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走吧,人多了拥挤。”顾明严挡在两个老太太中间,克制着不去看清溪。家里的生意一落千丈,曾经被他视为弱女子的清溪先是赢得厨神美名,现在又准备在杭城开酒楼,顾明严自觉此时的他,不配追求清溪。

不过,他靠自己在英国的人脉联系了一家公司,如果能达成合作,家里的纺织厂就还有希望抢回市场。到那时,他才有资格站到清溪面前。

戏楼挂满了造型别致的花灯,古色古香,前排好位置都坐满了人,清溪只订到了后排偏边上的一桌票。徐老太太紧紧盯着顾老太太,发现顾老太太坐在了前面第二排的一桌,徐老太太不高兴了,嘴唇抿了起来。

清溪觉得祖母真是自找不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顾家再落魄,也不至于连前排的票都买不到吧。没办法,清溪只得聊点旁的转移祖母的注意力。

徐老太太强颜欢笑。

进场的人越来热多,距离开演还有十分钟,终于人都到齐了,熟人们彼此交谈,嗡嗡嗡的。

“嘿,顾老太太!”

突然,一道嘹亮欢快的喊声从二楼某包厢落了下来,刹那间,两层楼都没了喧哗,一楼的听众齐齐往上望,二楼其他包厢的客人们也纷纷探出脑袋瞧热闹。那么多脑袋,清溪只看到了南侧就在她们这桌上面的的陆铎,穿白色西服的陆少双手搭在栏杆上,吊儿郎当地对着顾家人的方向道:“老太太,我舅舅说底下人多,请您过来与我们同坐。”

这半年顾怀修、陆铎在杭城大出风头,顾怀修深居简出,陆铎却经常上报,底下的人几乎全部都认得他,既然认得,便也知道陆铎、顾怀修的邀请并非出于恭敬,而是存心给顾老太太难堪。曾经被顾老太太陷害的顾三爷如今高高在上,顾老太太只能仰望……

有人嘲笑出声,有人默默看戏,后座还有个徐老太太,胸不闷了脸不愁了,捏把瓜子,边吃边幸灾乐祸。清溪见了,再瞅瞅二楼的陆铎,心想陆铎跟祖母肯定合得来。

而面对陆铎的挑衅,顾老太太脸色变了几变,最终选择沉默。

“都是一家人,您别客气啊,明严表哥,快扶老太太上来。”陆铎再次邀请,喊得那叫一个亲。

顾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二太太、顾宜秋不知所措,顾明严攥了攥拳,到底经历了许多,他成功压下了上去揍人的冲动。

“算了,强扭的瓜不甜,老太太好好看戏,我们不打扰您了。”陆铎十分遗憾地道,重新退回包厢。

又等了一会儿,一楼才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陆少真坏。”玉溪偷偷地跟姐姐咬耳朵,笑嘻嘻的,一边说一边往二楼望。

清溪摁下小丫头脑袋,严肃道:“看戏台,别东张西望的,没规矩。”

玉溪哼了哼,乖乖看戏了。

徐老太太看在眼里,非常满意大孙女的稳重。

清溪脸上稳,袖子里的小手却扯来扯去的,全身渐渐发烫。上次见面,顾怀修戳了她也摸了她……光是一个念头,清溪就恍惚又回到了那个雨夜,她被钳制在顾怀修与墙壁中间,无处可躲,他的大手肆无忌惮地……

眼睛看着戏台,清溪心不在焉。

她旁边,林晚音一开始是专心听戏的,但听着听着,她也走神了。

台上周先生唱的,是《西厢记》。

张生偶遇崔莺莺,一见钟情,却遭崔夫人反对。张生通过丫鬟红娘与崔莺莺书信传情,并夜会崔莺莺,崔莺莺斥责张生非礼。后来张生思念成疾,红娘便引了莺莺来探望,两人就此订情,最终经过反抗后,二人终于得到了崔夫人的允许,喜结连理。

林晚音又想到了韩戎……

不,婆婆不是她亲母,她不是崔莺莺,韩戎也不是张生,她并不喜欢他。

林晚音强迫自己去听戏词。

八点半,曲终人散。

徐家娘几个位置靠后,出去的时候走在最前面,走到出口,恰好一侧楼梯上也下来了两个人。

余光认出穿黑色西服的男人,清溪下意识地躲到了母亲身后,双颊烫如火烧。

姑娘家害羞,林晚音体贴地帮女儿遮掩,然后看向准女婿。

顾怀修朝她微微颔首,对冷漠不近人情的顾三爷来说,这便是很恭敬的姿态了。

林晚音与顾怀修打交道的次数不多,当成了普通的礼数,回以一笑。

徐老太太差点气歪了嘴,顾老三什么意思?在她面前目中无人,却对儿媳妇恭敬有加?

她的眉峰刚挑起来,顾怀修便做了个请的手势:“老太太先。”

徐老太太的脾气又迅速地消了,算顾老三还懂点事。

扬着下巴,徐老太太毫不客气地先走了,玉溪、云溪不知道大人们暗中作下的婚姻约定,只把顾怀修、陆铎当面馆的熟客、来福的主人,笑笑就跟上了祖母。清溪扶着母亲手臂,眼帘低垂,僵硬地往前走。

顾怀修、陆铎一转身,排在了母女俩身后,舅舅在左,外甥在右。

陆铎贼笑,故意扭着胳膊戳清溪左胳膊。

顾怀修就当没看见。

清溪心一跳,她知道身后是顾怀修,他,他怎么能在这种场合动手动脚?

小姑娘咬了下嘴唇。

陆铎见了,学清溪的动作给舅舅看,当然,清溪咬唇娇俏动人,放到陆铎脸上,滑稽可笑。

顾怀修没看清楚便即刻收回视线,嫌碍眼。

陆铎感受到了来自舅舅的嫌弃,暗嗤一声,继续戳清溪。

清溪忍。

陆铎继续戳。

清溪也是有脾气的,分别之前,没好气地瞪了顾怀修一眼。

所以,顾怀修跟着他的小女人走了一路,就只得到了一记眼刀。

没关系,记在账上,下次见面清算。

归家后,女人们各自回房,清溪、玉溪都有单独的闺房,小云溪还与母亲睡一屋呢。

“娘,我给你梳头。”洗漱结束,云溪攥着牛角梳,要献上她的生辰礼物。

林晚音心里暖融融的,抱起小棉袄亲了又亲。

梳了头,林晚音侧躺着,柔声给女儿讲故事。

玩了一天的云溪,很快就睡着了。

林晚音吹了煤油灯。

房间里一片黑暗,屋里屋外静寂无声,林晚音平躺着,闭上眼睛,脑海里竟然全是韩戎的影子。

她不想想,烦躁到失眠。

翻来覆去,不知何时,林晚音终于睡着了,却没想到,韩戎又出现在了她梦里。梦里的男人,端着漂亮的蛋糕一步步朝她走来,他笑着教她吹蜡烛,他低声祝她生日快乐,梦境一转,他站在楼梯下,仰头唤她:“晚音……”

然后,梦境在这里结束,林晚音醒了。

她一动不动地躺着,耳边是幼女规律的呼吸,身边有人陪,心里某个地方,空荡荡的。

周一,林晚音忐忑地去了韩家。

韩戎不在,迎接她的,是穿着白裙子的韩莹,被韩戎呵护长大的小女孩,乖巧懂事。

林晚音相信,韩戎是个好父亲,但,两人没有可能。

幸好,韩戎言出必行,真的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第96章 096

十一月底,徐庆堂酒楼的装修进展已接近尾声,清溪特意煮了热汤去犒劳辛苦忙碌的工人们,在酒楼待了一会儿,确定一切顺利,清溪便回家了。到了老柳巷,清溪意外地发现自家门口站着一个穿黑衣的男人,正将什么交给门房。

清溪心跳加快,上次顾怀修约她去看电影,派来的就是这个黑衣人。

她牵着富贵往那边走,黑衣人送完信便朝巷外走,两人相隔五六步的时候,黑衣人恭敬地朝她点头:“大小姐回来了。”

清溪嗯了声,看着黑衣人冷峻严肃的脸,她忍住了打听那信内容的冲动。

两人擦肩而过,短暂的交流好像不存在过。

清溪揣着一颗紧张的心走进家门,冬日的阳光暖融融的,祖母派人将屋里的盆景都搬了出来,手里拿着剪刀逐盆修剪,妹妹云溪乖乖地在旁边看着。

清溪佯装什么都不知道,过去看祖母修剪枝叶。

“装修的怎么样了?”徐老太太若无其事地问孙女。

清溪笑:“工头师傅说,只要天气好,腊八前准能完工。”

徐老太太点点头,道:“我看过日子,正月二十是吉日,就那天开张吧,不急。”

酒楼修好了也得通风去味儿,清溪算了算,正月二十正合适。

打听完正事,徐老太太朝客厅点了下剪刀,漫不经心地道:“有你的信,我叫人放桌子上了。”

清溪就等这句呢,掩饰着兴奋去看信。

看完了,清溪主动去报告老太太:“祖母,来福昨天下午生了两只狗崽儿,三爷请我去看。”

说话的时候,清溪嘴角翘着,眼里也都是笑。

徐老太太听了,看向被小孙女抱在怀里的黑毛富贵,颇为嫌弃地哼了哼:“别人家的狗一窝能生七八只,他那狗吃的比人都精细,看来都白吃了。”

清溪低头不语,心早就飞顾家别墅去了,想看看富贵与来福的崽儿。

“哪天去?”徐老太太又问。

“明天上午。”清溪小声道,瞅瞅祖母,她扯扯手道:“祖母,他,他留我在那边用午饭,还说教我学洋文。”

徐老太太皱眉:“你学洋文做什么?又不用跟洋人打交道,不用学。”孙女傻,徐老太太一听就明白,这是顾老三长留孙女的借口,以教书之名行亲近之事。徐老太太绝不会纵容顾老三,男女相处,婚前必须保持距离,否则腻味时间长了,顾老三占尽了便宜,半路悔婚怎么办?

清溪真心想学洋文,抱住老太太胳膊解释道:“祖母,您看杭城那么多洋人,如果哪天他们来咱们酒楼吃饭,我能用洋文招待他们,人家肯定会高看咱们对不对?关系熟了,以后他们便总来咱们家了,您也知道,洋人与杭城名流关系好,他们一来,也会带动其他贵客登门啊。”

徐老太太想了想,好像是那么回事。

清溪继续努力,红着脸保证道:“您放心,我都懂的,不会让他占便宜。”

徐老太太盯着小兔子似的孙女,心想顾老三真想欺负人,孙女这模样,能抵抗地住才怪。

她自有办法,拍拍孙女小手道:“既然你想学洋文,祖母给你聘位教洋文的女家教,趁酒楼开张前你都有空,让家教天天过来教你,学的还快。”

清溪眼睛一亮,这么好的主意,她以前怎么没想到呢?白白浪费了这俩月。

不过……

清溪巴巴地望着老太太。

徐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道:“明天去吧,午饭前必须回来。”

早上九点,顾怀修派了黄包车来接清溪,汽车太扎眼了,容易令人怀疑。

清溪换了一件淡青色桃花刺绣的短衫儿,下面是浅色长裙,湖风吹过来,清溪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免得裙摆飞起来。黄包车离顾家别墅越来越近,清溪望着水波荡漾的湖面,心思终于从来福的狗崽儿转移到了顾怀修身上。

虽然两人都在杭城,但祖母看得严,戏楼匆匆一面后,她与顾怀修又一个多月没见了。

不见了想,要见了又心慌,在她家门口顾怀修都敢那么坏,去了他的地盘……

清溪下意识地摸了摸领口,这次,说什么都不许他乱来了。

车夫是顾怀修的人,直接将车拉进了别墅。

偌大的别墅依旧空荡荡的,管家将清溪引到大厅前便退下了,清溪忐忑地往里走,左右找了一圈,没看到人。

“上来。”

头顶传来声音,清溪仰头,看见顾怀修站在二楼的栏杆前,身形高挑的男人,穿了一件白色毛衫黑色长裤,修长挺拔。

清溪收回视线,一边劝自己别慌,一边朝旋转楼梯走去。

顾怀修的目光始终跟随着她,与洋装相比,他还是更喜欢看她穿衫裙。

想起什么,顾怀修眸色深了几分。

清溪努力不去想两个月前的过分亲密,上来了也不看顾怀修的眼睛,疑惑地看向他书房:“来福在哪儿?”

顾怀修朝他的卧室扬扬下巴。

就这么一个动作,清溪脸上噌地冒火。

在她误会之前,顾怀修淡然道:“来福第一次当母亲,容易有危险,搬过来方便我照顾它。”

清溪早就知道顾怀修爱狗,更甚者,清溪觉得,顾怀修对来福比他对陆铎都亲。

“看不看?”顾怀修没有存心诱她进卧室,但他也不否认卧室是个危险的地方,所以他将决定权交给清溪。

清溪比他想的更聪明,小声哼道:“我自己看,你去书房。”

顾怀修深深看她一眼,转身朝书房去了。

清溪偷笑,目送顾怀修进了书房,她迫不及待地推开卧室门,进去后,清溪犹豫片刻,放弃了反锁房门的念头。顾怀修如果真想在卧室动手动脚,他大可要求陪她进来,既然顾怀修听话地去了书房,她也该相信他才是。

虚关了门,清溪侧身,发现来福的狗窝就摆在一侧。

她屏气凝神地走过去。

狗窝里的来福早已警惕地支起了脑袋,认出清溪,来福便又卧了下去。怀孕前威风凛凛的大狗,因为怀孕生崽儿,来福的狗毛显得有些凌乱松弛。清溪挺心疼的,不过,看到埋在来福怀里抢着吃奶的两只小狗崽儿,清溪心一下子软了,情不自禁蹲下去,凑近了瞧。

来福、富贵从脑顶到尾巴,上面的毛都是黑的,腹部与四肢是土黄色,可这两只刚出生三天的狗崽儿,居然全是黑毛!

清溪喜欢极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狗崽儿们拼命地吃着,丝毫没有感觉,来福盯着清溪的手,并不反对清溪摸它的孩子。

“来福真厉害。”稀罕完小狗,清溪也没忘了夸赞来福,轻轻地替来福顺毛。

来福热情地舔她手。

清溪痒痒,取出油纸包,喂来福它最爱吃的牛肉饼,这次她带了十斤过来呢。

“一共两只……”

耳边突然响起男人的声音,清溪吓了一跳,难以置信地往上看。

顾怀修暂且打住,低头看她。

清溪局促地站了起来,瞥眼门口,微恼地问他:“你不是在书房吗?”他过来就过来,居然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摆明了别有居心,清溪突然后悔没反锁房门了。

“有事问你。”顾怀修平静道。

“去外面说。”清溪立即就往外走,顾怀修一来,卧室中央的大床更危险了。

“怕我?”顾怀修在女孩经过他身边时,握住了她手。

清溪看着近在眼前的门,莫名有种感觉,她怕是要出不去了。

“你别乱来,我就不怕。”清溪背对他道。

“半小时,半小时后,教你学洋文。”顾怀修将小手发烫的女孩拉到怀里,另一手自然而然地环上了她腰。

清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不用问,也知道他索要半小时是为了什么。

她不怕亲吻,只要……

念头未落,下巴被人抬起,顾怀修的俊脸靠了过来。

清溪本能地闭上眼睛。

顾怀修却没有立即亲她。

仰着头的女孩,眉目如画,肌肤娇嫩莹白,嘴唇红艳而湿润诱人。

一个月不见,顾怀修想,无论他对这样的女孩做什么,都是人之常情。

就在清溪因为等待太久,颤动着睫毛要睁开的时候,男人的吻终于来了,由浅至深,由温柔到灼热。

他弯腰就她,清溪脑袋后仰,时间一长,不受控制地往后挪,往常顾怀修会帮忙稳住她身形,但今天,顾怀修放纵着女孩一步步后退。她退他就跟着移动,直到清溪小腿撞到床,反应过来后想往前挣时,顾怀修才如山岳倾倒,带着她一起跌进了铺着柔软冬被的大床里。

清溪呜呜地推他肩膀。

顾怀修抬起头,如墨的黑眸看着她:“还有二十分钟。”

清溪杏眼含雾,慌乱地求他:“只亲不行吗?”

顾怀修声音暗哑:“行,但教你洋文时,我会分心,现在你给我,我保证到了书房,你我只是师生。”

清溪松了口气,不无庆幸地道:“祖母说要为我找个教洋文的女家教,不用你教我了。”

顾怀修捕捉到了她的庆幸,压着她,沉默。

男人高深莫测,清溪忽的担心顾怀修会不会生气,然后,她错愕地看见,顾怀修居然笑了。

清溪呆呆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