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烦躁中,宇文邕令张绮反反复复地奏着《春风曲》《悠然行》,可都没用,没用。

宇文邕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渴望一个人过,甚至那个人,还是敌国宗室!

就在这种难言的压抑,沉闷中,突然的,一阵脚步声传来!

“陛下——”

因传报的人声音中充满了惊喜,宇文邕不由腾地站起,好一会他才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发出,“什么事?”

“高长恭有消息了!”

“说!”

“他们已深入突厥后方,在斩了来援的八千士卒后,将于后日午时抵达武威,与我等对突厥人形成合围之势!”

“什么?”

宇文邕双眼大亮,他颤声道:“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诸将,告诉士卒们!”这个消息太及时,太及时了!

好一个高长恭,他这是救了自己啊!

第176章 不约而同(加更)

这一晚,整个武威城都处于欢呼中。

所有士卒都疯狂了,他们用欢呼,用声嘶力竭的呐喊来表达内心的喜悦和放松。

这一晚,宇文邕睡了一个好觉。

与周人相比,突厥人这一晚却安静了。腾腾燃烧的焰火中,一个个白色帐蓬里人影绰绰。

现在,轮到突厥人寻思对策了。

放松的宇文邕,已不需要张绮奏琴安抚,他也搬到了更前方。

也许是他搬出了,也许是城中的气氛陡然变得轻松,张绮的心也踏实了。

天刚刚入晚,她便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张绮尖叫一声,挣扎着清醒。

汗流如注的她,挥退急急赶来安抚的婢女太监,坐在那里不停地喘着气。

她做了一个噩梦,梦中有人在说,因为大冢宰判断失误,周军陷入了突厥人布置的陷阱中……

仔细回味了一下梦中的情景,张绮迅速站起,她胡乱披了件外袍,戴上纱帽,便朝着外面急急走去。

刚刚走出,一阵欢呼声便传入张绮的耳中,伴随着欢呼声中,还有无数个轰动云霄的叫嚷声,“退了退了!”

“突厥人退了!”

……

就在叫嚷声令得地震山摇时,一阵惊天动地的鼓声响起。在那轰隆隆的鼓声中,张绮听到数十万人同时扯着嗓子,直是风云变色的大吼声,“杀!”“杀!杀!”“杀!杀!杀!”

伴随着鼓声,大吼声的,还有嘶喊声,马蹄奔跑声。

隐隐中,还有一个个人呐喊道:“追出去。杀了这些突厥儿!”

张绮身子一僵!

苍天!这不正是她梦见的陷阱吗?

想到这里,张绮尖叫一声,她急急的,疯狂地般地朝城墙上冲去。

就在她跑动的时候,地动了。城墙摇晃了。北城门苍茫的大城上,飘摇着宇文护的旗帜。却是他率着二十万新锐,冲出了城门!

地动得太厉害,张绮光是站着便摇摇晃晃。哪里走得动?

当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好不容易可以走动时,那浩浩荡荡的队伍,已然追得远了,那冲天的漫天烟尘。也终于散了。

华盖下,宇文邕满脸笑容。回头看到跌跌撞撞走来的张绮,他哈哈一笑,站了起来,伸手便把张绮抱在了怀中。

抱着她,他意气风发地指着前方说道:“阿绮看到没有?突厥人退了!”

在他的大笑声中,张绮却满面忧虑。等他笑声一停,张绮不由咬着唇,急急问道:“陛下,高长恭呢?”

“高长恭?”见张绮冒失的询问军情,宇文邕到是心情颇好,不但没有怪她还好心解释道:“突厥人既然知难而退,高长恭就不必来了。大冢宰下令,让他且去其余各城追击突厥余部!”

突厥人刚退,就要走到一半的高长恭也退,而不是继续形成合围之势。这个大冢宰,是想独吞宰杀突厥柔然主力的惊天大功吧?

与突厥人一对一没有勇气,抢功劳却是熟悉之极!

不过张绮现在在意的不是这个,她咬着唇,轻声说道:“如果,如果他们只是假意撤退,只等把我们的追兵引开,或引入另一个陷阱,然后他们今晚突然攻城呢?”

张绮看着宇文邕,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们城中,才这么多人……”

不等她说完,宇文邕已哈哈笑道:“阿绮,你一妇人,何必忧虑这么多?”他指着坚固的城墙,“我们在这城中,还有上万人马。虽说老弱,也可抵抗一时。再说,这面城墙,在我们没来之时,足抵挡了突厥人五个月。你以为,仅用一晚,他们就可以攻进来?”

他摇了摇头,蹙着眉朝呆住了的张绮警告道:“你是朕的李妃娘娘,这等不熟悉军务便胡乱猜测的话,不可再说,免得乱了朕的军心!”

说罢,他挥了挥手,示意张绮走开。显然张绮刚才的话,败了他的兴了。

张绮福了福,怔怔退下,她担心地看着面前巨大的城墙,看着兀自站在城头上的精锐士卒,暗暗忖道:说得也是,突厥围攻了四五个月都攻不下的城墙,怎么会一夜就破了呢?我竟给一场噩梦乱了神。

整整四五个月了,武威城的人,总算盼天了突厥人撤退。因此这一晚,全城的人都陷入了狂欢当中。

腾腾燃烧的焰火中,美酒美人,歌舞不断。随宇文护追出的,正是随着皇帝新来的精锐,留在城中的,只有一些连续守了三个月城,疲惫到了极点的万余士卒。在这放松的一刻,他们有的呼呼大睡,有的搂着陛下送来的艳伎狂欢起来。

这一场欢庆,直到夜深……分割线……远处,漆黑的山头上,兰陵王静静地看着武威城中遍布的火焰,隔得这么远,他仿佛还能闻到那弥漫的酒香。

感觉到他频频蹙眉,那幕僚走近来,笑道:“长恭,便是你挂念你那个妇人,也不必站在这里遥望吧?”转眼他又哧笑道:“那宇文护还真是无能鼠辈!打仗不行,抢功劳一等一的。我说你哪,真是令人不明白,这种事也由着周人安排?这场仗的转机本来是你带来的,你冲上去把功劳领了,谁能说你?”

说罢,他连连摇头。

兰陵王没有回答。他只是沉沉说道:“我感觉不对!”嗖地转头,他沉声问道:“前方可有消息传来?”

那幕僚摇头,“没有,你想听到什么消息?”

兰陵王又回过头,他盯着那城中遍布的灯火一眼,突然提步,急急喝道:“速速整部。我们立刻返回武威城!”

那幕僚一怔,他叫道:“高长恭,你别以为站在这里看武威城很近,足足隔了四个山头呢,赶到那里。至少也要两天。”转眼。他又叫道:“你这是要去干嘛?”

兰陵王冷着脸,他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沉声道:“突厥人那是假意败退……便是我方与周人对他们形成合围之势,以突厥人的性情,也决不会退缩!这么多年。他们从来就不相信。会有一支队伍能在平地上,在马背上与他们一拼高下。”

“不一定,”那文士道:“我们这近频频得胜,他们闻风丧胆也是正常。”

“闻风丧胆?”兰陵王摇头。他冷静地说道:“到现在为止,他们的字眼中没有这个词!”

他腾地止步。因动作过猛,差点令得那个紧紧跟随他的文士撞了上来。

盯着那文士,兰陵王徐徐说道:“方家郎君,你说会不会是,城中富户,在连续五个月的突厥攻城,周人寸功未立中,对自家失去了信心。他们暗地里投降了突厥人,这一次是准备里应外合,趁周人欢喜放松之时,取了武威城?”

说到这里,兰陵王自己也是心惊了。

突厥此次举动,在他看来疑点甚多,配上他这些年来收集到的突厥人的信息,他几乎可以断定,城中空虚,城门不守,举城因为欢庆而陷入昏沉中的武威城今晚会有危险!

见他匆匆下山,那幕僚从寻思中清醒过来,他大步上前,一把扯住兰陵王,沉声道:“那又如何?”

兰陵王一怔,缓缓转身。

盯着夜幕上,高长恭这张俊美冷绝的脸,那幕僚的声音低沉而哑,“长恭,如果一切如你所料,这是一个机会!”

他咬着牙,缓缓说道:“我们现在就在城外,只需等武威城破后,立刻冲上去封住城门,朝内射火箭……管他是突厥还是柔然还是周主,此役可以尽灭!此次之事,全由他宇文护想独占功劳而起,便是说出来,世说纷坛,也没有你的错处.”这幕僚一直是朝中的主战派,在军务议事时,他一直是坚持让周人和突厥人两败俱伤再出手的!

在他看来,周人的对齐人的危害,远大于突厥柔然人,那些化外之民不事农耕,不事生产,唯一擅长的便是放牧,抢劫。也因此,齐国只要强大了,多建长城就可把他们挡在塞外便是。

更且,历年来齐周合力抗击突厥,屡屡出现背信弃义之事。因此,在这幕僚看来,兰陵王真借此机会杀了周主,也不会有人指责什么。

他盯着兰陵王,低低的,诱惑地说道:“长恭,只要一切所你所料,那么,此次便是我齐国大兴之机!经此一役,你高长恭,也会是举世第一将!”

他望着星光下,兰陵王的眼,徐徐说道:“怎么,你不愿意?你舍不得那个成了周主妃子的妇人?”文士冷笑道:“高长恭,二个月前,你要我追随你时,可是说过的,许我留名百世!”

他追上那挺得笔直的背梁,大声叫道:“高长恭,无情方是真丈夫,昔日汉高祖遇到追兵,可亲手把妻儿推下马车以阻来敌,刘备四处奔战时,更是几次把夫人遗弃!传到今时今日,谁不赞他们能忍能舍,英雄了得?你为了一个不曾为你守节的妇人,便要一意孤行么?”

说着说着,那文士的声音阴狠了,“高长恭,你为了一个妇人,便放弃这等百年罕遇的良机。那么你也没有资格让五万齐人因你那妇人去冒险。你要救她,你自己一个人去!”

听到这里,兰陵王冷笑一声,陡然喝道:“堵住他的嘴!”

声音一落,从黑暗中冲出两个俾将,这些把兰陵王奉若神明的俾将,才不管那文士说的什么留名百世,立就大功的话。他们一冲上来,便把那文士反剪双手,同时撕下衣帛,准备塞嘴。

那文士大怒,他知道,高长恭这样做,只是告诉他,那五万人早就敬他服他,一切都从听他的,别说是要他们为了一个妇人而冒险,便是让他们与他一道赴死,他们也不会独生!

气怒中烧,当下他提高声音,尖利喝道:”高长恭,我要参你一本!我要参你……重榜推加更,泪,求粉票表扬。

第177章 臧

张绮也不知怎么的,明知是噩梦,却总是心里不安着。折腾了大半夜,在凌晨时,她终于沉沉睡去。

睡去不久,突然间,她在一阵嘶喊声中惊醒过来。伴随着嘶喊声的,还有马蹄的城中奔驰,引起的地面震荡声。

张绮匆匆爬起,却见外面火焰冲天,东南西北,都有浓烟伴随着火焰滚滚升起,看那势头,定是有府第烧起来了。伴随着冲天焰火的,还有隆隆而来的马蹄声,狂笑声。在静了静后,突然间,无数个绝望的嘶喊声次第传来,“城破了——”

“快逃啊,城破了!”

不过,这样的嘶喊声往往才起不久,便是一声惨叫传来!

听着听着,张绮白着脸迅速站起。

不好,真的城破了!

慌乱中,她急急后退,胡乱穿上鞋子后,她把头发一卷,三不两下扎好,再伸手在地上一摸,掏出一大把泥土糊在了脸上。

下意识地做出这一系列地动作后,张绮突然记起,她现在是宇文邕的妃子,这里有的是人保护。

寻思中,她急急冲了出去。

慌乱冲出的张绮,刚冲到房门口,便看到院长中也是一阵兵荒马乱的。她冲到宇文邕的房门外,大叫了一声“陛下,”冲了进去。

房门没关,房中空荡荡的,不止是宇文邕,连他身边的护卫也不在。

是了,宇文邕这两晚都不睡这里。他不睡这里!

张绮慌了,急急转身。

她撞上了一个老太监。

见到这个常年在宇文邕身边服侍的老太监,张绮急急说道:“陛下呢?”她喘着气,“是不是突厥人破城了?”

那老太监抬起浑浊的眼,他看着张绮,说道:“事有紧急,陛下已经撤离了。娘娘。你要照顾好自己。”老太监道:“万不得已落在他们手中,娘娘也不要慌,突厥人不会杀妇人。你落到他们手中,陛下出一些牛马还是可以赎回。”

张绮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向后一退,喃喃说道:“陛下早撤了?”

“是……事出突然。谁也没有想到突厥人会与城内的富户勾结,里应外合破了城。陛下是要叫醒娘娘的,不过众臣不许,住处太远不方便,再说人太多,目标就会大,娘娘又是个体弱的女子,走不动会连累陛下。娘娘,你也别伤心,陛下还是挂念你的。这不,还把老奴留下,前来告知娘娘此事。”

这个老太监倒是镇定。

他看向张绮的目光中,有着同病相邻的怜悯。

张绮不需要他的怜悯。

她胡乱拿了一把刀,迅速地推开老太监冲了出去。一出院长。她又返回撞入另外一个房间,胡乱拿起一个太监袍套上后,顺后把散落在一侧的糕点装了满怀,然后,张绮拿着那刀把头发一绞。

在满头青丝飘落,只留下齐肩长发后。张绮迅速地朝着花园中窜去。花园中,到处是吓得胡乱窜逃的婢仆,看到张绮也在逃,尖叫着慌乱着他们眼中,闪过了一抹绝望。

而这时,院落外的打杀声越来越近,随着一声声惨叫,突厥人的狂笑声不时可见,且越来越近。

不好,这个院子守不久了,窜入花园中的张绮,不一会便寻到了这个院落中用来喝水的三口井之一。把系着木桶的绳子缠了几圈后,她把木桶悬在井口。

然后,她站到了木桶里。随着她把绳子一看,加入她的体重后的木桶,迅速地向下沉去,不一会便叭的一声,于水花四溅中,张绮和木桶一起落到了水面上。

在桶中坐好,张绮抬头看着上面,深吸了一口气,拿出那刀在绳索上一割。接着抓起那吊在她面前晃荡的一截断绳,她用力一扔,嗖地一声,把那绳索甩到了井外。

再然后,她长长松了一口气,无力地靠上了桶沿。

她抬头看向天空,井口处,红光弥漫,天地间,只有她一人,躲在这黑幽幽的深井里。

张绮缩起身子时,外面吼声大作,地面震得摇晃不已,却是突厥人杀进来了!

得得得的马蹄声中,伴随着突厥人的狂笑声,每每一阵笑声中,便会有一个惨叫声传来。

兵荒马乱中,张绮听到一个突厥人用周地口音说道:“周国皇帝呢?你们的皇帝呢?“

在那人的连番质问中,另有一个突厥人叫道:“别杀,问他,皇帝在哪,皇帝身边的那个美人在哪?”

第三个突厥人更是大笑道:“快说,那美人在哪?大单于说,献上那个美人,可得羊一千头。”

最后一句话吐出,众突厥人同时狂叫起来。

在这种狂叫,嘶喊中,众周人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又过了一会,张绮听到,好一些脚步声朝她这个方向走来。脚步声中,她听到那个老太监战战兢兢的声音,“陛下走了,真走了,不过娘娘没走,老奴看到她是朝这个方向逃的。”

那老太监胡乱指了一阵后,张绮听到一个突厥人大声吼道:“散开去,找到美人者,赏金十两!”

“哇哈——”几乎是那吼声一出,一阵欢呼声震天介地传来。

不一会,张绮便感觉到,井旁出现了脚步声。伴随着脚步声的,还有那些突厥人叽里呱里的议论声。

张绮缩在木桶里,僵着身子。

她低着头,紧紧闭着双眼,明知道自己藏得这么深,呼吸声不会被人听到,可她就是不敢呼吸。

可能是太僵硬了,她感觉到,身下的木桶,因为她的身子不够放松,而在井水中轻轻荡漾开来。木桶破开水面时。那声音在混乱中明明很小,可传到她耳中,却是放大了无数倍,无数倍……

张绮闭着眼,咬着唇,不知不觉中,她的唇已咬破。

黑暗中。她紧紧握着那刀。

她一直是胆小的,她知道,如果舍得划破这张脸。她早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平静了。可她爱美,很爱很爱,不到走投无路。她总舍不得毁了它。

她也知道,如果真不畏死,便是落在突厥人手中,大不了寻死就是,没有必要这样紧张。可她不行,她就是怕死,她有一刻安稳,便贪图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