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孝慈不置可否。

虽然心里不高兴,但他知道妻子这样做是对的。

林孝慈正给母亲夹菜,忽然书房的小厮青松过来了。

林孝慈到了书房,端起小厮绿柳准备好的红茶,喝了一口,小厮青松这才道:“大人,田子敬大人和胡非同大人从北城门飞马入城,刚刚进了南安王府!”

林孝慈一惊,手一松,手里的杯子直坠了下去,“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碎了。

青松和绿柳不由得很是惶恐,这个玉雪杯可是大人最喜欢的杯子啊,听说价值千金的。怕大人迁怒,他俩忙跪了下来:“求大人开恩!”

林孝慈满心都是大事情,哪有余力管这些闲事,他直接往外走,道:“命人套车,准备去南安王府!”

雪越下越大,鹅毛般飞舞在苍穹之中,很快便把这个世界变成了银白的世界。

宽阔的街道上也铺了厚厚的一层雪,马车行在上面很艰难,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最后,刚走到野鸡塔胡同口,马车的轮子陷进了大雪之中。丞相府的几个家仆赶紧上前推车。

可是没走多远,车轮又陷了进去。

最后,林孝慈制止了家仆的行为,车子静静地在雪中停了好久,才道:“调转车头回去吧!”

他不知道的是,若是这晚上他赶到了南安王府,一切怕是不会那么糟糕。

从他决定调转车头回去的这刻起,他已经走上了和南安王相反的道路。

权势,既能带给人无限的快-感,也能使人深深沉迷,陷入权势的泥淖无法自拔,看不清楚前方的道路。

大年初六,赵壮收到了樊维斌的飞鸽传书——林孝慈亲信西北总督邱志远有异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替漠漠说话的亲,看了负分评,郁闷死了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唉,不喜欢看走了好了,干嘛盯着我呢~理解无能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不归路一走到底

接到赵壮的报告,赵贞沉默良久。

军权如今牢牢在他手里,即使西北总督邱志远手握地方实权,可没有军队又能如何?

林孝慈简直是痴人说梦。

赵贞缓缓道:“为防万一,命孙家毅率新军进入西北。”

顿了顿,他又道:“下帖子请林丞相过府一叙。”

赵壮出去了。

赵贞独自站在书房里,向窗外望去。

这几日雪已经停了,只是温度过低,冰雪并未融化,被小厮扫了成堆堆在书房外的树底下,看着脏兮兮的。

赵贞叹了口气,曾经那么洁白晶莹的雪,如今怎么就变成那个样子了呢?

他并不想揽权,也不愿意别人揽权。

皇帝迟早会长大,他要做的就是在皇帝长大以前,逐渐形成一套完整的内阁体系,皇帝在内阁的帮助下处理政务,这样的话,就能形成既不是皇帝独断,也不是哪个大臣专行的政治常态。

只有这样做,大金朝才会绵延久长,而他赵贞的后人,才能得以保全。

这个想法,他不但提前和林孝慈谈过,就连外公都谈过的。外公虽然不理解,有些黯然,但仍然答应了,没想到最后反水的会是老实沉默的林孝慈。

赵贞也在反思自己。

下午的时候,林孝慈带着一群随从来到南安王府。

赵贞依旧是在书房内等着他。

赵壮和秦廷云、梁涛涛守在书房外,禁止一切闲杂人等接近。

两个时辰后,林孝慈终于出来了,眼皮发红,眼角犹带泪痕。

赵贞耐着性子和林孝慈谈了一番之后,在林孝慈的痛哭流涕下,答应在给林孝慈一个机会。

但是,作为一个多年来南征北战的武将,该做的准备他一点儿也不会少做。

正月初八,京官们的休沐结束,开始上朝。

朝廷发生了一些变化。

田子敬进入礼部,任礼部员外郎;胡非同进入吏部,任吏部郎中。

高老丞相虽辞去丞相之职,但保留太师衔,所以经太后挽留,仍担任内阁阁揆。

对于朝中发生的这一切,朱紫是一概不知的。

她素来不过问赵贞的正事,只有高琏的事情被她知道内情之后,她曾经劝了赵贞,凡是不要做绝,给别人留条路,就是为自己留条路。

朱紫如今正忙着收拾行李,赵贞告诉她初十左右就要出发,目的地就是她的老家宛州府独县。

报完仇逃离独县的时候,朱紫曾经以为自己再也回不去了;现在想到自己即将回去,自是满怀怅惘,有些欢喜,又有些茫然。

这天,告知赵贞之后,朱紫进宫去见朱碧去了。

到了夜里,因为朱太后和朱王妃有事要谈,玉香和奶娘就带着小皇帝先睡了。

朱紫朱碧姐妹两个睡在一起。

姐妹两个说起家乡,都是一阵沉默,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知道该说什么。家乡,对于她们,是一个复杂的存在。

良久,朱碧才道:“我记得春天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俩手拉手去东院的奶奶家去叫爹回去,那时候月亮真亮,照得处处亮堂堂的,连路边盛开的桃花都能看清楚。咱家门前去奶奶家的那条上坡路,好像一条飘带一样,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朱紫也想起了童年,陷入了沉思。

“记得晴天的傍晚,站在奶奶家东边的高坡上往西边和北边望,莽莽苍苍重重叠叠都是山,那时候咱俩一直想往山的那边去看一看,看看山外边的世界…”朱碧接着道。

朱紫侧过身子,大眼睛闪着迷茫,静静看着她:“如今,我们都看到了——”

“可是,我却再也回不去了!”朱碧脸上挂着一股惨笑,“姐,我走的太远了!”

“呸!”朱紫拥着被子坐了起来,“怎么回不去了?等小饺子长大,你尽管回去,而且是坐着太后的銮驾回去!”

她大眼睛亮晶晶的,越说越兴奋:“古人不是说了么,‘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到时候回去好好炫耀一番,气死那些欺负过咱们的人!”

朱碧知道姐姐幼稚,她也坐起身来,爱怜地看着姐姐,笑着道:“好,我都听你的,到时候一定回去炫耀一番!”

“嗯。”朱紫用力地点了点头。

十八年后,天昊帝亲政之后,朱太后带着大太监钱柳德和女官玉香,巡游天下,果真衣锦还乡,回到了离别二十多年的故乡。

只可惜,物是人非,在朱太后的刻意安排下,当年的朱家早已灰飞烟灭,太后的旧居也只余下断壁残垣。

故乡,早已不再是她梦中的那个月光下的盛开着灼灼桃花的美丽村庄了。

正月初十那日,朱紫没有能够按照计划出发离京。因为正月初九,金京发生了一件大事。

林孝慈林丞相,为表示自己的痛悔之心,在金京新开的酒楼寒烟楼,宴请南安王赵贞、太师高汉文、刑部尚书焦楠、礼部员外郎田子敬和吏部郎中胡非同。

赵贞本来是要带着赵壮、秦廷云和梁涛涛去的。可是临出发,柳莲却也赶了过来,一身青色的小厮装束,笑眯眯站在那里:“王爷,让属下也去凑凑热闹吧!”

赵贞皱起眉头看着他。

柳莲今日终于舍得脱了那身黑狐裘,看起来顺眼多了。他和徐连波是赵贞的亲随中武功最高的,赵贞不放心朱紫,一向是让他跟着朱紫的。

看到王爷脸上的犹豫之色,柳莲笑着道:“王爷,您放心吧,王妃和银铃形影不离的,又不出松涛苑,不会有危险的!”

赵贞想到松涛苑周围的暗卫,这才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柳莲双手抱拳行了个礼,细条条的身子一晃,就进入了赵贞身后的随从之内。

到了寒烟楼,林慕慈早迎了上来,引着赵贞上了二楼。除了亲卫,其余随从人等都留在了一楼。

到了雅室门前,赵贞刚要进去,焦楠等人已经迎了出来。

柳莲已经失去了踪迹,赵壮、梁涛涛和秦廷云在雅室外面守候着。

寒烟楼极为豪华,弹琴的琴师技艺极为高超,赵贞等人在包厢之内听着琴,喝着酒,聊着天,倒也惬意。

酒至半酣,林慕慈起身道:“今日群贤毕至,孝慈不胜荣幸。吾等雅集于此,当不谈政务只讲风月,下面,请王爷和各位大人赏鉴一下异国情调!”

他一拍手,雅间窗前的帘幕缓缓拉开,两队白肤金发碧眼的西洋美人衣裙暴露且舞且蹈着从帘幕后飞了出来。

赵贞不太喜欢这些东西,但也不会大煞风景,所以也会耐着性子看着。谁知道西洋美人变化队形,变成一个环形,一张张妙脸含笑对着雅室里这几位大人。

正在这时,正对着赵贞的那位美人笑容一僵,一道白光从裙中抽出,向赵贞面上直逼而来。

几乎是与此同时,正对着高汉文焦楠等人的西洋美人儿也拔刀刺向高汉文焦楠等人。

赵贞早有准备,冷冷一笑,身子不动。

袭向他的那位女刺客心中一喜,忽然眼前好像黑色光芒一闪,她觉得脖子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割了一下,麻麻的,不疼不痒,可是她的身子却迅速下堕,而且变得好冷好冷。

和她同样情况的是其她四位刺客。

在落到地上之前,她们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柳莲的脚犹自盘在雅室的吊顶上,身子一晃一晃的,脸上满是笑意,手里空空的,仿佛刚才那割断五位女刺客的凛冽黑光并不是他发出的。

接着,他跳了下来,一翻身,轻巧地落在了呆若木鸡的林孝慈身侧,修长的手指摁在了林孝慈的喉咙上,柔美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王爷,如何处理?”

赵贞眨了眨眼睛。

柳莲桃花眼微微一眯,手指轻轻一动,“咔嚓”一声,林孝慈的脖子仿佛再也支撑不了他的脑袋,软软地垂了下去,以一个很奇怪的姿势。

雅室的地上躺着六具尸体,赵贞起身,脸上含着淡淡的笑:“各位,受惊了,为给各位压惊,请移驾望江楼,本王设宴款待。”

正月十二,官道犹自被冻得硬邦邦的,赵贞一行人已经出发了。

依旧是赵壮探路,柳莲赶车,朱紫和银铃坐在车里,赵贞和宋章骑马在前。

将近一个月后,边走边玩,一行人终于走到了独县。

这时候已经是二月的天气了。

在县城最好的客栈住下之后,朱紫和赵贞打扮成普通行商夫妻的模样,去了城西朱紫的老家。

二月的天气,逐渐变暖的空气中犹带着寒气,可是路边已经不再是冬日那般枯黄一片了,早发的小草早已冒出,星星点点点缀着枯草。

路上经过的村子,常有迎春花爬在篱笆上,绽放着嫩黄色的花瓣,开在早春的寒风中。

快要进村的时候,柳莲看到对面行来一队车马,忙尽量把车往路边靠。

对面那一对车马很快走近了,最前面是一个骑着马的青年男子,他随意扫了一眼骑在马上的赵贞,顿时瞪大了眼睛,眼中带着不可置信,接着变为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哦~

感谢大家到晋江来支持漠漠!

感谢不须归、发神经的羊、yydzt、Laketree、寒秋、ki、琪子画、简爱和木易还有一位没留名字的亲的地雷、手榴弹和火箭炮~

第二更会有点晚,可以明日再看滴!

第十百四十六章回润阳合家团聚

原来是章琪。

赵贞勒住了马,等待章琪过来。

章琪下了马,过来见礼。

柳莲认识章琪,早把马车停了下来。

宋章骑着马站在朱紫的马车右边,并没有上前。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是他已经认出了章琪。他记得这是一个玉石商人。

朱紫在车里听到外面的说话声,听出来是章琪。

赵贞一边听章琪说着话,眼睛微不可见地瞥了一眼朱紫的车子,发现朱紫并没有打开车窗往外窥探,这才放下心来。

章琪何等机灵的人,看出王爷这一行人微服出行,怕是有什么不方便自己知道的事情,寒暄了几句,便要离开。临走前,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对赵贞又行了个礼,这才道:“公子,令夫人的祖父已经去世,如今,家里怕是没有人了。”

听了章琪的话,赵贞秀眉微挑,还没来得及说话,朱紫已经隔着车窗问道:“我祖母呢,你听说了么?”

章琪道:“听说是已经病死异乡了。”

朱紫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才道:“章琪,我想见见你的夫人和儿子。”

章琪抱拳对着朱紫的马车行了个礼,这才走到自己的马车边,打开了车门。

两个十六七岁的丫头先跳了下来,接着又扶着一个锦衣素裙的清秀少妇下了车。少妇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

章琪引着妻子金氏过来,介绍道:“这是赵公子与赵夫人。”

金氏抱着孩子行了个礼。

银铃已经打开了车门。

朱紫没有下车,她坐在车上微笑着打量了一下金氏,发觉她面色白里透红,比先前圆润了不少,心里也为她高兴。

金氏本来以为只是丈夫生意上的朋友,结果一见朱紫,却发现是朱王妃,当即大惊,但是很快明白了过来,忙要行大礼,却被银铃给拦住了。

朱紫笑道:“来,让我看看你的孩子!”

章琪同金氏的这个孩子生得很像章琪,长大怕又是帅哥一枚。朱紫看到这孩子,心里马上想起了自己的小包子和小馒头,心里一酸。她从手上褪下了朱碧给她的苓香念珠塞到襁褓的外层,道:“这是护国寺静潭法师进给太后的苓香念珠,给小公子拿着玩。”又褪下赵贞送的红宝石手钏,对金氏笑道:“这是给你将来的儿媳妇的!”

金氏忙谢恩。

章琪夫妻带着丫鬟家仆离开了,赵贞正要上马继续前行,朱紫却望着他道:“王爷!”

赵贞走到朱紫的车边。

朱紫看着他,大眼睛里水汪汪的:“王爷,我们回金京吧,从金京再坐船回润阳…我,我想小包子和小馒头了!”

赵贞看着她,眉头先是皱起,后来便舒展开来。

他想他明白了朱紫的想法。

爱的人不在了,恨的人都死了,就算是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伸手握住朱紫的手,道:“好,我们回家。”

我们一起回去,回我们自己的家。

柳莲点着了报信用的小炮仗,一刻钟之后,骑着马的赵壮带着几个精卫从村子方向赶了过来。

从金京到独县,一路上游山玩水走得挺慢;可是从独县回金京,因为一直在快马加鞭赶路,倒是快得很,只用了二十天的时间。

三月三那日,朱紫一行人回到了京城王府。

留守在府里的清珠欢喜极了,忙把王爷王妃迎进了松涛苑。

赵贞梳洗之后就去了外书房。

朱紫一路劳顿,先进净房跑了个热水澡。

她泡在浴桶里,清珠一边侍候她,一边讲着金京最新的八卦。

她们离开这段时间里,金京发生了很多事情。

先是丞相林孝慈急病猝发而死,接着林老夫人伤心过度,也随着儿子去了。连夫人发誓为夫守节为婆婆守孝,办完丧事,带着小姑林慕慈进了京郊以戒律森严闻名的静修庵,落发为尼。

听清珠说到这里,朱紫好奇地问:“听说这个林二小姐不是很彪悍的么,怎么会老老实实同连夫人一起出家?”

清珠笑了,一边往浴桶里滴香精,一边道:“听说那林二小姐确实是不同意,不过连夫人先下手为强,把她的亲信丫头仆人都给卖了,然后命几个婆子丫鬟压着她送进了静修庵,自己也随着住了进去,说是要姑嫂作伴!”

清珠说得很开心,可是朱紫却有些黯然,她忘不了秀丽端庄的连夫人。

连夫人那样一个贵族淑女,却因为长久的憋闷,那样大胆地敞开心怀向自己哭诉,说起丈夫和自己相敬如宾,却始终隔着什么似的,没有温暖和体贴;说起婆婆性格乖戾,对自己虽不至于打骂,却冷言冷语,分隔自己和丈夫;说起小姑脾气大又任性,自视甚高谁都看不起,天天摆着一张冷脸算计来算计去…

这样一个女子,她还不到三十岁,还没有享受过生命中应有的爱和温暖,却要因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丈夫的死,一辈子常伴青灯古佛了。

她的一生,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赵贞直到深夜才回来。

原来的行程改变了,他想早一点带着朱紫回润阳,所以一直在忙,忙着安排政务,忙着见田子敬胡非同等人,忙着安排金京的防务…

赵贞回来的时候,夜空中正下着濛濛细雨。

赵壮和秦廷云打着灯笼走在前边,柳莲和梁涛涛走在后边。在灯笼的光晕里,能够看到密密斜织着的雨丝。

刚进松涛苑内院,赵贞远远地就看到卧室的窗口还亮着灯,昏黄的灯光隔着窗纱从窗口溢了出来,带给寒夜中回来的他温暖的感受——他的妻子,在灯下等着他。

朱紫没有睡,她穿着白色绣浅粉花朵的睡裙,在卧室里等着赵贞。见到赵贞进了,笑盈盈迎了上去:“我的王爷,饿了吧?”

赵贞喝完朱紫准备的鸡汤,稍微洗漱之后就陪着朱紫睡了。

窗外的雨渐渐大了,雨滴打在琉璃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朱紫依偎在赵贞怀里,身体很累,可是内心安稳。她知道,因为身边这个男人,她是多么的幸福。

有人曾说:“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