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瞒得住所有人,唯独瞒不过他的女儿。

韩莹非常肯定父亲有心事,她劝父亲别喝了,父亲不听,醉得时候不理她,醒了乖乖认错,保证下次再也不喝,回头继续喝酒继续道歉。韩莹害怕地给外祖母打电话,外祖母一点都不着急,叫她偷偷地请林老师帮忙,但不能让徐家的其他人知道。

韩莹不懂其中的缘故,但她信任外祖母,正月初七,徐家女眷一回来,韩莹就趁父亲把自己关在卧室喝酒的时候,一个人跑去了徐家。

“林老师,我初十要参加一场宴席,得弹奏一首曲子,你帮我排练好不好?”当着徐老太太的面,韩莹天真无邪地撒谎。

小姑娘当众演出是大事,不等儿媳妇开口,徐老太太就吩咐道:“下午你就过去辅导韩小姐。”

林晚音看着乖巧的女学生,点头应了。

下午两点,林晚音坐黄包车来了韩家。

韩莹屏退了所有下人,一直将老师带到父亲的卧室门前,隔着一扇门,林晚音闻到了酒气。

她疑惑地看向学生。

韩莹哭了,哭得可怜兮兮,边哭边抽搭:“老师,自打过完小年,我爹就开始喝酒了,在家就喝,不陪我玩也不陪我说话,我劝他不管用,老师你帮我说说他吧。”

林晚音愣在了门外。

那么疼女儿的韩戎,竟然酗酒了?

“老师,我求你了……”韩莹越哭越厉害,抽搭声想压都压不住。

林晚音内疚极了,已经猜到,韩戎酗酒,也是因为她。

韩戎是有执念了吧?

“莹莹别哭了,老师帮你去劝劝,你别着急。”林晚音弯腰,温柔地帮学生抹去泪珠。

韩莹抹抹眼睛,哽咽着拿出她从管家那儿要来的备用钥匙,打开父亲的卧室门。

“我去楼下等。”大人们说话,韩莹懂事地离开了。

林晚音目送女孩走下楼梯,再看旁边厚重的卧室房门,她犹豫片刻,试探着去推。

门开了,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对韩戎的担心瞬间压下了心底的摇摆迟疑,林晚音推门而入,就见韩戎身穿睡衣脸朝下趴在床上,床下散落了一堆喝光的酒瓶。

林晚音仰头,不让眼泪落下来。

至于吗,他这样的身份,想要什么女人没有,为何自降身份要娶她一个寡妇?

林晚音走到床边,男人喝得烂醉,趴在那儿一动不动。

林晚音蹲下去,一瓶一瓶地收拾烂摊子。

收拾好了,她去卫生间打湿一条毛巾,然后回到床边,试图将韩戎翻过来。

如何照顾醉酒的男人,林晚音有经验。

被人摆弄身体,韩戎终于醒了几分,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女人在为他擦脸。

“晚音……”他喃喃地唤道,又梦见她了啊,梦里的晚音一点都不冷,对他很温柔。

林晚音身体微僵,也不好意思再帮他擦脸,刚要收回手,却忽的被男人攥住了。那手又大又热,烫如火烧。

林晚音急得想抽回来:“行长……”

“晚音,我好想你。”韩戎听不见她的声音,攥住她手用力一扯,便将床边的女人拉了下来。林晚音没有任何准备,不受控制地跌了下去,她挣扎着要起来,韩戎猛地翻身,直接将人给摁住了,压得严严实实。

林晚音慌了,怕了,她想唤醒这个醉酒的男人,韩戎却以为这是梦,梦,都是肆无忌惮的。

他压住她挣扎的双手,急切地亲她,唇热如火,一边亲着,一边痴痴地唤她的闺名。

林晚音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深情似火。

她越挣扎,他就越炽热。

慢慢的,林晚音不挣了。

从家破人亡那日起,她便努力忘记自己知县家小姐的身份,忘记自己也有过无拘无束的闺阁时光,本本分分地当着徐家的儿媳妇,当着相夫教子的温顺太太,压抑了那么久,此时此刻,林晚音突然想放纵一次,不是儿媳妇,不是母亲,只是一个自由的人。

她闭上眼睛,任由韩戎解开她的旗袍。

酒气弥漫的封闭卧室,男人醉了,女人也醉了。

在他的梦里,韩戎发狠地拥着他的女人,一次又一次,直到筋疲力尽,他才心满意足地停下来,倒在一旁继续呼呼大睡。

林晚音哆哆嗦嗦地,穿上被男人丢在地上的衣物。

男人的梦还在继续,她短暂的梦,醒了。

看着床上气色红润的韩戎,林晚音想,这个下午,便是她能给他的所有。

离开卧室,林晚音跟韩莹要了纸笔,给韩戎留了一张纸条:别再喝了,莹莹很担心你。

写完了,林晚音扶着韩莹肩膀,郑重地嘱咐道:“行长醒了若问起,你就说我来上过课,但没有进过他的房间,好吗?”

韩莹迷茫:“为什么啊?”老师不是帮他劝了父亲吗?父亲怎会不知道老师去过?

林晚音笑,只要女学生答应她。

韩莹看着老师美丽温柔的脸,却有种感觉,老师笑得很悲伤。

她不忍老师难过,乖乖地说好。

林晚音与学生告别,回家后,林晚音仔仔细细地清理了身体,洗完澡,她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愧疚悔恨绝望,重重情绪充斥了脑海。

韩家。

韩戎一觉睡到了天黑,还是饿醒的,睁开眼睛,他头疼欲裂,但又觉得哪里不对。

好像,有点腰酸,这是往日醉酒醒来没有的感觉。

韩戎试着回想,想起来了,他梦见了晚音,这次的梦过分真实,他情难自控,要了她很久很久。

被子又脏了吧?

韩戎爱喝酒,他也爱干净,喝得时候不管不顾,醒来自我嫌弃。

坐起来,韩戎皱着眉掀开被子,想查看底下的狼狈,结果褥子上,只有少得可怜的痕迹。

韩戎眨眨眼睛,闭上,再次回忆那场梦。

他很确定,自己……放货了。

韩戎还想再找,视线忽然一滞。

枕头附近,有几根细细的发丝,乌黑的,长长的。

如同一座雕塑,韩戎定定地坐在那儿,脸上没有表情,他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有没有可能,那不是梦?

韩戎陡地掀开被子,下床穿衣,往外跑的时候,他高声喊着女儿的名字。

可怜的韩莹,一直坐在楼下的客厅,等父亲醒来吃晚饭呢。

“莹莹,今天林老师是不是来过了?”

踉跄着跑下楼梯,韩戎以野兽猎食般的速度冲到女儿面前,双眼发亮地问。

韩莹却被父亲吓到了,头发散乱,衣衫不整,更难以忍受的是冲天的酒臭。

她一边捏着鼻子,一边拿出老师留下的纸条。

“老师去房间看我了?”韩戎喉头发紧地问。

韩莹信守承诺地摇头。

韩戎的所有精气神,就在这一瞬潮水般退了下去,整个人愣在那里,灰头土脸。

韩莹忐忑地看着父亲。

韩戎心灰意懒,行尸走肉地往回走。

“爹,吃饭了。”韩莹追上去拦住父亲。

韩戎笑,笑得难看极了,摸摸女儿脑袋道:“你吃吧,爹没胃口。”

韩莹讨厌这样的父亲,心疼这样的父亲,她宁可要刚刚那个疯子似的父亲!

眼看父亲一脚已经跨上了楼梯,韩莹恼火地问:“是不是老师去过你房间,你就有胃口了?”

韩戎猛地回头。

韩莹气鼓鼓地嘟起嘴。

她不懂,不懂父亲与林老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姑娘只知道,这种被蒙蔽的感觉糟糕透了!

第99章 099

林晚音不想再见韩戎,晚上趁云溪睡着了,她只穿睡衣走出房门,正月的杭城夜晚冷风徐徐,她瑟瑟发抖,却坚持坐在冰凉的台阶上,默默忍受。

夜空布满了星星,一轮残月挂在树梢。

林晚音很冷,但想到自己背对婆婆做的事,这样的自我惩罚,又让她心安。

欠韩戎的救命之恩,她还了,从今以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继续为亡夫守寡,只当从未遇见过。

不知坐了多久,林晚音打着寒颤回了卧室。

翌日清晨,林晚音浑身发烫,病了。

云溪吓得去喊祖母,徐老太太、清溪、玉溪都赶了过来,看见母亲病重的样子,三个女孩心疼地掉眼泪,徐老太太却想到儿媳妇这一病,肯定不能再去韩家辅导韩莹弹琴了,耽误了韩莹的正事,韩戎会不会不高兴?

徐老太太忍不住瞪了儿媳妇几眼,连教书一件小事都办不好,她还能指望儿媳妇什么?

清溪没留意祖母的神色,急着派人去请大夫。

大夫到了,诊断林晚音是受寒引起的发烧,开了西药,并交待了用量。

丫鬟送大夫出去了。

林晚音虚弱地安抚三个女儿,然后歉疚地对婆婆道:“娘,这两晚让云溪在你那边睡吧,我怕把病气传染给她。”

徐老太太面无表情地应了声,牵着小孙女就走了。

清溪让二妹玉溪去写作业,她留下来照顾母亲,端水喂药。

“酒楼快开张了,你也去忙吧,娘躺两天就没事了。”林晚音用帕子挡着嘴,劝长女离开。

清溪摇头,一边帮母亲掩被角一边道:“娘比酒楼重要多了,今天我哪都不去,就守着娘。”

林晚音笑了笑。

娘俩正聊着,街上突然传来汽车的喇叭声,清溪眼皮一跳,老柳巷鲜少有汽车开进来,该不会是顾怀修吧?

被窝里的林晚音,脸本来被烧红了,听到汽车喇叭声,那脸噌地就白了。与清溪一样,她也在担心汽车主人的身份,难道昨天韩戎醒来后,发现了蹊跷?

没一会儿,院子里门房就笑着通传了:“老太太,太太,韩行长与韩小姐来了!”

清溪松了口气。

林晚音心跳猛地加速。

“娘,我先去看看。”客人登门,清溪低头看母亲。

林晚音及时扭头假装咳嗽,掩饰了自己的失态。

院子里,徐老太太已经在跟韩戎寒暄了:“行长怎么亲自过来了?”儿媳妇生病,她派人去韩家请假了,免得人家白等,如果韩莹过来探望老师,徐老太太很能理解,怎么堂堂银行行长韩戎也来了?

韩戎并不是因为林晚音的病才登门的。

昨晚他向女儿交了底,告诉女儿他想娶林晚音,韩莹先是意外,跟着开心地简直要跳起来,非常期待她敬仰的林老师能变成她的新母亲。有了女儿的支持,韩戎再无后顾之忧,下定决心天一亮就来徐家提亲。

韩戎相信,林晚音对他是有感觉的,否则她不会纵容他。

而他身为男人,既然已经要了她的身子,就必须负责。

韩戎更知道,林晚音十分惧怕徐老太太,如果他不主动,林晚音永远不敢跨出那一步。

“老太太,今日我过来,是想与您商议一件事。”朝清溪点点头,韩戎正色对徐老太太道。

徐老太太微微挑眉,示意清溪带韩莹去探望儿媳妇,她单独请韩戎去堂屋说话。

韩戎小时候是养尊处优的少爷,大了是一众商人们争相结交的行长,论谈判,他在谁面前都能游刃有余。至于女人,除了宝贝女儿与林晚音能让他百般讨好低声下气,其他的,韩戎基本都不放在眼里。

徐老太太也不例外,但韩戎与顾怀修不同,同样是提亲,他更圆滑,懂得在必要时放低姿态。

喝口茶,韩戎摸了摸额头,有些难以启齿地道:“是这样的,莹莹越来越大,这两年我一直想给她找位新母亲,帮我教导莹莹女孩子该懂的教养学问。”

徐老太太理解地点点头,说实话,韩戎丧妻这么久都没续弦,她还奇怪呢,看来人家不是不想找,而是眼光太高了。

“行长有人选了?”徐老太太笑着问。

韩戎又摸了下额头,尴尬道:“不瞒老太太,女人对我来说都一样,我娶续弦主要是为了莹莹,所以每次媒人给我介绍合适的女子,都是我带莹莹一起相看。莹莹很挑剔,看了那么多都没有满意的,直到前几天过年,这孩子突然冒出一个主意,说,说她喜欢林老师,想要林老师给她当母亲。”

徐老太太嘴角那抹和蔼的笑容,突然就消失了。

韩戎一副自知唐突的样子,搓搓手,真诚地向徐老太太抛出诱饵:“老太太,我知道莹莹的这个要求很失礼,但我就莹莹一个宝贝女儿,我想满足她一切愿望。而且,我仔细考虑过了,莹莹与清溪她们姐妹关系融洽,两家人成了一家,孩子们便是亲上加亲,我呢,也会把清溪她们三个当亲骨肉对待,将来跟莹莹一样,供她们出国留学,再挑个好女婿。”

面对男人的诚恳,徐老太太回了一个嘲讽的冷笑,其实如果不是韩戎的态度够好,换成顾怀修那样的,她根本不会给韩戎说完的机会。

嘲讽过后,徐老太太目视前方,直接拒绝:“多谢行长美意,但我们徐家妇没有改嫁的规矩,嫁进徐家就是徐家的人,无论生死。我是这样过来的,我的儿媳妇也不会改嫁,韩小姐真的喜欢清溪她娘,不嫌弃的话可以认个干娘,改嫁是万万不可能。”

这些男人,真把她当老糊涂吗?说什么是韩莹的主意,但徐老太太十分笃定,韩戎就是自己看上儿媳妇了,知道她贪慕虚荣,就先承诺韩家会照顾她的三个孙女。

想到这里,徐老太太忍不住哼了声,她是贪财,是想结交权贵,可她绝不会用儿媳妇去换。凭什么啊,凭什么她的望山英年早逝,林晚音却能在享受过她儿子掏心掏肺的宠爱后,又欢欢喜喜地嫁去韩家享福?

没门!

徐老太太气红了眼睛!

她早就看出来了,儿媳妇每次去韩家都打扮地花枝招展,就是为了勾搭韩戎的,韩戎也果然上了钩,居然没等出了正月,就巴巴地登门提亲!但这对儿狗男女想错了,她不同意!儿媳妇改嫁了,望山怎么办?孙女们早晚要嫁人,结婚生子就没空惦记父亲了,只有儿媳妇守一辈子的寡,她才会记着儿子一辈子,儿子在那边才不会心冷孤单!

“春雨,送客。”

既然已经表达了态度,徐老太太沉着脸逐客。

韩戎急了,他真没料到徐老太太反应会这么大。

“老太太,咱们再商量商量,您看清溪她娘还年轻……”

“请行长自重。”徐老太太冷声打断男人,目光严厉极了:“您想续娶,外面有无数好女人,但我徐家有寡妇不改嫁的规矩。清溪她们姐妹都敬重您,还请行长看在孩子们的份上,别再为难我们孤儿寡母。”

这话就很重了,徐老太太一脸贞洁烈妇的模样,韩戎不由担心,继续说下去,徐老太太会不会来以死殉节那套。

韩戎退了一步,恳切问道:“老太太,那我怎么做,您才肯答应让清溪娘改嫁?”

徐老太太笑了,自嘲地道:“等我死了,她想嫁你我也管不了了。”

韩戎心中一震,这老太太,竟然如此固执?

谈判谈到这个份上,韩戎暂时想不到该怎么继续了,努力缓和气氛道:“行,老太太的意思我明白了,您别生气,做不成亲家还能当朋友,只是,既然您不同意,这事也就没必要传到清溪她们娘几个耳中,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林老师继续去教……”

“不了,她一个寡妇,还是少出门走动好,免得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坏了我们徐家的名声。”徐老太太硬邦邦地道,说完再次喊春雨送客,语气非常不善。

春雨慌张地赶了过来,低头朝韩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提亲一事,成功之前韩戎不想让下人知道,看眼徐老太太,韩戎别有深意地道:“老太太,林老师病了,莹莹焦急如焚,还请您好好照顾林老师,别让她费心。”

徐老太太只当没听见。

韩戎转身往外走,快到门口,他忽的顿住,回头笑道:“清溪的酒楼是不是快开张了?这是大喜事,开张那日,我必带莹莹登门贺喜,今日来的匆忙忘了准备礼物,我就提前祝徐庆堂生意兴隆了,也祝老太太寿比南山。”

名为贺喜,实则是在威胁。

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徐老太太暗暗咬牙。

她坐在堂屋不出来,清溪代替长辈送韩戎父女俩出门。

回来后,清溪立即注意到了祖母愤怒的脸色。

“祖母,韩叔叔同您说什么了?”清溪紧张地问,能把祖母气成这样,一定是大事。

“不用你管,少打听。”徐老太太拒绝与孙女说话,气冲冲去了后院。

清溪不放心地跟着,半路被徐老太太撵了回来。