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三省那一带有几个著名的老工业基地,初期的航校,几大军工产业都在那里,最近有个边境演习,沈斯亮的单位负责外事对接交流,刘卫江特地派他和几个参谋过去跟着。

他以前哪儿会跟人交代自己的行程,对待工作他嘴特严,从来都是说走就走,说什么时候回来,就蹭的一下出现,不给人任何心理准备。

霍皙假装听不见,她跟他挥挥手:“我走了,再见。”

纤细身影穿过街道,伸手拦出租车,沈斯亮站在医院大门一直注视她上车,然后驶离老远他才摸着鼻子转身。

这回,还真是吃了个大瘪。

沈斯亮和霍皙一前一后回的北京,中间差了一个星期。

霍皙去南京的事儿许怀勐知道,一开始想让胡仲接送,可是霍皙觉得胡仲也有自己的工作,好歹也是个官衔不小的大校,每天围着自己转,操心这些琐事,实在过意不去,许怀勐听了觉得有道理,就给她找了一辆闲置的车,让她自己开着,想干什么都方便。

这头下了飞机,报社有车来接一起回去。

等着提行李的时候,严靳站在最前面,跟着同行的另一个男同事一起把大家的箱子一个一个提下来,等到霍皙的时候,他怔了一下,而后才把箱子递给她。

自从那天有过那档子事儿以后,霍皙面对严靳的时候,总觉尴尬。可是严靳像是把那天在火锅店的事儿忘了似的,绝口不提。

一行人出了机场大楼,等着车来。

霍皙站在路边盯着对面一辆路虎发呆,那路虎是黑色的,车身特脏,也不知道是去过什么地方,车主正靠着车头抽烟,带着副墨镜,一身黑,脚上还踩着一双作战式的靴子。看着看着,霍皙眼神忽然变了,拎着箱子拔腿就跑。

对面那车主见她跑,把烟用鞋底儿灭了,身手灵活的越过中间的栅栏就过来追。

对方是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一看就练过,抓霍皙根本不成问题。没几步就把她提溜起来扛在肩上,霍皙大头朝下,脸憋得通红。

她不停打着那人后背:“你放开我!!”

那男人嘴里骂骂咧咧,充耳不闻:“丫看见我跑什么啊!”

霍皙也扯着嗓子反问:“你没事儿追我干什么啊!!”

俩人这么一闹,把周围同事都给看傻了,一帮人围过来不知道什么情况,围着男人不让他走。

“哥们儿,不管什么事儿,咱好好说,你先把人放下。”

“赶紧的,不认不识的,我们可报警了啊!”

“对啊,您什么情况啊?认识我们这姑娘吗?当街耍流氓啊!”

许善宇一只手像拎小鸡儿似的拎起霍皙的箱子,一边又把肩膀上的霍皙掂了掂,生怕她掉下来。

他跟她一帮同事比划了手势,颇为不耐烦:“甭管,这是我们家务事儿。我是她哥,亲哥。”

霍皙骂他:“你放屁!谁是你妹妹!!”

有三天两头就吵吵着说把自己妹妹弄死的哥吗?!

“嘿!”许善宇犯了脾气,冲她就是一嗓子:“别跟我这儿耍脾气啊,要不是许怀勐让我来接你,我才不干呢。”

“你信不信我把你从桥顶上扔下去?”

又是这一套。

因为长时间倒立,霍皙脑子缺氧,赶紧拍他:“你给我放下来,我真晕。”

许善宇这才给她放到地下,霍皙不情不愿的拉着他许善宇给同事们介绍:“这是我哥。”

虽说不是一个妈生的,但是俩人是一个爹的,既然是一个爹,长的像的地方肯定是有。哥俩,一双细细的小剑眉,一双浓重的大剑眉,眉眼间透着飒爽劲儿,倒都是俊男美女的坯子。

大家以为这是兄妹俩开的玩笑,乐一乐就算了。

可谁知道这兄妹俩背后复杂的家庭关系呢?

上了车,霍皙坐在副驾驶,被安全带绑着,面无表情。许善宇开着车,一边吹着口哨一边跟她聊天儿。十句里有一句霍皙能应上一声儿就算不错了。

为啥,因为霍皙对这个哥,是真落下心里阴影了。

她十七岁来北京的时候,依稀听人提起过她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可是人家说的好听,霍皙明白,说穿了,他是许怀勐原配夫人的儿子,许家名正言顺的长子。

许怀勐怕两个孩子见面,特地让人小心看顾着。

可是没想到,还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让两人正面遭遇了。

那时候许善宇才刚大学毕业,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说了他爹从南方接回来一个私生女,还就养在他小时候住过的大院里,许善宇这人霸王惯了,知道这事儿以后气势汹汹杀到了老房子楼下,霍皙正好下了晚自习一个人回家,在门口,俩人对视,看了一眼,霍皙就知道他是谁了。

本来来之前构想了一系列收拾霍皙的手段,可是一见面,许善宇又犹豫了。

这丫头长的干干净净文文弱弱,那小身子骨,使劲儿掰都能给掰折了,那双大眼睛怯生生看着他,还带着点戒备。

让他下手去打她,他还真干不出来。好歹,也是小了他好几岁的妹妹。

这个妹妹放在心里,恨的时候是真恨,可是让他心疼,又耗着面子拉不下脸。从那以后,许善宇只要一见到霍皙就阴阳怪气斗狠耍威风,十次,有八次说要把她弄死。

久而久之,霍皙都习惯了。好在,俩人一年也见不上几面。

许善宇开着车,幸灾乐祸问她:“怎么着,听说你前一阵儿挨打了?”

霍皙把头扭过去看窗外,声音淡淡的:“命大,没让人给打死,给你添堵了。”

许善宇乐:“真应该打听打听是谁干的,回头我给他们发一奖状,这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许善宇这人,用沈斯亮的话说,人不坏,但就是没情商。许怀勐也劝过她,你这个哥,我跟他妈离婚早,从小就没人管他,他脾气性格肯定有问题,但是我跟你保证他绝对做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你就多容忍容忍。

霍皙不说话。

许善宇孜孜不倦的烦她,见她没反应,用手掐了掐她的脸:“你说话啊!”

霍皙厌倦,一个猛子坐起来:“许善宇你有病吧!”

“反了你了,还敢跟我横?”许善宇拧起眉毛:“你信不信我把你跟沈斯亮在南京干的事儿告诉老许?”

许善宇故作痛心:“简直没羞没臊!”

霍皙心里烦闷,直爽骂他:“去你妈的。”

骂完,霍皙迅速沉默,许善宇也静了下来。他嚣张按了按喇叭,直接从岗哨闯进来,一直开到许怀勐的驻地楼下。

他嘲讽笑着:“我妈,哎,你知道我妈在哪儿吗?”

霍皙蔫了。

“许善宇。”

“你能别再拿阿姨威胁我了吗?我知道你妈妈跟许怀勐离婚了你恨我,可是好歹她还活着,你还有个念想。”

许善宇烦躁给她解开安全带,撵她:“滚下去。”

霍皙听话,拿起行李就开门走,许善宇又叫住她,恶劣笑笑:“知道为什么给你接到老许这儿来吗?”

霍皙摇头。

许善宇趴在方向盘上,故作玄虚:“老许要把你许配人家了,等着你去相亲呢。”

“还有件事儿,是老许不让你知道的。我看你可怜,还是告诉你吧。”

说完,他如愿看到霍皙激灵的眼神,幸灾乐祸补了一句:“沈斯亮受伤了,伤的惨呐。”

第28章

霍皙彻底被许怀勐软禁起来了,手机没收,整整五天,除了上班,只要她走出报社那栋大楼,一准儿有人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她被接到许怀勐现在住的地方,吃住都在那个二层小楼里,自家院外的大铁门从她回家起就被封死,访客一律不见。

之所以这么做,一是许怀勐真生霍皙的气了,想好好教育教育她,二是,他也真不想让霍皙再见沈斯亮的面儿。

自从霍皙从外边回来以后,许怀勐心里一直记着她的终身大事,直到他出了院以后,在一次开会的时候碰上了多年不见的老战友宋致润。

宋致润以前在北京一个材料研究所当研究员,一直搞科研,就住在海军大院,后来调到了山东的航空工程学院当教授,一年也不回来几次,这回他这个科研项目跟后勤保障相关,正好批到许怀勐这里,老战友见面,万分感慨,叙旧许久。

谈到最后,许怀勐有意问他,你那儿子我记着没错的话…叫方淮吧?

宋致润呵呵笑,对,叫宋方淮,今年都三十了,以前一直在B市做航运,鼓捣点生意,这几天我也跟着我回来了。

许怀勐沉吟,都三十了,也该成家立业了,有合适的姑娘没有?

这么一问,宋致润心里明白一二,反问,怎么,你老许什么时候做起这保媒拉纤的行当了,是有合适的人给我们介绍?

许怀勐跟宋致润正色道,不瞒你,这事儿你也知道,我有个亲闺女,叫霍皙,前些年一直在外头工作,刚回来,眼瞅着二十五了,要不…让俩孩子见见?

宋致润当然知道这个女儿的身世,不由得严肃几分,虽说心里顾忌着她的身世,可不愿意拂了老战友的面子,他问,老许,你这话可当真?

当然。

那成,今天晚上,咱老哥俩上家喝酒去,我跟你好好说说。

许怀勐一琢磨,今天正好是霍皙从南京回来的日子,不妨直接让宋致润看看,他怕派别人去接她不肯听话,干脆找了许善宇。万万没想到,霍皙听说了这件事儿,进屋以后,除了跟宋致润规规矩矩打声招呼,就再没下过楼。

临走时,老宋还打圆场,孩子今天累了,没精神,等下回,下回再说。

许怀勐好不容易豁出一张老脸,还被霍皙给搅合了,他心里能不气吗,再者说,她去了一趟南京,跟沈家那儿子在南京纠缠不清了好几天,当闺女的一点矜持都没有,许怀勐心里不顺,说什么也不再依着她。

给大铁门上锁的时候,年轻士兵还憨厚挠头:“首长,这门锁上了,大宇哥回来了咋办?”

许善宇这人看着粗,但是待人,尤其是这些年轻吃苦的娃娃兵,特别仗义。

许怀勐听后一脸镇静:“不要紧,他要是真想回来,翻墙进来。”

反正这小子逃学的时候也没少翻,而且他一听说霍皙这几天住在这儿也不爱回家,说是要誓死捍卫自己嫡长子的尊严,不与私生女共存亡,许怀勐听了爱答不理的,就一句话,你爱回就回,不回拉倒。

大铁门咣当一锁。

霍皙为了发泄不满,连着绝食了两天。

这天晚上,她正在窗台上看书,听见有人敲门,也不应答。

许善宇干脆大大咧咧推门进来,霍皙捧着书,嘴里叼着烟,眯起眼:“我让你进来了吗?”

许善宇站在门口,手一背,开始说风凉话:“在外头三年别的没学会,抽烟喝酒这臭毛病我看你一样都没落。”

霍皙不在乎,当没听见,捧着书不疾不徐的又翻了一页。

许善宇见她没把自己当回事儿,踢上门,开始刷存在感:“你看什么呢?”

霍皙弹了弹烟灰,镇静在书上做笔记:“说了你也不知道。”

她看那书全是外国字,不是英语,许善宇真看不明白。他最烦她这样,淡淡的,高高在上,会说两句外语好像特看不起人似的,说到底,这些都是她那个妈教的。

想起她那个妈,许善宇心里添堵,一时嘴里恶毒了些:“谁让你在屋里抽烟的?还真是野生的啊,一点规矩都不懂。”

霍皙啪的一声把书合上,冷冷的盯着他:“烟我是在你床头柜上拿的。”

许善宇被呛住,摸摸鼻子。

一个快一米九的大个子,在屋里这么堵着,霍皙心情阴郁,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从窗台上跳下来。

连着两个晚上没出门,霍皙披头散发的,有点不修边幅,穿着条松松垮垮的灰色运动裤,黑色半袖,起身去浴室梳洗。

她一边洗脸刷牙,许善宇一边站在门口跟她说话:“哎,你是不是特想出去见沈斯亮?”

“他这回伤的重,车翻过去压的那叫一个瓷实,要不是捞的及时就得截肢了,半条胳膊都没了,啧啧啧,想想就壮烈。”

霍皙仰头漱口,哗啦吐出一大口泡沫。

“哎,你说,他要是真残疾了,你还跟他吗?”

霍皙擦擦嘴:“他就是瘫在床上我都跟,死了我给他当烈士家属,行了吗?”

许善宇气的咬牙切齿:“都不是我说,一个女的,做到你这份儿上,也真够倒贴了。”

霍皙反唇相讥:“做男人,倒贴到你这份儿上还没拿下一个女人,也真可悲。”

许善宇喜欢他们学校里的一个小教员,他当年高考的时候不爱学习,十八岁就被许怀勐下放到连队磨炼了,当了几年兵,深感自己学识不够,主动提出去军校深造,所以别人大学毕业的时候,他才刚刚上学,念了四年,学历攻下来了,顺带着把个人感情问题也给解决了。

他喜欢上了负责教外语课的小教员。

那个教员上课的时候细声细气,温温柔柔,一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看的许善宇天天闭上眼睛就想啊…入了魔似的…

学员期间不许谈恋爱,好不容易挨到毕业,他分到机关,开始正大光明的追求人家,他这人脑筋粗,追求人家的方式也挺特别,不是大早上起来堵在人家办公室门口非给人家塞一屉牛肉包子就是大冬天的趁人家下了班就给人扛到车上强行送回家,这种令人发指的流氓行径到了他那儿,还美其名曰说天太冷,不舍得人家挨饿受冻。

几次下来,人家小教员就给吓哭了,亲自去系主任那哭诉。

系主任一打听,知道是这么个愣头青,也为难,最后联系他爹,许怀勐知道以后严令禁止许善宇再在学校出现,附近周围都不行,可是许善宇不听,坚持不懈的追人家,一晃晃了四五年,还是没把人拿下。

这个小教员是许善宇不拘小节,大言不惭的人生里,最寒碜的一件事了。

他也万万没料到,霍皙竟然也知道。简直忒没面子。

被抓到痛处,许善宇脸上过不去,堵着霍皙不让她出来,一脚踢翻了门口的垃圾桶:“你敢不敢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霍皙气死人不偿命:“我有什么不敢的,再说一万遍我都敢。”

垃圾桶从门口飞出去,惊动了楼下的许怀勐,进屋对着儿子就是一通骂:“谁让你进来的?”随即上去就是一脚,声如洪钟:“滚出去!你妹妹的房间你也闯,有规矩没有!!!”

许善宇颇为狼狈的挡着许怀勐,霍皙趁势下楼,许怀勐问:“等会儿,你上哪去?”

霍皙有气无力:“出去走走。”

“就在湖边,您爱让谁跟着就让谁跟着吧。”

她往下走了两级台阶,又回头指着许善宇:“让他跟着我行吗?”

大铁门的锁被打开,许善宇拎着车钥匙在霍皙耳边小声威胁:“别跟我整什么幺蛾子啊,让我带你去医院,想都别想。”

霍皙低头踢了踢他的轮胎,蛮认真的问他:“你这车动过胎?”

许善宇被她问住了,后知后觉想起她喜欢越野车,颇为得意:“加固两层,比原厂的大了一圈儿。”

“不错。”霍皙点点头,又绕着车走了一圈,敲敲玻璃:“让我上去试试行吗,坐里面感受一下。”

“还没碰过这么大体积的车。”

许善宇就喜欢别人夸他,捧着他,闻言也没多想,就把遥控器按开了,施舍似的:“上去瞧瞧吧。”

霍皙拉开门坐上去,把着方向盘爱不释手,左瞧瞧,右摸摸,许善宇笑着凑过去,一只手搭在车门上,手指头勾着车钥匙,不怀好意:“这样,你叫我一声哥,叫我一声好哥哥,我把这车给你玩儿两天,高兴了我送给你。”

霍皙笑眯眯的看着他,慢慢凑近,还没听见她张嘴,只听见许善宇猛地捂着脑袋蹲在地上爆了句粗口。

“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