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绮站了起来。

她微笑地看着阿绿,轻声说道:“他想我高高兴兴地做他的宠姬,我会的……阿绿,这最后一段日子里,我会跟他好好地过,让他不再总是恼着,让他天天欢欢喜喜的。这样,便是有一天分开了,也能给彼此一个想念。”

光是说一说离开的事,她一颗心也是揪得闷不过气来。不过,那又如何?

她不想清醒的,可又不得不清醒。

张绮站了起来。

睡了一觉后,张绮醒来已是下午。沐浴过后,张绮又是容光焕发。

找到方老,张绮提出了出门逛一逛地想法。

也不知兰陵王对他交待了什么,这一次,张绮的要求被爽快地应承了。

和阿绿坐上马车,带着几个护卫,张绮便出了府门。

街道上一派热闹,高演是个有作为的皇帝,在他的治下,齐国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好了。

坐在马车中,看着街道中的人来人往,张绮一直含着笑。

自从决定这段日子跟高长恭好好过后,她便放松下来。人生苦短,若不好好顾惜当下,那活着也太辛苦了。

一处楼阁中,一个妇人伸出头看了看,奇道:“噫,那不是兰陵王府的马车吗?那马车中的妇人是张姬?”

听到张姬的名号,阁楼中一阵热闹。好一些贵女贵女都伸出头来。其中一个贵女朝着那妇人笑道:“胡王妃,我们把张姬叫过来说说话可好?”

那贵女的声音一落,另一个打扮雍容的**蹙眉喝道:“胡闹她那种身份,怎有资格来这个地方?”

广平王妃胡氏却是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她嘻嘻笑道:“把张姬叫过来也好哦。”说着说着,她目光瞟到了从街道中缓步走过的一个身材挺拔,面目清俊的世家子。望着那男子束得紧紧的,结实有力的大腿和挺翘的臀部,胡氏狠狠咽了咽口水。

感觉自己的举动有人注意了,胡氏连忙掩饰性地叫道:“过来一下,去把张姬叫过来,便说我广平王妃和朋友们正在聚会,请她也一起参加。”

“是。”

不一会,广平王府的婢女便来到了张绮的马车前,她拦住马车,把胡氏的原话复述了一遍后,不耐烦地说道:“张姬,走吧,别让我们王妃侯久了。”

纱帽轻轻晃动,张绮清软的声音传来,“多谢王妃了,身份有别,张绮就不自讨没趣了。”

说罢,她轻喝道:“走。”

那婢女呆了一会,急急走上阁楼,把张绮的原话复述了出去。

这话一出,一个贵女高声笑道:“这个张氏倒是有自知之明。”

“不对”说这话的,是陇西李氏的长房嫡女李依,她性格冷静头脑清醒,分析事情总是有理有据,极得这帮闺友地看重。

在众贵女贵妇看来时,李依说道:“真正卑微的人,反而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有人说起,容易恼羞成怒。只有真正洒脱之人,才无视这些。因为她卑微不卑微,已不需要别人来评论,她也不在乎别人去评论。依我看来,这张姬倒是通达了。”

张绮自是不知道阁楼上的这一幕。

她还在兴致勃勃地看着街景。

正在这时,马车一晃,却是一个身材挺拔,长相清俊的青年拦住了马车。

众目睽睽之下,这青年来到车厢房,朝着马车中的张绮深深一揖,他抬起头,涨红着脸认真地说道:“我是陇西李庆,自看到姬当街格杀了一个琅琊王氏做伎的姑子后,庆便感念姬的风骨,从此夜不能寐。听说姬想嫁一丈夫为妻,李庆不才,愿求娶于姬。”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张绮,眼神中又是紧张 又是终于说出了心理话的兴奋。

四下围着的人更多了。

自兰陵王昨日放出那话,还用两颗人头开路后,那些听了张绮宣言的人,都按下了心思。没有想到不到一日,便有傻瓜前来,他们自是兴奋得很。

张绮朝着李庆看去。

这李庆身量修长,肌肤白皙,五官清俊,眼神明澈,看来是个世家子。

以他的身份,应该知道兰陵王昨天做的事了吧?知道了,还能前来,也是有心人。

张绮纱帽晃动间,清楚地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护卫警告的声音,“姬”是了,兰陵王府的人也在旁边看着这场热闹呢。

张绮唇动了动,在那李庆涨红着脸的期待中,慢慢摇了摇头,说道:“郎君是没有经过父母族人,偷偷前来的吧?”

李庆脸更红了,他张着嘴要反驳,又听到张绮说道:“回去吧。我不中意你”

“我不中意你”

这五字,当真干脆利索得很

李庆脸一白,失魂落魄地看着张绮的马车离开。而在他的身后,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路人,已纷纷议论起来。

马车中,阿绿看了有点不忍,她向着张绮嘀咕道:“阿绮说话太直了。”

张绮轻声道:“你呀,都不想想。昨日高长恭刚刚立威了,今天便有人拦路表白于我,这不是打他的脸吗?我不把话说直了,说得高长恭满意了,这个李庆会有危险的。何况,我本是不中意他,把话说出,也是绝了他的心思,免得他在我的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她回过头,看着那李庆的身影,这种世家子的感情最深最真,他的身后还有着家族和盘根错杂的利益考虑。她与这种人,是永远也不可能的。

张绮的马车径自离去,没有人注意到,在街道的另一侧,戴着斗笠的高长恭,负着手含笑看着这一幕。

感觉到他的欢喜,一个护卫朝着身后的同伴笑道:“这下好了,郡王这下放心了。”张绮总是引人注目的,她的马车一出现,街道中就热闹了几分,使得他们这些走另一条街道的人也听闻了。于是,远远听到张绮的消息后,他们郡主特意拐过来。没有想到会看到这一幕好戏。

这下好了,郡王总算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了。

第149章 金屋

白驹过隙,转眼间,一晃五个月过去了,到了九月秋深,黄叶纷纷落下的时候。

四个月前,兰陵王等文武众臣,随着皇帝高演来到了别都晋阳,至于邺城,则由广平王坐镇。

广平王做为高演的亲弟弟,在去年高演抢夺皇位时,曾得到广平王的全力帮助,而陛下也曾向广平王许诺过,会封为他为“太弟”。不过到了现在,高演早就封了自己的儿子为太子,太弟之事,也就没有人提起了。

这四个月,重新得到太后和陛下看重的兰陵王,一直在外练兵。不过学了上一次的教训,这次练兵他不顾众臣的非议,坚持把张绮带在身边。与他在军营磨练的结果是,张绮终于有了一手不错的马技,虽然比起那些骑士远有不如,好歹长途跋涉已不畏惧。

望着渐渐出现在视野中的晋阳城,兰陵王策马来到马车旁,笑道:“阿绮,要入城了,高兴么?”

车帘轻轻掀开,面容掩映在纱幕下的张绮甜软地说道:“高兴呢,好久没到城里玩玩了。”说到这里,她向兰陵王娇柔地撒娇道:“长恭,入了城我要多玩玩,你可不许阻我。”

听到她靡软的嗓音,想到她这阵子对自己的千依百顺,兰陵王哈哈大笑道:“好,不阻你。”

“也不许派人跟着我。”

“傻姑子,那些人是保护你。”

“那你得下令,他们要听我的话。”

“好好,听你的话,听你的话。”

兰陵王温柔地看着马车中的张绮,想道,这阵子她跟着自己在军营,也是闷坏了。

车队慢慢驶入了晋阳城。

秋深时节,晋阳城已透着森寒,风一吹来,黄叶便飘飘洒洒落下,举目望去,处处树木都光秃秃的了,给人一种肃杀之感。

马车拐过弯,慢慢驶入了建在晋阳的兰陵王府。

晋阳毕竟只是别都,为了方便,几乎所有的文武大臣的官邸,都建在一块。离兰陵王府不过一个胡同,千步不到的地方,便是萧莫的尚书府。

张绮的马车驶入兰陵王府时,一辆马车迅速地与她擦肩而过,张绮回头看去时,正好对上了一双静静凝视来的温柔目光,和一个白衣挺拔的身影。

时隔五个月,萧莫似乎变得更成熟了,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似乎也长高了些,变得挺拔了些,不再似以前那般文弱。

也是,北齐北周这种鲜卑人当权的地方,向来重武胜过重文,便是女郎,也喜欢纵马弯弓,他受了影响也是正常。

双方匆匆打了一个照面,便驶入各自的府第。

把张绮交给方老后,兰陵王骑上马,急急向皇宫覆命去了。

走在院落里,望着四周忙来忙去的人影,张绮好奇地问道:“方老,府第要大修么?”

方老却是呵呵一笑,他朝张绮神秘地说道:“姬随老奴过来。”

带着张绮和阿绿,他推开了南院的大门。

一直领着两人推开一间厢房,在阿绿倒抽气的声音中,方老笑吟吟地看着张绮。

张绮也是惊呆了,她双眼瞪得老大。不过不到一瞬,她便连忙闭上眼,别过头去。

实在是金光太盛了,直是闪花了她的眼这时,阿绿尖叫道:“阿绮,好多好多的金子。”她纵身一扑,抱住一个金子做成的纸镇,便想提起。哪知这一提,那纸镇纹丝不动。再一看,原来那纸镇和金子做成的几面是一个整体,哪时是拔得动的?

对上阿绿一脸的又是欢喜又是痛苦,方老笑道:“姬,这间房子是郡王特意为你准备的。”本来这间房在邺城时便准备布置。没成想陛下把众人带到晋阳来了,便赶在晋阳的府第弄了这个房间。

说罢,他向张绮行了一礼,缓步退出。

方老一退,阿绿又尖叫着扑向一个几面上的金质茶盅,哪知用手一提,依然纹丝不动。

阿绿这可不信邪了,当下一个一个地提过去。

一刻钟后,她回过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张绮,“阿绮,高长恭欺负人……这么多金子,就没有一个拿得动的”她恨恨地说道:“抱不走的金子,算什么金子?”

见张绮笑望着自己,阿绿扁嘴说道:“你还笑,还笑真是的,与那姓高的越发相似了。”

阿绿不说也罢,一说还真是提醒了她自己。这阿绮,行事越来越镇定,可不是与兰陵王越来越相似了么?

张绮一直笑看着她,直到阿绮在金箔贴成的大床上翻了几个滚后,才上前把她扯开,“累了这么久,休息了再过来吧。”

两人在婢女的引领下,来到旁边的寝房。阿绿服侍张绮洗浴,自己也洗了一个澡后后,突然叫道:“噫,怪了,这不是南院么?怎么郡王不让阿绮与他住在一起了?”

面对阿绿的质问,张绮轻柔地笑道:“或许他有他的主张吧。来,给我梳好头发。”就到这里,张绮朝着众婢女说道:“你们出去吧。”

“是。”

几个婢女躬身后退。退着退着,那站在角落处的婢女突然抬头,朝着张绮悄悄地眨了眨眼。

张绮一愣,便朝那婢女叫道:“你留下。”

“是。”

“阿绿,帮我到门口看着。”

阿绿一怔,看了那婢女一眼,马上应道:“好。”她退了出去。

房门吱呀一关,那婢女马上朝张绮福了福,小小声地说道:“奴是萧尚书安排在这里的人。尚书令奴把一样物事交给张姬。”

说罢,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密封的小盒,恭敬地送到张绮面前。

张绮挥了挥手,示意她退后后,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块手帕来。

这手帕,绣着一副美丽的山水画,旁边写着一句诗,落着一个绮字,正是张绮自己的作品。

是了,在陈国时,她曾经有五副手帕落在了萧莫手中。

真没有想到还有再见它们的一天。

张绮朝那婢女瞟了一眼,暗暗想道:萧莫通过这手帕来传信,是让我放心,这信完全无假吧。

她拿起那手帕。

手帕下面压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几个字,“金房中有地道直通尚书府。”下面,画了一副简陋的地图。画的正是隔壁那个堆金砌玉的房间,在西侧角落处,重重标明了下。

什么?

张绮的手一抖。转眼,她便深吸了一口气。

把盒子收起,张绮低声道:“我想见他一见。”

“是,奴一定传达。”

“你先出去吧。”

“是。”

那婢女一退,张绮连忙上前把房门关上。把那纸条再看一遍后,她顺手扔入了火盆中。

看着那纸条变成灰烬,张绮突然吁出一口长气。

她早就知道,萧莫会替她准备,果然如此。只是萧莫那人,一定要防。

想到这里,张绮出起神来。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阿绿地叫声,“什么?你说什么?”慌乱地叫声中,她急急冲到了台阶上,朝着里面叫道:“阿绮,阿绮,不好了,不好了。”

声音中带着哭声。

张绮打开房门。

门外的阿绿,气得脸孔通红,她一看到张绮,便冲上来握着她的手,急急地说道:“阿绮,我刚才听到有一个婢子说,太后给高长恭指婚了,他就要娶正妻了她们还说,高长恭早就知道了这事,这王府里翻新,就是为了迎接王妃做的准备。”

她凄然说道:“怪不得把你赶到了南院来住,原来他要成婚了。”

说到这里,阿绿直是咬牙切齿。

叫完一阵后,阿绿见到张绮低着头,不动不说,不由慌乱地叫道:“阿绮,阿绮,你不要紧吧?”

“我不要紧。”张绮抬头,她看着阿绿,越发绝美的脸上平静如昔,“我早就猜到了。”

……如今的她,千依百顺,娇柔婉媚,完全是驯服了的玩物,他当然也可以着手娶正妻了。

说到这里,张绮抬头看向外面。见到外面的婢女们,一个个又是担忧,又是警惕地看着自己,似乎生怕自己会想不开一样。张绮不由微微一笑。

令得早就得了令的婢女们放下心来,张绮顺手关上门。

把阿绿带到一侧角落,张绮轻声问道:“那些金子,你藏得可妥当?”

“妥当的。”阿绿小小声说道:“回晋阳那天,你不要让我把那些金子又找家酒楼,给藏到一个房间的墙壁夹层中了吗?”

张绮点头,她垂下眸,慢慢说道:“有了那一千两金,我们也够了……记着,金子的藏处,谁也不能说,萧莫也不能”

“我知道的。”

阿绿看着她,流着泪问道:“阿绮,你是要走了吗?”

张绮微笑,“是啊,要走了。”她转过头看向外面白晃晃的日光,低声道:“说不定明年春暖花开日,我们已在陈地游治了。”

她走到塌旁,拿起一份空白帛书,认真寻思了一会,写了百来个字后,把刚才那婢女叫过来。把那帛书放在木盒中,重新封好,张绮递给她,小声说道:“收好,我可能无法与萧尚书见面了,你把这个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