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意思?

兰陵王诧异地看向她。可是,张绮显然没有解释的意思。黑衣白肤的她,在通明的灯火下,格外显得清冽和凛然兰陵王静静地盯了她两眼,点头道:“可以。”她做事向来有分寸,且由着她吧。

再说, 这是张绮来到齐地,来到邺城后,参加的第一场宴会。在这场宴会后,她的形像她的一切,将会以最快的迅速传扬出去两人低语间,一阵大笑声传来。

笑得爽朗,越众而出的,不是今日的主人河间王,而是那美得阴柔苍白的广平王。

广平王大摇大摆地走到兰陵王面前,挡住他的去路后。他朝着张绮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转向兰陵王嘻嘻笑道:“还是孝瑜有面子啊,他一请,长恭就来了。而我呢,请了两道,长恭却只顾着与美人儿欢愉。”

嘻笑到这里,他也不等兰陵王回答,而是转头看向张绮,咧着雪白的牙齿,突然笑道:“小美人儿,其实本王也很美貌,更且温柔难得。不如,你跟了我吧?”

张绮却是淡淡一笑,她晃了晃衣袖,漫不经心地拿出藏在袖间的那支金钗。

见她对自己视若无睹,广平王有点不高兴,正准备再次开口时。却见张绮玩着玩着手中的金钗,突然间,她右手拿着金钗,朝着自己的虎口重重一插钗尖锋利如剑,这一插几乎穿过了大半个手背。在四下惊乱地喧哗声中,张绮也不抽出那金钗,她似乎很是享受这种疼痛,在众人地注视中,漫不经心地抬起手,用唇嗫着那伤口。

鲜血从金钗旁喷涌而出,却一一被她吞入腹中。雪白的肌肤,嫣红的唇,金黄的钗尖,还有夺目的血光交映在一起。

张绮漫不经心地把伤口的鲜血吞下,似是才听到广平王地问话一样,她抬起头迷茫地问道:“你说什么?”一缕鲜血顺着她的唇角流下,张绮似是毫无所觉,她眨着眼睛,清软地说道:“啊,你是要我跟着你。不,我不跟除了长恭,我谁也不跟如果长恭死了,我就自刎了陪他。”

她天真地笑了起来,“其实死一点也不可怕的。我试过哦……”

她眨巴着眼,很是认真地看着广平王,那模样,似是努力地想让他相信。

广平王自是相信,不止是他,在场所有的男人都相信大殿门口,雍容而来的陛下,以及落后陛下几步的郑瑜等人,也都相信被金钗刺穿大半个手背还浑若无事人一样的女子,吞着自己的血如饮美味的女子,哪里是寻常稚女?

这时的广平王,直觉得眼前的美人在绝色外,还有着蛇蝎之恶。他猛然向后退出一步,拱了拱拳,强笑道:“是本王说错了。”

他看了一眼兀自插在美人虎口处,随着她移动还一晃一晃的金钗,又胡**待了一句后,急急退了回去。

兰陵王牵着张绮的手继续朝前走去,众人听到他在说着,“把伤口包一下吧。”

“我不”张绮的娇嗔声又软又脆,她娇慵地说道:“我喜欢这样痛着呢……”

这话说得

兰陵王瞪着她,有点想笑,却发现胸口似是被什么堵着一样,满满的,酸酸的,暖暖的,令得他眼中很是酸涩,根本笑不出来……他的阿绮,他花儿一样娇弱,一伸手指便可取了性命去的阿绮,在用这种方式宣告她的凛然不可侵犯宣告她的此心不二

第124章美人锋利二

这时,大殿安静了些。

却是陛下来了。

权贵们齐刷刷地站起迎上时。张绮也跟着站起,她似是没有察觉到那一双打探的目光,老实地低着头,趁陛下被众人迎向他的塌位时,悄悄伸手,把虎口处的金钗“叭”地一声抽出。

金钗一起,一串鲜血喷出,有几滴溅在了张绮的白玉般的下巴上,给那份玉色,添了几点妖艳的血红。

她这个动作自以为做得隐密,可在钗落血出时,不管是陛下,还是广平王,还是郑瑜,动作都僵了一下。

特别是看到低眉敛目的她,做出这个动作不但没有半点怯意。甚至在血珠飞溅后,那小巧嫣红的舌头还舔了舔唇角,露出的浅笑,更带上了几分惬意时,他们的心里更冒出一股寒意四下嗡嗡,慢慢的,众人的注意力终于从张绮的身上移到了陛下那里。

兰陵王转眼看向她,“可以了。”他伸手按住她那伤口外翻,鲜血兀自汩汩而出的虎口,沙哑地说道:“以后,不可这样”

他的声音很哑很涩。

张绮抬眸,她看不到他眸底的复杂。眨了眨眼后,张绮软软地说道:“如果有需要,还是会的。”

……

这话一出,按着她伤口的手陡然用力。见张绮“咝”地呼了声痛,他迅速地松了开来。唇抿成一线,他从中衣下撕了一块布帛,抓着她的手包扎起来。

这过程中,兰陵王面无表情,张绮也没有吭声。

良久良久,他哑声道:“你要我如何做来?”他的声音有点焦躁。身边的妇人,总是能轻易地让他失控。

你要我如何做来,你才愿意安安份份地跟我过日子,不再折腾这些有的没的,也不再时而拒我于千里之外,时而捅自己一钗来骇我伤我……

终于问出这句话了。

张绮垂眸,静静地说道:“别成亲……如果要娶妻,便娶我好了”

如此平静,如此简单,如此的理所当然兰陵王腾地抬起头来。

他有点想笑,事实上,他应该觉得好笑,可嘴角刚刚扯了一下,他却有点笑不了来:她是认真的便似那日在陛下书房外的表白一样,她非常地认真也不知过了多久,兰陵王才低低的解释道:“阿瑜不会伤害你,她说过,会与我一道爱你”

他的声音堪堪一落,便听到张绮“哧”地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恁地讥嘲,似乎他所说的,是天地间最可笑的笑话兰陵王严肃地盯着她。他有点生气,他很想生气。怪不得世人都说,妇人最易恃宠而骄。你给她一分,她总是要求三分,给你她十分,她会连你的身家性命都想控制可饶是这般气恼,看着灯火下,黑衣凛然的他,他却发现自己厌恶不起来。不但无法厌恶,他还软言软语地解释道:“阿瑜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也本分安静,阿绮,你可以试着相信她。再说,以后你们也不会住在一起。我会带着你四处征战,她只是守在邺城郡王府,帮我留意一下朝堂里的诸事变化。”

他握紧她的手,用一种他也没有发现的语气求道:“你们可以相安无事的,相信我”

相信他?

张绮有点好笑。事实上,她的嘴角也噙出了一朵笑容。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张绮轻轻地说道:“郡王何必跟我说这些呢?”她轻轻抽出自己的手,低头打量着自己的手指甲,微笑着说道:“其实阿绮先前说的,要郡王娶我的话,只是玩笑而已……郡王只记着一条,如果某一天,有人伤害了阿绮,哪怕只一次,郡王也要给阿绮人手钱财,让阿绮离去”

兰陵王盯着她。

通明的灯火中,一身黑的美人儿,已没有了一分往昔的软弱,在那下巴处,不曾拭尽的血珠点缀下,多的是妖艳,决绝他看着她,看着她,这般陌生的,胆敢哧笑于他,不像对主人,倒像是与他平起平坐的张绮,他无法厌恶,不但无法厌恶,他还忍不住有点心疼。

……也许是在沙场上拼杀惯了,连带这眼光也变了也许是只因为她是阿绮,所以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他只感觉得到欢喜。

兰陵王苦笑起来。

看到他转过头去,张绮也见好就收。她乖巧地把头倚在他的肩膀上。感觉到她的动作,兰陵王身子沉了沉,在让她更舒服地靠上自己后,他搂上了她的腰。

……她那么不知好歹,怎么自己,就无法记起她的可恶之处?

兰陵王又苦笑起来。

一个内侍走了过来,他朝着兰陵王低声说道:“郡王,陛下令你带着张姬过去。”

“是。”

兰陵王应了一声后,牵起张绮的手便向陛下的方向走去。

两人这一起立,又是无数双目光嗖嗖地投来。

兰陵王大步来到陛下身前,行了一礼后,在陛下地示意中坐下。

他坐下后,张绮没有如往时那样安静的,乖巧地伏在他的膝旁蹲下。而是坐在他旁边的塌位上,浑然不顾陛下在场,懒洋洋地偎进了兰陵王的怀里。兰陵王低头看了她一眼,没有把她推开……这种宴会,本就是不用拘礼的。张绮的举动虽然不够温驯,却也不唐突。

可饶是如此,周围的声音还是安静了几分。

英俊冷峭的,比兰陵王大不了几岁的陛下,挑了挑眉,他转眼看向张绮。

盯着眉目如画般清透艳美的张绮,陛下慢慢地说道:“张氏,你不怕朕?”

张绮眨着灵动的双眸,天真地说道:“怕啊。”这两字,她当真回答得干脆又流利。

年青的皇帝怎么会相信?不他冷笑了下。在她下巴处的两滴血珠上着重盯了几眼后,他低沉地说道:“张氏,当真是胆量过人”顿了顿,他又说道:“不但胆量过人,还心比天高。”

说出这一句似褒实贬的评语后,陛下举起酒樽,轻抿了一口,盯着她微笑道:“朕要给你家郡王指婚了,张氏想哪位贵女做你的主母啊?”

陛下这话问得荒唐。

可张绮地回答更荒唐,只见她眸光流转地瞟了兰陵王一眼后,转向皇帝嘻嘻笑道:“陛下不是说阿绮心比天高吗?阿绮哪,任谁做主母都不喜,阿绮自己要嫁给兰陵郡王”

这话一出,哄笑声四起。

在四周纷纷而起的嘲笑,讥讽,戏谑还有惊讶,厌恶的目光中,张绮置若罔闻,她依然笑得甜美而天真,“你们别笑,阿绮说的是真的哦。”

再也忍不住,皇帝也笑了起来。

他哈哈笑了一声后,突然笑容一收,道:“以张氏的地位之卑,胆量之大,怕是难得善终啊”

这一句话,冷冷而出,沉沉而来,直有森寒之气兰陵王心下一紧,正要代张绮说两句,对上陛下警告的眼神,那话又缩回去了。

陛下还在盯着张绮。

他是要张绮自己回答。

张绮的回答有点漫不经心,她从怀中掏出那染了血的金钗,一边玩弄着,一边安静地说道:“阿绮知道啊。”

她笑得天真,“阿绮知道自己身份不显,又生得这般模样,所以啊,早就准备好了。”

在众人的不解中,只见张绮从袖中甩出一样物事。把那东西顺手放在几前,张绮笑得纯稚,“看,阿绮都随身带着呢……家里还有很多哦。”

这是一包砒霜

这是一包所有人都识得的砒霜

没有人能想到这一幕

没有任何人能想到,眼前这个小小年纪,便现出绝代风姿,美丽得不可方物的少女,这个顺风顺水,一直被兰陵王宠得上了天的少女,竟然随身带了包砒霜看她这样子,听她这语气,哪里是对死亡有半点惧怕的模样?

一时之间,四下只有一阵倒抽气的声音此起彼落地传来。

面对众人的惊愕,注视,张绮兀自玩着她那血淋淋的金钗。

这几日,她想透了,也实是想开了,因此才有了今日的举动……天下间,再没有第二个人比她还要知道,这齐国的权贵有多荒唐,这齐国的皇帝,更是一个比一个禽兽。

日渐长开的她,已经被皇帝,或许还被广平王看中了。

退路还没有铺好,虎狼已眈眈而视。

这个时候,谨小慎微已毫无用处。

不,也许这世道于她,根本就没有退路,不管她是如何努力,都不会给她半点退路皇帝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地试探,得的是这样一个回答。

看着灯火下,散发着幽冷光芒的砒霜,看着那偎在兰陵王怀里,提起死亡像提到回家那般简单的张绮,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知说什么好了

老子第七十四章云:“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眼前这绝色美人儿便是这样,她连死也不怕,天下间还有什么可以威胁到她,伤害到她的?

绝对的安静中,站在不远处的郑瑜,脸色已由白转青。

她直直地看着兰陵王,看着他貌似平静的眸光底,那一抹无法掩抑的疼惜和宠溺。她也直直地看向张绮,看向这个身份卑微,等同玩物的姬妾,无所畏惧后所表现出的华美张扬,突然之间,一种难以形容的空空落落,占据了她的心房。

……一个男人,这一生拥有过张绮这样的美人,那颗心还可以容得下别的女人吗?

第125章 他说,不相负

这个念头刚刚泛起,郑瑜便马上冷笑一声。

她把目光从兰陵王和张绮的身上移开,提步回到自己的塌上。

今日秋公主没来,与郑瑜一起坐着的,是她同父同母的四妹妹郑妍。郑妍性子安静而聪慧,不喜多话,可每一次说的话,都一矢中的。

见到郑瑜落坐,郑妍把目光从张绮身上移开。她轻声说道:“阿姐,你那三天祠堂白跪了”

郑瑜放在膝上的手指,慢慢收紧……

郑妍叹道:“她真敢说啊。这样一来,阿姐,她与你之间,兰陵王只能选一个了”

郑瑜突然感到上唇一痛,却是被她自己咬出了血……

上一次,她跪了三天,终于让家族同意退让一步,允许兰陵王把张绮收做外室。虽然后来的谈话时,母亲逼得太甚,与兰陵王不欢而散。可以郑瑜对兰陵王的了解,自己在他离去时说的那一番话,肯定是打动了他的。

……这几天,兰陵王不顾自己的前途,与张氏没日没夜欢娱的事,已传遍了都城。众人在嘲笑兰陵王没有出息的同时,也在同情她。说她还没有入门,便失了丈夫的心。

可她想通了,这只是孝瓘初尝美色,一时放不下而已,时间久了,他会明白取舍的。因此,她做好了万全准备,只等着后日的赐婚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在今晚的宴会上,陛下居然会当众问张氏,想哪个贵女做主母。而张氏,更给出了那么一个荒唐地回答。

张氏这么一回答,再加上她又是这么副狠毒疯狂的性子,她的家族,是万万不能再容忍得下的。不止是她的家族,便是整个邺城的权贵世家,在兰陵王没有处理这个张氏前,只怕也不愿意与他结亲了。

那个自私又自以为是,不替孝瓘考虑丝毫的妇人,难道竟是遂了愿了?

本来,以张氏的美貌,便是不跟兰陵王,也有人愿意许她荣华富贵的,说不定还能飞上枝头成凤凰。可现在,她把她的恶毒呈于世人面前,让她除了攀附兰陵王之外再无退路。她是想逼得孝瓘与她同进退吗?

这一边,张绮丢出了那包砒霜,皇帝在一阵震惊后,率先回过神来。

他看向兰陵王。

眉头皱了皱,皇帝想要说句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只是一声冷哼。只见他挥了挥手,“下去吧。”

“是。”

兰陵王牵着张绮,回到了自己的塌位时。

这时,原本落在张绮身上的众多目光,已收回泰半——美人虽好,有毒而又疯狂的美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落坐后,兰陵王一直没有说话。

他有太多的话想问张绮,却发现没有一句话说得出口。

他想问,张绮的砒霜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还有,她为什么要胡说,说什么府里处处备有这等毒物?她是在防着什么?不错,陛下是对她感兴趣,可陛下向来深明大义,不喜为人所难。她用得着防到这个地步吗?

他也想问,她知不知道她那句想嫁他为妻的宣言,有多大的威力吗?

他有很多问题,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宴会到得这时,已是歌舞喧天。饮了一樽酒后,陛下先行离去。

他今日来,本是有话要跟兰陵王交待,只是被张绮这么出乎意料的一搅,那些话便不好说了。

陛下走后,被众人盯得很不自在的兰陵王,也告辞离去。

张绮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

两人刚刚跨过殿门口,便听到一个内侍尖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萧尚书到”

声音一落,一个俊美青年出现在台阶上,与他们狭路相逢着。

正是萧莫。

与在陈地一平,萧莫依然是一袭雪白的晋裳。与往时不同的是,他戴冠了。

玉冠绾发,大袖翩翩的萧莫飘然而来。看到他,张绮怔怔地想道:原来他满二十了啊?

萧莫也在看向她。

他的目光扫过她的眉眼,便看向她垂在腿侧的伤手。

在兰陵王与他擦肩而过时,萧莫嘴角一扬,吐出的声音却有点沉冷,“你无法保护她,让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