为最香艳的几张拍得非常模糊,真的里面混着假的,本身就很难被辨别出来。

“明含什么都没有做错。”姜竹沥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低声重复,“那些照片不是她。”

段白焰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突然想起夏蔚,和她那个地下俱乐部。

“如果……”他微顿,“我是说,如果呢?”

如果明含确实吸毒,私生活混乱,被包养。

姜竹沥拼命摇头:“没有那种可能。”

红灯过去,绿灯亮起。

段白焰没有说话,目视前方,油门一脚踩到底。

“谢谢你今天,特地跑来给我帮忙。如果不是你过来了的话,我原本都打算报警了。”姜竹沥语气诚恳,“可是我很了解明含,她不会做那样的事。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为她辩解。”

段白焰现在肯定了,她不想——或者说是,根本不能面对那种可能性。

他现在甚至怀疑,也许在她心里,明含是彻底的、完美的,没有人能比得上她,她永远不会犯错。

没有来由地,他心里涌起一阵烦躁:“别说话了,你休息一下。”

“真的。”像是怕他不信,姜竹沥拼命解释,“明含她……”

“平心而论,”段白焰打断她,声线平直,耐心濒临告罄,“我不了解明含,也不太关心她的过往。”

他没有理由相信她的家人,而他所做的一切,也仅仅只是因为她。

姜竹沥手足无措地愣住。

半晌,她慢吞吞地,把一双眼睛也缩进毯子,闷闷地道:“这样啊……”

“……谢谢你。”

声音细如蚊蚋。

于是手足无措的人换成了段白焰。

他觉得她现在整个人的状态都很奇怪,执拗又油盐不进,他没办法跟她讲道理。

所以他只能叹息:“你听话,去睡一觉。”

姜竹沥熬了一个通宵,眼底发青,眼睛却在这时睁得圆滚滚。

她隔着毯子那条细细的缝看他,他停稳车,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将她抱下来,然后开门上楼,把她连人带毯子地塞进被窝。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姜竹沥一动不动,睁着眼看着他。

“我回一趟公司,很快就回来。”他把她的外套挂起来,帮她掖好被角,“这里很安全,你好好休息,等我回来,嗯?”

姜竹沥缓慢地眨眼。

良久,她细声:“谢谢你,小白。”

她看到,段白焰的身形微微顿了顿。

然后她轻声说:“……再见。”

半晌,听见房门轻轻阖上的声音。

***

段白焰的助理效率很高。

律师团队飞快地扒出了发帖人信息,夏蔚的老套路,她知道段白焰在查俱乐部,她被逼急了,打算反咬最后一口。

段白焰头疼极了:“所以,那个俱乐部到底有没有问题?”

他现在想好了,哪怕俱乐部确实清清白白,他也要想办法往上泼点儿脏水。等他把最近的事处理完,他要好好收拾夏蔚。

“我正打算跟您说。”助理微顿,“来之前,我把药物检测报告发到了您的邮箱。”

段白焰皱着眉头打开邮件。

助理继续解释:“夏蔚服用的的确是一种新式毒品,但比起传统毒品,这种药物成瘾性相对低一些。而非常明显的一点是,这种药物会极大地破坏人的消化和免疫系统,严重时,甚至让人产生幻觉。”

“所以,它出现在黑市上时,”助理微顿,“大多数时候都是以减肥药的姿态,蒙混过关。”

段白焰愣住。

“你再说一遍?”

“新式毒品……?”

段白焰心跳突然快起来:“不是这个,后面那句。”

“减……减肥药?”

——减肥药。

段白焰脑子里有火光炸开。

有一堆线索模糊地碰撞到一起,却又不太清晰。

他转到联系人页面,努力让自己冷静:“陈塘。”

陈塘很快接起来,但他还在为他上午不去见他的事闹别扭,语气非常冷漠:“干什么?”

“你和竹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段白焰呼吸艰难,“一直瞒着我?”

***

等段白焰告别陈塘,从他家出来,已经入了夜。

华灯初上,背后灯火万家。

段白焰的车像一道影子,飞快地从红灯面前闪过。

狭小的空间里,他心跳得扑通扑通响,脑子里一片空白。毫无意识地将油门踩到底,一路闯红灯。

他死死握着方向盘,迫切地想见姜竹沥。

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不断地循环陈塘刚刚说过的话——

“姜竹沥在波士顿的时候,精神状态就很糟糕。其实说实话,我完全没想过她会回来,我直到现在都认为,国外的环境更适合她。对于她来说,相对陌生的环境反而更加安全,不容易让她想起过去的事。”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那个学期的心理学论文,研究对象就是她。”

“我对她做精神分析,听完了她所有的故事。你有听过‘PTSD’吗?就是应激性心理障碍——她的情况跟那个有点儿像,但似乎又没有那么严重,而她心里那个‘不能碰的点’,就是她妹妹。”

陈塘微顿,“那年夏天,明含有一场很盛大的公演。她压力很大,总是神经质地担心自己体重不够轻,姜竹沥怎么安慰她都没有用,明含背着姜竹沥,大量服用那种来路不明、却格外管用的减肥药。”

“一直到公演前一个月,姜竹沥才发现,她对药物上瘾了。她没收了明含所有的药,安抚她、告诉她,自己只去山上住一小段时间,一定会在她公演之前赶回去给她加油。”

“姜竹沥希望明含能有自信,而不是依靠药物或别人的评价——”

陈塘沉默一阵,“可是姜竹沥没有回去。”

段白焰一言不发,心头猛跳。

“过了她们约定的时间,一直到明含公演,姜竹沥仍然没有回家。”

“明含联系不上姜竹沥,又开始使用药物。”陈塘垂下眼,沉吟片刻,“再后来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

明含的生命定格在舞台上,以一种完美的,献祭的姿态。

“可是,那与姜竹沥无关。”段白焰嗓子发涩,忍不住打断他,“就算我当时……我当时没有囚禁她,她真的回去了,也未必能劝阻明含。”

陈塘嘲讽:“你以为姜竹沥不知道吗?”

“她妹妹的死,何止是跟她没有关系?”他讽刺地看着他,“在姜竹沥眼中,明含的死跟她妈妈给的压力没有关系,跟那位让明含‘再瘦一点’的老师没有关系,跟用手铐把她囚禁在山上、让她没来得及回去见妹妹的段白焰也没有关系。”

段白焰觉得他在说反话,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她知道那件事跟她没有关系,可是按照这个逻辑,那件事就跟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关系了。”他说,“她在心里原谅了每一个人,除了她自己。因为没办法抱怨其他人,所以她只能抱怨她自己。”

所有的事集中在一起,姜竹沥得到了心仪很久的国外大学的offer,却也在一天之内,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社会属性。

“她认为,从那时起,她不再是‘老师的好学生’,不再是‘别人家的孩子’,不再是‘明含喜欢的姐姐’。”陈塘停了停,“甚至不再是‘段白焰的女朋友’。”

过去那么久了,陈塘一直忘不了,当初姜竹沥在那位老教授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断重复的句子,就是“没有人需要我”,“我不属于任何人”。

“段白焰。”陈塘抬起眼,语气平静,“姜竹沥出国之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你。”

“你还记不记得,你当时对她做了什么?”

段白焰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他知道的。

他当时做了什么。

他一根一根地,掰开了她的手指。

***

段白焰急刹车,停在家门口。

他飞快地拔下钥匙,嘭地一声踢上车门,大跨步地往别墅里走。

陈塘讲完了所有因果,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陈塘那么那么讨厌他了。

如果他是她的朋友,一定也恨“段白焰”入骨。

他感冒还没有好,呼吸急促,嗓子发疼,胸膛剧烈起伏,两步并做一步,跨上楼梯,走到卧室门前。

他推开门,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想要叫她的名字:“竹……”

堪堪停在半空。

屋内一片安静,霜白的月光在窗下游移,窗帘一起一落。

床上空无一人。

第56章 再找找她

段白焰的脑子空白了一下。

然后他的眼睛开始发涩。

一只手握在门框上, 他的指甲几乎刺入木头。

他艰难地平复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接着一刻不停地打电话, 通知身边所有能通知的人,问他们有没有见到姜竹沥。

陈塘气急败坏:“你又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段白焰从没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他毫无头绪,不知道该怎么办, “万一, 我是说万一——竹沥现在这种精神状态, 放她一个人在外面,会不会出事?”

陈塘陷入沉默。

半晌, 他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总之,我也问一问她其他的朋友……我们尽量快一点, 把她找回来吧。”

他说话难得正经,也从未像现在一样指向不明。

段白焰听完, 心跟着凉了一半。

他发动了身边所有能动用的力量, 可一整夜过去了,仍然没有半点儿找到人的迹象。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前夜被他发动过的人, 一个接一个地聚集到了他家。

“她经常去的地方都找过了吗?西餐厅,学校,我家……哦, 她肯定没有回我家。”程西西清晨时分才结束工作, 换完衣服就马不停蹄地从片场跑了过来。她推开段白焰家的门, 发现客厅里大家都已经到齐了, 被这阵仗吓一跳,“我才一天没见她,怎么就……明明昨天还好好的啊?”

“没有,我全都问过了,那些地方她都没有去。”段白焰坐在沙发上,面前一圈好友盯着他,他显得格外颓然,“我还调了几个人流量大的商场的监控,可是……可是都没有。”

他家门口的摄像头最远只能拍到路口,他甚至去小区里调了别的监控,可她竟然是全程步行走出去的,连公交车都没有上,也没有出租车的牌号可以查,他查不到一丁点儿线索。

客厅陷入一片沉寂。

程西西左顾右盼,见熊恪像堵墙一样站在旁边,她有些手痒,忍不住轻轻戳戳他:“大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

她这几天也很忙,根本没空刷微博,更何况是高中的学校论坛。

“就是……”熊恪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低声回应,“我等一下再给你解释。”

“好。”程西西认真地点头,“你咬耳朵跟我讲。”

熊恪刚想说,咬耳朵就算了吧——

陈塘眼睛一亮,突然抬起头:“你去她家找过吗?”

段白焰一愣:“没有。”

他没有深入了解过,但仅仅在他稀薄的印象里,姜竹沥和父母的关系也并不算好。她的母亲过于强势,她又始终对继父和继妹心怀愧疚,无法与家庭亲近。

所以他首先排除了这个地方。

陈塘毫不留情:“蠢货。”

段白焰:“……”

“我们坐在一起也没用,还是分开比较好。”陈塘站起身,拿起外套,“我再去一趟西餐厅,检查一下附近人流量大的地方;段白焰去竹沥妈妈家,看看她有没有回家;程西西回你自己家等着——万一竹沥去找你了,不要错过她。另外打个电话,让倪歌盯着她们学校,别再出其他幺蛾子。”

这个方案听起来很有可行性,段白焰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