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不是跑去围观他了吗?怎么给他跑出来了?

张绮眨着大眼,一脸不解。

她怔忡的表情明显取悦了萧莫,他低低一笑,走上两步,来到了张绮身前。

低着头,盯着这个只及自己肩膀的小姑子,萧莫明澈的眼中荡漾着温柔,“方才陛下问我那曲子的来历,阿绮,你猜我是如何说来?”

张绮仰头看着他,低声问道:“阿莫如何说来?”

萧莫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得斯文而温润,他轻声道:“我跟他说,这是我一个挚友所谱。然而,没有得到她的允许,恕臣不能说出她的名字。陛下倒是个宽厚之人,他哈哈大笑,道:能谱出这等逍遥之曲,定是胸中有大自在之人,他既不愿意领受这世俗虚名,朕又岂能扰了他的雅兴?”

说到这里,萧莫低声问道:“这样,小姑子满意否?”

满意,怎么会不满意?

张绮连连点头。

见她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月光下,那被额发挡了一半的脸,直是白腻得诱人。萧莫看着看着已然怔住。

见到他对着自己痴痴地发呆,张绮不由小小地退后一步。

她的动作,惊醒了萧莫。他腼腆一笑,把俊脸侧过去,让春风吹冷那瞬间泛起的涟漪。

望着远方的火焰,萧莫一边暗道惭愧,一边又是不解。想他见过的美貌姑子不知凡几,便是聪慧异常的,也不在少数。可他大好男儿,怎么老是对一个毛也没有长齐的小姑子有了想法呢?难不成,他前世欠她的?

收起胡思乱想,萧莫转头看向她。盯着张绮,他轻咳一声,认真地说道:“阿绮,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你三番四次地拒绝我的提议,总是不愿意出这个风头?”

他目光灼灼,异常坚持,“告诉我你的真实原因。”

张绮低下了头。

她咬着唇,在萧莫紧紧地盯视中,缓缓地摇了摇头。萧莫眉头一皱,还没有开口,便见张绮红了眼眶,一滴二滴珠泪,在月光上抛出一个晶莹的弧度,再溅落在草丛中。

万万没有想到一句话便令得她哭了起来。萧莫顿时慌了手脚,他手忙脚乱的从怀中掏出手帕,刚要帮她拭去泪水,那手递到小脸庞,却僵住了。

张绮似是被他难得的笨拙逼笑了,她噗哧一笑,嗔怪地白了他一眼。

明月如水,春风徐来,这一眼,宛如秋水横渡,长空流霞,岂止是美不胜收?

明明还是稚嫩之极的一个小少女,其中风情媚态,实实难言难尽!

这一下,萧莫真痴了。

张绮双颊晕染,她迅速地抢过他手中的帕子,胡乱抹了一下眼泪后,把帕子掷到了他怀中,然后转身便溜……她不是故意要诱惑他的,实是不小心。有些动作,都成了这个身体的本能。

萧莫呆呆地接过她掷来的帕子,呆呆地看着她转身,眼见她就要离去,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嗖地伸出手扣住了她的肩膀。

就在萧莫把张绮拖向自己的怀中时,一个压低的,忍俊不禁的窃笑声传来,“好你个萧郎,满堂的姑子都在找你,你却扯着个这么小的姑子你侬我侬。”

一个人影从树林中蹿了出来。他纵身扑到萧莫背后,顺便伸出手扣向张绮的手臂,嘴里则嚷嚷道:“建康萧郎何等人物,竟然被一个这么小的姑子迷了魂魄,不行,我得瞅瞅。”

声音带着少年发育时特有的鸭公嗓,不是陈邑又是何人?

他这么突然一叫一扑,萧莫给吓了一跳。在陈邑扑到他背上时,萧莫反射性的肩膀一甩,把陈邑重重甩出。

便是这么一下,陈邑便没有抓到张绮的手。就在他气得哇哇大叫时,张绮腰一猫,如兔子般一弹一跳,转眼便消失在黑暗中。

而这时,因陈邑的叫嚷,一群人迅速围了上来。

第三十三章散去

来到张家众姑子附近后,张绮决定没有要事,再不离开。

此刻,花园中还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陛下和萧莫合奏的那曲《逍遥游》,新帝刚刚及位,陈国一派欣欣向荣,不管是皇室还是各大世家,都对这种歌颂太平盛世,又显得高雅自在的乐曲极为需要。因此这么片刻功夫,萧府的乐伎们已把逍遥游掌握了,正在那里演奏呢。

张锦冲入宴中,见到了皇帝,却没有见到心爱的萧郎,心里有点惆怅也有点恼火。看到张绮的身影兀自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不由瞪了她一眼,低喝道:“出去!这般鬼鬼崇崇的,没的让人厌恶。”

在已经挨过骂的阿蓝同情的目光中,张绮走了出来。她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抓着衣角,一副任君打骂的模样。

张锦见状,重重一哼,附近这么多人,她哪里敢真教训她?只是瞪了张绮一眼,咬牙切齿地低喝道:“给我安份点!”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萧氏姑子地叫唤声,张锦连忙挤出一个笑容,应了一声,带着阿蓝走了过去。见到张绮亦步亦趋的还想跟着,便回过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张绮应眼止步。

她目送着张锦远去,忖道:这下可是你不要我跟着的。

想是这样想,她还是老实地退到黑暗中,静下心等着散宴。

抬头看了看天空的明月,张绮估算了一下时辰,想来再过大半个时辰便会散宴了。本来男女相看,自当挑选一个春花盛开,阳光灿烂的白日,或游湖或游园,徜徉于湖山之间,远望美人之影,衣鬓飘香,车骑雍容,方不负心中期待。今儿这般夜间设了宴,虽然广陵王和陛下都来了,还是有点遗撼。怕过不了多久,萧府会再次相邀,以待白日重宴。

不远处,齐地几个使者已然离去。

这时,张绮目光一瞟,在人群中看到了萧路的身影,他正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一边走,一边还在东张西望。

张绮一惊,连忙向旁边移了移,另外换个黑暗处站着。

果然,萧路一会便跑到了她刚才站的位置,寻了一会,他失望地走到了灯光下。

然后,他寻思了一会,竟是朝着张锦走去。

见状,张绮咬住了唇。

真说起来,刚才她对萧莫的挑逗,虽说是无意,却也是对她有益无害的。

……大夫人明令张氏众姑子不可与萧莫走得太近。这样,萧莫便对自己上心,也没有办法把自己纳入他的屋里。他得又得不到,放也放不下,自然便不会让他人染指。自然会留意着张府诸人,如果有人对她不利,他就会出面阻拦。

这种关系,远比他之前因怜悯而关照她更靠得住。

只是,他千万不能太强势。

萧路走到张锦面前,也不知与她说了一句什么话,张锦回过头来四下望了望,然后,她朝着阿蓝一呶嘴,不耐烦地说道:“去把那个贱丫头找出来!动不动就不见了踪影,真是不让人省心。”

阿蓝得了命令,马上回头寻来。

张绮见状,只得暗叹一声,她悄悄走到一队姑子身后,背对着焰火,认真地倾听着她们说话。

阿蓝寻了一会,便看到了张绮,她走到张绮身后,低声说道:“你怎么躲到这里了?”

张绮听到她的声音,似是吓了一跳,她连忙唤道:“莫非是姐姐唤我?”

阿蓝不耐烦地点了点头,道:“正是,你快去吧。”

“是。”

一看到张绮走来,萧路便嘿嘿一笑,他向张锦道了声谢,快步走到张绮身前,对着阿蓝唤了一声后,转向张绮笑道:“小姑子,我家郎君有紧要事问你,跟我来吧。”

张绮还没有开口,后面的张锦已经提起声音说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张绮只得低声应道:“是。”

低着头,张绮跟在萧路的身后向前走去。

一边走,萧路一边回头向张绮看来。不无奇怪地想道:郎君今天是怎么了?整一个晚上,都在关注着这个不起眼的小姑子。

拐过一条小道,前方传来几个郎君的嘻笑声。张绮抬头,只见五十步开外的火堆旁,陈邑正双手叉腰,哈哈大笑着。

笑了几声后,他一眼瞟到萧路,便右手一挥,叫道:“小路,过来过来。”

一听到他的声音,萧路便苦了脸,他低声对张绮吩咐道:“你侯在这里,别动。”挤一个笑脸向陈邑小跑而去,“陈家郎君,你老有什么事?我家萧郎还在等着我呢。”

“好你个混帐,竟敢不耐烦?”陈邑重重在萧路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把他向前一推,伸脚一踢,笑骂道:“去,把那兰花纸拿来,小爷要当众赋诗。”

萧路无奈,只得陪着笑脸连诶几声,屁颠颠地跑向不远处的几案。

见萧路跑远,张绮悄悄向后退去。刚退到黑暗中,一阵大笑声传来,只见萧策等人毕恭毕敬地迎着陛下朝外走去。

原来是陛下要走了。

送着陛下的队伍中,一袭白衣的萧莫赫然就在其中,他正含着笑,与陛下低声说着什么,说着说着,君臣两人都是哈哈大笑。

目送着陛下消失在视野中,张绮听到一个中年人唤道:“时已不早,我等也离去吧。”

说罢,率着一众人也向外走去。

他们这么一走,花园中顿时少了一小半。在一阵安静中,一个姑子安静的声音传来,“天色已晚,我们也走吧。”

那姑子一开口,众姑子只得应了,一阵西西索索的声音传来,在众婢收拾东西时,张绮连忙朝张锦的方向走去。

果然,此时张府也有人开了口,张锦便是再不愿意,也得离去了。

来时高高兴兴,去时也是浩浩荡荡。张绮低眉敛目地跟在张锦身后朝外走去。

走着走着,她突然听到张锦压低了声音,却无法掩抑兴奋的轻叫声传来,“萧郎!”

却是萧莫送走陛下后回来了。

一袭白衣的萧莫,正混在众萧氏郎君的中间。见到张锦朝自己看来,他点了点头,扬起嘴角略略一笑,目光一转,却瞟向了张绮。

此刻的张绮,亦步亦趋地跟在张锦身后,娇小的身影被众姑子笼罩着。

她明明听到了张锦的叫唤吧?可是,却那么安静地低着头。

……倒是会装聋作哑!

萧莫一笑,他移开了目光。

第三十四章攀咬

回到张府时,已经夜深。张绮一进房便倒在了塌上。

阿绿早就等着她呢,现在,她便双手撑着下巴,大眼巴巴地看着张绮,眨也不准备眨一下,就看她什么时候受不了,主动跟她讲故事。

张绮被一双如此大又如此高亮度的眼睛盯着,哪里还睡得着。她白了阿绿一眼,翻了一个身,嘟囔道:“睡吧,很晚了。”

阿绿把头摇得飞快,也不管她看不看得到。

张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就看了很多姑子,郎君们嘛,隔得太远,看不清。广陵王虽然来了,”听到广陵王三个字,阿绿明显呼吸加粗,双拳更是握得死紧。

张绮懒洋洋地续道:“却还是帷幕遮面,啥也看不到。至于齐国的那些使者,更是隔得远。陛下也来了,他太威严,我不敢看。”

说到这里,张绮双手一张,道:“没了。”

“就没了?”

“当然没了!”

“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睡吧。你想听什么,明天会有那些姑子说的。”

阿绿歪着寻思了一会,也躺到了塌上,“是哦,她们的故事肯定比阿绮地讲得好。”

第二天醒来,又是一个大太阳天。

今天的第一堂课,是书法。安静中,不时的窃窃私语声传入张绮的耳中,“听说昨天晚上一回来,阿锦就被大夫人关起来了。”

“听说她还又哭又闹的。”

“大夫人还派了人去警告萧郎了。”

……

窃窃私语声,夹着众姑子幸灾乐祸的笑声。张绮专注地盯着示范的教习,心里却忖道:却是一回来就受罚了?看来大夫人的态度十分强硬啊。

对她来说,大夫人的态度越强硬,便是越有利。

今天,姑子们对于广陵王兴趣降低了些。毕竟,一个参加宴会也不愿意露出面容的人,她们是不能指望看到他的真容了。

一堂课上完后,张绮习惯性地来到树林中,就着粗糙的树皮,她用手指一笔一划地练着字。看到她的动作,几个庶出姑子凑在一起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一个私生女,字练得再好又能怎样?难不成她还想将来游治聚宴,过夫人的日子?”

“嘻嘻,她也是没法子吧,大伙都不理她,不做点事她时间难过啊。”

“还不如缩在房里练练刺绣,等年老被赶出后,还能混碗饭吃。”

这些笑声,张绮充耳不闻。她知道,昨晚那么有趣那么重要的宴会,她却参加了,惹得那些人妒忌了。

第二堂课结束后,张绮抱着一本教习发送的一本琴谱向房间走去。

在姑子们聚集的地方,她已习惯着低头敛目,一副小家子气地行走。现在也是这样,她双眼看着脚尖,走路寻的是靠近草丛处,走动时,身摆不动,碎步前行,一副无比安静乖巧怯弱的模样。

张涔远远地便看到了张绮,呆望着她,她的目光闪动着复杂的光芒。

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来到她身后,低声说道:“阿涔,得学琴了。”

张涔点了点头,目光依然没有离开张绮。

那妇人顺着她的目光瞟来,只是一眼,她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阿涔是在看那些姑子吧?她们可是张府中正经的姑子,将来是要与各大世家联姻的,是一嫁过去便当嫡妻的……涔姑子还是别看了。”

张涔听着听着,脸色已越发白了。她咬着唇,倔强地不让眼泪流下来。

看着她这模样,那三十来岁的妇人叹了一口气,语气转为温柔,“涔姑子何必伤怀?你今番虽然是嫁去做妾的,可你的夫君乃是萧府中流砥柱的萧策萧郎君。若是将来有了萧郎君的骨血,你也就熬出头了,何必伤怀?”

不听这话也就罢了,听了这些话,张涔的泪水掩也掩不住,她以袖掩脸,低低哽咽道:“这种话,你何必拿来哄我?”

谁不知道,那萧策的府中有妓妾百数?谁不知道,他虽然喜欢年幼末开的稚女,却是弄回去**的,能在他的欺凌下活下来的幼女只有半数。

她虽是姓张,虽然那萧策多少会看在她的姓氏的份上,对她多一些尊重。虽然她是那萧策自己相中求娶的,虽然她嫁过去,与那些妓妾不同,是个有名分的,比妓妾地位要高的妾室,可嫁给那种荒淫的肥猪,她这一生还有什么指望?

哽咽到深处,张涔已是痛苦得恨不得立刻死了的好。她双手捂脸,呜呜泣着掉头便跑。

那妇人也不去追,她只是冷漠地看着张涔离去的方向,轻哼一声,冷笑道:“身份卑微,就得认命!”

在同一时刻,也有人在说着,“身份卑微,就得认命!”

大夫人最信任的七嫂子倚在软塌上,冷漠地看着一脸死灰的阿蓝,淡淡地说道:“让你看好阿锦,你是怎么做的?当着张萧数府的姑子郎君的面,阿锦都敢驳逆大夫人的命令,当众与萧莫亲热……你说没你的事?哼!”她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懒得再说下去。

可她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便是不说下去,阿蓝也完全明白了。现在大夫人震怒,阿锦是嫡出的姑子,她不可能惩罚太重,要打要杀还是要立威,只能冲自己这个贴身婢女下手。

七嫂子说到这里,挥了挥手,示意婆子把阿蓝拖下去。

不!不能这样!那二十板子下去,自己不死也只会剩半条命!

阿蓝猛然清醒过来,她挣脱两个婆子,奋力向前一仆,伏在地上拼命地磕起头来,砰砰砰的脆响中,阿蓝哑着声音嘶叫道:“不,不是我,与我无关。是那阿绮,是她,是她怂恿姑子的。她也喜欢那个萧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